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夏侯沛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再抬头,便见皇后看着她。 夏侯沛不解,放下茶盏,眨了眨眼:"怎么了?" "只是看你似乎又长高了。"皇后道,"还黑了一点。" 夏侯沛有些羞涩,夏日阳光灼热,晒得厉害,皇帝又让她统领京郊税收之事。税收大多是在秋收之后,可是,不亲眼去看看今年庄稼究竟长势如何,便只能听底下官吏。谁知他们是不是有私心,谁又知他们必会如实上报,不掺一丝假?不被底下左右的最好办法便是自己去看。庄稼长得如何,一亩田能产几石,一石又能卖几多银钱,一地取税又以何为凭。又是要紧。 夏侯沛请了皇帝同意,便顶着大太阳出京去转了半月。 哪儿能不黑呢? 她回京的时候,皇帝都吓了一跳,不过皇帝倒是挺高兴的,赞她务实。 "不被底下蒙蔽最好就是自己去看。你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哪知民间疾苦?"皇帝的话十分真诚,没有一个皇子如夏侯沛这般亲自去看,关注民生,就连太子,也只是派心腹去转了一圈,"不亲眼见过百姓之苦,又如何能体谅百姓不易?" "陛下经过乱世,对民间之况知之甚详,你需时常反省,谨记教诲。"皇后说道。 "儿明白。"夏侯沛认真记下了,又担心皇后嫌弃她黑,连忙道:"过一个冬就白回来了。" 好像白回来有多重要似的,其实她现在也算不得多黑,只是比起之前莹润白皙差了点罢了。 皇后笑了笑。 小宫人从外面进来,禀道:"时辰将至,殿下该去上林了。" 夏侯沛一愣,转头问皇后:"做什么?" "今日是乞巧,宫妃们都要往上林游园。"皇后无奈道。这是每年都有的,夏侯沛居然忘了。 夏侯沛是真的忘了,然而她一知道,便不肯让皇后走了:"儿好久没见阿娘了,阿娘不要去了,与儿再坐坐吧。" "那是说好的,怎好失信于人?"皇后也不是时时都惯着她的。 "那阿娘去露个面,就回来?"夏侯沛又道。 想来不应了她,今日便走不出这殿门了。夏侯沛的歪缠功夫,皇后是知道的,只得答应了。 夏侯沛便安心等着,阿娘最守信,说是露个面,定然很快就可以回来。 她等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两个时辰,皇后始终未回。 夏侯沛欣然的眼眸逐渐暗淡。 "十二郎,宫妃游园,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的,十二郎不妨先回府,待下回,再与殿下聚。"李华见她还在,忙上前来说道。 "去与宫内省说一声,我今日不出宫了。派个人,去王府,取我的朝服来。"夏侯沛端坐不动。 李华不敢违拗,忙遣人去办了。 阿娘大约是让什么缠住了。夏侯沛坐得麻了,便起身在殿中走了走,若是不知今日是乞巧,倒罢了,可知道了,她想今日能与阿娘度过。哪怕什么都不做,她也想在这里,在皇后的身边。 殿中有些闷,夏侯沛走出去,gān脆在庭院中等。 皇后回来时,夜幕已降。 夏侯沛不知等了多久,看到皇后的身影,立时疲惫尽扫,她高兴地迎上去,唤道:"阿娘。" 她的开心,那么纯粹,皇后的目光轻柔地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弯了弯唇:"让你久等了。" "不久。阿娘是让什么事绊住了吗?"夏侯沛走到皇后身边,一面说,一面往里走,想到皇后去了那么久,她关切地问道。 "是。"皇后简略地回道。 夏侯沛知道皇后不喜欢她插手后宫yin私,便没有多问。 第70章 隔日,皇帝得知夏侯沛昨夜留宿宫中的事。 一下了朝,他便唤了夏侯沛来,将她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惊叹道:"昨日乞巧,我特与你一日假,你不在家陪着王妃,居然在宫里耗了整日?" 倒怀疑起她是不是真的喜欢王妃来了。 夏侯沛无奈道:"儿忘了时日,一得假就往宫里跑,到阿娘那里,才知是乞巧呢。后面一想,王妃是日日可见的,阿娘却许久不见了,gān脆就多待了一会儿,留了一宿。" 皇帝哈哈大笑。倒也不怀疑她的话。 夏侯沛做事的劲头,皇帝是看在眼中的,但凡与她一件差使,她不管自身是否可得利,只管卯足了劲做好,凡事皆一视同仁,赋税之事如此,审囚徒亦如此,真不知说她实心眼儿好,还是说她懂事明理。 皇帝笑呵呵的,一扭头,又见八位皇子都在,难得齐聚,便gān脆都叫去了太极殿,问一问近日的进益。 待从太极殿出来,已是近午。 跨出那道门槛,太子与诸王面上洋溢的笑容便弱了下来,在殿中融洽和谐的气氛便如虚幻的错觉一般,一出了那庄严高大的殿门便陡然消失。诸王各自为政。 夏侯恕唇边带了抹浅浅的笑,目光在四下一扫,便见夏侯挚站到了太子身后,夏侯谙与夏侯衷近些,夏侯康正眉开眼笑地与太子说着一篇典籍上的典故,而夏侯汲人与夏侯沛则落在最后,皱着眉头在说什么。 想到皇帝将京郊赋税一事jiāo给了夏侯沛,夏侯恕便眼红生妒,这等好事,从不曾落在他头上,十二郎才刚刚入朝,便受如此重用!他qiáng自将目光从夏侯沛身上收回,皮笑肉不笑地朝太子拱手,太子神色冷淡,朝他略点一点头,非但是对他,对诸王也皆如此,不过略略示意,便自抬步走了。夏侯康大约是被典籍吸引了,夏侯挚一向都紧跟太子,他们二人亦随太子而去。 夏侯衷原是宽厚地笑着的,待见到八郎连话都不曾与他说一句,紧紧跟着太子,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模样,便觉得气闷得很。只是他惯会演戏,面上仍将礼数做足了,笑眯眯地问了夏侯恕将往哪儿去,又问夏侯汲人与夏侯沛可要一同用膳。 夏侯沛一心二用,一面与夏侯汲人说着出京的见闻,一面留心兄长们的动静。诸王与太子连年相倾轧,到了现在,连基本的情面都只是勉qiáng维持,太子、夏侯恕、夏侯衷三人,全然是相看生厌。夏侯挚与夏侯谙不知何时已分别投了太子与晋王。皇子间的党争,已然形成。 夏侯沛抬头望见日头将至中天,算着这时候赶去长秋宫还可赶上用膳,便笑道:"不了,难得入宫一趟,我还是去长秋宫多陪陪母后。" 夏侯汲人闻此,依样画葫芦:"我去陪我母妃。" 夏侯衷也不是真心邀他们,不过在太极殿前做个样子罢了。当下拱手作别。 太极殿前,诸人散,夏侯沛高高兴兴地去了长秋宫。蹭过午膳,才出宫去。 她没将兄弟间的汹涌暗流放心上,却有人堵得气闷。 在外边,夏侯恕好歹克制,一入得郑王府,那勉qiáng维持的笑意倏然间一扫而光!他双唇紧抿,嘴角下撇,双眼jing光凝聚,戾气十足。 "二郎回来了。王妃……"家令迎上来,话还没说完,便叫夏侯恕斥了一通:"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