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知几何

窦骁、陈都灵主演同名年代情感剧原著! 15岁那年,林杭景抛父孤身北上,投奔父亲的好友萧大帅,第一次遇见了萧北辰。这一去,便是她此生的孽。她恨他; 21岁那年,当她与萧北辰再次相见,她已是他恩人的妻子。然而他却宁愿背信弃义,不惜用尽一切手段,逼迫她回到他身边。他的欺骗、他的残忍、他的疯狂、他的偏执……他为她设下无数次的局只为留住她,却留不住人心; 他也为她倾尽所有,却在她明亮的眸光中,爱得卑微,终是情深缘浅。 七年的生死离别,弹指须臾。当这个时代陨落,昔日繁华的萧家衰败,偌大的城池只剩下他与她,这份深沉而绝望的痴爱能否撼动无尽的恨意……

作家 灵希 分類 出版小说 | 24萬字 | 16章
三、淡烟疏雨冷黄昏,零落荼蘼损春痕
七月, 正是北新城内最炎热的季节, 傍晚, 林杭景和萧书仪才走出女子学校走出来, 就 看到萧家的小汽车停在街口,七姨放下车窗,笑意盈盈地对她们两个招手,司机打了车门, 林杭景并萧书仪坐到车内,就听七姨说:
“这都要毕业了, 还这老晚儿放学, 想着和你们一块去绸缎庄挑料子呢, 可真是等得我
都快不耐烦了。”
萧书仪笑着,“明儿就是七姨的生日了, 怎么今儿才想起买料子做新衣裳? 三哥说了, 要给七姨做生日呢。”
“大帅不在家, 做什么生日, 自家人热闹热闹也就行了。”七姨道:“将来要办的喜事多 了去呢, 别的不说, 书仪你和柯家大少爷的婚事, 还有你三哥和林姑娘……”话未说完, 萧 书仪就已经羞得扭过脸去, 拉着杭景, 道:“杭景你快听听七姨说这话多难听,把你和我都 给调侃上了,越发没个正经。”
林杭景只是微微一笑, 也不说什么, 七姨只伸出手在萧书仪的脸蛋上轻轻地一拧, 笑道: “你林妹妹还等得, 四姑娘你眼看着就二十了, 我若再不挂记些, 可真是要留你在萧家当个 大丈夫了。”
这七姨一路上谈笑着, 转眼汽车就到了云霓绸缎庄, 七姨下了车, 带着萧书仪和杭景走 进去, 绸缎庄的几个伙计早就迎了上来, 端茶送水地伺候着, 绸缎庄的老板听说是萧大帅府 上的人到了, 早就从楼上奔下来, 把庄里的好缎子都搬了出来, 鞍前马后的跟着, 林杭景坐 在绸缎庄的金漆桌旁, 看着七姨和萧书仪选着那绸缎, 一时间, 绣花、散线、椒蓝点子、印 度绸、法国绸、绮云绸……热热闹闹的满眼千紫万红, 她正看着,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 “老板,我师娘让我来拿昨日订下的料子。”
林杭景只觉得身体一僵,心慌意乱地竟然转过头去, 目光却正撞上走进庄里的牧子正, 她的手心立刻出了一层汗, 牧子正见到她, 倒是一脸欢喜, 还未等开口, 正挑缎子的七姨回 过头来, 笑道:“杭景, 快来给七姨看看, 哪个颜色好?”林杭景只得硬着头走到七姨身边, 见七姨正拿着两匹缎子比量着,一旁的老板笑道:“这位想是大帅府里的五小姐了?”七姨 推着杭景看那料子,只把眼皮一抬,笑道:“你见大帅府里还有个五小姐?这是我们府里的 林姑娘,自小在府里长大,真真是咱们大帅手心里的宝,比自己亲生的还要疼爱呢。”
林杭景也不敢说话, 只感觉到似乎有目光定在了自己的背上, 灼灼的, 她知道牧子正全 都听到了, 她从未告诉过他这些, 也只是说, 她是从上海来的, 寄居在亲戚家, 这下, 可全 都露了馅, 转眼就听身后的伙计道:
“哎, 你这小伙子, 怎么不拿料子就走呢?!谁惹你了?!”
