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前日见过述儿。”成王解了疑惑,语气淡淡失望,虽然还有些疑问,但也不想在这脑子糊涂的小女子这里làng费太多时间,还是赶紧去找述儿要紧,转头吩咐铁钧道:给柳先生安排西院雅集居。”和沈梦沉客气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君珂咬碎牙齿,却一声不吭——再输一回合!不过留得青山在,总有一天,我要架柴烧你! ※※※ 跟着铁钧出了沈梦沉院子,好歹暂时脱出了那两个人的视线范围,但纳兰迁安排一堆人跟着,有意无意隔开了铁钧和他们的距离,君珂几次要靠近都被挤了出去,她不敢冲动,毕竟柳杏林无辜,不能害他丢了xing命,因此一直到进了客院,被安排住下来然后铁钧离开,都没有找到机会。 君珂心想,即使找到和铁钧说话的机会,他一定会相信她?她身份低微,再出尔反尔,指证的又是二公子和当朝右相,谁信? 经过沈梦沉一番设计,成王已经不那么容易信她,但是有一个人可以,这也是她跟随柳杏林留下来的原因。 成王妃。 心急爱子下落的王妃,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她深居内院,心思jian狡的沈梦沉也无法影响到她,柳杏林每日必然要为王妃请脉,她作为柳杏林的新人,跟随过去侍应也是合理的,到时候谁能拦她? 但关键问题是,请脉最早要到明早,今晚,有人肯让她活下去吗? 夜来风急,突起细雨,青黑色屋檐下垂了一色灰蒙蒙的雨幕,亭台楼阁,都在烟光里。 君珂走到窗边,将所有窗户都严严实实关好,偷雨不偷雪,这雨夜,是不是也是杀人良机? 门外突有敲门声,君珂还未及阻止,柳杏林已经去应门,过一会儿欢欢喜喜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献宝似地往她面前一递,小厨房送来的炖ròu。” 君珂望着那肥瘦夹花的ròu片,油滋滋地冒着热气,气味和嘴角先前被沈梦沉擦上去的ròu油相仿佛,突然胃里一阵翻涌,一把推开盘子,趴在窗外翻天覆地地吐。 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背,柳杏林的声音充满关切和不安,我给你开剂药调调胃气可好?” 君珂不说话,吐到牙帮发酸,眼底泛出泪花。 突然又有人敲门,君珂拉住柳杏林不让他去应门,但主人不去自有丫鬟代劳,半晌有个丫鬟抱了个首饰箱子和一个巨大的铜镜过来,笑道:二公子说,这房是男客住的,少了面镜子,命人送来给姑娘用。” 君珂一回头,正对上自己被撑得变形薄亮的脸,在镜中那么庞大惊悚地bī来,她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毫无心理准备,顿时惊得啊”一声,踉跄退后一步。 一霎间心跳如鼓——有人在一刻不停地刺激她,试图bī得她紧张、慌乱、失去正常判断力,直至崩溃。 危机时刻,一着不慎,便是xing命之危。 昨夜到现在,久经折磨考验,她早已是绷紧的弦,哪经得起被恶意的指尖一再地拨动? 沈梦沉,你太恶毒! 君珂突然抓起那盆ròu,抬手就对镜子泼了过去! ròu汤呼啦啦地泼上铜镜,láng藉一片,顿时看不见人脸。 随即君珂抓过桌上瓷壶、盆架上铜盆、将所有能映出人影子的东西都砸了出去,铜盆将青砖地砸了好大一个坑,丫鬟受了惊吓,一边低呼失心疯”一边逃了出去,君珂啪地将门一关,反手压在门上,仰头,大笑。 发泄,是减压的最好方式。 而且这么一闹,沈梦沉也许会以为她确实已经濒临崩溃。 君珂哈哈大笑,觉得一番恶砸,果然胸中愤懑之气发泄很多,然而突然又有酸楚的感觉泛上来,哽哽地堵在咽喉,噎得人心底cháo湿,她拼命地仰起脖子,黑暗里无言的一个姿势,像钉在架上的即将被火焚者,不甘受死,愤然申诉。 柳杏林站在对面,望着她,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忽然变成了无言震撼。 她在哭。 不是先前那种借题发挥式的嚎啕大哭,而是笑着笑着突然就出现了眼泪,无声无息滚下来,刹那披了满脸,可是没有哭声,唇角甚至还倔qiáng地维持着一个痛快的笑。 这样的哭。 柳杏林一生未见过。 他相信他这一生,也必不能忘记这一幕。 雨夜、暗室、一地láng藉、满院静寂,高昂不肯低下的脖颈,带笑无声滚落的,眼泪。 第二十七章 算计 黑暗里一人带笑流泪,一人无言怔立。 