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烨被关在了蓬莱后山的山洞中,这里废弃已久,遍地都是毒蝎毒蛇,有些还成了妖,生出了灵智。 云烨重伤脱力,被捆仙绳绑了困在一座囚笼中,鲜血淌了一地,馋得那些初开灵智的小妖目光猩红,前赴后继撞上去,又被光团弹开,如此反复,不咬下笼中人一块肉就永不罢休的模样。 余瑶跟顾昀析走进来之后,那些小妖循着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开始畏手畏脚起来,黑而小的山洞中,莹莹离光散退,印着未亮的昏沉的天色,显得格外荒凉空旷起来。 灵力全废,余瑶手指头冰凉,脸色白得吓人,这具身体,现在就跟普通肉体凡胎没什么两样,神灵气息尽褪,只有从凡尘历劫归来,才能重归神位。 下凡之前,她得先将云烨解决掉。 一报还一报,云烨给她的苦痛,算计,最终都要反弹回他的头上。 不然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顾昀析的气息太具有侵略性,几乎是他踏足的那一刹那,云烨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拢在浓深黑影中的两人,眼中各种情绪转换,喷发,又化为飞灰无声无息湮灭,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沙砾上摩擦着滚过:“你们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余瑶歪了歪头,语调十分轻快:“大抵是来屠龙的吧。” 云烨瞳孔微缩,他定了定神,方苦笑着道:“我这一生,虽没什么功德善果,但好歹也有个天族皇子的身份,你若是杀我,平白惹上因果,得不偿失的事情,你会做吗?” 余瑶反问:“为什么不?” 她的脸色苍白似鬼魅,眼角眉梢的魅意却更深重了些,有时候云烨看着,都不由得会想,这哪里是一朵清涟无暇的莲花,分明比牡丹还要艳丽惹眼一些。 饶是闹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曾因为这张脸,动过恻隐之心。 他们之间离得这样近,却全然没了那种微妙相系的感应。 真是可惜了。 云烨想到从前为了余瑶,花费的诸多精力和时间,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他沉得住气,并没有露出异样和破绽来。 “我不怕因果,谁要害我,我就得还回去。”余瑶眼眸清澈,声调十分认真,“你害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因果吧,可能也是因为,我的心到了天君的手上,对你们而言,利远远大于弊,是吗?” “瑶瑶。”云烨一口气接不上,被喉咙里堵着的血沫呛得咳嗽起来,“你总别套我的话。”他的手指从喉咙口划下,然后停在左胸的位置,道:“我就算有心告诉你,也说不出口的。” 余瑶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他话中的含义,就见他手掌微微摊开,露出一枚闪着微光的鳞片,流露出的气息,古老,纯正,温和,余瑶的眉心突突跳动起来。 她自然认得这个——温言就是靠着这么一枚鳞片,生生无视所有攻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顾昀析。”余瑶扭头,急声道:“快杀了他。” 顾昀析眼神阴鸷,长指微曲,半空中,上霄剑凌厉的剑光骤然爆发,没有多余的动作,数剑斩下,直接洞穿了云烨的眉心,剑光所到之处,削金断玉,无往不利。 显而易见,面对这种小角色,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要不是和余瑶扯上了关系。 他不会出手。 脏了他的上霄剑。 温润如玉的男子满身脏秽,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眉心处,寸长的血洞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汇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线,明明是极痛苦的凌迟死法,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个自然的,温和的笑。 怎么看怎么怪异。 余瑶凝神,急忙上前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才隐隐约约安下心来,她抿唇,看着云烨的尸体,眉头皱了很久也没松懈下来。 “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顾昀析将手中的上霄剑丢到余瑶怀中,嫌弃厌恶之余,话语中尚蕴着七八分兴奋的杀戮之意:“等与九重天开战之时,斩下天君的头颅,你再慢慢观赏不迟。” “我是觉得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余瑶神情蔫蔫地道:“原本还想着,关着折磨一阵子,等两界正式开战了给天族一个惊喜的。” 