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颜沉吟道:端娘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横月也面露怪异,说:端娘给了五百两银子,可他们不收。开始端娘还以为是嫌少,可那牧师说,既然愿意火葬,那就是最虔诚的教徒,他们愿意免费帮忙,并在圣母面前立下誓言,永远不对外人泄露这件事!” 顾夕颜沉默良久,说:他们来的时候,你叫我一声。” 教堂来人的时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顾夕颜和横月悄悄躲在香樟林。 月上正中的时候,端娘和三个人男人出现在林荫道上,那三个男人都穿着带斗篷的黑色粗布披风,看不清楚面容,脚步非常轻盈,悄无声息地走在端娘身边,像幽灵似的。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和端娘并肩而走,端娘轻轻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不住地点头,低头之间,有东西从他的衣襟处滑了出来,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清冷光芒。 顾夕颜看得明白。 那是一枚十字架。 她心神俱凝。等端娘一行人走得看不见踪影后,她轻轻地靠在身边那棵有着几百年历史,合抱粗的香樟树后面低声地问横月:你认识字吗?” 横月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在家的时候我娘告诉我认过几个字。” 那你还记得你启蒙读的是什么?” 记得,是声韵启蒙。” 还记得其中的内容吗?” 记得。” 你背几句我听听!” 嗯。”横月眼观鼻,鼻观心地背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对江东……” 顾夕颜脸色凝重地听着,又问:那你听说过《四书》《五经》吗?” 横月点头:听说过,那是举业必读之物。” 顾夕颜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横月奇怪地望着顾夕颜,聪明地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不紧不慢地朝七里香走去。 顾夕颜心乱如麻,低头思忖着。 横月却突然顿了顿脚步。 顾夕颜不明所以地抬头。 树林的拐弯处,正是香玉馆的门扉。 顾夕颜看到那个方少卿。 夜色中,他穿着一件白月色的长衫迎风而立,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般出尘脱俗,温润如玉的眉眼晶莹剔透,竟然嘴角含笑地和顾夕颜打招呼:你们来了”。 顾夕颜大惊。 难道是知道了那天自己曾在后窗偷窥,现在来找她算账了,或是来警告她别乱说话了…… 没等顾夕颜开口,横月上前一步,含羞带怯地问:公子,您是在叫我们吗?” 这次换方少卿大惊了,他满脸歉意:抱歉,抱歉,姑娘,我认错人了。” 横月朝方少卿媚然一笑,低头朝前走去。 顾夕颜不敢多看方少卿,立刻跟在了横月的身后,横月猛地一回头,满脸红cháo,目光迷离。顾夕颜顺着横月的目光回首望去,方少卿正踮着脚昂首以盼。 方少卿在等谁呢? 至少有一点顾夕颜可以肯定,他等的人是女性,而且还是年轻的女性! 两个人一回到屋里,顾夕颜立刻感觉从心底涌起一股疲惫,糙糙盥洗一番就上chuáng休息了。 当天夜里,顾夕颜就做起梦来。梦中,顾夕颜在看一部发huáng的老旧电影似的。 夕阳照在父亲身上,在弄堂里拖成长长的影子,年幼的顾夕颜趿着鞋子啪啦啪啦地跟着他身后跑,他回过头来对顾夕颜挥手,好像顾夕颜是个烦人的蚊蝇,皱着眉头说:快回去,快回去,免得奶奶等的不耐厌……” bī仄的小阁楼里,蓬着童花头的顾夕颜跪在地上伏在小方凳上写作业,堂哥在一旁向伯母抱怨:我要弹钢琴,没有凳子坐。”伯母跑过来,摸着顾夕颜的头说:乖,夕颜,让哥哥弹琴。”顾夕颜抱着作业本,靠着墙含着泪低着头不语,等伯母走远了,才喃喃低语:我,我作业还没有做完,老师明天又要罚站了”…… 场景一变,小小的顾夕颜长大了,穿了件翠绿色缀huáng色小花的裙子,站在chūn风风中,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枝头的那枚刚抽牙的嫩叶,旁边却传来窃窃私语:看,油绿色的卡通T恤配纯白色的少女裙,真是够老土的!”她羞惭地低着头急匆匆地穿过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