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人烟阜盛、繁荣喧闹之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北地京师。 店铺前熙熙攘攘,有说北京官话的,有操苏白口音的,有说福建方言、两广方言的。 当然,最常听到的是各种湖广本地方言和武昌府官话。 傅云英会说湖广官话和北方官话,苏白口音只能连蒙带猜,福建方言和两广方言完全听不懂。 不过这并不妨碍商贩们操着不同的方言买卖货物,那些左右逢源、能熟练用不同方言和其他人jiāo流的自然就是中间商牙人了。 坐在马车外面的芳岁和朱炎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了这个觉得稀奇,看了那个觉得稀罕,武昌府妇人们梳的发式、穿的衣裳式样也新鲜,她们从未见过。 到了贡院街,莲壳下车叩门。 门房迎出来,满面带笑,“饭蔬都预备好了,官人辛苦。” 见了傅云英,照着以前看到傅容时一样行礼,“五小姐。” “先送二哥回房歇息。” 傅云英眉头轻蹙,傅云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走路都要莲壳搀扶。 门房连忙道:“房里备有香汤。” 忙乱一场,各自安置。 傅云英洗漱毕,换了身gān慡衣裳,坐在窗下读书。 忽然听到院墙背后传来一阵欢快的说笑声,紫薇花丛里的鸟雀扑闪着翅膀,刺啦刺啦飞出花丛。 芳岁出去打听,不一会儿折返回来道:“住在这里的几位相公听说二少爷来了,约齐过来拜望。” 傅云章不缺钱钞,之所以把宅子租出去,其实是为了接济几位囊中羞涩的同窗,他不仅租金收得极低,还让仆从照顾几位相公的饮食起居。那几位相公感激他的帮扶,每次他来,都立刻过来看望。 认识越久,傅云英对傅云章了解更深,他看似不在意人情往来,其实笼络人心的事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孔秀才对他死心塌地,这里的相公们同样如此,他人不在武昌府,但武昌府但凡有风chuī草动,这些人一定会主动替他留心。 他只是个举人,可却能一次次顺利把自己的文章送到提督学政姚文达的案头上。 傅云英出了会儿神,丫头端着竹丝攒盒走进院子,轻柔的脚步声将她唤醒,“五小姐,少爷说让您先用饭,吃过饭他带您去长chūn观。” 长chūn观? 她一怔,继而失笑。 这是想带她去算命,还是驱邪? 她让芳岁准备蒲鞋和绸伞。吃过饭,又换了一身袄裙。山中虽然幽凉,但暑天爬山还是免不了辛苦,穿透风纱的袄子凉慡。 傅云章打发走几位相公,过来找她。他脸色仍然有些憔悴,但jīng神好了许多,清俊的面孔上浮着一丝温和的笑,穿一件月白暗纹宽袖圆领道袍,系丝绦,戴儒巾,手中一柄洒金川折扇。 “搽了药膏不曾?” 他看傅云英穿戴整齐,戴了防风的纱帽,脚上穿的是轻便的蒲鞋,点点头,转身问王婶子。 王婶子答道:“搽过了。” 山中浓荫蔽日,蚊虫奇多,白天也到处是蚊子,进山不搽防虫的药膏,绝对会咬得满身红疹子。 “拿着,山里蚁虫多。” 傅云章从宽袖里摸出一柄细竹折扇递给傅云英。 “谢二哥。” 傅云英打开折扇看,扇面是空白的。 “喜欢什么自己画,题几个字也行。” 傅云章轻摇折扇,含笑道。 傅云英点点头,目光落到他手里的折扇上,上面画了几竿墨竹,劲挺隽秀,但行笔偏于柔和。她问:“二哥你自己画的?” 傅云章挑眉,翻开扇面看了片刻,似叹非叹,“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赵师爷说过,傅云章不擅长画画,他的字写得也一般。 但是他认真起来分明可以写出好字……他不是游戏人间之人,如果肯下苦功夫,未必不能练出一笔好字。 是什么让他止步不前? 傅云英不想害傅云章难过,轻笑一声道:“一把扇子不够我画。” “知道找二哥讨东西了?”傅云章回过神,扬眉微笑,手中扇柄轻敲她的脑袋,“等你画好再说。” 傅云英笑了笑,笑涡转瞬即逝。 兄妹两人没有乘车,一人骑一只毛驴,仆从丫头婆子紧跟其后,离了贡院街,往蛇山的方向行去。 武昌府有一名楼huáng鹤楼,huáng鹤楼建在huáng鹄矶头上。据说此地曾有一座酒楼,有仙人在此地chuī笛,朵朵白云悠然飘来,酒楼墙壁上所绘的彩鹤化为仙鹤,翩翩起舞,仙人跨上仙鹤,腾云驾雾而去。后人为了纪念仙人,兴建高楼,起名huáng鹤楼。 仙人之说只是谣传,huáng鹤楼起初是为瞭望守驻而建造的高台,地势险要,后来因为来往达官贵人、客商旅人常在此地设宴送别友人,这里逐渐成为一处观赏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