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赎罪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坐在祠堂里，那个老人牙齿已经全部掉光，口齿不清地问着我。

    我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我甚至不能清楚地判断他到底看不看得见。

    老人笑了，所谓的笑一笑，十年少。老人如此年纪还能有这样的精神面貌，一定是个极其乐观豁达之人。

    中年男人早走了出去，在他看来，黄瓶镇自从出了那地震之后，就古怪得不能再古怪了。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

    “孩子，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我那个大哥，已经死了。”老人叹了口气，“死了也好，至少不是像医院里那样，身上插满了管子。他是睡着的时候没的，很舒服。”

    老人开始念叨着，“年轻人，你别嫌我话多。老人都是这个样子。所以啊，你尽量听一听，说不定可以让你回去交一交差。”

    “我大哥李福山，是五年前过世的。死的时候，是我的儿子女儿张罗的丧事。所以那些份子钱也就被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拿了。”

    “我大哥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养了个好儿子。可或许就是这个儿子太好了，所以在那小子二十岁，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突然间不见了。”

    失踪！

    现在的我，神经敏感得要命。只要一和失踪有关的事情，我的身体就会立刻坐直。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时间太久了，我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老人有些苦恼，那努力思考的模样，低垂着眼睑，原本就佝偻的身子更是缩成一团，仿佛睡着了一样。

    “啊，那个孩子叫福贵。”老人的笑真像一朵花，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终于想起来的他很是高兴。

    老人叹了口气，“我大哥说，福贵是替他去死的。所以，他必须得记住。我大哥养了我十几年直到我成家，临死的时候也就这么一个愿望，就是记着福贵的名字。以后我死了，也让别人记着，不要忘了。”

    老人说道，“我想，这一次你过来，应该就是为了提醒我，别忘了这件事吧。”

    我愣了，终于把心里的一些困惑说了出来，“李福山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老天爷脾气不好，想什么时候把人收了就把人收了呗。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知道那么多。”老人仿佛像要打盹一样，精神萎靡。

    我还算一个讲道理懂礼貌的人，老人不想多说，自然是有他的原因。身为晚辈，这个时候就应该适可而止。尤其是眼前的这个老人，行将就木，可以整个身子几乎全入了土，就剩一个头还留在外面喘气了。

    可是，正因为这样，有些事我必须问清楚！

    按照村子里的那些老人，那副模样恐怕在结合中年男人说的话，恐怕应该有九十多岁了。

    九十多岁，即便是现在也依然是长寿。

    如果只是一两个，或许只是巧合。可我所见到的几乎全是耄耋之人。

    “老人家，我能方便问一句，您多少岁了么，现在？”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老人艰难地睁开着眼睛，“我啊，现在五十多岁了。在这个镇子里，年纪应该是最大的了。”

    五十多岁？

    五十多岁！

    当我自己回味这个年纪的时候，整个人却几乎是震惊的！五十多岁怎么可能老成这幅模样！

    “啊，你不要害怕，也不用奇怪。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嗯，只要是这个镇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躲的过去。”老人坐直了身子又弯了下去，“现在已经好上很多了。我大哥李福山可是还没到四十的时候人就差点不在。”

    我愣住了，这个小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皱了皱眉，“老人家，是那次地震以后发生的事情么？”

    老人摇了摇头，“我的父亲，是四十岁死的。我的爷爷是三十多岁就没了。都是老死的，没遇到什么意外。我能活到五十多岁，已经算非常了不起了。”

    怎么可能！

    老人继续说道，“现在不是有一种病叫什么早衰么？我们这里的人应该就是这样。我们整个小镇，男孩女孩到了十六岁都必须结婚。”

    “二十岁之前没生下小孩，到了后面估计都等不到自己孩子长大人就没了。”老人叹了口气，“都是街坊邻居，按理而言应该互相照应着。可是，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呢。”

    “每个人都只能活这么久。别人是六七十岁半截身子入土，我们是三十岁就要担心死不死的问题了。”老人眯着眼睛。

    “不过，福贵是个孝顺孩子。他替了他的父亲。从他父亲之后，这里每个人活得时间也开始慢慢长了起来。”老人张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难看地笑了起来。

    老人低下头，仿佛又要睡了过去，“所以啊，我们必须记住福贵。不能让他白死咯。好歹，说不定让他能回来看上那么一眼　。”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仿佛万般肯定着一件事，那个李福贵很可能就是我在黑暗世界里遇到的那个怪人。

    只是，从这个老人嘴巴里说出来的，总有那么一丝不妥的地方。就好像，老人早就知道那个世界一样。

    可是，只要了解到那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能停留在这个世上。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怪人要我帮忙时，他说过的一句话。

    “虽然我不能让你离开这个世界，但我有办法让你尽可能地在原来那个世界呆久一点。”

    “福贵是个好孩子。才二十岁，刚刚考上大学就没影了。我哥心里后悔，我心里也难受。”老人气若游丝，像是困倦得不行了一样，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在说着话。

    “我们都难受啊，那么一个好孩子就这么没了。”

    “不过，那个孩子在另外一个世界应该过得挺好。如果你见到了，就告诉他，他爸活得很好。是过了五十岁生日再走的。让那个孩子高兴高兴。”

    “人老了，就容易看到脏东西。”

    “眼睛看不清东西，所以有时候看到的东西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像福贵昨天晚上托梦跟我说话的时候，如果不是那张脸和福贵一模一样，我还真不敢相信那是福贵了。”

    “好孩子吃了这么多苦，真是心疼他啊。”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已经近乎呢喃一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听觉竟然异常灵敏，把那些就根本就听不清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部理解清楚。

    老人最后的一句话是，“该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