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仪典乃是神主向万民昭示恩泽、替民向天祈求来年太平的重要仪典,阵仗自古磅礴,不过往昔主持这场大事的都是伏羲庙的当权巫祝,如今没了巫祝便每年从朝中尊侯里选一位。 而宗神侯已经连续掌礼几年了。 神主在坛上执黍稷叩拜,今日作为祭司代神明承礼的风晚之则身披昔年巫祝之袍,面戴伏羲面具,执香为礼。 能在一年祭典上暂职巫祝之位掌礼的侯爷得是一年中表现格外优良的那位,六侯叛逆至此,由那位乖巧的宗神侯执礼自然也情有可原,但或许是同姓牵连稍深之故,在场六侯中唯有风常看着祭坛上风晚之的眼神格外凛冽。 苏炽作为客卿封伯,便携家臣站在仪坛高阶之下,位于六侯之后,在不起眼的位置上三心二意的打量着周围。 神都里举行各种祭典仪式的地点自古都在巍峨的伏羲庙中,即使如今伏羲庙尚有半许废墟死气沉沉、该有的活人一个不剩,也不得不拖着残躯继续承载社稷之愿。 苏炽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一把不知从哪摸来的折扇,一番贼眉鼠眼罢又一本正经的正回眼来,继续百无聊赖的耗着这无聊透顶的祭典。 神都中最巍峨显眼的两处建筑一为神主宫殿,二则是伏羲庙,三十二年前六侯虽将伏羲庙屠得干净,却也到底没那胆将伏羲主殿彻底摧毁,于是一片废墟残烬里,独有主殿出淤泥而不染,连着主殿门前的祭坛也幸免一难,然而大巫祝却就是在这祭坛上被六侯挫骨扬灰的。 也不知如今神主与六侯站在那留有大巫祝余血的祭坛上,是否会感到一许微毫的旧冤残念。 祭典过后六侯会尚怀有几分真假难掂的诚意在伏羲殿中焚香扬酒祭奠亡灵——亡去的毕竟是神明的使者,不予几分歉疚,于己于民都难免有些心里不安。 神主亲拜的大礼结束后,掌礼的祭司还要在庙中为民祈福,待神主起驾离庙后,风常遥遥给苏炽递了个眼色便随诸侯先入了伏羲殿。 苏炽合了扇,顺手轻轻往萧遥脑袋上拍了一下。 萧遥连忙接住苏炽丢过来的扇子,“你要去哪?” “我要进去陪六侯们聊聊天,你和启微先回去吧。” “二哥,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苏炽虽然自己心里也揣了几分惴惴不安,但面对他人,还是一面平稳,“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 “此处离伯府有一段距离,我一会儿派车来接你。” 苏炽想了想,“也好。” 风晚之在殿前祭坛上为万民寄愿祈福,苏炽往他身旁擦过,得了他一记略藏别意的眼神,也了然他想提醒自己什么。 苏炽入殿,六侯已在殿堂中焚起了约可计时一个时辰的百刻香,也在昭远侯身旁给苏炽留了位子。 眼下风常是手上筹码最重的一位侯爷,最初提出聚议的也是他,故眼下也就只能由他提起此会的话头。 “百灵谱中零散部件一百零八,当年因巫祝毁灭灵核散碎至今,大家各自收集了这许多年,总数应该是齐了,但若是我们始终保持分裂之局的话,此物难有成型之日,而我等六侯若也如此相争不下的话,恐怕最终还是只能便宜了宗神侯。故今日我诚以手上残片为邀,愿能与诸位结盟,共铸百灵谱。” 风常话音方落,纪阳便一笑而应:“好,我同意。”她应时笑着送了苏炽一记媚眼,这人情便算是卖给苏炽了。 姜允在旁抵唇清了清嗓,“百灵谱乃是当今禁忌之物,本身亦为险器,昔年由法力高强的巫祝镇守,而今散于我等分执乃为稳妥,贸然重铸只怕横生祸端,且于尊上那头也不好交代。” 苏炽琢磨着这位正远侯也不像是怕事之人,且他既然自己也藏有百灵谱残片的话,对此应该还是有所觊觎的吧? “正远侯此言差矣,禁忌的乃是亡去的伏羲庙之巫祝,而非百灵谱。百灵谱本身只是一件并不存在立场的器物,修复百灵谱不代表心怀不轨,不修复百灵谱也未必就守身中正。” 姜允一笑泊冷,“稷宁侯言有别意?” 嬴奢也莞尔,“不敢。不过无论阁下如何两袖清风,在宗神侯眼里,您的清高仍与我等同为一丘之貉。” “所以,阁下之意,果然还是想凭此物对付宗神侯?” 眼看这两位血气方刚的侯爷就要剑拔弩张,苏炽连忙凑出来打圆场:“二位侯爷切莫相争。确如稷宁侯所言,我等此番筹谋修复百灵谱并非出于忤逆之心,毕竟此为神物,料想尊上必也惋惜此物散碎之态,既然诸位手上部件已可将此物凑全,那不妨就还它一副完整之貌。” “可我们手上的部件是全了,重铸却是个问题,我们既不通铸炼之术,又没有可炼神器之火,如何修复?” 吕清沅一语挑明了实质问题,苏炽正将开口作答,另一头的宁远侯却抢先了一步,“宁安侯莫不是忘了,那重阴山可不就将灵核重铸了进去——这东西是公子取来的,的确修复了吧?” 苏炽稍有一怔,旋即便应出笑来,“确如侯爷所言。” “可重阴山过于危险,也不知傀儡堂的势力是否还盘踞在那,贸然前去,只怕不妥。” 