顾昀析颔首,似笑非笑:“不一定就死透了。” 余瑶:“???” “瞧见没。”男人指骨匀称修长,白得近乎透明,他指着云烨向上摊开的掌心,陈述事实:“鳞片没了。” 余瑶抱着剑蹲下身,将云烨的两只手都翻开看了看,确确实实发现,方才还带给她一丝压迫感和危险感的鳞片,随着云烨的死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下,余瑶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天族人手一枚吗?”她气得在山洞里转了几圈,不断在脑海中回想勾勒那东西的模样,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云烨说不定没有死?” 顾昀析长腿微曲,抵在石壁上,清冷的黑眸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种鳞片,我曾在六道录中见过。” 余瑶愣了一下,立刻停下了念念碎,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可以知道。”顾昀析有很久没见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一时之间,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余瑶摇头。 无怪她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六道录的名字太响亮,杀伤力太大。 六道录,相当于天道留给顾昀析的独有物,而且十分邪性,简而言之,上边的内容,谁看谁倒霉,谁听谁倒霉。 上面记录着世间最稀罕之宝物,最光怪陆离之事。 “这种鳞片,是锦鲤族历届族长或圣女消亡前留下的生命精华,可庇佑后人,上面往往附有一丝大道气运,持鳞片者,必是锦鲤族的贵人。”顾昀析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 既然是厉害人物留下的遗物,那威力大些也可以理解。 “叫你别念出来呀。”余瑶嘟囔:“不过据我所知,锦鲤族的寿命十分长久,这一任锦鲤族族长,和天君差不多年岁,亦是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其历任族长或圣女生前留下的精华,照理说应是十分稀奇,怎么现在反倒和大白菜似的,人人都有?” 她又将云烨的尸体看了一遍,面上是死干净了,她紧抿着唇道:“肉身是毁了没错,元神呢?” “上霄剑专攻元神,要么是碎了,要么被鳞片带走了。”顾昀析道。 余瑶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垮着脸憋出来一句:“我再不喜欢鱼了。” “太讨厌了。” 顾昀析眯了眯眼,半晌释然,用有些散漫的调子,认真地强调:“没事,他们是小鱼,你喜欢大鱼,不冲突。” 话虽如此,余瑶还是抱了一半的希望。一枚鳞片罢了,就算他运气逆天,失了肉身,逃遁回天族,也早成了空壳,再难成气候,想要回恢复到从前的实力,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他的后路,没有了。 依照云烨此人自负执拗到极点的性子,这无疑是最令人痛苦的。 他痛苦了,余瑶就开心了。 “准备什么时候下凡?”顾昀析目光在她惨白的小脸上扫了一圈,慢悠悠问。 “就这几日。”余瑶抱着上霄剑,慢慢挪到他的身边,道:“黑莲花下凡有特权,并不需要渡苦情劫,就相当于去人间走过一场,只是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顾昀析颔首,眉骨微敛,音色清浅:“我得去西边走一趟,你听话一点,别将蠢脑筋发挥到底,做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想想财神。” 余瑶默了默,而后问:“说起来,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他的下一次雷劫百年内即将来临,雷霆弓掌一半远古雷霆之力,届时,可以发挥上作用,将财神救出来吗?”余瑶有求于人的时候,声音总是软的,清的,又因为灵力尽失的原因,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褪尽,额心的莲印彻彻底底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花钿。 顾昀析看了她一会,倏尔展眉,笑了。 真行。 每次都来这一套。 可偏偏,他又最吃这一套。 “雷霆弓神性极强,循天道而生,使命是维护六界秩序,天道不允的事,它不会干。”