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的处境,在我看来充满了一种希腊神话一般的悲,是一种无法逆转的境遇。她像个孤独世界里跋涉的僧侣,坚守着内心最后一点情意在无情无义之中想要寻觅一点情意,然而事实上,她得到的只是一针镇痛的麻醉剂,更深的毒瘤就潜伏在她的情感绿洲之下。 一旦她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虚幻,她所坚守的全然幻灭,我不想去想她所面对的到底是多么巨大的痛苦。 我只有也笑一笑道:是啊,你还有我,你还有刘大哥。” 她点点头,竟然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那般抿嘴笑了。 我再也不忍,松开她的手说了几句别的从她的办公室出去了。 关上她的门,我望着天光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害怕,害怕跟她的单独相处,害怕她对我好,害怕她对我笑,我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我觉得如果她得知了真相,我会比她还痛恨我自己。 她显然还浑然不觉,我只能尽力维持现状。在她不受到任何伤害的情况下,努力完成刘林宗给我的各种任务。 我不知道他那一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想象,必然是激流暗涌,处处惊险的。在我这头情报源源不断用他给我的方法传出之后,刘林宗带领的人,取得了闪电一般的胜利。 4月5日,华中方面军第十军,柳川平助遭遇投毒。 4月12日,关东军防疫补给部队研究基地遭炸毁。 5月3日,华政丨府运输铁路线遭遇破坏。 …… 一个月一来,似乎世界就快要颠覆了一般。 司令部里越来越多忙碌的脚步声,译电科里更多滴滴答答的声音,街头的报童生意越加红火。 我在这种喜悦与惶恐jiāo加的情绪下,每天定时会把一些重要的文件投放到药丸里,再把药壳子丢在垃圾桶旁边,我和老鳖就靠着这样简单的甚至有些拙劣原始的方法,为组织战斗在一线的人提供最有力的信息情报,我知道,只要我这里一错,步步都会错。 在这种历练之下,我越发谨慎熟练,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不是人gān的情报工作,有时候我看着李宁玉,我从她面前经过,我窃取她的情报,我的心竟然已经能够做到平静如常,连以前的那种不安于内疚统统都能压制在深处不给它们任何抬头的机会。 我所恐惧的,也许已经正在我身上发生。 我害怕变成的,变成刘林宗那般模样的人,但是我虽然痛恨,却不得不承认,我是,我应该是,必须是,只能是和他一样的人。 这样,大家都会安全,包括我,包括李宁玉,包括所有人。 我一再提醒,不能为了我对李宁玉的私人情感,破坏了整个团队的任务,如果上天非要我选择,李宁玉和组织,我只能选择组织…… 我拼了命给自己qiáng行灌输这样的观念,时局开始动dàng,情况更加险要,我不能害人害己。 相对我而言,司令部最近也全都人心惶惶,各个自危。 会议是一个接一个的开着,每次开会王田香都来,有时候日本人也会来。大家的面前都放着最近的报纸,各种标题的黑体字,看的人人刺目。 张一挺咳了一声道:都看着,最近这些共丨匪都张狂成什么样了!” 比较安宁的是今天日本人没来,王田香虽然在座却没开腔说一句话,金生火看着张司令也跟着附和道:是,是,张狂,确实太张狂了。” 张一挺骂了一句道:都他们的不是gān活的人,倒是都说说有什么法子,咱们甘心日本人每天跑来训孙子似的训斥?” 白小年哼了一声白了一眼吴大队道:早说有人剿匪不利,要是真那么能gān,还有那么多共丨匪?” 吴志国跟着就拍桌子瞪着白小年道:你丨他妈的说什么呢!要那么容易,兔爷都能上战场了,老子带兵玩的是命,你要是能成,你怎么不去?!” 白小年冷哼一声懒得计较低下头修手上的指甲,张一挺才开口道:吵什么!” 吴志国看了一眼张一挺道:司令,你得给我时间,只要能查出来这些人在什么地方,我难道端不下来这拨人?” 他这句话说的挺对,张一挺想了想才看着一边坐着的王田香,王田香跟着点头开口道:是啊,我的人已经四处在查了,只是这一次这群共丨匪好像特别狡猾,扑了两次都是空的。倒是缴获了一个电台,后来才知道给人骗了,那是个假窝点。” 他说话的表情十分暧昧,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我跟李宁玉这里。 我假装粗枝大叶道:什么啊,你缴获电台这事怎么没见跟我们提啊,你要是提前说了我们破译了,能给人轻易骗了吗?王处长。你拿我们译电科是摆设啊?没事就先去日本人那里……” 我挑拨张一挺跟王田香的关系,我看见张一挺的喉咙动了一动,王田香的身份非常敏感,他可以跨一级跟日本人直接接触,这让张一挺非常不舒服,就像身边绑了个定时炸丨弹。钱翼虎那是前科。 王田香听完我说的,看了我一眼,我脊背都有些发凉,他却淡淡一笑看着我道:顾小姐,我没记错的话你只是个小科员吧。我缴获电台的事,你能过问吗?” 我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装作半懂不懂的样子看着张一挺道:司令,不是说今天开会什么都可以说,知道什么说什么,有什么想法说什么,我说了,有人不乐意我说,你说怎么办吧。那大不了以后开会,我就是有想法我也不说了。” 我撒娇撒泼,张一挺看着我,他也知道我一向就是这样,见谁都口没遮拦只有看着王田香道:让她说。” 王田香笑了笑道:我没说不让她说话,只是咱们想好了什么是重点再开口。咱们是商议剿匪的事,小姑娘扯皮的话最好放在肚子里。” 我才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王田香还要开口,一直沉默着的李宁玉冷着开口道:一句话,我管好我的译电科,所有本职工作我全都加倍做好,我译电科的人我会带好。剿匪,带兵打仗我不会。这会再这么没完没了的开下去,我看不管开多少次都是枉然。死死伤伤都是日本人,他们不去查,折腾咱们,咱们能顾上那样?” 她抛地有声说了这么一句,很显然回护了我。我暗自松了口气,对付王田香,我似乎有些沉不住气。 李宁玉是那种长时间不开口,一说话就有内容的人。张一挺听了也觉得挺有道理,只是口头上开罪日本人那也是个不小的事,何况王田香还在,王田香一笑道:李科长说的有道理。只是听李科长的话,你似乎很不喜欢我们的友军。” 李宁玉众目睽睽之下,冷瞪了他一眼张口讥讽回去道:也没见我们的友军稀罕咱们。你见过这样不把咱们当事当人的友军吗?” 一句话,噎的王田香脸色也有些差。 说到人心坎里了,也只有李宁玉敢开口说这种话。在坐的大男人都心知肚明,咱们给日本人当了枪使,人家眼里咱们就是条看门狗,谁管我们死活啊?没人啊。 各位都是不想送命的人,张一挺才吭了一声表示会议结束。关于剿匪的事希望大家通力配合,尤其是王田香和吴大队那里,两个人要多合作。 我看了一眼王田香跟吴志国,那哪有一点要合作的意思,就差一人手里一把刀两个人对着gān起架来。谁服服谁啊?谁都不服谁,都想把对方从位子上拉下来,说实在的我乐见其成。 司令部给日本人bī到这个份上,大家伙做人只有更小心。 会议散了,我去拉李宁玉的手,王田香却走了过来。 我心里一紧握李宁玉的手就重了一些,李宁玉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侧头看着我低声道:不怕。” 又是这两个字,我在那一刻,我最近耗费了全部心神,全部jīng力,在心里为了任务建筑起来的抵御她防线,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