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很快就来了，树枝发出新芽，草坪长出嫩叶，花蕊也含苞待放。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又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春天了。
叶小纨做了简历，投向了几家公司，而万芙也嚷嚷着要和她再进同一家公司。她亦从联丰辞职，虽然叶小纨并没有问过她和姜鹏到底怎样了，但她知道，万芙也需要时间来整理好一切。抽刀也无法断水，何况是真的深爱过。
她已许久没有见过苏敬南，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他接受财经访谈，或者在杂志封面上有他大幅的照片——媒体们总是不余遗力地追捧着他。她会认真的看了下去，他依然是那样意气风发，依然是那样众星捧月，他是那种天生就该当领导者的男子，在他自己的王国里掌定乾坤！
没想到姚乐珊会来约她，她稍稍迟疑还是应了下来。这么多年，姚乐珊始终是让她介怀的一个人，甚至带着些小小的嫉妒。她美得大气，性格又更大气活泼，待人处世总是恰到好处，不像她，根本不善交际。而最让她介意的，是乐珊和林陌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们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她和林陌，他们有更多的回忆，有更多琐碎的小事，有时候忍不住让林陌说来听听，但他真的说了，她又会使了性子的变得闷闷不乐，让林陌哄上许久才会饶了他。
想想，年轻时的爱情不就是一眉，一眼，情绪完全外露，根本不会隐藏，也根本受不得半点的委屈。笑的时候，很肆意，哭的时候，很无忌，生气的时候，也是任意妄为。只是一路走来，却慢慢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隐藏……有时根本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庆幸的事？
她到的时候，姚乐珊坐在竹藤椅上，朝她挥了挥手。这是间在湖边的咖啡屋，设计颇有风格，都是本色的藤椅餐桌，碎花的桌布，还一排排放满小小花卉的台阶，窗台上有长势茂盛的金边兰，玫瑰攀爬了一墙，在屋子里还有三只胖乎乎的猫或慵懒地度着步子，或大摇大摆地睡在走廊的当中。在墙壁上，还挂满了世界各地的风景照，叶小纨看过后，却发现照片里的人全都是姚乐珊。
“这家店是我的。”坐在姚乐珊的对面，她笑了笑说：“林陌大约已经忘记了……有一次我问他，他的愿望是什么，他说他的愿望就是去很多很多的城市，看很多很多的风景。然后，他又问我的愿望，我说我的愿望是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就在湖边，等着他从世界各地旅行回来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小憩，可以喝上一杯我亲自煮的咖啡。”姚乐珊顿了一下，眼神里充满无限向往：“林陌说真好，那我就把我拍来的那些照片挂在你咖啡屋的墙上……”
叶小纨微微一笑。
姚乐珊继续说：“其实我的愿望除了为他开一家咖啡屋外，更想的是能够陪着他去很多的城市，看很多的风景……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叶小纨静静地望着她。
姚乐珊指了指一张阿尔卑斯山的风景：“这个角度，林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他是回来以后才告诉我的，他说那里很美，让人心旷神怡。我看到那张照片，我在想，如果我站在林陌的身边，该有多幸福呀，所以我也去了那里，选了相同的角度拍了这张照片。”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傻？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一直默默地守在林陌的身边，他去过的地方，我都会去，我拍下和他一样的照片，然后假装那是和他一起去过的，我们看过相同的风景，我们走过相同的路，我们也乘过同一架飞机。”
“林陌总是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哥们。”姚乐珊沉思地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感情，他只是假装而已，只是用一个朋友，一个哥们的身份来疏离罢了。我知道，我统统都知道，但我就是不愿意放弃，有次我告诉林陌我要和另外一个人交往了，他竟然很开心，他说祝福你，他说乐珊那个人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的！”姚乐珊的眼里蓄上泪水：“我对林陌也是真心的！但为什么他的眼里却只有你呢？”
“林陌……”叶小纨轻声地安慰：“也许林陌只是不自知他对你的感情，在他心里，你其实很重要。”她还记得，那次乐珊遇到劫匪时，林陌朝她奔过去的情景，那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一种感情。
“他第一次带你出现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姚乐珊睫毛微颤，端起咖啡杯到面前，停顿几秒却又轻轻地放了下去：“他对你细心体贴，对你呵护备至，他的眼里心里都是你。那种感觉我也曾有，不，是一直都有，而我知道，他是真的很爱你……我应该放弃的，可我没有办法做到，喜欢他就好像变成了我的呼吸一样。他终于答应去美国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因为这样，在他身边的人就只能是我了。但我错了，他从未给过我机会，即使你们隔得重山重水，他始终还是牵挂着你。”
“他出车祸的那天，我在手术室外等了四个小时，那四个小时就跟四个世纪一样漫长……如果可以，我宁愿躺在里面的人是我！好在他终于醒来，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我照顾他，给他洗脸、翻身、喂食、倒水……我几乎寸步不移地守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好转。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感激，因为感动，所以才没有拒绝我。我跟他说，如果他想去你找你，我一定会放他走，我只想要有一段和他在一起的回忆，就算是很短，那也足以让我了无遗憾。我知道那些日子他都没有与你联系，起初是怕你担心，后来是觉得内疚……有一天我在厨房里做早餐的时候，他依在门口看了我好一会儿，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注视过我，那一刻我觉得我就像是被灌溉了的土地，生机勃勃。但他看着穿着他白衬衫的我，看着餐桌上我做好三明治，轻轻地说，乐珊，我该走了。”
“他说，他该走了。”姚乐珊笑中含泪：“我知道，我的生活结束了。其实我并不想回来的，我真的有试图在没有林陌的世界里待着，但思念就像滴水穿石，一滴，一滴，就把我的心给砸出了一个洞来……所以，我又回来。”
