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说学这东西有什么用?!是能找工作还是能当饭吃?! 油锅热了,胡玉将鲤鱼滑进锅里,用爆裂的热油将表皮煎得苏脆微焦。 她不太满意这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却又实在舍不得梧桐大学这个名头,在此之前,她可从未想过自家那不争气的臭小子能考上这么优秀的名牌大学。 算啦,胡玉一边锅里倒huáng酒一边心中想,既然考上了,那还是让他去上吧。 怎么说也是梧桐大学,不管什么专业,毕业之后回到郦云,总不可能找不到工作,说不定还能去省城上班呢。 她关火,盛盘,撒上切得细碎的香葱。 坐在屋里收拾完棋盘的林惊蛰便听到一声呼唤:吃饭啦!” 林惊蛰吃着被夹到碗里的鱼籽时,才猛然想起来,这都好些天了,申市的那批股票应该已经开始涨了吧? ******* 申市,证券公司,田大华将自己的小车匆匆停在马路牙子上,火燎屁股一般下了车,匆匆跑进了大楼里。 楼内已经挤满了看盘的股民,他挤开人cháo朝上一看,心脏剧烈地颤了颤—— 又涨了!又涨了! 他像是吞下了一壶烧开的热油,肠胃翻着滚地发烫,他咬着自己的手指,表情从激动到悔恨,几经变换,复杂得难以形容。 眼睛盯在大盘上,他抽出大哥大,给熟人打了个电话,才刚接通就亟不可待地出声发问:成功了吗?jiāo易成功了吗?” 熟人在那头为难道:田哥,最近全在空涨,愿意抛售的人太少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尽力了,但买不到啊!” 哎呀!!”田大华急得满头大汗,不住跺脚,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啊!” 一定一定,一旦有人抛售我立刻帮您买进,但田哥,您得知道,市场的事儿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实在没法向您拍胸脯保证。”对方诚恳地讲完难处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唉,您真该早些买进的,早买的人这会儿都发财了。” 田大华挂断电话后才咬牙骂了句:还用你说?!” 心像被铁签串着放在火上烤,田大华擦了把汗,无力地看着周围几个同样到处联系人却怎么样都没法jiāo易成功的股民,不禁升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这感觉就像是一沓一沓的钞票长出了腿和翅膀,擦着手心从眼前飞过,只要是生意人,谁能受得了这个啊! 他又不禁想到了那个不久之前才打过jiāo道的,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年轻人,对方在开市当天第一时间以最低价格买入的那五十万股票,这一成jiāo额几乎占据了jiāo易所开业当天早市所有成jiāo额的十分之一。他心中除了服气,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对方那张白白净净时常挂着笑容的和气的脸蛋现如今在他的分析中,每一根汗毛的颤抖里都写满了老谋深算。这世上怎么就会有那么深谋远虑的人?就跟懂得未卜先知似的。能如此大手笔地挥挥手就买下如此巨额的数目,又在jiāo易成功后洒脱到一刻也不多做停留,说走就走。 田大华原本只当这是富家少爷没把五十万当回事,但现在看来,对方恐怕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前景。 申市jiāo易所开业前一周,大盘便开始了稳步有序的上升。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试图了解股市,随后几天的申市日报上刊载的内容也都与此相关。田大华一直观望着,他心中的不确定被那条上升的曲线一点一点打消,终于有一天,申市日报的头版头条上出现了以国”为字眼的领导人对申市jiāo易所充满褒赞的鼓励。 而同时,另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消息传了回来,特区的证券jiāo易所不久之后也要开业了! 这是国家要大力发展股票证券的隐意啊!举国金融圈都为此沸腾了。燕市、特区……无数申市之外的人闻讯蜂拥而至,将原本就已经很热闹的发行场彻底堵了个水泄不通。大户托人找关系,散户抱着钱靠自己朝内挤,两块一张的委托单转瞬间就被抢光,盛况空前! 田大华不能再犹豫了,他终于决定下水了。 但此时的池子里挤满了竞争对手,已经没有鱼苗可被人捕捉。 申jiāo所股票不多,在这样疯狂的抢夺下,股价一路狂飙,上升弧度近乎直线,却都是空涨。 因为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抛售。 成jiāo量剧减,田大华除了gān瞪眼没有任何办法,他在托熟人留意散户,但其他人的门路未必不比他宽。