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佳思以为他要割爱相赠,才要说,“真没看见。何况那是我阿姊,不用你补偿。”就听卫琅满嘴乱跑,“我年方十七,容止正如姑娘所见。家世清白,品论中上,尚未娶妻,人也是极好的。正在为别业寻觅女主人,小娘子……” 左佳思不为所动,果断拦截,“我真没看见。” 卫琅便弯了眉眼,温雅微笑。正是时下最标准的翩翩美少年,其人如玉,合当掷果盈车。这还是他头一次放电被无视。 只勾眼一望,意味深长道,“这样就好。” 谢涟很快便赶过来。 夜里水中làng急,他一遍遍排查,几次遇上险情,还落了一回水。幸而拉住了船上缆绳,没有被水冲走。 他心里受的是两面的煎熬,比旁人更要焦虑不安。然而在这样凶险的夜里指挥船队,却最要沉稳冷静。也只有这少年的心志才经得起这样的砥砺。 紧绷了一夜。听卫琅那边传来消息,一瞬间的狂喜之后,他几乎立刻便要垮掉。 却还是迅速登岸,向那边赶过去。 两岸远山连绵而去,一水流长东逝。不觉便到了天亮时候,朝日升起。 谢涟勒住了马缰。 他远远望见漫山遍野的侍卫跪迎太子。而司马煜托着阿狸的手,扶她上了牛车。她在晨光中对她的丈夫微笑,两人眸光相jiāo,便已心意相通。各自错开时,眼波潋滟含情,只在不言之间。 他想,他们两情相许。 这是很好的。 这就最好不过了。 身后有人探问。谢涟只拨转了马头,已经扬鞭,道是:“殿下累了,圣上也惦记着,先回台城最要紧,不急在此刻去觐见。” 然而谢涟却也不能立刻回府,太傅那边坐镇,要他护送太子回去。谢涟自当其劳,没有理由推辞。 他也不多言。 还是进了太极殿,听人通禀说谢涟也在外面,司马煜才知道。想起他昨日新婚,只怕没来得及dòng房便赶来搜救他和阿狸,心下便十分愧疚不安。忙让他先回府歇着。 谢涟才得脱身。 东山去台城不远,谢涟回到家时,日头还没暖起来。 昨夜去得急,什么也没说明白。想必家里人也陪着熬了一夜,天明时得到消息才去睡。此刻家里便寂静得很。只几个小丫头在外间打水、洒扫。 谢涟只去正院里探问一声,没有进屋打扰。便回了自己院子了。 他并没有忘记,前一夜是他和桓道怜新婚。 站在新房外面时,他一时竟有些无措。心里自然是愧疚的,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晨光入室,空气里光尘缓缓的落,寂静无声。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门进去。 ——屋里他的新妇依旧身着吉服,正靠着chuáng屏小憩。新妇发饰反复,她已卸去大半珠翠步摇。妆容却依旧是gān净整洁的,连发丝也不稍乱一根。只眼下黑影还在,想必也是操劳了一夜。 此刻听到门声便惊醒过来,看见是他。脸上便自然含笑,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道:“你回来啦……你歇一歇,我去为你备些吃的。” 却不说她前夜的操劳与委屈。 谢涟就这么不经思索的握住了她的手,道:“不用,我不饿。你……一道歇一歇。晚些时候还要拜舅姑,看新妇。会很累。” 她眸光便化开了,水一样晴柔。轻声道:“嗯……” 已经从容帮谢涟解去外衣、佩饰。安放好了。又接下帷帐,打开chuáng屏。 屋里光线便昏昧起来。 两个人上chuáng躺下。她目光柔柔的望着谢涟,谢涟怔愣了片刻,便侧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睡吧。” 桓道怜醒来的时候,谢涟已经起chuáng,正背对着她在桌前摆弄什么。 那是谢涟一直带在身上的荷包,不知钩碰了什么,已经被划破了,里面香料洒尽,只残留浅淡的兰若芬芳。为他解下来时,桓道怜便验看过。那荷包极尽jīng巧,她也只能勉qiáng辨出经纬线来,却不知玲珑凸起的花纹是怎么编织成的。只怕是修不好了。 谢涟一遍遍拆解着。 他曾答应阿狸要带一辈子。却终于还是就这么轻易的弄坏了。 他不能想象,当日她是怎么在灯下耐心编织这千丝万缕,想要织成怎样美好的姻缘。 但也许就是过于用心,过于完美了。所以一朝坏掉,便再没有旁人能够修补。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35人生自是(一) 人一旦有了想望,日子过得也就积极起来。 从东山回来,阿狸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本她来以为嫁给司马煜之后她一直在好好的跟他过日子,这个时候却发现,她之前根本就是得过且过,抱的是多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思。 