气氛凝重,只有窗外雨声如常,嘈嘈切切,似有人于暗处低笑。 良久之后,君珂才垂下脸,澎湃的qíng绪过去,她微微叹息一声,觉得疲倦。 一方手帕递了过来,淡蓝色,带点药香,君珂接过,说声谢谢,把帕子往脸上一盖。 不小的帕子遮不住她的肥脸,君珂自嘲地笑了笑,道:幸亏把镜子给扔了,不然脸大得镜子都照不住。” 柳杏林震动地望着她——这个时刻,还有勇气自嘲的人,是不是内心都有超常的柔韧? 你似乎误食了某种毒物。”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虽然一时摸不准,不过你放心,给我时间,我一定帮你恢复容貌。” 把脸上的易容先给我去掉吧。”君珂摸摸绷紧的肌肤,心想幸亏古代的易容工具也是绿色自然物,不然难免伤皮肤。 柳杏林取了药囊来,给她处理脸上那些易容,他动作轻柔,散发暖热的药香,药膏落在脸上却是微凉,冷热jiāo织的感觉令人舒适,君珂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他专注的眼神,并不因为指下的脸肥肿而露出厌弃之色,细致专一,像护持着家传的宝物。 柳杏林专心给她去掉易容,小心不要触及那些肿胀发亮的肌肤,低低道:谁给你易容的?真是一把好手,其实也不过就是细微处改动,但就是和你原本容貌不同……” 没有回答,低头一看,君珂眼睫微垂,呼吸平静。 柳杏林停了停,手势更轻,去掉易容后,又亲自打了温水给她洗脸,所有动作都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她。 弄好后,他看着君珂睡姿不适,想抱她上chuáng去睡,却又神色犹豫,站在她面前,手伸出去,又缩回,再伸,再缩,几次三番之后,君珂在椅上皱眉转头,柳杏林才咬咬牙,眼一闭,伸手抄起君珂的腰,一边碎碎念我看姑娘如我妹妹……万万无冒犯之心……”一边小心地朝chuáng边挪。 他将君珂放下的时候,君珂因震动而醒,眼睛一睁,第一反应就是我怎么在这危险时刻睡了?”身子立即向下一挣。 柳杏林本就心虚,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松手后退,对上君珂清亮的目光,立刻一脸惭愧yù死,低头呐呐道:我……我……”一伸手胡乱卷了君珂脚头一chuáng薄被,讪讪往后便退,我去隔壁睡……” 君珂一把抓住了他。 别走,我们一起睡。” 手掌下的肩膀往上一蹿,柳杏林霍然回首,眼珠子瞪得贼大,爆出惊吓的光。 君珂失笑,一拍他肩,道:你睡地下!” 柳杏林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讪讪笑了笑,在地下铺开被窝卷,君珂靠着chuáng边,想着无可奈何将这呆子卷了进来,现在想让他置身事外都已经来不及,无论如何也要想法保住他的xing命。 可惜她的背包在扑向沈梦沉轿子前,因为怕行动不方便,jiāo给了红砚保管,身上只带了防láng电筒和改良军刀,都被沈梦沉没收了,此时要想找到防身利器都不能。 纳兰迁和沈梦沉,必然不会容他们活过今晚,但也不至于公然下杀手,只能制造意外,放火是个不留痕迹的好办法,偏偏老天相助,下了雨。 君珂正在庆幸不需要防火的时候,突然觉得细碎的雨声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声音,那声音也是细碎的,断断续续bī近,如果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出来。 柳杏林已经在地下安睡,君珂坐直身子,侧耳聆听,那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听着瘆人,有点像……腹足动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与此同时四面气味也有变化,腥气浓烈,本来雨天也是有雨腥气的,这种腥气混在里面还是不易辨别,只是此刻君珂高度灵敏,顿时发觉不对。 她抬目向门外看去,她的眼睛黑夜透视尤其省力,只要微微凝神,近处可见清晰血脉骨骼,十米之内则可见明显轮廓,顿时看见院子中,无数条细长昂头的黑影! 再一看,这屋子的门槛不知何时被锯掉了一截,门和门槛之间,留下巴掌宽的fèng隙! 君珂霍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