林杭景只呆呆地站在那里, 默默地望着眼前热闹的绸缎颜色, 心却一古脑地沉下去, 仿 佛再也捞不起来了。
七姨买东西向来都是利利索索, 挑了几匹不错的, 绸缎庄里的伙计就帮忙给搬到了车上 去, 七姨带着杭景和书仪上了车, 一路回官邸, 书仪还在叽叽喳喳的和七姨说着哪匹缎子好, 哪匹缎子如何, 林杭景只看着车外, 当街边牧子正的身影一闪而过的时候, 她几乎是情不自 禁地出声。
“停一下车。”
车便停在路边, 杭景转头对七姨道:“七姨, 我刚想起来要买些东西, 你跟四姐先回去, 我等会儿自己叫辆三轮车就行了。”
她也没听七姨接下来说什么, 只走下车去, 正是傍晚,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 林 杭景走了几步, 就看到了牧子正走过来, 他还戴着那鸭嘴舌帽, 穿着风筝行小伙计的简单衣 裳, 两只手插在裤袋里, 略低着头, 无精打采地走着, 走了几步, 才抬起头来, 看到对面的 林杭景。
牧子正黯淡的眼眸在望见林杭景的一刹那略微地亮了一下, 却又马上暗了下去, 道:“你 还有什么谎没说完,还要继续说?”他的语气冷冰冰的,林杭景眼睛一阵发涨, 道:“我本 想跟你说实话的,可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是住在大帅府里, 可那儿不是我家。”
“你是大帅府里的林小姐, 人家手心里的宝, 还跟我说什么青菜豆腐, 平平凡凡过一辈
子, 你以为我是个穷小子, 就能耍着我玩?你把我当成傻子?”他这样说的林杭景心如刀绞, 她扯住他的衣角, 眼泪一个劲地往下落, 道:“我没骗你, 我说的是真的。” 牧子正只觉得心 头火气未消,一甩手就把林杭景甩了个趔趄,恨声道:“反正我是穷小子, 算个什么东西, 你跟我这样的人说话有失身分,别辱没了你! 这两年,就当……就当我是白认识了你!”
他秉性极倔强的, 只扔下那一句话, 转身就跑, 林杭景抬起头来,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 街头的人流里, 她心里面委屈更甚, 眼泪一行行地往下落, 却又不敢擦眼睛, 生怕回去被人 家看见了, 又不好交待,只能强忍着不哭,心里越发地绞起来。
这一天晚上, 萧北辰从北大营回来, 避开那一群已经把他吵到头晕脑胀的颖军元老将 领, 只顺便带回了莫伟毅和被发配到北大营当兵三个月的许子俊并幕僚之首余白老先生, 几 人只在萧北辰的书房里研究当下形势, 萧北辰道:“南面的中央政府坚持攘外必先安内,不 管扶桑人如何蚕食鲸吞, 只对颖军虎视眈眈, 如今父亲发来电报, 却说堤防扶桑人, 恐怕不 太平的日子要到了。”
在颖军内资历甚老的余先生只看着那摆在桌子上的战略地图, 道:“这扶桑人狼子野心, 已经把南方中央政府搅浑得不成样子, 还妄想着把势力渗透进北方二十四省, 大帅已经和他 们周旋良久,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这样, 早晚总要打上一仗!”
许子俊道:“打就打, 难不成还怕了那群混帐行子!”
莫伟毅道:“你个直炮筒子,就知道打, 你以为咱们颖军为何不动, 只因为现在和南面 的中央政府还处于对峙状态, 若此时与扶桑人真刀明枪地干上了, 南面中央政府再来几次反 攻,颖军岂不是腹背受敌,两面为难?!”
