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他一张嘴就忍不住喷出那口从昨晚就憋到了现在的凌霄血。 皇帝迟疑道:宇文爱卿……有什么想说的?” 宇文虎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皇帝心里十分犯难。扪心自问,目前牵涉进此事的三个人里,他最欣赏也觉得最无辜的是单超,其次是皇后与东宫两边派系都不站的宇文虎,最后才是经常令他感到十分邪性,有些不好把控的谢云。 但原本道个歉就能顺水推舟解决的事情已经成了一团乱麻,似乎怪谁都不对,接着问罪下去又非常尴尬。 皇帝咳了一声,道:骁骑营是镇守京师的重兵,北衙禁军是护卫皇宫的铁卫,你们两方在朕眼里都是栋梁之才。若是成日里因为些许小事而打打闹闹,让手下看来又成什么样子呢?朕看这事不如……不如……” 当今圣上的性子,其实是面团里裹着刀锋,刀锋上又粘着面团,遇到问题时颇难下决断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锋芒毕露的武后对他来说才格外重要,作为男人他喜爱贺兰氏那样活泼娇嫩又处处依赖他的姑娘,但作为皇帝,他又从心理上依赖武后这样雷厉风行、主动qiáng势的女人。 皇帝不如”了半天也没不如出什么来,就下意识瞥向武后,问道:皇后如何看呢?” 武后断然道:骁骑营与北衙禁军冲突,事关京师重地的安危,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皇后一句定乾坤,皇帝的心就安了些: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武后抚了抚皇帝的手,转向堂下,冷冷道:单超。” 臣在。” 就算你是为了解救谢统领才被迫出手,但也应该以中止争斗为第一要务,不该对宇文将军下那样的死手。为何本宫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把宇文将军摁在屋顶上,连兵器都缴了?” 不仅宇文虎,连旁人的表情都有微微耸动——皇帝开始只知道这个禁卫对战骁骑大将军的时候赢了,却没想到赢得这样漂亮彻底,当即不由刮目相看。 只听单超道:臣知罪,不该下重手。” 武后语气变得十分严厉:那为何还明知故犯?!” 单超回答:因为臣有能力犯。” 如果说刚才谢云那句臣刚沐浴出来”只是令周遭悚然的话,那么现在单超这句臣有能力犯”,就简直是让空气都凝固住了。 这一刻大家的心思都是不约而同的,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字—— 嚣张! 武后嘴角动了动,似乎浮起了一丝笑影,但转瞬又沉下面孔,砰一声重重拍案:大胆禁卫!如何敢这样说话?!” 皇帝慌忙道:他年轻气盛,言语失当在所难免,皇后莫要追究……” 年轻气盛,岂能用在御前奏对上?” 武后不假思索把皇帝呛了回去,随即深呼吸几下,才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冷冷地转向单超:也罢,既然圣上为你求情,本宫也不好罚你个言语失当之罪了——但既然你如此嚣张自信,本宫倒要试试你的真本事,看你有没有担当起这份儿嚣张的本钱。” 谢云正托腮注视堂下,突然只见单超目光掠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元神极盛的年轻男子,那目光简直亮得耀眼,透出压倒性的意气和笃定。 谢云略微一怔,没转过弯来的脑子刹那间只想起曾经在御花园中看见过的开屏雄孔雀,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么荒谬的联想,便只听单超说道:皇后请试。” 你昨晚战胜宇文大将军,乃是占了刀兵之利,不能作数。”武后抬起威严美艳的面孔,缓缓地说:今日当着圣上的面,本宫令你二位再行比武一次——若是你赢了,昨晚的过失既往不咎,亦不追究你们谢统领率先动手之责;但若你输了,就必须向宇文大将军赔礼道歉,从此禁军不得再冒犯骁骑营,如何?” 单超嘴角一弯,朗声道:此法甚好,臣愿接旨。” 宇文虎肯定也不甘示弱:臣亦愿意接战!” 武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点点头,刚要开口下旨,却突然只听蓬莱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非常悦耳又略有轻浮的男声响了起来:娘娘稍等,此法略有不妥,臣有个更好的主意!” 所有人抬头望去,谢云闭上眼睛,撑住了额头。 单超狐疑地皱起眉,只见一个浅紫华服、腰佩美玉的翩翩公子,正从门槛后跨进了殿门。 