“乐珊。”看着痛苦的姚乐珊，叶小纨有无力的感觉，以前她对乐珊只是介意，只是疏离，只是带着一种隐约的敌意，但现在，从她那里听来这个漫长忧伤的追随故事，她知道，原来姚乐珊爱得比她更沉，爱得比她更多。从年少到如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因为着林陌，那么骄傲那么明朗的一个人，心里却藏着最深的无望。
姚乐珊用手指揩掉眼泪，笑了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原谅我！我知道即使我有多么的不得已，但毕竟是因为我的介入，让你和林陌的感情有了波折。”
“不是你的原因。”叶小纨轻声打断：“我跟林陌已经回不到从前。”
“若是以前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姚乐珊坦白：“但现在，我来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和林陌和好……我已经打算离开这里了。”
“你要走？”叶小纨一怔。
姚乐珊点点头：“还记得你们的……婚礼前夜吗？我去找林陌，知道吗？其实我的手里握着一枚刀片，我对自己说，如果他不改变决定我就用那枚刀片当着他的面伤害自己。后来不知怎么他看到你了……他惊慌失措地抱着昏倒的你去医院的时候，我手里的刀片就落了下去。我知道，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会因此多喜欢我一分，而只会让他更加觉得内疚。”
叶小纨的心里一紧，她那天完全没有注意到姚乐珊竟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只是想想，也觉得后怕。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姚乐珊的脸上已经慢慢恢复平静：“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放下林陌了，这么多年我好像迷失了自我，好像被蒙上了眼睛一样。也许我只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罢了。不被爱并没有多可怕，我总会遇到一个人，两情相悦。”
“一定会。”叶小纨笃定地说。
姚乐珊笑：“那么你呢？你和林陌呢？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叶小纨沉默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我和林陌已经很难找回当初的感觉，如果我们就这样勉强地结婚，以后也会彼此埋怨。”
“那他真是可怜！”姚乐珊笑着清清脆脆地说：“一下就失去我们两个。”
叶小纨也笑起来：“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其实我也是来替他做说客。”姚乐珊莞尔：“只是知道你的决定，心里倒是很复杂，总想要破坏你们的感情，你们真的分手了，却又觉得遗憾。”
“林陌，他会好起来的。”叶小纨认真地说：“那你呢？打算去哪里？”
“打算先去欧洲。”姚乐珊说：“一边游历，一边学习。”
叶小纨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姚乐珊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没有嫉妒，没有介怀，没有怨恨地在一起，聊着林陌，聊着林陌以外的一些事，就像是朋友，又像是知己。但她也知道，姚乐珊以后定然不会再与她联系了。她要忘记一些人，忘记一些事，才能够真正的放下过去。这个午后的阳光里，是她们唯一的一次倾心交谈，也是最后的一次。
走进病房的时候，叶小纨一眼就见到了林陌。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浅灰色麻料休闲裤，目光落拓。而林陌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心里也泛起波澜，许久不见她显得清减了一些，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宝宝，你干妈来了，别吃了，你这个小馋猫！”抱着儿子躺在病床上正喂奶的岳和美，幸福地说。叶小纨笑着坐到床边，看着粉粉嘟嘟的小婴孩，惊喜雀跃地说：“好生可爱，跟和美好像。”
郑沅不满地凑到宝宝面前，仔细瞅了瞅：“哪里是跟和美像，明明就是继承我的优良基因，才会这么帅气逼人……你说是不是？林陌！”
林陌故意停顿一下：“好像是更像和美……当然嘴唇像爸爸。”
郑沅嗤一声：“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跟小纨一家，自然是偏向……”岳和美咳嗽一声，瞪了郑沅一眼，他这才自知失言，内疚地看着另外两人。林陌浅笑着看着叶小纨，而她只是自顾自地逗着宝宝，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郑沅的话。
“宝宝生下来足有八斤，真是一扎实的小子。”岳和美岔开话题：“怀着的时候很是辛苦，直到听到他的第一声啼哭，才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叶小纨恍惚了一下。她想起在知道岳和美怀孕以后，林陌曾说他们也要加紧才能赶上进度。但现在他们是永远也赶不上了。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跟林陌几乎就要结婚，但始终还是没有缘分。
他们逗了一会儿宝宝，又嘱咐岳和美好生休息，这才告辞离开。
林陌有些迟疑地说：“我送你回去。”
叶小纨点了点头。
他们都没有听到在病房里的郑沅和岳和美在他们离开后，很是番感慨。在他们眼里，林陌和叶小纨是多好的一对，大学里浪漫的邂逅，到后来的不得已分离，再到好不容易重逢，几乎走进婚姻，却又遗憾分手。
“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和好？”岳和美叹口气说：“两个人明明那么相爱，怎么会说分手就分手？”
“所以……”郑沅深情地望着岳和美：“所以我才更要珍惜你，珍惜宝宝，珍惜我们是生活，能够真正相守到老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岳和美怀里的宝宝突然哇哇大哭起来，郑沅娴熟地抱过去，点着鼻翼说：“这小子，一定是又拉了。”
橘黄色的路灯一盏又一盏地从面前掠了过去，坐在车内的叶小纨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林陌侧过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竟然变得如此疏离，以前那些美好的画面一幕幕在闹中闪现，更是显得此情此景，心酸不已。
“乐珊……”许久以后，叶小纨打破沉默，侧过身，轻轻地问：“她现在在哪个国家？”
“在梵蒂冈。”林陌说：“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邮寄一张卡片，现在的她，看上去很快乐。”
叶小纨迟疑一下：“有想过去找她吗？”
好一会儿林陌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说：“也许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她……现在的她，很好。”
“你呢？”叶小纨轻声地问：“你好吗？”
