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中国的曼殊斐儿

本书翔实描写了凌叔华这位出身于直隶布政使家的女公子求学、绘画、创作直到踏上“五四”新文化文坛的经历。旨在向读者展示一个生于高门巨族的女子,是如何以她超群的天赋和了得的才情在那个文人雅士辈出的时代博得一席之位,以及她与邓颖超、许广平、冰心、弗吉尼娅·...

作家 林杉 分類 二次元 | 19萬字 | 32章
默认卷(ZC) 第二章 天光初露
    一

    人生,是由一连串偶然的链条构成的,如果你不慎更动了中间某一个链环,人的命运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凌叔华与绘画结缘,便是六岁那年不经意间在墙上涂鸦时,被前来拜访父亲的天津商会总理、山水画家王竹林看见,才向她的父亲举荐拜师学画的。

    而这个如同做着庄周梦的小姑娘,因着蝴蝶的出现,她的目光也为之明亮起来。

    绘画是爱的激情,灵魂的低语,用线条和色彩通过心灵底部的光芒,去照亮那命运之途的未来。

    却因蝴蝶梦生涯。

    一个至纯至诚的梦境,便成为她艺术生涯的开端,启动了她命运的另一扇门扉。

    从故乡金鼎回到北京后,叔华的身体一直不好,姐姐们开学时,她便在家里玩耍。一天下午,她没有玩伴,就又跑到院子中间花园的小山上观看西山的风景。这是一个睛好的天气,阳光灿烂,秋风徐徐,在天海之间,西山朦胧着一种婉约的含蓄之美,她痴痴地望着,时光在钟声里慢慢地淡远着。她站在那里,仿佛成了那座山的影子。

    寂寞的时候,叔华便从小山下来,拿起一只炭棒,在雪白的墙上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面墙上画满了山水、树木、白云和小鸟,她越画越想画,记忆中的一切缓缓地从她的手下流出。她幻想,她的云朵,她的小鸟,能够纵身飞去,在天地间遨游,而那白云和小鸟,仿佛从她梦中飞来,不要被阳光融化掉。

    不知什么时候,王竹林先生站在了她的背后。

    “有老师吗?”

    “我只是画着玩。”

    “画得不错,很有天分。我去跟你爸爸说,不让你学画太可惜了。”

    王竹林(1857—1939)

    王竹林是父亲在天津商务公所时的同事和朋友。母亲李若兰曾与她说起过王竹林的身世。他本名王贤宾(1857—1939),天津县人,咸丰七年生,与她父亲年龄相仿,早年经营长芦盐务和商业,捐河南补用道,买卖做到京津一带,北京房山有他的煤运公司、华胜烛皂厂,是一个有着不小产业的商绅,也是一位有名气的画家。

    但她母亲没有想到,王竹林晚节不保,天津沦陷后,他参加了日伪组织,任“天津物资对策委员会委员长”。一九三九年在家中被刺而死。

    光绪二十九年(1903)五月,凌福彭督办天津商务公所的时候,王竹林任董事,他们共事一年半。天津商务总会创办时王竹林被推举为总协理,那时候,商务总会办报纸、修铁路、办学校,他的工作异常出色。只是这一年运气不佳,因“杨翠喜借款案”被弹劾,停职了几个月,闲暇的时候,常找凌福彭聊天。

    叔华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王竹林来到父亲的书房,她担心因涂抹了白墙惹父亲生气,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扶着门扉站在那里。

    向凌福彭讲了叔华绘画的事,并建议叔华从现在起开始学画。

    凌福彭听后又惊又喜。他一生工词章,爱书画,早就盼着子女中有这样的人才。他当即让叔华拜这位山水画家王竹林为师:“快过来给老师行礼。竹林兄,以后她就是你的学生了。”

    凌福彭又顺手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三杯,递给叔华一杯说:“来,敢喝吗?你先敬老师一杯。”

    王竹林端起酒杯说:“先祝贺你有这样福气的女儿。”

    第二天,王竹林来的时候,给叔华带来画笔、彩墨和一大卷宣纸。他在凌福彭大书案上作画,边画边教叔华如何调色、运笔和赏画。他说:“你学画山水,第一要懂得山水的性情脾气,等到你懂得它性情脾气的时候,你就会猜到它什么时候要笑,什么时候会发愁,什么时候会打扮起来,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它会假装不理人。到你真的懂得山的脾气,你就会下笔潇洒自如了。即使不照古人画法,你也可以自成一家。”