顾昀析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了两句,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余瑶声音小了下去:“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让一位神灵付出生命代价才能平息。” 若说顾昀析是六道的亲子,那么十三重天的神灵,就是干儿子干女儿,虽然给的特权没有顾昀析那么多,但也足够宽容。 也因此,余瑶是真的理不清原委。而且财神下凡的那段日子,六界风平浪静,各地明明都好好的,没出什么岔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发生。 财神现在的身躯,顶了天就是七八岁,修为就更别提了,连使个凌空术都难。雷劫一来,他根本无力抵抗,一息都撑不到,就得给劈成渣渣。 九重天关于他的流言满天飞,天君亲测卦象,十三重天将有神位空出来,因此,许多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都开始出来活动筋骨,伺机而动。 顾昀析显然不想在这方面多提,但看着余瑶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由得跟着蹙眉,到底还是破例开了口:“这将是他最后的期限,全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不是天道想收他,是他自己不想活。” ==== 天宫,凌霄殿。 天君高坐上首,三十六道冕旒垂下,完美地遮掩住了所有细微的表情,十九节台阶之下,仙气氤氲,流水曲觞,右侧一溜,依次是天族的得力战将,说得上话的大能大尊,左侧,则是天族诸多附属势力。 诸多不现世的老古董也出了山,齐聚一堂,但气氛却并不融洽,反倒有些紧张和凝滞。 锦鲤族族长坐在左侧第一,温言脸上蒙着一条面纱,仙气朦胧,只露出额心上那枚古老的半鳞,俏脸寒冰一片。 “诸位。”天君摆手,将窃窃私语之声一力压下,他从主位上起身,声音满含威严:“今日齐聚一堂,因何原因,大家心里也该清楚。” “我天族素来主张和平,公正,不惹事,不挑事,但也绝非怕事之族,今帝子堕魔,十三重天的琴灵,伏辰,尤延,凌洵,以神族之体,修魔族之道,心魔难消,戾气深重,动辄以修为和辈分欺人,更在数日之前,堵在我天族门前,大开杀戒。” “同日,天族朝臣子民请命,与神族开战。” “而我天族三皇子,就在方才,大宴开始之前,死在了蓬莱岛中,是何人所为,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 “至今,神族未有回应,未有道歉,甚至未有只字半语的解释,此等行径,是对天族万民的轻视,亦是对我天族实力的轻视。” “今日本君设宴诚邀各族盟友,不日出兵,讨伐神族,共襄盛事。” 底下乌压压一片人,没一个出声。 原就是天族嫡系朝臣后裔的就不必说,自是全听天君的命令和吩咐,但在座更多的,多数只是与天族走得近,或者两族之间有联姻关系,例如锦鲤族。 他们不如天族势大,族中的巅峰战力往往就只有一两位,且还都不是十三重天那群奇葩的对手,平白冲上去,给天族当打头阵的炮灰吗? 这样的顶梁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在的种族,必将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天族又会拿什么弥补帮助他们? 空口白条几句嘉奖的话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足够的,使人心动的利益,他们不会毫无保留地拼尽全力去做天君手中的刀刃。 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精。 天君略微一晒,眸中覆盖上一层灰灰的雾霭,冕旒掀动,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方抛出了重磅炸弹:“诸位都知,神与仙的差别。” 听到这一句,许多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挺直了脊背,特别是一些不世出,马上快活到生命尽头的老怪物。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神与仙之间的差距。 他们年轻时,也有满腔热血与斗志,也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们不服输,不服气。身为仙者,他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成神梦。 那个时候,十三重天只有五名老神。 他们从远古活下来,活得都腻歪了,但像是守着什么天大的使命一样,死活就是不肯退位,然后,他们抱回了三颗蛋。