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腊月初八。 清晨, 天空便飘起了小雪。南方的雪与北方不同,雪片轻轻柔柔慢慢悠悠地在半空飞,或是洒落在屋檐, 或是落在树梢间。 裴沅祯起床时,瞥了眼窗外一地的白,眸色淡淡。 小厮给他穿衣,按他往常的习惯从柜子里拿出件玄色的长袍来,却被裴沅祯拒绝了。 他走到柜前挑了挑, 指着件宝蓝的说“这件。” 小厮愣了愣。 裴府的绣娘每季都会给裴沅祯做一批衣裳,从中衣中裤到鞋帽外袍一应俱全。这件宝蓝锦袍是两个月前从京城送来的, 放在柜子里一直未穿。 原因是颜色太鲜亮, 不得裴沅祯喜爱。 竟不想,今日要穿这件。 小厮面上不敢露出异样, 忙上前将衣袍取出来给他穿上。 今日裴沅祯要带沈栀栀出门去看戏,不过眼下时辰还早。用过早膳后他在窗边赏了会雪, 然后继续坐在书房里处理庶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抬头问“她准备得如何了” 郝侍卫就在门口, 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沈栀栀。 他恭敬道“听小厮来说, 沈姑娘卯时就起了,跟阿檀吃了早饭后, 便与阮将军玩乐。” 裴沅祯颔首,写完一封信后,他起身“派人去说一声,现在出门。” “是。” 今天是腊八, 原是祭祀祖先的节日,后佛教传入,渐受影响, 又叫成道节。宫廷民间有吃腊八粥、腌制食物、跳灶王、击年鼓等风俗。 听说荆城的腊八节更热闹,大街小巷都会演童子戏。 童子戏是什么戏沈栀栀还没见过,因此,一大早她就起床跟阿檀等着了。 得知裴沅祯说可以出发,她立即带阿檀和阮乌往大门去。 转过影壁,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她诧异了下。 裴沅祯一身宝蓝锦缎长袍,外罩件玄青色羽绉面鹤氅,玉冠高束,风流倜傥地站在那。 他并未撑伞,雪花细碎地落在他身上,静谧得像一幅美人浴雪图。 听见动静,裴沅祯转身。 瞧见来人,他微微错愕。 昨日原本说的是带阮乌与阿檀。竟不想,阿檀后头还跟着个乐呵呵的刘淳,刘淳后头是尤冰倩,尤冰倩后面拖着懒懒散散的奚白璋。 “” 裴沅祯默了默,不动声色。 奚白璋见了裴沅祯,不解风情地抱怨道“大冬天的你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看戏再说了,你不是还病着吗居然还有闲情” 说到这,他上下打量裴沅祯,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何大冬天病着也要去看戏。 奚白璋嘿嘿笑了下,不说话了。 尤冰倩也了然,从裴沅祯身边经过时福了福身,然后立即上马车。 刘淳兴奋地问“裴大人,我们要去哪看戏呐,我坐哪辆马车” 奚白璋在那头喊“刘公子,过来跟我挤,裴大人那可没你的位置。” “哦。”刘淳牵着阿檀赶紧过去。 于是,就剩下沈栀栀和阮乌了。 沈栀栀有些尴尬,她对裴沅祯福了福“大人,奴婢同冰倩姐姐” “跟上。” 裴沅祯不等她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栀栀顿了顿,抬脚跟上去。 所幸还有阮乌在。阮乌许久没见沈栀栀格外黏糊,沈栀栀去哪里它就跟去哪里。是以,见沈栀栀上了裴沅祯的马车,它也颠颠儿跳上去。 完全看不见它主人嫌弃的脸。 也不知为何,平日觉得宽敞的马车,今日再坐进去,沈栀栀竟然觉得逼仄起来,甚至连空气都有些稀薄。 她将这归咎于阮乌这条大狗。于是拍了拍狗头,小声道“你往旁边挪一挪,挤着我了。” 嗷呜 阮乌大脑袋搭在窗边,就是不挪。 “你听见没”沈栀栀戳它。 嗷呜 没听见 “” 此时是冬天,在外头还好,进了车厢一旦暖和后,阮乌的狗毛乱炸,沾了沈栀栀满身,连脸上都是。 她不停拨开它狗毛,从上马车到现在一直忙碌得很。 相比起她,裴沅祯很是清闲,他一个人坐在里边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 察觉这边的动静,他开口道“坐过来。” 沈栀栀停下,一时不知他让谁坐过去。 “沈栀栀,”裴沅祯看向她“坐过来。” 沈栀栀讪笑“奴婢坐这暖和呢。” 裴沅祯继续盯着她,眸子平静而温和“过来伺候茶水。” “哦。” 沈栀栀这才赶忙过去帮他沏茶。 没过多久,马车到了地方。 沈栀栀下马车后隐约觉得熟悉,等进了大堂才想起来,此前裴沅祯带她来过这家酒楼用午膳。 这家酒楼是荆城最繁华的酒楼,来这里看童子戏的人也颇多,只不过众人没想到裴沅祯居然也来看童子戏。 裴沅祯的马车到门口时,掌柜的吓得大跳,连忙跑出门。 