“现在换到急诊室。”林陌说：“比以前更是忙了许多，但忙一些也好。空下了时间反倒不知如何打发。”
叶小纨的心里惆怅地叹口气。
“不用担心。”他继续地说：“倒是你，好像瘦了，平日里应该多注意……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天亿投资理财公司做顾问。”
“天亿，是家大公司，平台不错，专业也对口。”林陌由衷地说：“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
叶小纨微微一笑：“刚到新的公司，压力竞争都很大，好在有万芙。”
林陌失笑：“她竟然又跟你选择同一家公司，你们这样要好，真是让人羡慕！”只是说完，又觉不妥，有些不安。好在叶小纨并没在意：“她跟姜鹏已经结束，联丰有宏帝的支持，现在在业界也是势头良好。”
提到联丰，不由想到宏帝，叶小纨的心下生出几分莫名怅然。
“小纨。”林陌停顿一会儿说：“若是有时间的时候，还能约你出来吃饭散步吗？”
“当然。”叶小纨认真地说：“林陌，我祝你幸福！”
曾经，他们只把彼此当作是幸福，但时光怎么流淌，却是永远都让你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所发生的一切。而这样的结果也并非当初所想，却又真正事实地发生了。
2
叶小纨在华盛酒店的大堂站了许久，面前是路引宣传，在酒店的24楼国际宴会厅正举办银监会的行业会议，而在领导发言的目录上，她看到了宏帝亚太区总裁苏敬南的名字。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才恍惚过来。
“小纨，资料送到了吗？”是万芙有些急切的声音：“18楼紫薇厅。”
叶小纨应下，匆匆地赶进电梯。天亿在18楼有个客户答谢会，他们要一早过来筹备，鲜花、签到本、投影仪、资料、小礼品……直到答谢会正式开始，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在自助咖啡机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万芙做着小小的休息。
万芙揉了揉脖子，抱怨道：“孟芊芊就是会指挥人，怎么说以前我好歹也是行政经理，现在到了这公司，却还得从新人被使唤起。”
叶小纨浅笑，宽慰道：“初来乍到，总是有个适应的过程，再说孟经理也只是稍稍苛刻……”
万芙快速打断：“只是稍稍苛刻，我看是非常非常苛刻！”
叶小纨有些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万芙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偏着头问
她拍开她的手，浅笑说：“我先走开一下。”
“去哪？”万芙脱口而出。
“那个……”她停顿一下，迟疑地说：“去打个电话。”
进到电梯的时候，叶小纨却变得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去见他，也不知道只是见见，为什么又是如此矛盾纠葛？他们几乎半年未见，但关于他的消息，她并不少见，打开电脑就可以查到无数条他的信息，他的每一次行业动态都会成为一个新闻焦点。在宏帝的那些日子，是越发的远了，那些短短相处过的人，康伟成、韩希泰，以及丁煜祺和席瑜，甚至是曾经非常针对她后来又出手相助过的祁一丹……都已经成了记忆里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又特别地留意起这些人来，留意起宏帝的新闻。
踌躇的时候，电梯上上下下，终于她抬手摁了24楼。
国际宴会厅的门口有几名工作人员在低声交谈，她迟疑地走上前，已有人阻止。
“请问你是什么公司？”穿着银行工作制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问。
她愣了一下，歉意地说：“抱歉，我走错楼层，这不是25楼？”
“24楼。”工作人员解释道。
她哦一声，转身离开，走到电梯间的时候，有些莫名的失落。
门“叮”的一声打开了，她垂着眼默默走进去，摁过18楼。只是稍稍停顿后，电梯门再一次“叮”的打开来，电光石闪之间——苏敬南，穿着黑色西装，系着音色领带的苏敬南有些气喘吁吁地立在面前。他的眼里是难以置信的雀跃，又是包含思念的深情——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了。他以为他可以做得很好，像他承诺的那样，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但隐忍只是让他的心变得越发的焦灼，在开会的时候，在签署文件的时候，在飞机上的时候，或者只是行走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不由地想起她来。新的助理已经到位，但他竟然让康伟成留下了叶小纨的那张桌椅，那里永远都空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去坐一坐，小憩一会儿……原来他陷得比想象中更深。
他有问过康伟成，她的境况。在知道她在求职的时候，他让康伟成给天亿的老总有打过一个电话，他不能为她做太多的事了，只有这些，也只能是这些了。康伟成有些不解，明明她已经和林陌分手，为什么他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其实他很想，但他却如此害怕会造成她的困扰——没有人比他爱得更隐忍。
他在台上的时候，康伟成轻轻走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见到了她。那一刻，他几乎不相信他的耳朵，她怎么会来找他，怎么会突然地出现呢？
现在他终于见到她，内心汹涌，反倒是说不出话来。
“苏总。”四目相对，她的心噗通跳动，几个月未见，她情绪复杂：“我，我们公司在18楼楼有个会议，知道您在楼上，所以来看看。”
电梯门缓缓地即将合上时，他们的心里都变得急切，她在里面按着开键，他在外面亦啪啪地摁了几次开键，然后闪身走进电梯。直到进了电梯间，他们一下都怔住了，不知究竟该摁多少楼。
“快到午餐时间，在30楼餐厅等我。”他期许地说。
她迟疑一下，点点头。苏敬南迟疑一下，这才又转身走出电梯。当电梯门再一次合上的时候，她才觉得脸已经滚烫起来，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回到18楼，把答谢会的后序活动安排了一下，这才去了餐厅。
苏敬南已经到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有些漫不经心地搭在米色真皮单座沙发上，其实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会出现。他就像是一个青涩的，等待着和恋人第一次约会的青碧少年，忐忑不安。
直到看到她在侍者的引领下踩着大理石地面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心才安稳了下来。
“抱歉，苏总，刚刚有些脱不开身。”她内疚地说。他们的卡座边立着一盏精致的落地灯，暖暖的灯光映在她的身上，有着说不出的静好感觉。
他笑：“不碍事，其实我也刚到。”他回到会议室，根本就听不清别人的发言，好在他的发言已经安排过了，他干脆跟身边的银监会领导找了个托词，就离开了会议室。