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那五位神灵冲进天道深处,战得天崩地裂,无数生灵缩进地底,嘶吼哀鸣之声响彻天地。 他们退出来时,每个人都身负重伤,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他们珍而重之地捧着一个小小的神木小缸,目光狂热。 又过了数万年,六界的人才渐渐知道他们带出的,是什么东西。 一尾小鱼。 它叫鲲鹏,是一头尚未成长起来的绝世凶物。 它一万岁生辰那日,六道落下九彩霞光,流落无数神韵被它吸收,天穹降下一个顾字,这便是他的姓。 顾生灵之安危,顾六界之平和。 自此,六界百族,有了共同的君主和信仰。 然后,顾昀析长歪了,信仰崩塌了。 爱玩,毒舌,不讲理,说一是一,简直就是个昏君、暴君,但是有一点好——不管他们。 噢,是根本懒得管他们。 反正就是你斗得天崩地裂,只要不闹到我眼前来,那就不关我的事,闹到我面前,那你就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然后到现在,最大的信仰成了最大的威胁。 谁也不想对上这么个煞星。 他们可是听说了,除了上霄剑,顾昀析手中还握有雷霆弓,这些只在远古典籍上存在的神物,威力难以想象,天君出手,都被两箭逼退。 这是什么概念,没有亲自对上过的人,是永远想象不出来的。 天族都被打到家门口,愣是没敢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高调地来,高调地走。 然后高调地杀了他们的皇子。 啧。 天君引了个开头,将众人的心提起来,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经过天族内部的讨论,再结合先祖留下的线索,本君可以告诉诸位的是,先天神灵的位置,仅有十个,多一个都不可能。” 哗! 喧哗声皱起。 “这次天族向十三重天宣战,我们手中留有底牌,但还需诸位的全力配合,僧多肉少,谁出的力多谁就能尝到甜头,这样的道理,不需本君过多强调吧?” “我天族绝不藏私,亏待盟友,这点,观我天族平素秉性,就能看出一二。” 有几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心想那还真是看不怎么出来。 利益摆在面前,坐在天族的凌霄大殿上的,或明或暗都是与天族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很容易的就接受了“弑神”这个说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各族能做主的人物,心头一片火热。 十个位置,当真是僧多肉少,想要得到最好的东西,就得付出最大的代价。 值! 凌霄殿屋顶的玉瓦上,无声无息地现出个黑影来,殿内设了结界与禁制,他却恍若过无人之境,行走飘荡时,连一丝风也没惊动。 夜晚,硕大的月轮挂在天畔,皎白的月光下,黑影小小的一团,无声无息伸了个懒腰,坐在宫殿的屋脊上,两只脚垂下来,轻轻地荡。 “真热闹啊。”带着些稚气的话语很快揉碎在和风中,借着一抹月光,财神那张稚嫩的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赫然映入眼帘。 他的身体更小了。 第25章 九重天闹得热火朝天, 蓬莱却没有受到影响,春意渐浓,日月更替, 静谧与沉默依旧是日常主调。 听闻天族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发起第一轮试探。 十三重天上的几个,也象征性地开了个小会。 就在余瑶决定下凡的前一天。 余瑶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和顾昀析结了生死契的事告诉大家。 地点是蓬莱首山山巅上的那座破草屋。 山上和山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温度, 余瑶现在肉/体凡胎,挨不住冻, 又怕下凡前一天生场重病,因此格外有自知之明地在外套了件棉絮衣。 余瑶吸着鼻子,瞥了眼前面不急不忙恍若闲庭漫步一样的顾昀析,再抬头望望冲破云霄的万仞仙山, 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她小跑几步追上顾昀析, 道:“要不还是用飞的吧, 真的不是我怕累,是这山太高了,等我们走上去, 他们都商议结束了。” “他们商议他们的, 你去了也听不懂,听懂了也帮不上忙。”顾昀析声音有点哑,皱着眉像是没睡醒的样子,眼尾的痣颜色都不复以往的殷红,“三步一喘, 你这幅样子就是去凡间,也活不久。” 顾昀析今日难得换了身白衣, 他本就生得好看,不说话不睁眼时,长身玉立,清隽温润,一旦睁眼,蹙眉,脸上的每一道棱角与线条都凌厉起来,危险感油然而生。 余瑶好歹做他跟班做了那么多年,知道他穿白衣时,往往心情都还不错。 因此也敢小声嘀咕着怼一句:“你别总说我弱,活不长,我活不长还得连累你,一死死两个,多不划算。” 