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休夜,万阳书院每一年五月十五夜晚,准许弟子们可以不必八点入眠,允许串门,允许大声喧哗,总而言之,只要不是烧杀抢掠,今夜没有规矩束缚。 听男修这么问,所有人都是摇了摇头。 “嗯……虽说书院院长是无虞剑祖,但管理大小事务的,一直都是松青长老吧。不过她现在已经走路都颤颤巍巍像个老人了,估计院长更加老态。”有人猜测道。 “真让人好奇。” “不过似乎休夜的传统,就是这位院长立下的。据说啊,万阳书院三任院长里,就这位不怎么合规矩,也不怎么上心。第二任院长时,万阳书院还变成了天下第一宗门呢!” “兄台此言差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宗门敢来欺rǔ啊。” “啊,是吗?我见别的地方大小擂台大会我们书院都不去参加……” 有人笑出了声,笑骂道:“井底之蛙,难怪你修炼这么久还是不能筑基,书院只是懒得去争这些俗名罢了。” “哎,书院里不能嘲笑别人修为的。” 那人立马醒悟,叹道:“就是如此,大家才会对修为都不怎么敏感了。” “我倒觉得挺好的,修行本来就是个人的事嘛,仙途各自有命,命好的去嘲笑他人,实在不该。” “是呀,我还挺喜欢书院氛围的。” “我们不是在谈那位神秘的院长吗?” “噢对,所以为什么从宗门又变成书院了呀?第二任院长怎么少有人提起呢?” 此问一出,没人说话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修真界的历史出现了一百年的断层,在此之前的都有迹可循,有书本记载,之后也是,唯独那一百年,老一点的修士不愿提及,也完全找不到记载。 那一百年恰好刚值第二任院长任期与第三任院长的jiāo替。 “无虞院长修为到底有多高了呢?” “我听族中人说,院长很久很久之前就是第一剑修了。现下估计更是深不可测,可能已经渡劫期了?” 这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心中满是羡慕,对于成仙飞升这件事有了更多的憧憬。 众人口中谈论的人这时就端坐在后山石室里,安静地坐着,端详着手中的一张破损的已经使用过的鱼跃符。 两百年过去,符纸都已经变脆了,每次拿出来都需要无比小心翼翼。 大家都认为自己能够飞升,给予厚望,似乎这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可真当努力起来却还是比想的更难些。毕竟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心无杂念了,总有许多事需要思考,不能再似以前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了。 温君卿轻轻叹息一声,这时石室门外有人触发了禁制,她手一挥,石门打开,进来的果然是松青长老。虽然修士的面容停留在了筑基那年,可满头的白发和挺不直的身体,都说明了对方已经垂暮了。 温君卿点了点头,向长老示意,脑子里在想应当让长老休息去享天伦了。 “无虞,今年也还是未放下么?” “总该有个念想,长老无须担忧。”温君卿淡淡回答。 每年今日松青便会过来看看,因为今日是忌日,她的忌日。 “无虞......” “我无事。” 松青长长一声叹息,说道:“虽然这话我年年都来与你说,你也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可我还是要说。你的修为大抵已到巅峰了,迟迟未能飞升,应当是你执念太深,放不下凡心。你该放下了。”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松青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些大概,而且后来她翻阅书院弟子名册时,找到了璇玑的记录。 “嗯。”温君卿微微点头,再度垂眸,不再多言。 松青看她这个样子,自知是该走了,便起身将要出门,临门前她又回头,看着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面容不悲不喜,只是一直盯着手中的物什看着的样,终于是不忍,说了一句重话。 “你这样何尝不是在蹉跎自己的岁月。你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你这样死去的人就能复生了吗?你这样,真叫人失望。” 温君卿终于是动了一下,却依旧没将头抬起。 松青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石门缓缓关闭,温君卿看着手心中的符纸慢慢被洇湿,朱砂画下的字符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我在,gān些什么啊。 “别让我久等。” 耳旁忽然又响起那个不敢去回想的声音,温君卿慢慢将身子伏下了,将符纸用力捂在胸口,久久未起身。 第二日。 万阳书院上空忽然青空白日浮现惊雷,而其他近一些的地方,海水回cháo,晴日bào雨,百鸟齐鸣,整个东川都出现了异象。 很快,大大小小的修士皆赶往了东川,寻着异象大小寻到了万阳书院。天上的雷颜色不同寻常,是为紫色,在云层后面,不断扭动着,偶或间一鸣发出的声音让人心惊。 “那个......是天雷吧?” 有人结结巴巴开口问了,将所有人心中的一个猜测bào露在了台面上。 这是,有人要渡劫飞升了? 众人皆不说话了,默默盯着天上如同异蛇不断在舞动着的紫色天雷。许久,轰隆一声贯穿大地的巨响,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震得天地间都是一动。 万阳书院的弟子们也纷纷鱼贯而出,还以为是有人来找茬了,躁动不安,却又是被松青给控制好了场面。 去后山的路被封住了,书院底下有大阵,也没人能够御剑飞上去一看。 修真界有多久没有人飞升了呢?久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美梦,一张大饼,一根挂在拉磨驴子额头上的胡萝卜,一个谁都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戳穿的谎言。 于是乎所有人现在都是激动万分,老一些的修士甚至心中重燃起了希望,觉着或许自己也能成仙,这时天雷落下了第二道,轰地一声,所有人的心又全都提起了。 过了几盏茶有余,又一道天雷砸下,方圆百里寂静无声,只闻得呼吸之声。 而后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 一个上午慢慢过去了,最后一道天雷却一直还在云层后头翻滚,还在蓄着力,像一条狡猾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 所有人现在皆是感受到了仙途的难走,亲眼目睹了天雷,目睹了天的威力,才自知自己的渺小,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天上。松青远远望着后山,让修为高的弟子维护好秩序,避免有人浑水摸鱼,面上的担忧却是任谁都看得出。 所有人皆在等那最后一道雷,虽然各怀心思,可还是都希望那位只知道名字的人能够飞升的。 终于,最后一道雷砸了下来,肉眼可见的,万阳书院的后山摇晃了几下。 一片死寂。 云层散去,又露出了后头的太阳。 松青皱起眉连忙往后山赶去,恨不得御剑而上,或是贴上几张神行符。 后山顶上变成了一片焦黑还泛着焦味的废墟,别说石室了,都找不到花草树木,只有一片碎石粉末。松青不死心地又用神识一探,确是没有生者气息了。 后头别的修士三三两两冲破了万阳书院弟子们的阻拦,纷纷到了后山,看着这一地废墟,皆是叹息连连,有兔死狐悲之感。 没了无虞剑祖坐镇的万阳书院,如同一群待宰的肥羊。书院里的万卷藏书,还是有许多宗门窥觑的。有人开始互相与熟知的人对视两三眼,悄悄祭出了法器,正在想要用什么名号来接管万阳书院时,这时山顶巨大的焦坑里飞出来一瞬的光芒。 光芒刺眼又速度极快,所有人注意到时,已经飞至那个悄悄拿出法器的人面前了。 原来是一把剑。 “无虞的剑。”松青松了口气。现在还活着的人,没人见过飞升,所以无人知道如何才算得是成仙了,如何又算是失败了。但是现在看来,应当不是失败,毕竟剑还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