“我已经点过餐了，不知是否合你胃口。”他说。想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正餐，他想要找过一些话题免得气氛沉闷，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头盘上来，正餐上来……铺着纯白桌布的台面上很快就摆满了食物，红酒鹅肝、烤三文鱼柳配香草汁和黑橄榄酱、巴黎黄油烤龙虾、荷兰汁青口贝……
他妥帖地为她细细地切过牛排，再又递还给她。
“这个……味道好独特。”叶小纨轻咬过一口烧瓤春鸡卷，说：“酥脆，爽口，跟我小时候吃过的春卷有些像。”
他深深地注视她，安静地听着。
“小时候住在苏州姥姥家，在离家两条街的一个巷子里就卖这样的春卷，姥姥总是去那里买回来，一笼春卷只有六个，我一个人可以全部吃掉！”她笑：“只是后来离开姥姥家，还曾打电话让姥姥寄春卷过来，这自然是不可能。再后来那里拆迁，也不知搬到何处。”
她浅笑：“听得很无聊吧？”
“不会。”他由衷地回答：“倒是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他们从未这样交谈，曾经的她，对他有说不出的敬畏感，他冷漠、霸道、不可一世，但在慢慢的相处之中，她却感受他更多的细腻，体贴和保护。她得承认，在知道真相后，她真的觉得很难堪很羞愤，但她对他却也无法怨恨，那是一场错综复杂的误会，她怪不得他。
在他把她留在公寓照顾的那些日子，她更加深切地了解了他。她渐渐相信，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了。以前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是高高在上的男子，而她只是平凡单调的女子，他的心里又怎么会有她呢？当他为她细细地熬着小米粥的时候，当他叮嘱着她按时服药的时候，当他的手穿行在她的发里时，她分明感觉到了感情——她也曾无意察觉他在公寓门口静静地吸着烟，她见到了他的颓败，很震撼。
“明天我会去趟苏黎世。”苏敬南期许地说：“三天后回，若是可能……你能到机场来吗？”他的话音一出，她的心里微微一怔。
“不知道到时是否有时间。”她迟疑地回答。
他深深地望着她：“我，会等着你。”
第二日，苏敬南命韩希泰送来了一份礼物，打开来看，叶小纨意外的是，那是她对他提到儿时记忆里的春卷。
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里，韩希泰有些喋喋不休：“苏总几乎是发动了全世界来寻找这个东西。”他自顾自拿过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啧啧道：“味道确实是好……叶助理，你可不知道，我们都把苏州翻了个遍，才知道你提到的那家店的老板早已经转行，唉，苏总让我别说废话，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叶助理，苏总对你……”
“这个，尝尝味道怎样？”叶小纨有些急切地打断他。
“苏敬南对你真是不错！”在一边的万芙补充了韩希泰的话。
“就是！”韩希泰笃定点头，又想起似地说：“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对苏总直呼其名。”
万芙嗤笑一声：“你就这样维护那个苏敬南？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若是为了苏敬南好，你可不能得罪我！”
韩希泰瞥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对。作为闺蜜，她的话是有分量的，若是她也能帮着撮合苏总和叶助理，那该多好。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变，立刻堆满笑容：“我这里有两张查理德钢琴演奏会的门票，若是万……小姐有兴趣，就把这票送给你！”
万芙再嗤笑一声：“小子，还算是聪明，知道贿赂本小姐……不过这高雅艺术跟我不沾边，免了。”
叶小纨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抬杠，完全把她忘记，心下竟然一喜。在宏帝的时候，就觉得韩希泰人品不错，年轻有为，又忠厚纯良，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从来不端架子。若是万芙能和他在一起，那自然是好了。
吃过一餐，送走韩希泰，叶小纨和万芙朝亿元公司走去。她的手里还提着韩希泰送来的春卷。
万芙弩了弩嘴，问：“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叶小纨明知故问。
“虽然我对林陌一向支持。”万芙话锋一转：“但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也只能各自重新开始。这苏敬南我早就察觉他对你的感情，以前倒是担心他身边莺莺燕燕，对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不会太过长久，但发生这么多事后，我也相信，他对你是认真的了。你不妨认真考虑一下……小纨，我不希望你一直沉在过去。”
“我……”叶小纨垂下眼去：“我会认真地想一下。”
万芙亲热地把手搭在叶小纨的肩膀上：“不过苏敬南的下属对他倒是忠心耿耿！”
“韩希泰？”叶小纨笑着说：“以前在总裁室的时候，他对我多是照顾。恩，他比你大两岁，还是单身！”
万芙切一声，厌嫌地说：“就那小子？你饶了我吧，光想想要跟他正儿八经地坐在台下听音乐会，欣赏那些高雅艺术，我就头疼。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并不喜欢这些。”
“两个人总会有不同。”叶小纨笑说：“他喜欢安静，你喜欢热闹，这很互补。”
“算了，算了！”万芙讨饶地摆摆手，正色道：“你就别胡乱点鸳鸯谱了，现在是说你的事！”
苏敬南到机场的时间，是夜里的九点。
有些许的凉风，天幕上挂着几粒星辰，浅浅淡淡。他乘贵宾通道走出来的时，却没有看到他所盼望的人。心里的失望变成了越来越厚的云层，对身旁的康伟成说：“你先走。”
康伟成不解地问：“苏总？”
他疲惫地摇摇手，静静地坐到大厅如白昼的灯光里。其实只是离开三天，但他却觉得时间太过漫长。他多么期待在他踏进机场的那刻，可以看到叶小纨明媚的笑容。在他的人生里，曾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定，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点信心也没有。他除了满心的期望，却是什么都不能做。她不知道那天知道她来找他时，他有多狂喜，她不知道，当他说希望能在机场见到她的时候，他有多期待，她也不知道，这三天对于他来说，又是怎样忐忑。他叱咤风云，他不可一世，但他却不知她心里所想。
“苏总……”听到康伟成的声音，他才察觉到他并没离开。
他自嘲地笑了笑，站起来说：“突然有点想喝酒，走，陪我去。”
“苏总。”康伟成望着他，用鼓励的口吻说：“你应该去找她。”从来都是苏敬南做决定，他来执行。但现在，他拿出勇气想给他一个建议：“既然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
苏敬南有些讶异地望着他，然后转瞬之间眉眼露出笑意：“这应该是你说过最有营养的一句话了。”
康伟成不满地撇了撇嘴，无声地笑了。
