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刚入夜, 秋风吹动了府门外的两盏白纱灯, 晚风中纱灯上奠字摇曳着, 分外凄凉。 武功郡王府内早早的挂起了白绫,正堂上摆放着着棺木中, 自缢而亡的赵德昭便躺在里头,堂前挂着的挽联是赵德芳亲手所书,字字泣泪,句句灼心。 换上了孝服的世子与赵德芳跪在灵前守着, 世子年少不谙世事,眼中无泪,而赵德芳却是悲在心里,眼中无泪。 王妃悲伤过度, 此刻由柴郡主陪在卧房之中,不吃不喝,不闻不问,武功郡王的后事便全权有着操持着。 武功郡王入殓之后,在宫里接到消息的皇帝随即与几位皇子前来吊唁,寒暄几句之后,留下了赵德昌后,便带着德崇和崇明离开了王府。 赵德昌瞧着守在灵前的赵德芳, 小心翼翼的端着热粥走了过去: “四哥, 大夫说你急火攻心, 这身子还未养好便操持二哥的后事, 晚膳也没吃多少, 这会儿把这热粥喝了吧。” 赵德昌的语气中不乏关切,赵德芳瞧着他,伸手抚上他的发髻,笑着摇了摇头:“四哥不饿,四哥吃不下。” “四哥。”赵德昌索性在赵德芳身侧盘腿坐下:“我自幼得了皇伯伯恩典,便在宫中与两位哥哥一同长大,二哥和四哥一直拿我当亲弟弟般看待,如今二哥去了,莫说四哥与二哥乃亲兄弟,就连我也甚是难受。” 赵德芳凝视着赵德昌,目光深邃悠远,许久才道:“德昌心意,四哥明白。” “父皇在此事上的确是欠妥,他不该在气头上便说出那么重的话来,不然二哥也不会……”赵德昌随即侧首,不让赵德芳瞧见自己眼中的泪光。 “圣上是天子。” “不,犯了错就该认,天子也一样。”赵德昌坚定的说道。 赵德芳欣慰浅笑:“好,听到你这句话,二哥也该瞑目了,四哥心里也好受很多。” “那四哥把热粥喝下吧,暖暖身子。” “嗯。”赵德芳颔首应道,随即端过了赵德昌手中的碗,将碗里的粥一口一口的吃掉。 他的身体不能不垮掉,就连赵德昌这个十一岁的少年都知道即便是天子,犯了错都该人,那么自己身体若是拖垮了,那事情的真相,就没人来揭开了。 赵德芳刚刚放下碗,这卫姝便带着白芷踏着月色进了府,一身孝衣,黑发简单的束在身后,由缎带绑着。 “你怎么来了?”瞧着卫姝前来,赵德芳不由有些担心。 “王爷放心,我身体已无大碍,所以过来看看。”卫姝恭敬的说道,随即便为赵德芳上了香,烧了纸钱,虔心叩拜。 “四哥,这位是在殿前力挫两林蛮武士的卫姝?也是父皇亲封的昭武校尉卫姝?”瞧着卫姝的模样,赵德昌凑了过来,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赵德芳颔首,算是应了。赵德昌有些惊讶,连忙侧身看着卫姝道:“那年父皇的生辰时,四王府的侍卫卫姝在紫宸殿外与两林蛮武士的交手,着实精彩,却不曾想竟是个姑娘。” “这位是圣上的三皇子,自幼便与我们一处长大。”赵德芳连忙为卫姝介绍道。 卫姝朝着赵德昌连忙揖礼一拜:“臣见过三皇子。” “我听说了,卫校尉一杆银枪震辽兵,我大宋能有卫校尉这样的良将,是我大宋的福气。”赵德昌笑容灿烂的说道。 “多谢三皇子夸奖。”卫姝浅笑着答道。 赵德昌瞧了瞧卫姝与自家四哥的神情,随即恍然,便借着世子还小为由,带着世子去了后院休息,将这正堂留给他们二人。 卫姝侯在一边,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 她听到武功郡王从宫里回来后便自缢身亡这一消息后,心神便立时慌乱起来,又听闻四王爷一时急火攻心吐血晕倒,更是恨不得立马就到这王府来。 只是白芷劝住了她,让她晚些时候,等着皇帝离开以后再来,她这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到了现在。 “圣上如此看重那至尊之位,竟连自己的亲侄都不放过,王爷,我怕,他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为了保住皇位连二王爷都能逼死,若是我们查出了先帝驾崩,皇帝即位的真相,只怕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卫姝在赵德芳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怕了么?”赵德芳许久才问道。 卫姝微愣,随即道:“若是只有我一人,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我怕王爷也会受到伤害。” “就连德昌,不过十一岁的少年都知道,犯了错就该认,那圣上为何不能认错呢?”