为了口吃的不要命,说的就是袁大力这种人。 这天寒地冻的,又是赶在天黑前下北风的时候,为了一口驴肉,袁大力愣是拽着我出门了。 风雪交加,老北风跟扇耳光似地呼在脸上,张嘴吸口气都跟吞了一口冰刀子似的,直接把人冻个透底。 没走多一会儿,脸就跟被冻掉了一样,完全没了知觉。 “奶奶的,这是啥破天呐,搁关东也没有这么冷啊,这破北风跟不要钱似的,跟谁有仇啊!”袁大力捂着嘴怒骂。 可就是这样的嗓门,在老北风面前也是不值一提,比着蚊子哼哼的效果强不到哪去。 “行了,别废话了,要不是你嘴馋,至于遭这个罪嘛。二皮都说了晚上来给送驴肉,那你就老实在村部等着呗,没事儿出来嘚瑟什么,害我还得跟你一块儿遭罪。” “我哪儿知道道爷能让你跟我一块儿出来啊,这天寒地冻的,我寻思他不能舍得使唤你呢!” “废话,就你动不动就闯祸的劲头儿,他能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嘛,万一真被兵丁抓走了,我们上哪去给你收尸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唉……你咋也说话不饶人呢,我好歹也比你大个五六七八岁的,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儿嘛!” “那你等着吧,什么时候你死了,我给你磕一个。”我白了一眼袁大力。 “呸呸呸,你才死了呢!”袁大力往雪地里啐了一口,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我。 “干嘛呀,快走啊,等着喝风呢!” “不是……你,你不会是真死了吧?”袁大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在雪地上结结实实地印了个人字。 “胡说什么呢,你才死了呢,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我拉起袁大力。 “你不是死过一回嘛,就大年夜我把你从棺材里挖出来那次。” “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不是晕倒了嘛,其实我没有晕,那都是我装的。我听见你跟道爷说话了,道爷说你死了一回。”袁大力蹙眉。 “开玩笑的话你也当真啊,要真是死了一回,哪还能站到你面前啊,那不成你这些天都是跟鬼打交道呢?”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可没准儿,反正你,你跟旁人不一样。”袁大力说着,往我身后指了指,“你自己不知道嘛,你没有影子。” “你……” 一直觉得袁大力粗枝大叶的,脑子里少了根弦儿。万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 说来也难怪,毕竟是朝夕相处了两天,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从我这看出破绽了。只是不知道,袁大力是何时看出的破绽,又为什么一直没有说破。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没有影子的?”我问他。 “昨天,昨天去追那个面具人的时候,你跟道爷跑在前头,我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其实我当时就想问了,可又不知该问谁。” “你是不敢问吧,怕我们杀你灭口?”我轻笑道。 “那倒不至于,你们要真想灭口,那早在挖坟的时候就能灭口了,也不至于等到这会儿。” “难得你聪明一回啊,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问?” “没想好怎么问呗,这不今天就问了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阳气弱的人没有影子,这很正常。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阳气差点耗尽了,所以就照不出影子来。”我随口敷衍着,琢磨还是不把实情告诉袁大力。毕竟也才认识不久,我不了解他,也不太想让他过于了解我。 绕过村部前的谷场继续往村里走,这时候风小了一些,但天却突然黑了。 冬天就是这样,本就天短,天黑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快,基本没什么缓冲,唰的一下就黑透了。 苍茫四野,黑压压一片,夜色带来的压迫感让人心生恐惧。 我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村里安置的那几栋楼房,竟然没有半点光亮。 “这是停电了?”我不禁疑惑。 “啥,啥停电了?”袁大力扭头问道。 “前边儿,村里头都没开灯呢,那不就是停电了嘛!” “冬天停电也正常,就刚才那么大的北风,那电线还不得给刮断了啊,没啥稀奇的。” “停了电也没有全黑的呀?” “你糊涂了,停电可不就全黑了嘛,咋还停一半留一半啊?这指定是村里头的变电箱总线出毛病了,一停就是一个村儿,有的还连着旁边的村儿都拉闸呢,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停电不稀奇,可总也得点蜡呀,不能在家摸黑坐着吧。可你看看着几栋楼的窗户,哪有一点儿光啊?” “诶,是啊,停电得点蜡呀,这河东村的人是要抠死了吧,咋连根蜡都舍不得点了?”袁大力皱了皱眉。 “我看不是舍不得点,是故意不点的。” “故意的?这是哪个棒槌脑子有炮啊,正是饭点儿呢,故意摸黑吃饭,就不怕把筷子插进鼻子里去?” “这可能是他们村子里的风俗。” “风俗?这算什么鸟风俗,大黑天的不见光,就不怕招来鬼吗?” “你说的没错,他们就是为了招鬼才不点蜡的。” “你,你说什么?你可别吓唬啊,这黑灯瞎火的,把我吓晕了,你可背不动我。”袁大力拧着身子,往我近前凑了凑,脑袋跟拨浪鼓似地,一会儿看前头,一会儿看后头。 “没吓唬你,我是说正经的,你没听过山里人家摆鬼宴的风俗吗?摆宴宴请鬼,正月出鬼门。” “摆鬼宴?出鬼门?你说的是些什么玩意儿?大正月的,哪有跟鬼打交道的,你,你可别唬我啊,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我没唬你,山里人家确实有这个风俗。久居深山,远离亲朋,山里人家常年与世隔绝,有的甚至十几年都不出来一回。若是家里人口多的还好,起码家里还能看见点儿人气儿。可万一是家里人口少的呢,有的就是孤寡老人独居,无儿无女,无牵无挂,逢年过节的没个亲戚走动,实在冷清至极。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也会在初五当夜摆下一桌正月席,放在当门里,宴请山鬼,以求山鬼保佑,益寿延年。又或是山里老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死前也会摆下一桌鬼宴,求山鬼收尸,带自己奔个好轮回。” “那照你这么说,他们这吹灯拔蜡的,就是为了宴鬼?这帮孙子的胆儿也太大了吧,大正月地把鬼请进家门,就不怕被鬼缠身?”袁大力倒吸一口凉气。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各村有各村的禁忌,这河东村本就非比寻常,不然也不会留个鬼冢在自己村子里。” “也是啊,正常人哪有在自己村里修鬼冢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难怪这河东村怪事多,我看纯粹是他们自找的。” “口下积德吧,人家正在家里宴鬼呢,小心那恶鬼来找你!”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这大晚上的,胡说什么呢……算了,算了,咱也别去找二皮了,直接回村部得了,省得真让鬼缠上。”袁大力说着,扯着我的胳膊往回走。 “真不去了啊,眼看都快走到了,这就回去了?” “废话,人家在家摆席宴鬼呢,咱俩去了算是怎么回事儿,真要有个黑影儿来跟你搭话儿,你说你应是不应?” “那就聊聊呗,没准儿还能跟阎王爷混个脸熟呢!” “呸,我一个大活人跟阎王爷混那么熟干什么,他还能给我安排活儿啊!你快把嘴闭上吧,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张嘴比我损多了。”袁大力轻哼一声,当即加快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回程的路比来时要长,而且风雪更大,几乎是顶着风前行。 “等等……咱好像走错路了。”我叫住袁大力。 “咋了,哪儿错了,这不就是咱来的时候的路么!” “不对,咱来的时候是冲北,是顶着风走的,按理说回去的时候往南,应该是顺风,可现在咱还是顶着风走,这说明咱俩还是在往北走。” “这有啥奇怪的,他这河东村也不一定就是正南正北啊,兴许都是偏着盖呗,咋走都有风。再说,那地上还有咱俩脚印儿呢,咋可能走错呀,你别作妖了,赶紧的吧!”袁大力往地上指了指。 没膝盖的雪地,借着月光照得透白,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放眼望去,排成密密匝匝的两串。 “你看,这不就是咱来的时候踩下的脚印儿嘛,脚尖是冲这边的,现在咱是回去,踩出来的脚印跟这个正好相反。”袁大力解释。 “那边的那两排呢,那边的两排脚印,不也是咱俩踩出来的吗?”我指着两米开外的雪地,雪地上同样印着两串密集的脚印,只是有几枚略显杂乱,看上去不那么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