正这样说着, 忽听到书房的门一响, 萧书仪从门外探出个脑袋, 看到屋内情形, 只“哎 呦”一声,笑道:“三哥,我只说一句, 把你那花汀州的别墅再借我几日吧。” 萧书仪因借 了萧北辰花汀州的别墅成立木兰社, 却也发现花汀州别墅这块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只想着再 多借几日玩玩, 在七姨处吃了晚饭就往萧北辰这来, 恰逢守在外面的郭绍伦一个不留神, 她 就贸贸然地闯进来了。
萧北辰道:“行,你快出去吧, 左右郭绍伦这顿鞭子是挨定了。”
萧书仪吐吐舌头笑道:“那我再说一句, 你就饶了郭绍伦吧,我给你说个情报, 今晚七 姨去张太太家打牌, 林妹妹也不知怎么了,饭也没吃, 这会子在后面花厅紫藤架子下悄没声 地哭着呢, 她还当我看不见, 我可全知道。”
萧北辰没说话, 萧书仪便笑嘻嘻地关了门跑了, 书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幕僚余白老先生 何等明眼人,咳嗽一声说道:“这也讨论了一天了, 我若再不回去, 恐怕我家里人惦记着, 明日再说。”
萧北辰按了桌上的金铃, 朝着门外道:“郭绍伦。”
郭绍伦推门而进,脸上有点忐忑,萧北辰道: “今日这顿鞭子我先给你记上,你开车送 余白老先生回去。”
郭绍伦竟是松了口气, 送着余老先生出去, 莫伟毅也站起来, 却不看萧北辰, 单望着还 盯着地图看的许子俊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今闻知妹妹难过了,只怕是也没时间糊 弄我们哥几个了。”
许子俊当场怒道:“你他妈的又文绉绉的说些个什么?! 我哪有什么妹妹!”
莫伟毅大笑,“好,好,你没有妹妹,我也没有妹妹,让有妹妹的忙去,我们这些个没 妹妹的,只能到‘明玉玥’喝酒去。”
萧北辰也不作声, 只是伸手去拿一旁的马鞭, 眼看着就要抽过来了, 莫伟毅快快地拿了 军帽,扯着许子俊就一溜烟地往楼下去了。
花厅外的紫藤花架子下, 摆着几张桌椅, 周围都是些盆栽, 林杭景只坐在那里擦着兰花 的叶子, 擦着擦着, 又想起牧子正刺心的几句话来, 不觉得眼圈又红了, 微微地抿起唇, 委 屈的眼泪“啪”地一声掉在了那兰花翠绿的叶子上, 顺着叶片便滑了下去, 忽听得一旁有人 笑道:“你这浇花的法子,倒也新奇。”
她抬起头来,见是萧北辰,慌忙擦擦眼睛,道,“我没浇花。”
萧北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淡然笑道:“那你这眼泪掉得可是奇怪了,好好的哭什么? 谁欺负你了?”
林杭景也没法说出个缘由来, 只轻声道:“刚才被嬷嬷念了两句。”萧北辰一笑, 想来这 大帅府里除了林杭景的乳娘刘嬷嬷, 也没人敢惹林杭景, 他看林杭景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忙 道:“你先等会儿。”林杭景一怔, 萧北辰回手便将一旁小桌子上盛着花瓣的水晶盘子捧到了 林杭景的面前,笑着说道:“妹妹这几滴眼泪值钱, 让我接几个金豆出去卖。”
那水晶盘子端端正正地端到了林杭景的面前, 就专等着林杭景往下掉眼泪, 这样一来她 却是尴尬地哭不出来, 只是推开那盘子, 低着头忍不住一笑, 那眼角却还带着泪痕, 那一笑 间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 惹人垂怜, 萧北辰笑道:“古有掷千金博一笑的, 撕扇子做一笑的, 如今我这亲捧了水晶盘子逗林妹妹一笑, 也算成佳话了。”
林杭景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明儿是七姨的生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我这流眼泪的事 儿,你可别说出去。”