第30章 弓马术 若是把单超在京师见过的男子按长相排个榜,谢统领当之无愧能排榜首,此刻进来的这个人大概能排第二。 他面如傅粉,唇若点朱, 哪怕不笑的时候都真正堪称面若桃花;然而单超又多看了两眼, 觉得此人跟谢统领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谢云哪怕扮成女装,哪怕大红凤冠霞帔, 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冷色调的,其俊美形貌不过是披在刀锋外的一层华丽装裹而已;眼前这个人却步伐虚浮, 神采也仅流于表面,简而言之就是看起来有点公子哥儿的轻佻。 武后被打断了话头,却没动气, 哦?”了一声问:敏之来了, 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单超总算想起他是谁了——贺兰敏之! 那没脑子的魏国夫人贺兰氏的亲哥哥! 其实此人现在应该姓武,皇后记恨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当年对自己寡母不敬,便将他们贬官出京, 又令贺兰敏之改为武姓,封左散骑常侍、门下省弘文馆学士,是想让他将来继承武家的意思。 然而有个皇后姨母、宠妃妹妹、还因此而深受皇帝宠信的贺兰敏之,在朝堂上的表现却颇稀松平常,并不如他另一个名声那么响亮——花名。 他不仅好采花,还不是那种你情我愿的采法。 传说谢云某次去拜见皇后,正巧路上碰见贺兰敏之,便一起进了清宁宫。结果皇后不在,天色渐晚,一个美貌宫女上前给二人斟茶;敏之见其样貌美艳丰腴,便假借方便溜了出去,想趁人不备把她打晕了,好行不轨之事。 然而这计划没成,打晕宫女的时候惊动了人,敏之在众人赶来前匆忙逃脱了出去。宫女醒来后此事自然闹到了武后跟前,武后便传召唯二的嫌疑犯——谢统领和贺兰常侍前来问罪,结果贺兰敏之一口咬定是谢云所为。 武后自然是不相信的,谢云要是出手打晕宫女,别说惊动人了,连一只蚊子都未必能被惊飞。但这么清楚明显的事,却架不住魏国夫人贺兰氏在皇帝面前哭闹狡辩,此案僵持了数天后,最终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两人一起罚俸三月。 ——谢统领生下来就是为了让别人吃亏的,这次却实实在在吃了采花贼这么一个大亏,必定不能善罢甘休。 于是某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孤身潜入贺兰府上,把贺兰敏之打晕劫持出来bào揍了一顿,然后扒得全身jīng光,丢在了教坊门口! 这事做得十分缺德,要不是贺兰敏之是教坊熟客,夜半出游的青楼女子把他认了出来,赶紧接进楼去躲了一晚上的话,贺兰公子这夜半luǒ奔的大笑话可就要传遍全京师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贺兰公子当然不愿意了。奈何此事是真正的没有证据,事发当晚不仅没人看见谢云的影子,连贺兰府上的苍蝇耗子都没被惊动一只,简直是神出鬼没,风过无痕。 谢云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从此跟贺兰敏之的仇也就死死结下了——再加上太液池边谢统领那壮士断腕的一跳,旧仇未去又添新恨,用冤家见面格外眼红来形容完全不过分。 所幸不论是贺兰敏之还是谢云,都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有旧怨的样子。 贺兰敏之甚至是十分风度翩翩的,毕恭毕敬向帝后行了个礼,笑道:臣在外面听说北衙禁军和骁骑营打起来了,觉得皇后娘娘的处置十分适当,但比武一法,似乎略有不妥。” 武后面上略沉了沉,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哪里不妥?” 贺兰敏之看看宇文虎,又看看单超,目光从皇后身侧支着额头,连眼睛都懒得睁的谢云身上一掠而过。 他说:单禁卫虽有刀兵之利,但打败了宇文大将军也是事实,即便现在赤手空拳败于将军也不能说明什么,因此再行比武没太大意义。” 不仅是单超和武后,连宇文虎自己看贺兰敏之的目光都不太对,这人脑子突然抽了?怎么在替北衙禁军说话? 武后问:照你这么说,难道要比吟诗作赋不成?” 非也,臣有另外的法子。” 贺兰敏之一笑,慢条斯理道: 北衙禁卫jīng修武功,而骁骑营乃是为国征战的将士,各自术业有专攻,输在剑法上实属正常。只是第一场比试既然偏向北衙禁卫,为公平计,第二场便该偏向骁骑营;因此不如将比武改成骑she,也考校下单禁卫是否真的可堪重用,皇后娘娘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