叶小纨早早地就睡下了，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怎样也睡不着。她知道苏敬南没有在机场见到她，就已经知道她的决定。她还没有准备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太突然了，她的心里依然还放不下林陌，偶尔翻来他们的合影，也会情绪低落起来。他们爱了那么多年，却又回到朋友的关系上，内心难以平复，也许所有的爱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没有理由，但在结束的时候却有着这样和那样的理由，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而苏敬南呢？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的好，让她很是动容。那些丝丝扣扣的关怀，那些不断隐忍和付出，那些为她做的一切，她都是有感觉的。只是现在，现在她的心还不能完全地接纳另一个人，若是仓促地开始，会不会只是把他当是一种安慰，当是离开上一段感情的救生圈？她不能全心全意地对他，这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手机铃响起来的时候，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她的心像揣了小鹿一样蹦跳不已。她能猜到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直到铃声断掉再重新响起，她终于接了起来。
果然，苏敬南的声音传来：“是我。”
“苏总。”她两手紧握手机，贴在耳边，竭力平复内心的情绪。
“在你家楼下。”他沉沉地说：“如果你不方便下楼，那我就上来。”
“我马上下楼！”她立刻地说。他根本就不给她选择余地，若是他来敲门，又不知被倪婕珍如何地盘问了。打开衣柜，准备拿出套裙穿的时候迟疑地又换了一件简单的T恤。
苏敬南依着车身，手放在荷包里，穿着黑色衬衣西裤，身形落拓挺拔。他拉开车门，叶小纨坐到副驾的位置。
“为什么没有来？”他定定地望着她，直白地问。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眸色黯淡：“苏总……”
“不能换一个称呼吗？”他坏脾气地扬高声线。
她垂下眼去。
“那，算了。”他没好气地说。沉默片刻，嗫嚅道：“是我……太急了吧。”
她艰涩摇头，内心愧疚：“对不起……苏总。”
他嗓音沙哑：“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一点机会也不愿给我？”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睛，内心荡漾。越是骄傲的男子，放下自尊就越是让人无法拒绝，她轻声地说：“给我一点时间，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颤着手扶住她的肩膀，连声地问：“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够不够？好好好，你说多久，都可以，叶小纨，不许骗我！我命令你，不许骗我！”
看着他脸上急切欢喜的表情，她突然间被感染了，轻轻地点点头。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揽住了她，那么紧，那么紧地抱住她。他知道他等这一刻太久，太久了，不管他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好，不管她是想要忘记另一个人才接受他也罢，或者，是因为任何，任何地原因，他统统地不在乎。他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只要在思念的时候，能够看到她，他就已经知足——原来最真的爱，是如此地卑微。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她会爱上他的，像爱另外一个人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只是他。
云层慢慢地散去了，一弯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一切都会明朗起来，是吗？
3
叶小纨和万芙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韩希泰朝她们走了过去。宏帝和天亿的下班时间相同，所以这个时间见到他，她有些惊讶。
“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小纨的追求者。”万芙讥讽地说：“这么乖巧守在这里。”
韩希泰一愣，赔着笑脸：“我是替苏总来的。”
他望着万芙，话却是对叶小纨说的：“原本苏总想亲自来接叶助理的，只是临时又被耽搁，所以让我来接。”
万芙扫了叶小纨一眼，立刻拉着她神秘走到一边，欢喜笑问：“你们？”
叶小纨脸色微红：“他答应给我时间……”
“这样不是很好？”万芙笑：“忘记林陌，开始新的生活，接受新的爱情。何况苏敬南对你真的不错。”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她悻悻然。
“有些事，跨出第一步已经是很良好的开端。”万芙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
万芙又朝韩希泰走过去：“走吧。”
“你也去？”韩希泰随即问。
“人多热闹！”万芙莞尔：“还不走？”
韩希泰带他们去的是一家私人菜坊，在翠明巷的尽头，一个四合的小院。傍晚的时间，落日的余晖映射在满院的银杏树上，和煦的微风拂过，很是惬意。
韩希泰凑过来，得意地说：“这家店每天只开三桌，有时候得提前一个月预订，店主的手艺那叫一个‘绝’字！”
“这房子倒是不错！”万芙撇了韩希泰一眼：“青石板，白墙灰瓦，攒尖楼顶……这老板倒是有钱，这样一栋怎么也得好几百万。”
“是祖宅。”韩希泰解释地说。
正说着，老板已经出来招呼：“小泰，已经准备好了，先喝点茶吧！”
叶小纨和万芙狐疑地盯着韩希泰，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其实，这是我家。”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脸色立刻变得恭敬。
“苏总。叶助理已经到了。”
“是。”
“苏总？喂？苏总？”韩希泰突然对着电话急切地说，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万芙抢过电话，但电话那边已是一片忙音。
“苏总……苏总会不会出车祸了？”韩希泰错愕地说：“我刚听到电话里有急刹的声音……电话一下就断掉。”
“他在哪？”万芙急切地问。
“说是已经到仁和路。”韩希泰不放心地说：“我开车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叶小纨脸色苍白地说。她对车祸这样的字眼太过敏感。
韩希泰把车速码到飞快，万芙宽慰地握着叶小纨的手：“也许只是手机没电，或者信号断了。即使是车祸，苏敬南的车那么好，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