萧北辰笑道:“你自己算算, 你得有多少事儿不让我说出去了, 不然我给你派个副官吧, 郭绍伦那样的,专门负责给你处理这些个事儿, 免得哪天临阵乱了佛脚。”
他一句话逗得林杭景又笑了, 眼角的泪痕也干了, 说:“反正你别说就是了。”
恰逢这时萧安毕恭毕敬地捧了一碗糖蒸酥酪来, 萧北辰接过那碗酥酪, 放到了林杭景的 面前,笑道:“你把这个吃了, 我就不说了。”
林杭景原本心里难过, 晚饭什么也没有吃, 这会儿跟萧北辰说了几句, 看到那乳白的酥 酪, 确也有些饿了, 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唇齿留香, 只觉得好吃, 萧北辰微微一笑, 转眼就 看到萧书仪带着老五, 老六, 三个人猫着腰, 悄没声地从花厅对面的抄手游廊绕过去, 却都 是捂着嘴笑, 一脸促狭鬼的模样。
第二日就是七姨的生日, 因七姨说了不张扬, 自家人热闹热闹, 所以官邸里也没请什么 人, 才一清早, 老五, 老六就来七姨这里叩头拜寿, 吃了寿面后, 大小姐大姑爷, 二小姐二 姑爷的汽车也就到了, 几位与萧家相熟的官太太却也赶来, 纷纷送了贺礼, 书仪忙忙地帮着 七姨拆看着, 下午便请了戏班子进府, 在大客厅里搭了戏台子,七姨带着杭景, 大小姐, 二 小姐, 四姑娘并几个官太太看戏, 萧家男子也有看的, 也有聚了去别地聊天的, 一时间, 大 帅府里花团锦簇,热闹极了。
正热闹着, 就听下人来报, 说是军团长回来了, 七姨忙带着人出去迎, 才走到前庭, 就 看到两个警卫连的小兵反背着枪, 低着头抬了一样东西进来, 用软软的丝绸盖着, 一直放到 了七姨的面前,萧北辰才走过来,七姨笑道:“老三,你这是给我送了什么寿礼? ”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想着七姨可能会喜欢,就弄了来给七姨庆寿。”萧北辰说着, 走上前掀开了那一层丝绸,却是一盆莲瓣兰水晶翅蝶, 正开着花,花瓣周围有着细细曲线, 形如锯齿、状如长尾蝶翼,实乃兰花中的极品, 少有的奇异品种, 把个七姨欢喜的不得了, 连声说道:“快给我抬到后面花厅里好好养着。”下人走上来抬下去那一盆兰花, 七姨拉着萧 北辰,道:“你一会儿还有事儿没有?”
萧北辰道:“今儿晚上颖军大练兵,恐怕我要在北大营待上半个月,这会只等莫伟毅和 许子俊过来就走。”
“好, 好。”七姨抿着唇笑,“难得一大家子齐齐全全的, 咱们都往后面花厅坐坐去, 老
三,今儿我就成全你个好事儿。”
萧书仪性急, 忙问,“三哥有什么好事? ”
七姨道:“先想想你自己的好事吧,柯家夫人可说了,专等你这个月末一毕了业,就要 大红花轿子给你抬过去当柯家少奶奶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 又打住了萧书仪的话头, 一行人只到了后面的小花厅, 淡紫色的 花枝热热闹闹地倒挂在花架子上, 一行一行地垂下来, 花架下摆着露椅圆桌, 下人们端了果 糕盘并茶来, 大家才坐下, 老五老六只缠在七姨跟前, 七姨看着萧书仪手里攥着个厚厚的本 子,倒好像跃跃欲试的样子, 道:“四姑娘,你那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萧书仪还被刚才的话臊着, 也不张嘴, 坐在她旁边的林杭景笑着替她说道:“那是四姐 的秘籍本子, 说是我们都嘲笑她记不得诗, 发狠要将古往今来的名诗名句都背下来,昨儿就 在书房里抄了半宿, 也抄了整整半本。”
萧书仪满脸涨红,只挡住林杭景的嘴不让说, “林妹妹你现在越发不成个样子了,昨儿 还跟我说保密, 今儿就全给我说穿了, 大姐, 二姐, 你们快仔细瞧瞧, 我这可不躲着个汉奸 吗?”
