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小尼姑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山下从没有人看她这般仔细,看她一眼都觉得受到了惊吓,看瞎了眼睛,虽然这动作……不雅又轻佻。 莫不是因为柴房里,黑灯瞎火只余月光,而今晚的月色太美太朦胧,这人又诈尸的缘故?一定是这样。"多谢你骗我,但是诳语不好。" "不信啊,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宋则捂住脸,"你想骗我心甘情愿给你吃不成?"她忽然想起来,有一种鬼专说好话,骗得人满心欢喜,鬼才好吃他们,一口一口的,连皮带骨都不放过。 真是念经念痴了。宋玠道:"小师父,你口口声声吃啊吃的,到底是哪种吃。你一个出家人,怎么总是吃吃吃的。" 宋则不知她话里的吃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像是好话。她大胆地瞪她说:"你究竟是人是鬼?你若是枉死鬼,请你勿要害人,我给你多念几遍经,你早早托生去吧。" "我是人是鬼,小师父你自己来验验便知。"宋玠抓住宋则的手,往自己心上放。"是何感觉?" 宋则捏了一捏,"阿弥陀佛,软的。" 宋玠:"……你这个色尼姑,还有呢?" 还有?宋则又捏了一捏,握了一握,"阿弥陀佛,不大。" "……!!!"曲指在宋则光头上敲了一下,宋玠道:"心跳,你就没有感觉到心跳吗?那一下一下的起伏、跃动,是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啊。" "啊,有。"宋则惊喜道,"原来你没有死呀,原来你是人啊,太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这种奇怪的,想打她一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宋玠磨磨牙。 喜悦之情并未持续许久,只听那小尼姑又道:"那伙贼人知晓你不曾死,岂不是又要来胁迫你。这要如何是好?" "这伙贼人,这伙贼人……" 这伙山贼胆大包天,掳了两辆牛车,杀三人,留七人,七人中一个半死不活的宋娇娘,一个宋则。其他几个,落入贼手,逃不了被qiáng迫的命运。死人的尸体被弃在山脚下,剩下的五人皆有亲人,这活儿功夫家里多半已报了官。山贼猖狂,官府当是早有备案,若围剿估计还需几日,若放任那多是官匪勾结。 要是被山贼发现断气的宋娇娘活了过来,愚蠢的山贼会当作神迹,凶恶的山贼会当作妖怪,之后再把她杀上一次,说不定还要放火烧。 为今之计,只能一逃了之。她如今这具身体,气力不小,记忆里的武功底子还在,不是没有一搏之力。最具优势之处在于,宋娇娘出嫁前常往这落凤山跑,对上山下山的路并不陌生,只是不知原先孩童乐园的落凤山怎么招了这些落草为寇的贼。 不再和尼姑嬉闹,宋玠站起身往窗外望去,山贼们的夜宴仍在继续,而这间屋子从气味来判断,应当是柴房。眯着眼,四下搜罗,竟给她在一堆柴火后找到一柄砍柴刀。 有刀在手,心下稍定。 "你究竟是何人?"宋玠一番举动落在宋则眼里,自是另一种光景。她认得她是清源镇里的节妇,出生书香,以死殉节是她能做的事情,可她现在所做的,并不像只是一名节妇。记忆里前世的种种再现。宋则试探地问:"金将军?" "我是宋娇娘。"这一问叫宋玠确定宋则有前几个幻境的记忆无误,尽管她的表现有些奇怪。"小师父还认得什么将军?" 宋则道说是梦里认识的。 宋玠笑道:"梦里的也可作数?小师父可真是特别。" "哼。"就算把那些记忆当作是佛祖的试炼考验,于宋则而言,那些经历无比真实,听宋玠笑她,她不服气道,"我的梦是菩萨给我的考验,很真实,你一介凡夫俗子,不懂这些。" "哦?"还上升到菩萨给的考验,是给你的考验么?明明是在考验我。"小师父,是何种考验?" 宋则差一点点就要说了,但是黑夜里的这张脸,太好看的脸,分明是那些前世里的对手。如梦似幻中,在她的耳边轻轻呼着cháo湿的气,她的手带她走过人间至乐的地狱,她为她雀跃,为她心痛,她牵引着她的喜怒哀乐,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人不是心魔又会是什么? 这心魔,与自己几生几世还不认得自己。 要告诉她么?"我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傻不拉叽的臭尼姑,死宋则。宋玠翻个白眼,等走出贼窝老娘再收拾你,叫你尼姑变dàng//妇,贞女变yin//娃,呸。 "想不想逃走?"宋玠问。 宋则尚未回答,就听到外头沉沉的步伐声。在柴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宋玠立刻倒地继续假装死尸,而宋则则目瞪口呆。 "丑八怪,吃饭了。"来人是个糙汉子,呼吸声浓重,有股子劣质酒混合着肉的腌臜气味。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三个馒头和一个皮袋的水。宋则转头看向他,他哇的一声后退一步。"直娘贼那么丑的脸,不要对着老子,吓死老子了,还以为哪里来的鬼。" 本来糙汉子酒喝多了还存着三分不大好的心思,被丑尼姑的脸一吓,酒醒了几分,躁动是完全没有了。对着这张脸,他怕是要吓出毛病,举不起来。 "阿……弥……陀佛。"小尼姑不知因她的红斑吓退了贼人,仍旧是惊魂未定,就有三个馒头和水袋丢到她的身上。 "怪不得说佛门宽广,这种丑八怪也能出家。怪不得一晚上对着死尸也不怕。" 宋则怕糙汉子把没死的宋玠弄死了,忙道:"施主,贫尼正为她念往生咒,望她……望她死后……能放下仇怨,能早登极乐。" 仇怨?白天这女人自尽已吓到他们好几个兄弟,这才起了念头叫尼姑给死尸超度。刀口下混的,不怕官不怕管,但是对这鬼神的东西,很有几分顾忌。糙汉子道:"你念吧,这死女人是自己要死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寻死。" 宋则道:"施主且放宽心,希望这位檀越明白,她是自己要死的,不是被人bi死的,死后万不要化成厉鬼找//人报//仇。" "对对对。"忽然一道冷风,chui得火把摇摇曳曳,chui得糙汉子背脊发冷,他瑟瑟索索地跨出柴房,只将门重重一关,逃也似的跑走。 宋玠这才睁开眼,啧啧有声道:"没想到啊,小师父,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宋则到底是宋则,单纯倒也不那么蠢。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宋则看看手上的馒头,递了两个给宋玠。 宋玠把其中一个一掰二,还她半个。"别在意那山贼的话。" "什么?"小尼姑接过半个馒头,想着这人真奇怪。 "那山贼说的……你的脸。" 小尼姑恍然,反而一笑,"不在意,我听惯了,也没有更新鲜更难听。菩萨也说,色//即//是//空。" 她笑得释然,宋玠看得心酸。她最见不得宋则坚qiáng的样子,不管这坚qiáng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性使然。"你不是丑八怪,我喜欢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