叶小纨虚弱点头，还没有等韩希泰的车挺稳，已经下车朝前奔去。前面围着人群，而交警已经拉开防护线，两辆车追尾，而后面那辆车车头已经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完全碎开。叶小纨也不知哪辆车是苏敬南所开，急灼地心下慌乱，浑身发软。但根本没有看到苏敬南，她抓住旁边一位交警，跌跌撞撞地说：“伤者呢？送医院了吗？严重吗？”
交警被她摇得头晕目眩，竭力安抚：“已经送到医院，具体情况也不甚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叶小纨几乎是喊了出来，眼泪涌了出来，这一刻她是如此地害怕：“你不是警察吗？你是警察为什么会不清楚？”
“小纨！”万芙扶住她，宽慰地说：“冷静一些，苏敬南不会有事！”
她眼眶一红，突然之间看到苏敬南正站在另一交警的身边交谈着什么，她几步奔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四下打量：“受伤了吗？有没有受伤？”
苏敬南讶异地看着惊慌失措，泪光盈盈的她，转瞬之间抬手紧紧地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地说：“别担心，我都好。”
“苏总……”在他怀里的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宁踏实。
“喊我的名字。”他唇瓣微蹭她的耳廓，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她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他，一字一字地说：“苏，敬，南。”
快乐在他胸腔里流淌。那些沮丧，那些颓废，那些失望，那些低落，他曾经真的以为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得到她的心，永远也也无法听到她喊一声他的名字，但现在，她那么真实地在他的怀里，峰回路转。
在一边的韩希泰雀跃地看着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几乎要掷臂欢呼，他激动地转过身抱了抱在一边的万芙，动情地说：“这真的是太好了！”万芙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背，也笑了。
那个晚上，气氛非常地好。其实多是韩希泰和万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地说着。叶小纨也已听来，车祸是因为苏敬南在打电话的时候放慢了车速，而后面那辆车因为司机从辅道出来视线被一辆大卡车遮住，又由于慌乱把刹车踩成了油门，才重重地撞了上去。苏敬南的车因为安全系统良好，所以受损并不严重，倒是那辆车的司机受了伤，当时就被送到医院，而苏敬南留下来等交警处理。幸好没有大碍，只是说气囊打开的时候头被撞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疼，叶小纨还是坚持让他去医院做个检查，检查报告当时就拿到了，头部并无受伤。
叶小纨这才放心下来。
韩希泰给万芙示了个眼色：“有没有兴趣去参观下我的书房？”
万芙看了看另外两人，站起来说：“你的书房又什么好参观的，本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酒足饭饱，我也要打道回府了！”
“那我送你！”急于想脱身的韩希泰说。
万芙扫了他一眼：“你能送吗？你也想酒后驾驶？”刚刚两个人拼酒都喝得有些高了。
“那打车送你！”韩希泰已经抢过她的手包，拉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走啦走啦。”
两个人自顾自地走开，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苏敬南打破沉默：“倒是挺般配。”
叶小纨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苏敬南不解地问。
“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八卦！”她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刚喝过酒的缘故，脸颊红晕，嘴唇嫣红。
话还没有说完，苏敬南猝不可防地低下头去，柔软炙热的唇轻轻地覆住了她的唇。
叶小纨石化在原地！她瞪着眼望着他微微闭上的眼睛，他的鼻息拂来，痒痒酥酥。而心跳却是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蹦。
不知过了许久，他终于松开她，她娇羞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小纨。”他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注视他浓得快要烧起来黑眸：“喜欢吗？”
她有些倔强地摇头，微启嘴唇，说了一个字：“不。”
“那你还给我！”他并未生气，笑意更浓了。
“什么？”她不解。
“把我的吻还给我！”不等她躲闪，他已经再一次裹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吮吸，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诱惑着她启开嘴唇，而他的舌就像一尾鱼游了进去。他的身体变得有些燥热，却在情深到无法控制的时候，猛然松开了她。他知道他不能太急了，天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吻着她——她的唇好甜，像一粒糖果。
“我要走了……”她软喃地说。
他并不留她，断然地站起身：“我送你。”
一盘盘精美细腻骨瓷的碟里盛了丰富菜肴，红梅虾朵、贡淡鱼翅、玉板蟹、菊花冬笋……苏敬南吃得大快朵颐，而在一边的苏尉和秦如月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老胡，今天的菜味道不错。”苏敬南啧啧地赞着。
“少爷，要跟您添些汤吗？”立在一边的老胡恭敬地说。
“我自己来！”说着，苏敬南已经拿过汤勺好胃口地舀了些鲥鱼汤。
苏尉咳嗽一声，忍不住问：“到底何事？”
“什么何事？”苏敬南没有抬眼地问。
“敬南！”秦如月笑着夹过一枚虾到他的碗里：“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妈看看？”
苏敬南手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下老胡，他立刻摆手：“少爷，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苏敬南冷冷说：“那就是阿毅了，早知道你们安排阿毅跟着我就是有目的，看我不炒了他的好。”
“少爷！”老胡额上已开始流汗，结巴解释：“不关阿毅的事，是我逼他说的……”
“你这孩子！”秦如月嗔怪道：“你就别吓老胡了，他年纪大了，可不认为你是开玩笑。”又说：“你就别瞒着妈了，从你回来就不对劲，心情这样好，你就说实话吧！”
“周末吧！”他淡淡地说：“周末我会带她回来。不过到时候别老盯着她看，会吓到人家。”
“老苏，你看看你这儿子！”秦如月不悦地说：“还没带回来，就已经先护着了！”
“你就别计较了，难得他肯带来见我们！”苏尉慢慢悠悠地说。
“也是。”这样一想，秦如月也就心情大好。