    他先勾线、麻皴,再设色、点苔,一幅山水画在腕下渐渐清晰起来。

    叔华静静地看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王竹林的手和笔。

    凌福彭对叔华学习绘画特别看重,以后常带她到收藏家那里看画,有客人来时,也让她与哥哥淑桂作陪吃饭。他把绘画看作是凌氏家族的一件雅事。

    二

    那两年,为推行清廷“新政”,凌福彭不仅身兼数职。而且调动频繁。他曾“护天津道,并代理津海关道篆,河工洋务”。那时直隶在“保定设有谳局,为通省刑名总汇,遇有疑难重案,督饬局员,悉心推鞫,务得真理,民不含冤,狱无留滞”。光绪三十二年(1906),凌福彭继上一年署保定知府后,实授保定知府,一度搬家到保定居住,姐妹们无事时,就跑到官邸花园去玩,至今她仍留有四姊妹在花园假山上的合影照片。但没有多久,“因天津交涉事繁,仍调暑天津府篆,以资熟手,并令督办自治局,总理高等审判分厅,以为立宪基础”。

    这一年,清王朝实行了司法改革,改刑部为法部,专掌司法行政;改大理寺为大理院,为全国最高审判机关;并设总检察厅,为全国最高检察机关。同时又令各省分期筹设各级审判厅。

    凌福彭回天津后,一面制定审判章程,一面筹办审判厅。同年十一月,《天津府属试办审判厅章程》在《北洋法政学报》第十期上刊出。这个章程分四编一百四十六条,成为全国第一个地方性试办审判厅的法规,同时还制定了《天津府属试办审判厅员弁职守》等法律文件。第二年三月,在凌福彭主持下,天津率先在全国设立天津高等审判分厅和天津地方审判厅,同时又在县乡设立乡谳局四处,负责审理天津府、县的民事和刑事案件。凌福彭又从留日法政学生中挑选了一批办事人员,使司法人员开始专业化。

    凌福彭也亲自开庭审理犯人。

    开庭时,叔华姐妹偷偷躲到法厅的屏幕后边偷听偷看。她记得父亲审案时总是穿上满清的官服,公堂装饰着鲜红的窗帘,中央是一张大桌案,上面放着用黄缎子包着的官印,旁边是毛笔和砚台。父亲身后站着许多黑黄制服的兵士,帽子上缀着红缨。文官身穿朝服,按官阶大小站在一侧,整个大厅给人一种肃穆庄严之感。犯人依次过堂,如不抗辩,便让其在供状上签字,不会写字的就画个红十字。父亲审理案件也像平时一样爱笑,他那温文尔雅的微笑,给犯人增添了交待罪行的勇气。父亲有时提醒犯人,狡辩是没有用的。当然,父亲也有发怒的时候,有一次怒叱一个扯谎的犯人时,姐姐竟被吓哭了。父亲遭扰后并没有责怪她,说她还小,不该待在这种地方,错全在让她来这儿的大人身上。父亲还对叔华姊妹们讲,对于犯人总要给他们有生还的机会,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即使毫无价值。

    有一次,李若兰跟叔华姊妹们讲,一个全区最漂亮的小媳妇,害死了她的婆婆,审案时企图哄骗父亲缓刑。后来父亲对三妈说那个女人的确漂亮时,三妈说话不注意,伤了父亲的自尊,他把刚冲好的一杯热茶全泼到三妈的新衣上。三妈是个性子刚烈的女人,当晚就吞了鸦片,全家人吓坏了,赶紧请了附近医院的大夫来救治,才没有发生危险。后来叔华试着问父亲:“那女犯是不是个美人?”

    父亲说:“我看她算是个美人,但那是水中月,镜中花。尽管我很喜欢这朵花,可不至傻到那个程度,这就是你三妈的错。”

    一九〇六年八月二十九日,袁世凯委任凌福彭和翰林院金邦平筹办天津自治局,这是“新政”的内容之一,也是直隶城乡最高地方自治领导机关。天津自治局成立后,下设法制、调查、文书、庶务四课,“有督理二名,参议三名,法制科员三名,其他科员二名,书记若干名,分掌多项事务”。同时还在天津初级师范学堂设立了地方自治研究所,研究其学理法则,令天津府七县派绅董五十人入所学习,为期四个月,学后一律发给文凭,为地方自治宣传宪攻制度,开启民智做准备。

    在这同时,天津还成立了由官、绅、商、学等四十六人组成的自治促成会,仿照日本自治法规,制定了《试办天津县地方自治章程》,使之活动有法可依。光绪三十三年(1907)八月十八日,天津地方自治议会经过选举宣告成立,李士铭任议长,王邵廉任副议长。

    袁世凯派人前去祝贺:“今日为天津议会成立之日。可为天津贺,并可为直隶全省贺,不但为直隶一省贺,可为我中国前途贺!”

