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视了宁光在宁家的经历后,他反而释然了。 曾经宁光兢兢业业诚惶诚恐温驯听话勤劳肯干,却因为是女孩子受尽了奚落与折磨,相比之下,他肆意妄为了那些年,有这样的处境又有什么好喊冤的呢? 让娘老子在自己去后领养个美头,好好的待她,既是让娘老子以后有个依靠,也是让娘老子弥补些在女儿份上的亏欠罢。 不是宁宗不想劝宁月娥夫妻以后补偿些宁光,只是……宁光现在还会要吗?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宁家手里讨生活的孤苦无依的小美头了。 宁宗从来不是老成稳重的人,骤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竟是考虑的头头是道,褚老婆子等人心里都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老婆子禁不住嚎啕大哭:“宗宗,都是太婆的错!” 她真的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对待宁光的事情上有什么错的,因为在她所看过的生活里,谁家美头不是这样过来的? 可这会儿看着俨然在交代后事的曾孙,褚老婆子也不禁按照宁宗之前骂他们的话设想:假如他们没有重男轻女,对宁光跟宁宗一视同仁……不,其实都不用太一视同仁,只要没那么压迫宁光,不把宁光当人看,宁光跟宁宗维持着正常的姐弟关系,又怎么会闹到现在的地步? 所以宁宗说都是他们害了他,实在没错。 褚老婆子流着泪跟宁宗商量,要去找宁光磕头认错,告诉宁光一切都是他们这些长辈不好,没有处理好姐弟之间的关系:“你是无辜的……” “我不无辜。”宁宗摇头,说什么年幼无知都是漫不经心的随口话而已,三四岁的小孩子其实已经可以分辨简单的对错了,后面越长越大,懂得的道理更多。就算家里一直偏袒他,可学校里是有思想道德课的,他是真的不知道正确的三观吗?借口罢了。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由着自己的任x_ing来。家里对宁光是否公平,自己对宁光是否苛刻,他都懒得考虑,毕竟承受那些折磨那些羞辱那些打骂的人,不是他。 现在醒悟过来了,可也晚了。 不仅仅是他的x_ing命,宁光跟宁家,跟他这个弟弟,也永远都不可能像正常的亲人一样,互相爱护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了。 这世界上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他们不曾珍惜过宁光,宁光又有什么义务珍惜他们呢? 宁宗禁止褚老婆子他们去找宁光,不管是认错还是要钱或者捐骨髓什么……甚至连跟外人倾诉都不要提到宁光了,他倦怠的说,“姐姐现在一定不想看到我们,我们就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了。” 这大概是他,是宁家唯一能给宁光做的了吧。 曾经血脉相系,却活成了形同陌路。 宁宗叮嘱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宁家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他的,可他醒了之后见还在医院就发脾气,最后甚至说出是不是要他死不瞑目的话来:“我这个病,你们都打听的很清楚了,就算治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现在家里连治疗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治个什么?太婆跟牙牙都这把年纪了,阿伯姆嫚也已经不年轻,为了我一个人倾家荡产甚至背负上债务,我走了之后你们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说宁家虽然对不起宁光,却十万分的对得起自己。甚至要不是为了他,也不至于跟宁光闹那么僵----褚老婆子他们奴役宁光,将宁光的婚姻当成买卖一样掂量,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享受,都是为了宁宗。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恣意享受着这些,却从来没想过任何的回报。 现在他活不长了,又怎么还能拖累全家? 之前宁宗歇斯底里埋怨家里人的时候,褚老婆子他们固然悲凉固然委屈,到底还是存着一线指望的,就是哪天奇迹发生,宁宗可以好起来。现在他一天比一天懂事体贴,不管是对宁光还是对他们,都考虑的尽可能周到了,他们的心却也使劲儿沉了下去。 知道宁宗是真的,不打算活了。 等这曾孙子精力不济又睡过去,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到外面商量,老婆子流着眼泪数算上天的不公平,因为就算他们对不起宁光,合该遭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可是黎明镇上那个化工厂呢?那个化工厂毒害了多少生灵害了多少家庭,为什么他们在这里生不如死,那个厂子上上下下却还若无其事的生活着? 所谓的报应,难道只在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身上,却不管那些老板那些领导吗? “如果宗宗真的……”老婆子年纪很大了,又因为牵挂曾孙深受打击,这会儿看着真的是形容枯槁,叫心软点的人看到她都忍不住要落下眼泪来,她j-i爪似的手握着宁福林的手臂,两眼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只用不带任何活气儿的声音说,“那我也不想活了,我去化工厂门口吊死,希望能够变成鬼,给宗宗挣个公平吧。” 宁福林一辈子自诩读书人,是不信这些鬼神的,这会儿也不禁老泪纵横,使劲儿摸着褚老婆子的后辈,狠狠点头,“姆嫚,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也给月娥国庆少点负担。” 他们老了,已经做不动了。这几年都在靠女儿女婿养,早先还指望多看宁宗几年,现在宁宗快不行了,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而宁月娥跟苗国庆则在病房里发呆。 到现在了,夫妻俩还是觉得,这段时间像是做梦一样。 宁宗是宁家好容易得到的儿子,从小养的就极尽宁家的能力。 这孩子从小身体好,虽然长的不如有些同龄人高壮,却基本上没生过病……怎么会……怎么会就得了白血病呢? 假如没有这场病,宁宗过两年也要去拼高考了,他们多少次想象宁宗金榜题名的那一刻,想象这儿子离开乡下走进城市,让宁家的下一代,成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那些希望曾经多绚烂,骤然破灭之后就多痛心。 这本该在课堂上努力、在课间与同学一块儿嬉戏的孩子,现在居然就在交代遗言了…… 宁月娥跟苗国庆一个吵闹一个沉默寡言,骨子里其实都一样,就是习惯了听话,逆来顺受。他们对于这样的生活即使曾经有过不满,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沉淀成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