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晓探头看。 路晨瞅见了她,推开椅子起身:二姨,我先回家了。” 快回去吧,早让你走了。”huáng婷母亲背对门外,没注意他们两个的猫腻。 路晨双手抄在短裤兜里,到病房门口,瞥那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门,这是住院部一楼的后门。归晓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先一后迈出小门。 院里的医院也就是看看发烧感冒,处理一下急诊,所以这里并没有大医院的感觉,小而gān净,踏出去,她倒像走进个僻静的小院子。 爬山虎爬满了砖墙,在夜风晃着尾端。 万籁俱寂。 他掏烟。这几天晚上他都在这里,离她住得那栋家属楼最多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她住得那个窗口下,偶尔溜达过去,还能看到她半敞开的窗。 那点烟火在他手旁,忽暗忽亮。 路晨挺认真在瞧她,像是在组织着一句很长的话,可说了,却远比她想得要简单:喜欢我吗?”他低声问。 有你这么问的吗?”她小声顶回去。 归晓真是脸红了,她头次体会到脸红的感觉,从颧骨到耳边都在发烫。热烘烘的。 路晨笑,背过身向前继续走。 归晓站着发了一会儿愣:这就说完了? 忽然他左手背到身后来,掌心向上,手指虚拢着勾了下,意思是:把手给他。 …… 后来两人怎么拉上手的,细节模糊。可她还记得,他的手比自己的要粗糙,体温也高,两人碰到的一瞬她有种被烟头烫到的错觉,被牢握住了才觉真实。 *** 车内的温度在攀升,她身上一阵热,又是一阵凉。 雨刷机械地扫除着雪,因为结了冰,挡风玻璃反倒越发糊了。 归晓拿了块擦车布想去擦。 手搭上车门,视线不觉落到十米外那天寒地冻雪夜里的小饭店,点亮的一串串小灯泡绕着的店招牌下,路炎晨推开门,没穿外套就走出来,衬衫被风卷起来,露出一小截腰。 隔着一扇车窗玻璃,她像听到他靴底踩上雪的声响。 他站定在车门外,黑眼睛直视她。 归晓放了车窗,一阵风冲着灌进来,将她堵得透不过气:还有事吗?路队长?” 帮我个忙,”他手臂搭上车窗,却是叫了另外的名字,小蔡。” 啊?”小蔡完全状况外,路队,你说,你说。” 是真的帮个忙,”路炎晨倒不像在开玩笑,我要带那个孩子去北京念书,能不能帮我弄个好点儿的学校?” 去北京,带那个孩子?”小蔡成复读机了,这、这个吧,归晓有门路。” 路炎晨漆黑的眼睛,终于,去看近在咫尺的她:归晓?” 天冻得让人连呼吸都鼻子发酸。 归晓打量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一片半透明景象,再次打开雨刷,尝试除冰:路队长家里条件一直挺不错的,这种事,其实花钱就能解决,不用特地来找我们帮忙。” 路炎晨倒像听了句笑话,答得波澜不兴:我过去一当兵的,能有什么钱。” 第七章 流làng途中人(4) 这句话让归晓怔了下。 他靠上车门,肩侧沾了雪,和她面对面,看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可再开口的姿态却越发低了:帮个忙。” 倒像是换了个人,忘了十几分钟前在小饭店里是如何硬邦邦摔出话呛她,连道歉都是敷衍生硬。 归晓,”小蔡也回了魂,也去帮路炎晨说话,就当帮我,这笔记我账上。” 十几年过去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还和他像过去似得怄气。 再说……又不是男女朋友,道歉过了也就算了。 我后天回北京,”她握紧方向盘,放缓了语气,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细谈一下。你尽快带孩子来北京吧,趁寒假办了,别耽误他上课。” 等先和几个朋友聊聊,看能不能少jiāo些。 如果他没有……先帮他垫上也没问题。 就现在谈吧。”他倒不客气。 她愕然:现在?” 秦明宇早跟了来,瞅准机会搭话:对啊,就现在。你看你们帮这么大的忙,应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谢你们。还是进来喝口酒吧,路队今晚不沾酒,他送你们回去!” 一来二去的,归晓又被众人合伙劝了回去。 