    天津地方自治短时间获得成功,它雄长大陆,比隆三代,迅展全国。由此直隶替代湖南,成为全国地方自治的模范省。

    三

    过了一段时间,王竹林告诉凌福彭,他已恢复了天津商会的职务,要回天津去,建议让叔华拜宫廷画师的缪嘉蕙为师。

    凌福彭说:“我看她不一定会教小孩子。”

    王竹林说:“真不教也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让叔华去看去听。让她见识一下丹青高手,不光看她如何作画,还要看她日常生活的一切,言谈举止,艺术趣味,以及一切与画有关的东西。这样,即使不画一张画,她也会成为丹青高手。”

    凌福彭说:“你是真想让你的学生成为一个丹青高手?那好,就照你说的做。”

    王竹林说:“我真心希望她成为一个丹青高手,而不是一个画匠。”

    王竹林去后,凌福彭给叔华讲了这位女画师为人和故事。

    缪嘉蕙,字素筠,云南人。光绪中叶,慈禧太后传谕选绘画命妇,那时被选进宫的有两个女画家。一个是王韶,号冬青,浙江人,另一个便是缪嘉蕙。

    缪嘉蕙既工花鸟,又能弹琴,字也写得很好,且能善体圣意,深得慈禧青睐,置诸左右,成为终身侍候慈禧太后的女画家。

    慈禧太后在宫中作画时,宫女们跪着平托画具、颜料伺候,缪嘉蕙在一旁“指点”。有一次,慈禧在画仙鹤时喃喃自语:“这仙鹤的腿总是画不好。”缪嘉嘉会意,立刻画一只仙鹤的腿奉上去。慈禧见了,很高兴地进行临摹。

    缪嘉蕙为人也很好,上自后妃,下至宫监,对她都很亲密,常称她缪师傅或缪太太。她曾特意画了一幅武则天的画,《金轮皇帝衮冠临朝图》献给慈禧,深受赏识。从此以后,慈禧太后赏赐给王公大臣的花卉扇面,大都出自缪嘉蕙的代笔。

    缪嘉蕙除给慈禧太后作画外,自己也常作应酬笔墨,京师画店也时有她的字画出售。除月俸银二百两外,出售字画也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她不仅给儿子捐了个内阁中书,而且还在后海醇王府旁边买了座房子。

    过了几天,王竹林和凌福彭说,他安排好了,带叔华去见缪嘉蕙画师,至于是否收为徒弟,要等见了面再做决定。

    那时候,要建立师生关系,学生要给老师送礼。凌福彭为拜师的事准备了一只大红箱子,里面有衣料、山珍海味,钱装在一个大信封里。

    李若兰给叔华穿上新棉袄,戴了一顶过年时才用的棉帽。

    那一天,在军咨府任职的表哥冯耿光也来了,他和王竹林带叔华去拜会缪嘉蕙。

    缪嘉蕙见到叔华和她的习作非常高兴,对叔华寄予了厚望,希望她将来成为一个大画家。这是她第一次对着众人夸自己的学生。

    后来凌叔华回忆说,与缪师学画,非常令她沉醉,心里总是充满抱负和诱感。凌叔华在天津女师上学,缪嘉蕙给她的侄儿写信时,常询问凌叔华的情况。

    凌叔华没有辜负缪嘉蕙的期望,终于成为她最得意的弟子。

    童年时代的凌叔华,还拜另一位专攻山水的画家郝漱玉为师。

    郝漱玉学问极好,似乎有些怀才不遇,终日郁郁寡欢,但她训徒极严,要叔华每天至少画两幅山水交她修改。

    有一次凌叔华说:“我看过的山水全画完了,怎么办呢?”

    郝漱玉说:“哪里会画得完呢?古人说画山远近不同,四时不同,画一山莫可尽悉,要画出山的异同,不是一日之功。画山没有穷尽,绘画也没有止境,孩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啊!”

    郝漱玉的话,不仅给童年叔华学习绘画以深刻启迪,还帮助她成了一个终生爱山的痴迷者。

    一次汪洋恣肆的挥舞,一次金蛇绕日的涂鸦,透露了她生命深处的天赋之光,而王竹林慧眼识珠,点石成金,跨过时间的长河,镀亮了这个多梦女孩儿的金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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