顾昀析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低声问:“小莲花,谁告诉你,一个生死契,就能让我给你陪葬了?” 余瑶:“??”难道不是? 越往上走,温度越低,余瑶裹着一件白色的棉絮衣,缩得跟只淋了雨缩了水的猫一样,脸越发显得小了,眼睛倒是挺大,纯黑的,时时刻刻都带着些软软的笑意,一头如瀑青丝淌到腰际,两侧还各编了两根长长的细辫。 难怪别人看着都觉得好欺负。 顾昀析用一种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的眼神看了她几眼,懒散道:“简而言之,你死了,我不一定死,但我死了,你肯定是活不了。” 余瑶:“……” 行吧,你是帝子你威风,但是这特权,给得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她才腹诽完,就见尤延足尖一顿,轻飘飘落到离他们十步远的怪石上,看上去有些惊讶,朗声问:“帝子,阿姐,首山钟响三声,你们怎么还不动身?” 余瑶回头看了看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蜿蜒小路,沉默了好一会,才泄气般地回:“实不相瞒,我已经走了至少一个时辰了。” 还在山脚。 她有什么办法。 尤延下意识瞥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顾昀析,再看看皱成苦瓜脸的余瑶,笑了笑,心想果然和扶桑所料不差。 前段时间,还不知道是谁说,余瑶的事,谁爱管谁管去。 反正他不会管。 这才过去几天啊。 余瑶眼睁睁看着尤延化作一片惊鸿叶,逆天而上,越飞越高,不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帘中。 紧接着,一道金光从天边蹿出,从山脚慢慢往山腰晃荡,偏偏金船体积十分巨大,小山一样,一路轰隆声相随,过了好一会,金船停在他们身边,财神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见到余瑶,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上船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的客气话。 谁知道余瑶真的就拉着顾昀析坐了上去。 金船开动,尴尬的轰隆声一丝不落传进耳里,就像是有一只行动缓慢的巨兽拖着船在地面上行走,虽然还算平稳,不见晃荡,但这声音绝对提神醒脑。 而且很慢,比被蜗牛驮着走都慢。 余瑶:“……” 她看着财神那张喜气的小脸,忍不住问:“你这船怎么回事?年久失修导致行动不便?” 财神有些顾忌顾昀析,先是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后者正阖眼休息,眉峰微拢,才凑到余瑶身边,小声道:“昨夜没什么事做,喝了些小酒,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了书房的门槛上,浑身都疼。本来蓄了点灵力准备挨雷劫的,也突然一丝不剩了,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灵力都没了,船还能开得动吗? 说完,他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对着余瑶发愁:“我这回,怕真是要交代在天劫上了。” 他这一说,余瑶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又想起了那日顾昀析和她说的话。 “我觉得,还是得放宽心。人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神更没有。有些事情,想开了,想通透了,就好了,没必要一直折磨自己。”余瑶知道财神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仍然忍不住提醒,暗示,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财神点头:“如果能在雷劫之前,喝到想喝的灵酒,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现在已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脸蛋圆鼓鼓,不管是笑,还是愁,看着都像一颗圆滚滚的喜气团子。 余瑶听出他话中的暗示意味,不由得上手捏了捏他头顶的小揪揪,笑:“放心,你先让我沾沾财运,这样我去人间,回来时多给你买几坛好酒。” 财神噢了一声,然后从善如流地把另一侧的揪揪也送到她面前:“多给你沾沾,多买点。” 顾昀析以肘撑头,悄无声息睁眼,目光停留在余瑶苍白//精致的侧脸上,顺着下颚线往上描摹,过了一会,像是玩腻了这个游戏,意兴阑珊地瞥开了目光。 