他战战兢兢道“裴大人,不知裴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郝侍卫丢了锭银子过去“肖二爷定的雅间是哪一处快带路。” 掌柜的一惊,连忙应声“请随小的来。” 堂内其他客人皆是震惊,竟不想堂堂首辅也来看童子戏,还化名订了个雅间。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一路往后院走,依旧穿过莲花池上的九曲游廊,然后来到阁楼雅间。 推开窗户,便可见莲池中央的凉亭。那里,正在上演童子戏。 阿檀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趴在窗边“哇真好看” 刘淳也是第一次看童子戏,也跟着“哇”了声“确实好看。” 两人坐在窗边矮凳上,沈栀栀也搬了个矮凳挨着他们坐,阮乌就在一旁挨着她。 尤冰倩不会跟他们挤,而是在另一边的软榻坐下。 奚神医对看什么童子戏不感兴趣,他只是见大家都出门了自己也出来凑个热闹。 此时,他坐在裴沅祯对面,边品茶,边聊天。 “你可真会耍弄人,搞个假的裴沅祯和沈栀栀。翌景和翁箐演得实在逼真,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翁箐居然还以身子抱恙为由,从我这讹走这么大一根人参。” “这么大啊。”奚白璋比划了下,满脸肉疼。 裴沅祯勾唇“你难道没给她号脉吗她身体里可没媚毒。” “翁箐狡猾,我准备给她号脉,她次次拿身子不适搪塞我。”奚白璋说“你也知道,女人家身子不适麻烦得很,我也没多想。” 裴沅祯品了口茶,视线清清浅浅落在窗边那抹浅紫身上,她伸长脖颈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结果你的身份在荆城暴露,她们第二天立马从州府消失了,连我的那根大人参也不见了。” “唉气煞我也” 裴沅祯笑。 “不过话说回来,”奚白璋又道“你突然在荆城出现,可把岱梁那些官员吓得不轻。荆城胜爷被抓,除了许知州外,岱梁上下许多人都跟他关系匪浅,兴许这会儿忙着到处找救命稻草呢。” 这些事裴沅祯当然知道,想必千里之外的京城也人心惶惶。毕竟牵一发动全身,朝堂上下有谁能清白干净 他道“任他们找,我倒要看看这种时候谁还能手眼通天。” 奚白璋问“你一开始就想要动岱梁,所以早早把你的螭虎军调来了” 裴沅祯点头“在荷县,孟钦德跟我说起丈量田地之事,彼时就已经有此想法。” “难怪,”奚白璋略微不满“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们,怕走漏风声” 裴沅祯没说话,静默喝茶。 他今日以散心的名义出门看戏,但并非全然得闲。没过多久,有官员径直找到了这里禀报庶务。 不找不行,那官员急得满头大汗,请罪道“事关重大,下官不敢独自决断,还请大人恕罪。” 裴沅祯点头“无碍,你且说说。” 这一说,便没法停下来了。 沈栀栀这边热闹看童子戏,而裴沅祯坐在桌边处理庶务。有人开头后,源源不断的官员过来请示。 荆城这些官员多年不务正业,如今裴沅祯一来,众人忙成陀螺。许多事办起来晕头转向又小心翼翼,生怕办不好就掉脑袋,因此芝麻大的事都得请示一二。 裴沅祯却格外有耐心,芝麻大的事也会听,听完还会给意见。 如此,忙碌忙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眼看快到午时,准备用膳,侍卫又进来禀报说陈将军来了。 听到此人,裴沅祯顿了顿,不着痕迹朝沈栀栀那边看了眼。 他还记得那天她说的话“我跟阿焕哥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她喜欢陈良焕,她想嫁他。 郝侍卫清楚内情,在裴沅祯沉默时,他小声建议道“大人,可要换间屋子见陈将军” 毕竟沈姑娘在这,若是她见到陈良焕说不准还得气一气大人。 “不必。”裴沅祯道“让他进来。” 她既然喜欢,那就让她喜欢。 他尊重她便是。 因正赶在午时用膳之际,陈良焕禀报完事打算走,裴沅祯却开口把他留下来。 “陈将军近日辛苦,坐下,一同用膳。” 陈良焕受宠若惊,推却道“谢大人,属下回去用。” 裴沅祯问“陈将军还有事忙” “属下暂时没有。” “既如此,那便坐下。”裴沅祯说“你与沈栀栀乃同乡,难得相遇,不妨坐下叙叙旧,好解她思乡之情。” 裴沅祯突然这么大方,令沈栀栀诧异,她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沅祯似有所感,抬眼睇过去,恰巧捉住她眸子里还未来得及掩藏的欢喜。 他心口堵了堵,却还要问一句“沈栀栀,你意下如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