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很多人眼睛还圆睁着,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常无用记得她曾经说她要杀了萨克林,但真正当死亡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又感觉到有些害怕。 这种近距离的,大批的,他人的死亡。 各种各样绝望的姿态,死之前都还带着挣扎,跑动着,躲避着,以为能活下来。 却都统统死去了。 芙丽雅从身后牵住了常无用的手。 整个城堡依然是静悄悄的,除了有些血从桌子上,椅子上,滴答滴答往下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他们踩着这样的声音往前走。 慢慢的,走到了主卧,常无用知道这是主卧,公主就是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咯吱咯吱---- 主卧里,放着chuáng的地方,一个大型摇篮晃动着。 血从摇篮边缘随着晃动的节奏流出来。 常无用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哭。 "爸爸----"这个男孩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我怕痛,爸爸…" 一个男人背对着摇篮站着。 "主菜终于到了。"这个男人说。 他转过身来。 常无用一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男人是… 安奈林大帝! "你…"常无用不懂为什么已经死去了多年的人会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灰色的眼珠看着常无用,一看到那双眼睛,就让常无用有一种时空感。好像自己的所有过去未来都在这一刻呈现出来。 常无用晃了晃脑袋,说:"你是维里尔。" 男人点头,说:"我也是安奈林。" 他偏头看了看芙丽雅,芙丽雅一下子晕了过去。 "你gān什么?"常无用急了。 "别着急,我不会伤害她的。"安奈林说,他对常无用招了招手,"你不是想要夺取传承吗,来,你过来取。" 常无用想了想,还是走到摇篮面前。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多卡斯,见到了公主10岁的样子。摇篮里,一个白金色短发的男孩,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正呆呆地看着安奈林,眼泪不断稀释他脸上的血迹。 他的胸口几乎被贯穿了,露出白色的魔力核心。 他那双几乎和公主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感应到常无用走到面前,男孩咳出了一口血,他恍惚地说:"是多卡斯吗?我已经死了吗?" 这个男孩,是公主的父亲,萨克林·阿金特。 他已经快要死了。 "为什么?"常无用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她感觉有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炸开,为什么萨克林·阿金特,他今年已经56岁了还是10岁的模样?为什么要他保持这个样子?为什么安奈林没有死? 为什么萨克林·阿金特要对自己的女儿那样? "你再不取,他死了,就来不及了。"安奈林说。 常无用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头。 "我来帮你吧。"安奈林突然把手伸进小男孩破开的胸口里,掏出了血淋淋的魔力核心,一把塞在常无用右手上。 魔力开始融合,常无用感觉面前的景色一阵扭曲。 我这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 我是萨克林·阿金特,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名字安奈林·阿金特的长子。在我终于开始懂事之后,我明白了这个名字,这个身份所给我的意义。就像这片大陆所有的阳光加诸在我身上,作为安奈林·阿金特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我将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等我开始明白这回事的时候,我已经26岁了。而这个世界才刚刚在我面前展开,我刚刚开始学会阅读卷轴,刚刚开始可以跟人流利地jiāo流。我的脑子没有问题,这一点在往后的时间里,被加倍证明了。 哪里有问题,有问题的地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在我24岁之前,世界对我来说是一成不变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我的小城堡总是很好看,后来我才知道,爸爸花了很大的jing力去设计我的小城堡。所有的家具都符合我的尺寸,他每次来的时候,那么大一个,他却要委屈得坐在我的小凳子上。我城堡的外沿被漆成亮huáng色,各个房间里则被漆成鹅huáng色,浅绿色,天蓝色。 每一个房间都有不同的设计和主题,我今晚在森林里,明天在大海里。我总是可以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所有的房间都铺上厚厚的羊毛地毯,让我可以赤脚跑来跑去。城堡里冬天会点上数十个火炉,夏天会有仆人为我不停地扇风,保持我的凉慡。后来,城堡刻上了恒温阵,我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绝对的舒适。 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我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叫huáng色,什么叫绿色,我不知道什么叫森林,也不知道什么叫仆人。我那时候只知道,爸爸,爸爸。他总是给我喂饭,温柔地,他总是抱着我,把我圈在他怀里。他总是亲吻我,给我哼一些歌,他那时候给我说了很多话,可惜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知道叫他爸爸爸爸。我只会哭。 时间是停止的,所有一切都停止。有一次我想出城堡去,那天我在地上爬着,我感到很无聊。我被抱了回来,被阻止。我大哭大闹,我每次只要一大哭大闹,爸爸就会把我举起来,用他的胡子蹭我的脸。他会特别温柔地跟我说话,把我放在他的手臂里摇啊摇,直到我哭累了睡着了。我睡着了他还在摇啊摇,我经常糊糊迷迷地能感觉到他在吻我,痒痒的,短短的胡子,我会不耐烦地把他推开,在梦里我听到他咯咯笑的声音。闷闷的,从他的手臂传过来,我就靠在他的胸口睡觉。 但那次他没有。他冲我大喊大叫,他的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我那时候困惑不解,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困惑不解,那时候什么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我的爸爸。但是,我敏锐地感觉到了,我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就不出去。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我喜欢被爸爸宠着,他是巨人,他可以满足我的一切需求。我总是觉得自己踏踏实实地踩在陆地上,我觉得这就是真实。后来,我开始理解了这个世界之后,我也还是这么觉得。再也没有比那更真实的真实。 爸爸把我放在小城堡里,就这么过了22年,其实我不知道年份,也不知道时间。可能我知道的就是快乐,我被完全包容着,我被充分宠爱着,我22岁的时候还不会自己穿衣服。有时候爸爸把我叫醒,他把我从chuáng上拿起来,给我穿衣服,我还吐他口水,他就把我举起来转,还哈哈大笑。 我觉得我gān什么爸爸都喜欢,他总是用那双温柔的,灰色的眼睛看着我。我那时候话都不怎么会说,我不懂人,不懂家具,不懂地毯,不懂我是安奈林·阿金特的长子,不懂我本可以成为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但是我懂爸爸,这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 人们好像总喜欢怀念,吟游诗人会歌颂儿童无知无畏,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他们才不知道什么叫无忧无虑,我才知道,我过了24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一直觉得,这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