余瑶长得漂亮,这他知道。 但他生为六道之子,看哪副皮囊都是红粉骷髅,余瑶到底有什么能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底线。 很简单的互换,若是这回被天族暗算的,换成墨纶,或是琴灵,他眼睛都不会抬一下,最多帮着镇下场,其余的事,他没那么多闲心去管。 细想下去,又觉得不对。 余瑶,光是这个名字,就比别人的好听。 他亲自取的。 这样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了,她整个人,包括名字,都是他的,再亲密,也是能接受的。 况且,扶桑说得也有道理。 她还小。 稍宠着纵着些,也是应该的。 扶桑养那只鸟,可比他养余瑶纵容多了。 首山仙雾缭绕,越往上越冷,等金元宝船一路招摇地开到山巅,起码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余瑶脚都麻了一只,她扶着财神,一瘸一拐地从船上蹦下来,手缩进棉衣里,一边喊冷一边抱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对这茅草屋有这么大的怨念了。” 财神也跟着搓了搓手,面无表情地接:“可不是,难爬,还冷,风一吹,心都凉了半截。” 余瑶现在肉体凡胎,本来身体也不好,现在眼皮冻得耷拉下来,神情蔫蔫,顾昀析看得直皱眉。 “过来。”顾昀析将她拎到自己身边,眼也不抬地道:“手伸出来。” 余瑶很乖地哦了一声,也不问什么,就摊开了手掌。 她的指骨很细,形状漂亮,青葱一样娇嫩,顾昀析面不改色地将它们包裹在掌心中,细小的灵力暖流从手指尖进入全身,寒意散去,余瑶眯着眼,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才好。 财神看惯了他们这等相处模式,然而还是见一次,酸一次。 当年,怎么就不是自己被顾昀析捡走了呢。 茅草屋顶,那只小红雀站着,歪着脑袋啾啾的叫唤两声,脑袋上好似又新长出了三簇火红的绒毛,精神十足。 “渺渺到底是什么品种?看了这么多年,愣是觉得就是只染了色的野麻雀,偏生扶桑宝贝得很,上哪都带着,吃的喝的恨不能比他自己还好。”财神嘴欠,每回非得揪着小红雀说两句。 小红雀登时转过身,扑棱着翅膀就飞到了财神的头上,小豆眼咕噜转悠两圈,两人立刻闹成一团。 最后还是扶桑出来,将小红雀抱到掌心中,和言细语地安抚了一阵,才不赞同地对财神道:“你别总逗渺渺,她性子急。” 财神哇哇地叫了两声,把自己被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伸出去,声音稚嫩,差点没直接带上哭腔:“谁过分!你说谁更过分,还讲不讲理了。” 他们两个闹惯了,扶桑叹着气伸手给明显看上去更弱的财神渡灵力,一边对顾昀析和余瑶道:“快进去吧,人都到齐了。” 推门进去,果然挤的满满当当一屋。 凌洵半倚在墙角,脸色十分不好看,伏辰和尤延倒是从善如流地坐在竹椅上,漠着脸想事情。 琴灵扎了个高马尾,一身劲装,英姿飒爽,顾盼回眸间尽是逼人的英气,她见到余瑶,就招手道:“快来,给你准备了东西。” 余瑶一听有东西,握着顾昀析的手一松,毫不犹豫地挤到琴灵的身边,手脚都缩在棉絮衣里,只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什么东西?” 琴灵:“我在魔族发现的一个剑妖,长得眉目如画,清俊有加,说话声音也好听,是个结契的好人选,虽然修为没有多强,但会做饭,人间的美味他信手拈来。” “你觉得怎么样?” 琴灵将手中缩小了的长剑吊坠放在余瑶的掌心中,泛着白莹莹的光。 “他叫华庭。”琴灵提醒:“你们结契之后,他还可以陪着你一起去人间,贴身保护,挺好。” 余瑶看了眼手中瑟瑟发抖的剑妖,再看看顾昀析,一时之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利索。 顾昀析笑了笑,眼尾的痣勾魂摄魄,越发妖异。 很好。 这群人什么毛病。 什么眼光。 心心念念想给余瑶这种二傻子,再配个二傻子? 傻傻组合吗? 这边扶桑和财神都进了门,小小的一间屋,愣是装下了十三重天的八位神君。 再对比天族声势浩大的七十二重天宫,一对比就是暴击伤害。 眼见人都到齐了,顾昀析掀了掀眼皮,冷声道:“余瑶的事,不劳诸位费心。” 他这话,不是第一次说。 以前每次将余瑶教育得狗血淋头时,也总有人看不过去,求情说理,十有八九,也是换来这一句。 但也确实,他在的时候,余瑶的事,是决计轮不到他们管的。 而且这句话里,多少含着点别的类似于事后算账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没话说了。 没理,说什么都没理。 从小养到大的人,还没满七万岁,又最爱惹事蹦跶,性子欢脱活泼,顾昀析连本命神器和鲲鹏令都留下来了,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别的手段? 