僧多粥少,一股难求,众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此时,就拿林惊蛰购入五十万的时代科技举例,股价已经狂飙了两倍还多。 那五十万已经翻倍成一百多万了,这才半个多月而已!除了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那些外,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得过这个利润?! 许多工人甚至辞了职开始专业蹲守看盘,一个新行业仿佛一夜之间便已经崛起。看大盘就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田大华悔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却又忍不住每天都要来见证一次历史。 ****** 群南,郦云,申jiāo所的盛况已经传到了这里。 但这一时代大多数普通人都对此没什么兴趣,除了惊叹几声外,股票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的充满了陷阱的世界,围观一下可以,参与进去还是算了。 林惊蛰平常不太看报,等他看到了那张三四个豆腐块大小篇幅的大盘内容时,已经是一个月后,而他的五十万,也早已经在这段时间内翻涨了数倍,价值飙升到了两百多万。 林惊蛰翻了翻就放下了,他心中奇异的没什么波动,与之相比,好像还是眼前收拾到一半的行囊更加重要些。 周海棠的父亲今天也请假没去工厂,同邓父邓丰收一桌坐着,俩人一块抽林惊蛰从申市带回来的烟,你一口我一口,小心翼翼不肯làng费每一口。 邓丰收眯着眼睛看着报纸,他不太了解体制外的世界,颇有些惊叹:嘿,这外头居然开始大张旗鼓地搞起资本主义了。” 周父摇了摇头:咱们郦云也有人去了,就煤炭厂的两个工人,厂里听说之后,直接把他们开除了。你说这搞得,工作都没了。” 邓丰收心有戚戚:咱们可得脚踏实地点,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别老搞这些虚的,那都是没影的事!” 正在叠衣服的高胜和周海棠闻言抬头对视了一眼,同邓麦一起将视线投向林惊蛰。 林惊蛰面无表情地回以目光,警告他们不要瞎说话,余光捕捉到一道人影,又迅速转身露出个懂事的微笑:周阿姨。” 哎!”周母抱着个罐子从外头进来,满脸慈祥,惊蛰,你上次不是说阿姨腌的茄子好吃吗?阿姨刚摘了些细茄子,晒得特别韧,特意做了一罐给你带去学校吃。唉你别拿你别拿,这个重,我放在海棠的袋子里,你让他帮你提到学校宿舍。” 说着又朝周海棠袋子里塞了几瓶诸如腌萝卜酱笋之类的小菜,好像生怕孩子们在燕市吃不好似的,里里外外忙得脚不沾地。 胡玉和邓母翻着以往的报纸在那研究,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零下二十度?这得多冷啊?燕市这冬天这也太可怕了,咱们去年冬天最低温度多少度来着?” 零下五度?反正也冷得够呛了,零下二十跟零下五差别大不?” 邓丰收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那还用说吗?十五度的差别,二十度的天跟三十五度能一样?” 邓母便发愁地抖开原本收拾在袋子里的棉衣,反复地摸:这估计不够厚啊……” 给他们钱,让他们的到学校自己买去!”周父拍了拍桌子,朝老婆道,行了!你也别塞了,袋子都快给你塞破了,你怎么不把煤球炉也给塞进去?” 家长们乱成一团,林惊蛰特别想笑,跟几个小伙伴一起蹲在那试妈妈们赶工纳的布鞋。 布鞋的鞋底很硬,但吸汗透气,穿起来十分凉慡,妈妈们的审美不错,款式竟很有些后世红遍大街小巷的渔夫鞋的味道。 穿着那身白色休闲服,踏上布鞋,他很江湖神棍风范地提着自己格外轻的行李袋(这也是巧手的妈妈们亲手做的),里头只放了一些必需用品和几套夏季较薄的换洗衣服,同大家长们告别。 场面一时静默,妈妈们的眼眶偷偷地红了,聚在一起抹着眼泪,爸爸们闷头抽着烟,不发一语,邓丰收半晌后问:不送你们,真的没事?” 我觉得不行。”周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还是请个假……” 真的不用了。”林惊蛰已经拒绝了好几次,此时仍笑着回绝,我们四个人结伴,到省城坐火车直接就能到燕市,学校接新生的人就等在火车站里,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往返几天时间,车票贵不说,还得耽误多少事?” 这一家的长辈,胡玉临近开学走不开,邓妈妈和周妈妈都没出过远门,送完人自己回来更危险,邓丰收手上的古董案到了收尾阶段,整个专案组都靠他领导,决计走不开,周父嘛…… 暖瓶厂近来一直试图找茬搞一批职工下岗,这趟假请完,回来他估计就不用工作了。 林惊蛰倒是有心让他和周母自己创业,只是现在时机没到,本钱又全压在股票里,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