那些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苏敬南的好心情，就连前台小姐恭敬与他问好，他也会点头回应，惹得前台小姐哑然不已，她们天天跟苏总问好，又什么时候得到他的回答呢？
接到商月清想要见他的电话时，苏敬南有些迟疑。
想了想，他又给叶小纨打了个电话，她在那边正在忙着，双手在电脑前利落地敲击，手机用肩膀夹在耳边，有些匆忙地说：“有事吗？”
“不是很要紧。”他暖暖地说：“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句话让叶小纨心里一软，用手拿过手机，站起来走到一边，笑着说：“上班时间也会偷懒？”
“其实是想问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苏敬南淡声问。
“这个周末？”叶小纨想了一下：“应该不会加班。”
“我父母想见你……”他停顿一下，察觉到叶小纨的紧张，立刻补充地说：“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退掉。”
她欲言又止。
“好的，我知道了。”他心里有些失落：“你先忙。”
“他们喜欢喝茶吗？”叶小纨轻声说：“我家有上好的龙井，到时候带过去。”
“小纨！”苏敬南惊喜地说：“你答应了？”
“恩。”叶小纨笑着点点头。
“还有……”苏敬南迟疑一下。
“什么？”
“今天晚上我有会议要开。”
“不碍事。”她娇羞一笑：“其实也不用天天见面。”
“小纨。”他心里悸动：“我想要每天都见到你，能考虑再回宏帝？”
“这个……”叶小纨为难地说：“我再想想。”
两人又说几句，这才挂了电话。抬眼的时候才发现万芙正一脸坏笑地盯着她看，她的脸滚烫起来，转过身的时候不慎撞到桌角，疼得蹙起眉来。万芙立刻上前扶住她，打趣地说：“这么不小心？看来已经芳心大乱了！”
“万芙！”叶小纨的表情渐渐灰了下去：“是不是太快了？他让我去见他的父母……你知道的，林陌的母亲便是不喜欢我，我怕这次……”
万芙毫不留情地敲了敲她撞到的地方：“你可没那么倒霉，再说苏敬南也不会像林陌那样优柔寡断，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事，你就把心腾空放了苏敬南进去就好！”
“万芙！”叶小纨不安地垂下眼去：“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你是受林陌影响太深。”万芙没好气地说：“谈了五年又怎样，也不一定终成眷属。指不定谈了五个月就水到渠成！别想太多，忘记林家，忘记林陌！何况……”她停顿一下：“何况，苏敬南是你第一个男人！”
叶小纨的脸色突然惨白。
“对不起！”万芙自知失言，立刻说：“也许这是你和苏敬南的缘分，兜兜转转地遇到。”
“万芙！”叶小纨低声地说：“每每想到这件事就会觉得我这一辈子，都欠着林陌了。”
万芙揽过她：“算了，感情的事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商乐清穿着丝质吊带睡裙开的门，蓬松的头发，若隐若现的乳沟，千娇百媚的慵懒小女人姿态，见到苏敬南，醉眼迷离地笑：“敬南，我离婚了。”
苏敬南已经有所耳闻，罗以律虽然跟商乐清离婚，但也付了高昂费用。他皱了皱眉头，厌恶地说：“罗以律待你也不薄，你也不用自哀自怨。”
商乐清被呛了一句，酸涩转身跌坐到沙发上，幽幽地说：“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心是空的。敬南，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从来就未爱过罗以律，我以为他会是我安稳的依靠……他对我真的很好，甚至把公司大权也交给我，知道与广同的合作吗？我明知道他的目的是想你难堪，但我却只能由着他来针对你，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广同的事，我从未责备过你！”苏敬南站到窗口。这所公寓是他送给商乐清的，那时偶尔他会留在这里过夜，后来分手这所公寓他再也没有踏进来过，现在再来，发现里面家什还跟当年一模一样，连他们的合影还挂显眼的位置。
商乐清走到他的背后从身后抱过去：“敬南，我再也没有办法和他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从未爱过他，这是一种折磨。”
他没有动。
“我早已后悔。”她缓缓地说：“当初原本该把公寓还给你，但这里有我太多的回忆，还了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你瞧，这里还跟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心情不好时我变会来这里，想到之前种种，更觉自己如此愚蠢。以为每天都守着一个人，就不会寂寞了，但原来，守着一个不爱的人会是寂寞入髓。”
“乐清。”苏敬南转过身，轻轻拂开她的手，淡淡地说：“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因为她？”
“是。”
“你爱她？”
“是。”
“你会娶她？”
“自然。”
她绝望地看着他的冰冷的眸子，嘴角慢慢牵扯出凄凉的笑容，她知道她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即使她心里有怎样的懊恼，怎样的悔恨，但他却已经不爱她了。
“敬南！”她拉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另一只手勾住他的颈项，毕竟是男人，她用着最后的武器，希望找到他的软肋。他的手挑了挑她的肩单，慢慢低下头来，她仰起头闭上眼心里生出渴望，但他的唇却只是停在她的耳畔低声地说：“别让我，看不起你！”
只是说完，他已经径直朝门口走去。门在面前合上的时候，商乐清颤栗地抱着肩膀慢慢地跌坐到地上，开始抽泣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的心，连同她的自尊，在他的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也许这是苏敬南对她最大的惩罚，她依然爱着，而他的心却属于了别人。
苏敬南下到楼的时候，康伟成面色有些异样地拉开车门。
他坐到后排的位置，从倒视镜里看了康伟成一眼，半揄半犀利地问：“宏帝股价跌了？”
“没有。”康伟成欲言又止。
“到底何事，直说。”康伟成跟了他多年，他对他太过了解。
“苏总。”康伟成沉沉地说：“我已经跟邵院长打过电话，您明天入院做全面身体检查。”
“康伟成！”苏敬南冷冷说：“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替我拿主意了？我为什么要住院，为什么要做身体检查？”
康伟成坦白地说：“您的检查报告出来，胃部有阴影。”
“你是说，我得了Cancer？”
“并没有最后结论。”
苏敬南嗤笑一声：“康伟成，现在我不想跟您开玩笑。”
“我没有跟您说笑。”康伟成拖长声音：“何况这样的事又岂能随随便便的说。”
“检查报告给我！”苏敬南冷淡地说。
“在韩希泰那里。”康伟成轻声说：“那天车祸给你您了身体检查，当时只拿了头部CT结果，韩希泰接到医院电话才去取了其他报告……”
“你是说韩希泰也知道此事？”苏敬南打断：“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谁也不准说。”康伟成当然知道，苏敬南是不想让谁知道。他们的关系才刚刚明朗起来，又怎么会骤起风波呢？他只是期望不过是医院的误诊。