这七个里,至少有六个受了他的嘱托,拿了他的东西,回头他一出来,嚯,真行,个个支持她谈恋爱,快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 顾昀析走到余瑶身边,慢条斯理地拉过余瑶冷冰冰的手指,三下两下的,就把那碍事的剑妖扒拉到了地上。 他声音凉得几乎感受不到温度,说出的话石破天惊:“我和余瑶结契了。” “就在昨夜。” “什么?!”尤延头一个跳起来,不能接受。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惊讶,显然这个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顾昀析捏着余瑶像是没骨头一样的手指,不满意上面还染着那剑妖的味道,“我和她结契,可以将这个制约关系,降到最低程度。” 在几个人里,扶桑倒成了最能理解他的,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除了你,别的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 财神恍然:“难怪瑶瑶穿这么多,原来是已经结契,没有灵力了。” 初时的惊讶过后,他们接受的过程,倒是异常顺利,毕竟仔细想想,只是能让顾昀析受伤的,掰着手指头数也数不出来两个。 余瑶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余瑶点头,看着那瑟瑟缩到琴灵身后的剑妖,道:“我准备明日下凡,争取早些回来,但估摸着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谈到正事,大家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扶桑:“半年内,天族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直接进攻十三重天肯定是不会,但一些小的骚/扰也免不了,五十万天兵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这边可以抽调出妖兵妖将,有实力的魔将也会参战,但问题就是,现在天族的顶尖力量不详。” 凌洵对天族行径嗤之以鼻,道:“我可是听说了,天君召开声讨会,还秘密见了一些老怪物,许下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 “无法拒绝的好处?”余瑶实在是觉得有点冷,一边将手塞进顾昀析的掌中一边道:“天族真的没点出息,惦记来惦记去,惦记什么不好,非要惦记着神位。” “可能他们真以为,我们死了,十个神位就会落到他们头上,任由他们处置吧。”财神脸蛋圆圆,声音稚嫩,笑起来像是掺了蜜糖一样,声音里却全是幸灾乐祸。 “但是偏偏那群老怪物动心得不得了,多半是要掺和进来的。平日一些躲起来的牛鬼蛇神,这遭怕是要全部现身了。”尤延想到了别的方面,不由头疼:“还有我这邺都,琴灵,凌洵管着的魔域,每一处镇压的恶鬼,恶魔都不止百万之数,就算和天族开战,都至少得留一个下来看守镇压。” “瑶瑶得赶紧回来,不要在人间闲逛。”墨纶难得出声,认真道:“你的力量,在战场上,很重要。” 扶桑和凌洵相继点头。 余瑶自然知道,也应答得干脆。 扶桑扭头问顾昀析:“西边的古佛和菩萨,是什么态度?” “保持中立,不插手。” “不插手就好,也没指望他们破例,站在我们这头。” 财神侧身,糯声糯气开口:“那我留下来,镇压邺都和魔域吧。” “不行。”扶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太危险了,你的力量现在不及全盛时百分之一,怎么镇压?” 财神拍了拍自己的手腕,笑得眯了眯眼:“我还有血呢,我的血对那些脏物,是大杀器,你们忘了?” 死一样的沉默。 他们都没忘。 但还是觉得难过,遗憾。 财神从前,何等风骨,在座能稳稳压他一头的,只有顾昀析。 现在想镇压一些魍魉鬼魅,却只能靠一身神辉精血。 而最令人难过的是。 他们都还记着他从前的模样,财神自己却不记得了。 “好,你留下。”扶桑最终也拗不过他,有些无奈地道:“我们留些神器给你,一旦情况不妙,直接发信号,自己身体最重要,你的精血本就不多了,雷劫眼看着也要来了。” 十三重天,其实没有一个废神。 财神不是,余瑶亦不是。 余瑶的能力十分特殊,在战乱起的时候,她一人,便是最坚强的后盾。 十神中,有人主杀伐,有人镇凶噩,有人掌财运,但只有余瑶,她掌管着玄奥的修复力量,以及庞大的生命力。 但因为她本体有伤,这个能力的触发条件,尤为苛刻。 只有死亡数量够多,波及范围够广,她才能将这种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放在平时,六界安定,她是人人可欺的小废物。 可无人知晓,在战场上,她的名字叫。 最强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