赵德芳回首看着卫姝,朝着她伸了手。 卫姝不解,却也握上了他温热宽厚的手掌,被他牵到自己身侧,随后才道: “我在范阳的时候就曾说过,证据在前,又如何不认。这天下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他如果连自己犯的错都不敢承认,那又如何能够治理好这天下呢。” “若他是那种会承认错误的君主的话,他是如何得到皇位的,如何陷害我父亲的,为何不敢承认呢?”卫姝继续问道。 “世上所有犯错的人,都存有侥幸,以为不被发现便是万事大吉,可一旦证据摆在眼前就由不得他抵赖,小姝,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你别忘了,我这么坚持一定要找出真相,不过只是希望真相就该大白,不应该被世人忘记,犯了错就该受罚,不能心存侥幸,犯了错不要紧,只要他认,只要能改,就算是对父皇,对恩师,对二哥最好的祭奠。”赵德芳说的诚恳认真,手也不由的紧握了几分。 “可圣上若是不认呢?若是借此机会对付你,就像对付二王爷一样,又该如何?”卫姝似乎有些急了。 “那我,也要查明真相,公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赵德芳语气坚定,眼神也越发的精明:“小姝,我愿意相信皇叔,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我等他认错。” 卫姝原本还有些惊惧真相的心,在听到赵德芳的这番话时,忽然如释重负。 他们要的只是真相,只是想皇帝能够认错,向先祖罪己,向曾经诬陷过的臣子翻案,不是觊觎他的皇位,也不曾想要谋夺他的江山,他们只是想听到皇帝认错。 仅此而已。 不是要觊觎他的皇位,更不是要让他退位让贤。 卫姝紧握着赵德芳的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好,等着二王爷后事一过,我有东西要交给王爷。” “什么东西?”赵德芳不由有些疑惑。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不能给,王爷不能分心。”卫姝总算不再愁眉苦脸,只是心中还甚是担忧。 虽然王爷与自己心中这般想,可皇帝未必就觉得面对真相,只是需要认错罪己就行,她还得再建军功才行,只有获得更高的军功,在军中有了实权,便能更好的保护王爷。 秋雨绵绵,湿了青石板。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踩着细雨,踏着微风,伴着王府中亲人的痛哭,在唢呐锣鼓声中,世子捧着灵位走在前列,由赵德芳领着,一步一步的望着皇陵而去。 过后,便是尘埃落定,一切便都归于尘土。 一场秋雨,将原本就受了打击还强撑的赵德芳压垮了,当夜便是高热不退,一直在王府候诊的大夫也是一直守在赵德芳的卧房之中,不敢离去,随时把脉看着情况。 偏偏卫姝重伤刚愈,因为赵德芳一病不起的事,更新愁上心头。 秋雨到翌日清晨方停,打落了原本就枯萎的叶子,也打落了桂树上的花朵。 罗素为卫姝检查着伤口,又开了几帖药,卫姝瞧着她:“四嫂,我这伤应该没大碍了吧。” “没有大碍了,好在当初不曾伤及筋骨,又及时清理了身体的余毒,这几帖药吃了就能痊愈,不过却不宜立马返回战场。”罗素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嘱咐道。 “可是敌军还在我边境作乱,我怕元帅他们疲于应付。”卫姝略微有些担心。 “你放心吧,你只要听我的话,保准你能尽快回到战场去。”罗素笑着说道,正在此时,半夏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 “卫姑娘,王爷可算醒了。” 一听到赵德芳醒来,卫姝便也顾不得些许,立马就起身往外头走,却被罗素一把按住:“你坐下。” “四嫂,王爷醒了。”卫姝连忙说道。 “我听到了,我的嘱咐你还没听完呢。”罗素故作严肃道:“你身体刚刚痊愈,这几帖药也要按时吃,不能因为要照顾王爷就不吃了,知不知道。” “知道了。”卫姝乖巧的应道。 罗素这才满意的笑着:“我随你一起去。” 卫姝一听,便迫不及待的率先往着赵德芳的卧房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