康伟成并没有问苏敬南要去哪里，把车直直地看回宏帝。韩希泰看见苏敬南的时候，眼里都是沉重，他默默地把那份从医院拿回来的报告递到苏敬南的面前。
“你们都出去吧！”苏敬南淡淡地说。
“苏总。”康维车和韩希泰不约而同地说。
“出去吧！”他顺手打开报告单，就像平日里处理的任何一份文件，但这却是一份他自己无能为力的文件。上面有B超的彩图，他并不太了解，但下面却是一行清清楚楚的字，胃体小弯见一突出龛影，约2.5X1.7CM大小，胃粘膜皱襞明显增粗絮乱……
他合上文件，走到落地窗前，停伫片刻又心慌意乱从抽屉里找烟盒，打火机打了几次才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后，他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然有了庆幸的感觉，好在叶小纨并没有爱上他，好在他们之间还只是开始……若是晚些才知道他的病，他又要怎样面对叶小纨呢？
可为什么又要是现在呢？他在终于可以拥有她的时候，却又要生生地放手，这对他来说，是比生病更残忍的一件事。他想，他还没有真正地和她约会过一次，没有带她去旅行……甚至他还没有听到她对他们的关系的承认。他在慢慢地试探，慢慢地靠拢，但命运却不给他时间了，他们只能走到这里，停在这里。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烈日下暴晒，干涸地如此难受。
5
叶小纨在镜子前试了很多套衣服，终于决定穿荷叶边的衬衫和a字款式短裙，显得既端庄又悠闲，长发披散下来，随意地别了一枚水晶发卡，又增添了几分婉约可人的感觉。想到是去见家长，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会不会得到他们的欢心。
只是快到中午的时间，苏敬南的电话还未打来，想了想她还是主动拨了电话过去，只是手机关机。她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会关机？他们不是约好的吗？她竭力安抚着自己，大约是在工作又大约手机恰好没电，在等了片刻，干脆给康伟成打了电话过去。
这一次，电话通了，还没有等康伟成说话，叶小纨已经急切地说了：“康秘书，你和苏总在一起吗？”
康伟成迟疑一下：“苏总去瑞士出差。”
“出差？”叶小纨错愕：“他没有告诉我……”
“是临时的。”康伟成继续圆着谎：“叶助理，你有事让我转告吗？”
“等他方便的时候，请他打个电话给我。”叶小纨失落地从头上缓缓地取下发卡。
“好的。”康伟成挂了电话，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漫不经心用笔记本处理文件苏敬南，迟疑地说：“苏总，我觉得您还是告诉叶助理一声。这样会让她误会。”
苏敬南的手停顿了一下，咧嘴一笑：“那就让她误会好了，好在她也不会太过伤心。”
“苏总！”康伟成怔了一下：“我看得出叶助理对您是有感情的！”
“也许吧！”苏敬南笑说：“好像还从来没有给自己放过这样假，现在放假竟然是在医院待着，实在浪费。”
“苏总……”康伟成犹豫地说：“真的不告诉叶助理？”
苏敬南啪一声大力合上电脑，恼怒地说：“康秘书，你难道要我重复第二遍吗？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康伟成顺从地从他的病床上拿过电脑放到桌上，轻声地说：“苏总，医生也说了，动了手术就会没事。”
听到这话的苏敬南颓然地侧躺在一边，阳光从那些树的缝隙照下来时，就像块又一块碎的玻璃，扎在了心里。他以为他并不恐惧什么，但真正确诊的时候，他还是彻底地懵掉了。他不知道那些细胞是怎么衍生出来的，但等到察觉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吞噬他的身体了。原来他是如此贪恋这一切，空气，阳光，他的家人，他的事业，还有……叶小纨。
叶小纨有好几日没有接到苏敬南的电话了，她以为他在瑞士出差并不方便，但她打到宏帝，让总台转的时候，总台请她稍等。她知道了，苏敬南已经回来了，她在想他为什么没有找她的时候，总台小姐有些愧疚地说：“叶小姐，苏总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叶小纨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被这句话刺得四分五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态度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她不解，但她却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要再见到她了。
思忖很久，她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不管怎样总要问个清楚。
在宏帝楼下的时候，遇到祁一丹。叶小纨点头与她打个招呼，她冷冷扫她一眼，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又折回到她的面前：“是来找苏总的？听前台说苏总已经交代下来，以后你的电话都不接进去。”
叶小纨沉默地望着她。
祁一丹拉过她的手，端详了一下，刻薄地说：“这双手倒是很秀气，但怎么看也都不是有福分的手。”
叶小纨皱了皱眉，甩开她的手，不满道：“祁小姐，为什么总要针对我？”
“针对你？”祁一丹皮笑肉不笑，不屑地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太过天真！这个年头即便是做灰姑娘也是要有资本的！何况现在还有个正牌公主。”
叶小纨抿了抿嘴唇。
“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继续傻下去，以为苏总对你至情至深。”祁一丹凑到叶小纨面前，压低声音：“知道上次抢走广同的尚德集团吗？尚德集团的儿媳曾经是苏总的恋人，两个人几乎要结婚，但商乐清却嫁给别人。这么多年苏总一直在等她，现在她离婚了！对了，她来找苏总从来不用预约，这里谁人不知道她？”
叶小纨的脸色变得灰白，她立刻想起商乐清来。她和她曾经见过一面，当时她来替她解围，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她和苏总的关系匪浅，才肯出面帮忙？而商乐清的貌美她自然是印象深刻，也许只有那种绝色女子才能陪得上苏敬南。
现在，他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
叶小纨抬眼看了看宏帝大楼，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踏进来这里半步！也许苏敬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他终于俘虏了她的心了，他的目的达到，变抽身离开。
也许这样也好，他们并没有真正地开始，结束也不会伤筋动骨。
只是在夜里的时候，叶小纨轻轻删掉苏敬南的电话时，还是有巨大的悲伤压了下来。她对着那失去的号码，捂住嘴，失声痛哭。
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爱上了他。
不是一点，是很多。
是比很多，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