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僧人和另一个男子这样亲近而侧目,每个人的眼中都像是盈满柔和快乐的笑容,目光友善而平和。 晏无咎买了两张鬼面具,给自己戴了一个,另一个挂到焚莲头上。 焚莲抿唇浅笑看着他,并没有将面具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 带着面具的晏无咎看上去有些陌生和遥远,但是面具露出的一双莹润清亮的眼睛很熟悉,因为这冰冷狰狞的面具,反倒让焚莲确信了那双眼睛里的笑容是温柔真切的。 他缓缓笑了一下,越发小心牵着晏无咎的手。 人这样多,若是走散了可怎么办? 封庄是个不小的镇子,四族中很多人并不继承四族的事业,而是和普通人一样种田做买卖。甚至于,有些和外面的人一样,娶妻成家,亲自养育孩子,奉养老人。 只有四族中继承族中基业的人,才会坚持传统。 但,每当这种节庆的时候,大家并不分你我,人人都尽情享受满月之下的晏游。 长长的道路蜿蜒曲折,一路各种吃的喝的玩的,仿佛可以从天黑玩到天亮不重复。 累了就可以随时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憩,品尝些新鲜的美食果饮。 两个人很有精神,当真从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玩玩闹闹,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也走了两个多时辰。 往回走的时候,路上的游人和摊贩渐渐少了一些,这是他们回去休息了。 晏无咎少有走这么远的时候,靠着焚莲不想动。 焚莲便蹲下身:“上来,小僧背檀越主走。” 晏无咎娇生惯养,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趴到他的背上了。 焚莲一手抱着花盆,一手背后揽着晏无咎,走得轻松平稳,额头一点汗水也没有,气息也没有乱。 “和尚,你不累吗?” “不累。小时候练功的时候,脚上会附上重石,习惯了就会察觉不到。背着无咎感觉不到重量。” 晏无咎这个被他背着走的人,反而觉得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天亮之前叫醒我。” 他顿了顿:“路上看到好玩有趣的,也叫醒我。” 这一点让焚莲有些困扰了,他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算是有趣。 因为晏无咎在他背上,他连路上长得茂盛的杂草也觉得别致,看什么都觉得心情很好。 那些没有光顾过的摊子,都想和背上的人一起经历一次。已经做过的事,因为回想起来浮现的欢喜,还想再重新经历一遍。 这样的话,什么都很有趣,便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了。 直到走到一处灯火阑珊的地方,看到一个沉默的画摊。 焚莲住了脚:“阿弥陀佛,老先生,夜里也可以画画吗?” “行啊。”那人抬了下眼,“心眼不黑就行。白日有白日的样子,夜里有夜里的画法。” “那就请老先生替小僧和背上的人画一幅画吧。” “大师请坐,叫醒那位后生吧。” “不了,就这样画吧。” 他站在那里,满月光辉落下,照得一片空明悠远:“请你把周围的景色也画下来吧。” 今夜这样美好,他想收藏起来,等老了以后,就能时时温习拂拭。 老先生下笔飞快,不久后,他对僧人说:“行了,轮廓已经勾勒好了,剩下就不用你们站在这里了。去玩吧,三日后记得来取画就行。老朽就住在后面那座竹楼里。” 焚莲记了地方,付了定金给他。 这时候街上已经很少有摊子和行人了。 天,也快亮了。 他慢慢往山上走去,离开居民区之后,通往行宫那一路就没什么人了。 半山上,山风吹拂,星辰和天光起伏。 远处天际看上去明媚又晦暗。 焚莲止了步,天快亮了。 他将晏无咎放下,轻轻揽着他,让他靠着自己,这样静静地等了片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无咎,无咎,醒醒。” 晏无咎醒得很快,除了睁开眼睛的刹那眼底略有朦胧,很快就一片清明。 他退后一步站直,回头望了望发白的天空,天光照得下山的台阶发白如带。 “天亮了啊。” 他回头看着焚莲,眼底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山风吹拂他的面容,抚动一点碎发。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焚莲,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焚莲也静静地看着他,却像是迟来的困倦了。 他不受控制地眼眸倦怠垂敛又垂敛,挣扎地轻轻叫了一句:“无咎……我……” 晏无咎看着他闭上眼睛,没有立刻睁开,阖敛的眉目微微紧蹙,像是挣扎犹豫思量着什么一样。 肉眼可见,天色微亮,焚莲夜色里沉敛静谧的面容,也随着天光发亮而一点一点线条清晰明朗起来。 就像是雕塑被吹开薄雾,露出眉骨犀利突出的线条。 对于僧人而言,显得过于英俊从容而贵气威仪。 他猛地睁开眼,神情淡漠凛然,孤傲冷厉。纵使平静无波,也像是寒月射江,霜剑凌雪。 那双眼睛冷静地看着晏无咎,眸光仿佛被山间晨风浮动而忽然一颤,刹那之后,却又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发生了什么,一睁开眼心上人就在眼前!