风常瞥了苏炽一眼,向他疑了此事,苏炽略示颔首之意,风常便捡起了这个话头:“此事宁安侯不必过于忧虑,上一次傀儡堂的人破釜沉舟便是已将那地舍弃,且也折了一山傀儡,恐怕已无反手之力。” “最好还是当心点为妙,毕竟那个傀儡堂神出鬼没的,谁知道还留有什么后手。” 纪阳在旁默了半天,没想到这些大男人竟还没她来得洒脱,便稍有几分烦闷道:“可眼下我们所知道的能修复百灵谱的地方也就只有重阴山了吧?” 这个险不冒也得冒。 香屑焚尽,炉里青烟一断,正远侯便一身孤冷的站起,“那么,诸位自行考虑吧。恕不奉陪。” 果然是位还算表里如一的冷酷侯爷。 不过能谈成这样的结果,在苏炽看来也算是不错了——至少还有五位侯爷愿意入盟。 “也是,总得冒点险,”宁远侯也起身,“反正大家都想修复百灵谱,不妨就各出其力,好歹都是尊朝之侯,总不见得还真怕那连头都不敢露的江湖门派吧?” 宁远侯讲完自己的意见,将出门时调笑似的与纪阳互眨了个眼,纪阳直接开口戏道:“这么多年了,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这洒脱的性子。” “我也是最觊觎公主你的美貌的。走了。”姬濡安戏罢,冲纪阳一摆手便出了门。 会散,六侯各自回府,纪阳领着姚东望出了门便放他先上车,自己则留了一步与苏炽交谈。 “今日多谢公主最先表态。”苏炽这一谢便算是回了她方才送人情的那一记媚眼。 “这倒也没什么,不过一次性盟结六侯,你果真掌得住局?” “不是还有一位侯爷不乐意入盟吗?” 纪阳掩唇却笑了一分揶揄,“他呀,端架子而已,不成问题,你要是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帮你把他拖下水。” 苏炽眉梢不禁一跳,笑色略僵硬 ,“不愧是公主……” 纪阳笑着却似有暧昧的搭了他的肩,轻凑到他耳畔,朱唇柔启:“应付风常那小子时可要多留心他那舅舅,那老家伙心可硬了,一向过河拆桥,你可别当了他的冤大头。” 萧遥将苏云深送回府后便一直在伏羲殿外不远处等着苏炽,自然远远便瞧见了那个极尽妩媚妖娆的风流公主正勾肩搭背的揩着他宝贝疙瘩的油,不禁焚了一腔鬼火,差点直接过去抢人。 苏炽算是依顺的也微微凑近了纪阳凝神听她讲话,而后浅笑答复:“多谢公主提醒。” 纪阳笑着抽开身,甚有几分敏锐的便回头瞥看,远处萧遥连忙抱着手望去另一边。 “哟,你的小情郎一早就候在那了?” “姚小侯爷可不也在车上候着公主?” 纪阳掩唇一笑,饶有兴致的远远打量着萧遥,“别说,你这位小少爷模样也真是标致,长得这么好看,居然从来也不带到我府上。” 苏炽岂敢把自家那貌美如花的萧遥带进这女采花贼的府,便也戏道:“公主惦记惦记我就够了吧?他可不经戏的。” 纪阳让他逗得大笑,“你还怕我抢了他不成?” 萧遥拿余光瞥着那边,依稀感觉那两人似乎在冲着他笑,愈发闷火。 “好了,快去找你那位小俊郎吧。今天这人情等我什么时候想到该让你怎么还时再来找你。” “恭候。” 萧遥远远看着,直到纪阳上了马车,苏炽才终于走了过来。 萧遥心里闷堵了口气,不大乐意搭理他,便视而不见的依旧看着远处。 “你又在这等了多久?” 萧遥不看他,“没多久。” “你在看哪?”苏炽自己讨打的非要凑过来循着他目光的方向张望。 他身上果然又是一股腻香。 “什么也没有!快走!”萧遥狠狠一巴掌拍了他肩上方才被纪阳搭过的地方,顺便也把他推开了。 苏炽捂着差点被萧遥一巴掌拍脱臼的肩膀,嘶了半天凉气,终了却品出一丝甜滋滋的得瑟,瞅着萧遥那酸溜溜的背影,心里活跟灌了糖似的,便也不计较那一巴掌的痛了。 待上了车,苏炽又强将萧遥给拖进了车里,就算萧遥不搭理他,他也乐意看着萧遥出神。 萧遥让苏炽盯的不自在,便挑开帷帘望着窗外。 伏羲庙与宫城紧邻,门却开在郊外,要回闹市府邸少说也要走一个来时辰,且有一大段路都绕在郊林中。 马车正绕过一处弯道,角度一转,让萧遥瞥见了林下两道对谈的身影,定睛细瞧,其中一人似乎还是成天使唤苏炽的那位宗神侯。 “那位是宗神侯吗?” 苏炽早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贴过来了,闻他一问,直接半起了身,故以窥探窗外的架势将他半圈在怀里,面不改色心不跳。 萧遥从他身上嗅出了厚颜无耻的气息。 “宗神侯和宁远侯。”苏炽就事论事的打量着那两道身影,正好马车也转离了最佳角度,便借着张望的势,又贴紧了萧遥好些,“他们两怎么凑到一块了……” 绕过那道弯,那两人早都看不见影了,萧遥让他烦得恼火,便一把按了他胸口把他推坐回去。 苏炽一脸无辜的看着萧遥,萧遥却手肘支在窗框上,托着脸往外看景,就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