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世骇俗的话语,在青年侍卫的口中显得漫不经心。这长相俊美的青年侍卫吊儿郎当地骑着匹夜照玉狮子,这稀世名马却与他十分亲密,不慢不紧地在前面领着路。 他话刚说完,一个满身尘土的禁军就从他身后那辆载满粮食的车子底下钻出来:这么说,原来是有人要谋害我们大人啊!是谁呢?” 青年侍卫面色一变,喃喃道:谁知道啊……其实我们大人很好杀的,费这么大劲做什么,难道这帝王家做事都要图个名正言顺?” 这是道旁的枝叶发出梭梭梭的声响,又一个禁军从里面钻出半个头来:这就叫既爱逛窑子又想举孝廉!” 青年侍卫笑骂:你这家伙耳力极好,偏是个大嗓子,就算发现了什么,你这么一喊,方圆百里的活物都被你吓跑了!” 没错,”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摸摸下巴,微微笑:也不想想,如今的世道有哪个孝廉是不逛窑子的?” 话刚落音,旁边的草丛又窜出个人来,憨憨地道:俺爹以前吓唬我,孝廉是不能逛窑子的,上回头儿又要求俺们不可太粗俗,俺想扯上孝廉总算雅了吧,俺就说了,没想到居然给大嗓门听去了。” 青年侍卫虽然已经对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家伙,还是忍不住哼笑道:我说你们这群兔崽子,好好地路不走,偏要这样藏头露尾的,像什么样子。” 这时‘嗖’的一声,一人从夜照玉狮子的腹下翻上马头,也不管那马惊得两蹄乱踢,笑嘻嘻地问:头儿,吓到了吧?” 青年侍卫拍拍那小子的脸颊,轻轻一推,那家伙便摔到泥潭里去了。青年侍卫胯下的夜照玉狮子示威性地嘶鸣一声,似乎代他主人怒骂:找死!” 这行人正是被朱厚洵派往蕲州的钦使,君闲领着唐越的‘百胜军’即日就往蕲州出发,为了护住赈灾粮食,中途还绕过了许多险地,远不及急行军时来得快。 君闲离了帝京就分外轻松,当唐越禀报他们已到蕲州境内,也只是微笑说:看来他们都算得挺jīng的,要人尽其用才肯下手啊。” 原该哀鸿遍野的蕲州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官府发粮,民众并不争抢,仿佛久经行伍的军队一般有序,还有人将自己的口粮分给老幼病残。 听见钦使到来,蕲州州令不卑不亢地出迎,这倒也怪不得他不热心,毕竟历来钦使都是盘剥地方的官匪。 君闲也不在意,随口问起卫堤的情况,这才知道这一来一往的耽搁,洪水已经退了大半,卫堤的缺口也已堵上,正在筹备大规模的修缮。 京中的景王倒是错估了蕲州的民情,人家不仅没有乱起来,还自发地组织起来,投入到卫堤的重修之中。 而将赈灾的粮草跟银钱都jiāo接好,没人理睬的钦使便领着手下亲自前往卫堤。 卫堤起处,有一处长亭,乃当初平楚侯挚jiāo为纪念好友所建,相传正是平楚侯亲自督造卫堤。 君闲凝着快要与卫堤持平的江水,轻声念出刻在长亭中的那首《永遇乐》:……去岁曾游,临江又见、万丈霜冲雪。云追涛怒,风催làng起,几欲吞山倒岳。记当时,摩肩并进,笑问生死谁怯……” 临朝曾经有那样的光景,豪俊满朝,文武相得。君明臣良,百姓和乐。即便是前丞相在时,那比不上当年的万分之一,无怪乎当初能灭南楚,震辽国,取东溟,天下无敢不从。 君闲负手立在卫堤之上,轻轻闭眼,心中反复念着那句:记当时,摩肩并进,笑问生死谁怯。” 他们所向往的湮灭的盛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今谁又能和谁并肩而行。 死后逢生,曾经他想和那人一起乘风出海,渐渐却发现那人并不像自己,那人有那么多不能放下的事情,有依赖他的皇侄儿,有他临朝的江山,还要延续朱家的血脉…… 原想着做一世挚友也未尝不可,事到临头,却见不得他娶妻生子,见不得他和旁人恩爱厮守。 原来情之一字,总在悄然不觉间在心底生根。这些年看着他想着念着那个早已在午门心死的施霄芳,看着他不断让那段失败的过往重现人前,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就不可能不因他梦回的那些呓语所动摇。 想到景桓与朱厚洵的合谋,又想到唐清的背叛,君闲眼底笑意褪去,有的只是二十年来沉沉的清寂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