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又答了是,朝文帝心中却有些怅然。 这孩子,一向是同他母亲一般,骄傲的不可一世,性烈如钢。朝文帝一向不喜冯氏的骄纵,虽也曾对他们母子宠爱有加,说到底还是看不惯。如今他这儿子学的乖巧了,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内心不是滋味儿。 刘颐听得头顶的人叹了口气,慢慢道:“罢了。朕也忙着,你也去看看你皇祖母,尽尽孝道。退下吧。” 刘颐复行了礼,站起身来,朝着尚在殿内的御史大夫行过礼,恭敬地缓步步出宫殿。 “他如何?” “皇族子孙,臣不敢妄言。” “总是如此谨慎……你说,朕不怪你。”朝文帝看向头发已经花白的御史大夫。 “要臣说,大皇子这朝回来变了许多,”郑恪正捋胡思忖,“谨慎稳重了许多。” “这还要你说?朕是问,你觉得他心里还怨朕吗?” 御史大人踌躇半响,不知如何作答。隔了许久才说道:“恪王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明了自己的错处与陛下的……” 朝文帝摆摆手,将放置一旁的卷宗取来摊开,“罢了。” 刘颐出了景仁宫,自然遵从皇帝的意思去长寿宫拜见皇祖母。想当日,太皇太后就对这个长孙宠爱有加。若不是她当时力保他,刘颐早成了天牢丹字狱的孤魂一缕。 只是想不到如今的皇祖母竟重病在chuáng,整日里昏昏沉沉了。 刘颐去看时,太皇太后刚刚服了药躺下。她听得身边的安容姑姑给自己说恪王来了,心里也不晓得恪王是谁,只摆手让他问了病就退下。安容姑姑扶着榻沿,正准备解释,刘颐膝行几步探身握住老人家枯瘦的手,轻声道:“祖母,是我,刘颐。” 听得刘颐二字,太皇太后忽的睁了眼睛,直颤巍巍的要坐起来。尚未看清孙儿容貌,便老泪纵横。好不容易擦净了眼,看得眼前的男儿虽音容大改,面貌已脱去稚嫩,但左耳上那三颗米粒大小的小痣还在。确乎是自己那长孙。一时间百感jiāo集,抱着他只是哭起来。 太皇太后本气血虚亏,这一哭更是jīng神不济。松开刘颐时虽还不舍,头上又昏沉起来。虽被安容姑姑扶着又躺下,一双眼睛却还是跟着刘颐身影走。 安容姑姑一边给她掖被,一边劝道:“老祖宗,殿下刚回来,放他回宫里收拾东西去罢。待您睡一觉缓过神来,再请殿下来看您可好?”老人家的眼还是盯着刘颐不肯放。对着祖母眼睛,刘颐点点头,见她放心下来闭上眼,便轻轻地将握在手心的枯手移入锦被里。复看了半响,才直身出来。 安容姑姑送他到殿口。“殿下的嗓音……”看他沉默不语,便苦笑道:“别看老祖宗这会儿神志混沌,记性却不坏。待她jīng神好些了,必然要问我殿下声音为何如此沙哑。” 天色已经晚了,整个天空一片昏huáng色彩,远近的宫灯已经点起来。长寿宫也点了星星点点几盏灯火。从安容姑姑这里看过去,这个从小被她看着长大的殿下半边脸掩在黑暗中,只能看清他挺直的鼻梁,和如刀削出来似的薄唇。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也是一张清冷庄重的脸。 “若是问起,只说是生了次病害的,如今已经全好了,不碍事的。” 她看着他挺直的走下长寿宫门前的长阶,没入层层叠叠的回廊里。 其实她早就听说刘颐变得清冷沉默了,今日一见,却恍然觉得只有太皇太后看得清楚。 小时他与他的同胞姊姊常从那廊子里跑出来,嬉笑着攀上长寿宫的长阶来拜见皇祖母。整个朝都的人都知道这对姊弟淘气任性,骄纵的很。他俩个是一胎双胞,生的一模一样,宫里的人都得仔细看看才分辨的出来,太皇太后却容易辨别。一日她问起太后,太后的答话意味深长。 “人们只道他俩个一般,其实不同。熙儿骨子里透着机灵;而颐儿表面上胡闹,实则骨子里稳重老成。你看他两个一起玩闹,坏主意一定是熙儿想出来的,具体怎么个做法能不被咱们逮住,就是颐儿的本事了。” 如今想起老祖宗的话来,这可是应验了? 又想起了那刘熙公主。安容姑姑不由得惋惜摇头,已经入了秋,暮色刚下,寒气便bī了上来。 凉意沁人。 昔人已逝,只愿他能平平安安罢。 ☆、成怀大捷 庆元十一月,朝国于成怀大胜西番。 永和宫里,恪王刘颐的笔停住了。笔尖渐渐汇出一颗小墨滴,摇摇欲坠。 檀云看他半响不动神,只得唤道,“王爷?” 刘颐将笔搁在砚台边上,抬眼从大扇菱花窗格的窗口望出去。京城南边祭祀宗庙的那座小山就在眼前。秋深时节,山上景色必是更有看头。想他在江南时,就是被软禁于恪州南山之上,如今再让他时时看着这般景色,这心意,不领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