仍旧是那个小桌子,秦明宇将垂在地板上的窗帘卷了,打结,塞进暖气管和墙壁的缝隙处,算是弄得整洁了些。路炎晨一改刚刚的态度,亲自为归晓拽过椅子。 他三言两语说了来龙去脉。因为秦明宇离退伍还早,秦小楠又一个人在二连浩特借读,没人看管,挺可怜的,所以他想带小孩回北京读几年书。 我去年帮小蔡弄过一次,”所以小蔡才会第一时间说出她有门路,你们和她情况又不一样。没有监护人户籍迁移证明,也没有监护人调动工作的证明,甚至,你也不是监护人。给我点时间,你要先给他找个家庭住址。” 那就是说,要先买房?” 北京买房哪儿有那么容易。 归晓诧异:买房?你户口还没迁回去吧?我可以帮你租房子。” 他瞥了归晓一眼:我来解决。” 自己解决?他有十一年没回去了,怕是解决自己的问题都要花不少时间。 可这些似乎又和她没关系,起码路炎晨的态度很明显。 好吧,”归晓略过了这个问题,北京的手续我来办,等开了证明就能直接调档了,这里需要有个人弄后续手续。” 这个亲爹来,我提前和校长打招呼,到时候让人带过去。”秦明宇主动请缨。 差不多谈完了,唯有一件事定不下来,就是带秦小楠去北京的时间。归晓的意见是快过年了,一定要赶在年前带过去,方便和校长见面。手续过年后办。 可路炎晨这里还有要紧事处理,秦明宇又没退伍,更不能随便这么走动。 让我想想,”路炎晨没给准话,过两天告诉你。” 回去酒店,归晓还没回过味来,倚在chuáng头出神。 当初刚在一起的时间很不凑巧,她面临中考,他准备高考,没多久她就去了区重点高中念书,而路炎晨远走外省读大学。 俩人算是刚开始就成了异地恋,见不到只能靠打电话,她有时觉得真是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找了无数借口才能回到念初中的镇上。那晚刚到院儿里,她想给他惊喜都没提前说,大晚上的骑车跑到汽车修理厂去找他,到了地方,还是让门卫叫他出来的。 没多会儿,就见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个银色扳手走出来,寒风猎猎,却穿了衬衫。 她跑过去:冻死了。” 他看她因为费力骑了一路车而热得扑扑红的小脸:冷就进来。” 她窘:我说你要冻死了,穿这么少。” 等跟着他进去,碰到人都会笑着问句:小女朋友?他默认。 她还美美地嘀咕:以后要嫁给土老板喽……” 那几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觉,白天就窝在他修车场的那间冷飕飕的屋子里,或是蹲在吊起来的汽车旁,看他躺在底下修车,给他递着工具。经常是满手、手臂都是黑漆嘛唔的机油,从车底下钻出来时还打着赤膊…… 幸亏有张标致的脸,怎么折腾都还顺眼。 她乐观主义,想着好歹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就三年高中吗?等她上大学就好了。 可寒假过完没多久,路炎晨入伍了。 自此天南海北,连打个电话都像过节,哪怕她遇到再难过的事,他连听她哭的时间都没有。她抱怨多了,他也会不耐烦,都是十几岁最不管不顾的年纪,谁会没脾气?本来通电话机会就少,难得说上话又都在吵架,想想,也真算不上美好。 …… 睡到半夜,归晓总听到风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窗外。 她迷糊从chuáng上爬起来,摸到玻璃窗那里,真是狂风bào雪,路灯全灭,只有窗外的树梢在摇摆晃动。这么看了会儿,倒睡不着了。 归晓一路摸着开关,不停按下,光亮从卧房绵延到洗手间。最后,整个人都困顿趴在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没有热水,都是冷的。 她看着水哗哗流了半天,脑子里都是他拜托自己的那件事,怎么算时间都太紧。 想想还是不对,拨了他的手机。 电话接通的一刻,那边的láng嚎似的的背景音仿佛又把她拽回了几个小时前,和他面对面坐着的空间里,闭了眼,还能想象出他的样子和那双浸了冰水似的漆黑瞳仁。 等待音消失,接通了……她却像被堵住了口,不知该如何开场。 漫长的空白,两人都没说话。 结果还是他先出了声:还没睡?” 嗯,”她揉眼睛,你给秦小楠收拾东西吧,我先带他回去。后天下午四点二十的飞机,一会儿我给他补张票,你千万记得三点就把他送过来,别误了飞机——” 归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