昨夜我没又干什么坏事吧! * 今天是不是粗粗粗~长啊?叉腰~ 第59章 晏无咎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僧人, 清楚知道, 这是妖僧醒来了。 当初汜水河畔,彼此第一次见面,双方就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所以晏无咎在焚莲面前也没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他连笑里藏刀的兴趣也没有,眉宇也平静如水,眸光既无似笑非笑的轻佻,也没有从前在晏家时候对妖僧的冷待排斥,只是静静地看着焚莲,眸光淡然。 就像久别重逢的……普通旧识。 焚莲还是焚莲,只是白日和黑夜的区别, 就连神情都好像没有多少变化, 可是眉宇眼神给人的感觉却绝不会混淆。 晏无咎研究过那个叫东方的六扇门文书送来的资料,里面特意放了这个叫雨霖铃的植蛊的介绍, 此举多半就是六扇门的试探。 蛊毒的资料细致齐全,与晏无咎后来走龙鳞卫的路子拿到的资料内容相差无几,并无虚假。 然而,无论是六扇门的资料还是龙鳞卫的资料,都没有提及到,有人中了雨霖铃的蛊毒后,白日和黑夜会性情相异,记忆错乱不通。 焚莲的这个情况,更像是练功走火入魔。 可是, 再走火入魔也不至于每逢夜晚见了月光就入魔,到了白日就正常,这样规律的。 不过,蛊毒本身就会引发人的心魔,又对月光有感应。未曾认主的蛊毒宿主,若是其人本就已经走火入魔,两相结合,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异反应。 对于种了雨霖铃的宿主,一旦蛊毒认主,主人便可以吸收化用宿主的内力这一点,晏无咎早在看到诸葛霄送来的那份资料时,就动过念头。 当时那个念头只是灵光一闪,并未入心,很快就被他放置一旁。 后来,晏县令因官场上的博弈被殃及池鱼下了狱,季家遭到打压,那本莫名出现又消失的话本所描述的境遇与晏无咎当时处境一致,俨然预示了他此生的结局。 晏无咎继得罪六扇门后,与冉家与旭王都结了仇,自此动了走仕途的心。 再后来,他为进龙鳞卫,与贺兰凛交手。 当时是输是赢,晏无咎根本毫无把握,直到最后一刻险中取胜都是侥幸居多。 贺兰凛的武功之高,叫晏无咎再一次动了提高武功的心。 但即便是那时候,他也没有下定决心与焚莲结契。 只是再次私下核查了一遍,缔结契约的正确步骤和要付出的代价。 然后,便是长安崔家惊魂一夜。 被一个看似纤细无害的少年耍着玩,差一点就要淹死,晏无咎是真的动了杀意。 从崔家出来,走在骊山的夜路上,晏无咎格外冷静,终于定下结契的计划。 他甚至把所有的过程和后果都仔细确定了一遍。 可是,当他和贺兰凛回了洛阳,看到夜里的焚莲在小院子里等他,应该是等了好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在那一天动手。 但,晏无咎也没有改变主意。 他告诉焚莲,去封庄找他。 下一次见面,就是结契之日。 月下的和尚抱着那盆过了花期的荼蘼,给他看冰玉观音,告诉他两枚冰玉观音如何找到对方。 天上明月将圆,天河星辰明亮,却不及僧人的眼睛纯净。 “无论什么都好,想为无咎做些事……我喜欢无咎,也想被无咎喜欢。”月色皎洁,月夜下圣洁的僧人,连**也澄澈清明,坦然直白。 “无咎当然喜欢你。” 晏无咎每一次看到他,笑的时候都是真心,觉得他有趣。 可是,还是用簪子尖头划破手腕,看着那个和尚毫不犹豫捧着他的手吮吻伤口。 也看着,那个和尚毫不反抗被他划破手腕,被他低头吞食鲜血。 血的味道很恶心,因为带着精纯炽热的炎阳内力,带着冰冷成熟的植蛊在体内流窜的冰凉,所以比想象中能接受。 晏无咎当时在想什么? “这是结契,愿意吗?如果点了头,莲莲的内力就会借给我用了。”好像是这么说的。 光风霁月,坦荡磊落吗? 嗤,自然是不可能的。 清苑县与他一同长大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他们是人渣,晏清都就是公认的人渣本渣。 纵使从不在意,晏无咎也知道有些人看他的时候,温和含笑的眼眸藏着多少晦暗汹涌。 就像他知道,无论他说不说那句话,这个人都不会拒绝推开他。 可是,为什么呢? 出家人也勘不破色相红尘吗? 只不过是欺骗了他一次,在他走火入魔一张白纸的时候,随口说了一个天方夜谭的谎,不是马上就主动揭穿了吗?为什么还会深信不疑? 即便是这样,晏无咎的心底也不会有任何负罪不忍。 决定了要利用焚莲,就只会将他利用得彻彻底底。所以,有了此刻的见面。 晏无咎垂眸,微微颌首一礼,眼睫平静抬起:“好久不见,大师近来安好?” 焚莲与他静静对视片刻,表面冷静无波,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直到晏无咎出声,那种紧绷的状态才微微放松。 “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 晏无咎长眉微抬,平静地说:“昨夜十五,封庄月圆鬼市格外出名,睡不着与友人一道出来逛逛,走到半山看到有一名僧人站在这里观气。走近了才发现了是大师。大师方才在想什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无咎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师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