现在她却在努力筹划,怎么弥补之前谢涟的事给评委留下的糟糕印象,免得被他们中途判她出局。 因为她还想要无尽的时光,跟司马煜相守到老,认认真真过完这一辈子。 ——就算不及格了也可以不停的死去活来,但人的心脏没有这么坚韧。一遍遍看着最喜欢的人把自己彻底忘掉,装作不解世事的模样跟他从头再来。就像那衔泥的梁燕一点点重新把破掉的旧巢筑好。但就算筑好了,两个人幸福到极点,最后也还是会因为重生被抹除掉一切。这实在是太nüè心了。 两个人回来之后,洗澡更衣见太医之类自不必说,居然还要请人跳傩驱邪、祷告祈福。 外边巫祝装神弄鬼手舞足蹈,阿狸和司马煜披头散发,各穿这一身能当风翻飞的白色长袍并坐屋里。袍裾铺开,像倒扣了两朵喇叭花。日头从透明的窗纸外面照进来,光尘浮动。 一时巫祝挥剑高喝,两旁小童嗡嗡的齐声祝祷。便惊得枝头鸟雀扑棱棱高飞起来。阿狸和司马煜对视一眼,忍不住就同时低声笑出来。 阿狸就问:“阿公传你明日去觐见?” 司马煜就说:“是。阿娘也要见你吧?” 阿狸摇了摇头,“阿姑没特地说——不过已经‘压下惊’了。”她就还是忍不住笑,“明日我肯定要去拜见阿婆的。” 司马煜就握了她的手,抚摸着,“别怕,我阿娘脾气最好了。你装得可怜点,她肯定反过来安慰你。” 阿狸笑喷。 皇后脾气确实很好,慈祥可亲,最容易相处不过。但话又说回来,她身上有种很厉害的气质。仿佛什么事都经历过,什么心思都看得穿,已经通透成了佛爷。就算她任你翻腾,那也只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她疼你。并不是因为她管束不了你,或是被你瞒过了。 她是个真正经历过大风làng的人,什么妖魔鬼怪都镇得住。阿狸从来都不在她面前装。她只需要本色演出就好。 反倒是皇帝。大概是不常接触的关系,阿狸从来都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思。 他简直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也只有皇后这样的人才能理解他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心思、每一句话。阿狸从来都把他当高高在上的天神,远远的供起来。 就这样也还总是莫名其妙的让他不痛快,动不动就要挥手给东宫添女人。 阿狸娘倒是曾经跟阿狸提过,皇帝固然欣赏他阿爹,但是本朝的皇帝多在世家手里受过大委屈——远的不说,就说阿狸叔爷爷,当年真是不依不饶的追着中宗皇帝打。简直就跟教训自家儿子似的。而皇帝他又是庶出,母家门第不显,少年时也没因此少受委屈。初当皇帝时,甚至连立发妻为皇后都不能。被迫停妻再娶,立了个世家女,偏偏又是个跋扈嚣张的。也难怪他心里有yīn影。 因此,一旦把阿狸给了他儿子,皇帝心里对阿狸家忌讳的那一面就影子似的凸显出来了。是以才会不自觉的给阿狸添不痛快。 但后来阿狸自己也想过。她觉得本质上,皇帝心里还是希望她跟司马煜好的——如若不然,他只需要给司马煜挑个有些门第的太子良娣,就够阿狸吃一壶的。 阿狸就叮嘱司马煜:“我这里没事。倒是你,阿公明日说什么,你只听着就好,可千万不要回嘴。” 司马煜笑道:“知道。那是我阿爹,我比你会应付,你别担心。” 阿狸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她不用担心皇帝教训司马煜。但是会不会教训她就难说了。这次她祸闯得太大,差点连累得司马煜把命给丢了,皇帝必定看她极度不顺眼,十有**又要给她上眼药。 她怎么偏偏就得罪了最不好惹的人?阿狸简直想去撞墙。 “呃……话说,如果想讨好阿公,送他些什么比较好……” 司马煜:……=__=||| “你讨好我就行了!阿爹那边有我替你顶着。”他看上去十分可靠的样子。 “你?”阿狸觉得悬——皇帝真要教训阿狸,司马煜绝对顶不住,不被一道收拾就不错了,“算了,我还是讨好阿姑吧。” 但阿狸没有想到,实际情况跟她猜测的完全相反。 ——阿狸在显阳殿前被拦下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说:“娘娘今日身上不舒服,请太子妃回吧。” 阿狸忙问:“可请太医看过了?太医怎么说?” 大宫女只道:“看过了,说是忧思过甚,jīng力不济。”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不过是不想见她的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