大小姐萧书晴刚怀上身孕, 这会半躺在露椅上,用帕子捂着嘴笑,二姐萧书玉打趣道: “四姑娘难得要雅致起来当个诗翁,林姑娘就当了汉奸了,老三,这还不得法办哪? ”
萧北辰道:“我若把林妹妹法办了,七姨还不得跟我拼命。”
七姨正吃着松子瓤,闻得这话,只用帕子擦擦手,回头笑道:“我倒不跟你拼命, 就怕 你自己心疼。”
这句话的意思, 大小姐, 二小姐心里雪亮似的, 全都笑起来, 林杭景在大帅府里这几年, 她们也早把林杭景当成是自家人看待, 萧书仪还忙着跟老五北望斗嘴, 萧北辰喝着茶, 只把 眼皮略微一抬, 看到这会林杭景反倒不笑了, 只是静静地坐在萧书仪身旁, 低着头剥一粒糖 炒栗子,放到老六北意的手心里去。
这时, 萧书仪却是和老五北望对上诗了, 萧书仪果然长进了, 两人你一句, 我一句, 接 得倒好,二小姐道:“四妹你也别难为老五,我问你一句,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 里的下一句,是个什么? ”
萧书仪只是一怔, 却想不起来, 只慌翻那诗本子, 忽闻得身旁林杭景悄没声地提醒着萧 书仪道:“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七姨闻得林杭景言语, 笑说道:“好, 好, 四姑娘以后嫁了柯家少爷, 可得禀着这份心, 夫妻二人, 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且说这一边正闹着, 花厅另一侧的亭子里,莫伟毅与许子俊早就到了, 因晚上要练兵, 所以都是全副武装, 因七夫人差人来传话, 说萧家人聚在一起, 她还有话说, 他们两个人就 在这个亭子里等着, 莫伟毅眼望着不远处的萧氏家人, 有个清清爽爽的笑声明明白白地传过 来, 他怔了片刻, 一旁的萧安毕恭毕敬地带着下人走上来, 道:“七夫人请两位客厅里用茶, 说等会儿再让三公子过来。”
许子俊早就口干舌燥了, 大刺刺地走出来, 跟着萧安走, 莫伟毅走了几步, 眼看着帅府 里的满目花障, 繁华如织, 他摇摇头, 却似是自我解嘲地一笑道:“下面还有一句呢, 还君 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边萧书仪只被闹腾得两眼发直, 抄了半本的诗也没用了, 却是一句也对不上来, 直急 得满头大汗, 大小姐摇着湘妃竹扇, 笑着,“原来四姑娘才抄了半本,还做不得诗翁。”
老五北望来了兴致, 趁着萧书仪不注意, 抓了她手里半本子诗就跑, 萧书仪跺跺脚, 一 路追了上去, 不期然老五失手竟将那本子丢到了水池里去, 萧书仪忙捞了上来, 却已经浸透
了,她叹息一声,就要撕, 还在给老六剥栗子的林杭景忙道: “快别撕, 难得这会儿你真成 了诗翁了, 撕了可了不得。” 萧书仪还不解, 林杭景轻掩着嘴唇, 在那微微一笑,“你看你那 可不是满本子都是诗了。”
众人先是一怔, 再看萧书仪手里湿淋淋的本子,兀自往下滴着水珠, 才明白过味来, 不 由又是一阵哄然大笑,直恨的萧书仪扔了本子跑过来,拿着桌上的象牙箸就要打杭景的手心, 不住地嚷道: “果然是七姨一手调教出来的好人儿, 一个劲地打趣你四姐,没上没下的。”
七姨正等着这话呢,忙补上一句,“怎么就没上没下了,等林姑娘做了咱们家的三少夫
人,论理她是上,四姑娘才是下呢。”
林杭景实在听不得了,“七姨快别说了。”
“怎么不让说, 今儿我就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七姨含着笑,指着身旁的萧北辰就对林 杭景说道:“你倒会装糊涂, 你看看我们家老三,哪点配不上你了, 老三对你怎样, 咱们看 得清楚, 你也是心里有数的, 这天下最好的姻缘就摆在我的眼前了, 我可得成全成全, 也好 给我自己添个寿数。”
林杭景慌得就要站起来走, 萧书仪嘻嘻哈哈地上前来拉住她,笑道:“可是轮到你了, 七姨也该调侃调侃你了。”
七姨笑得满面春风,“我这是说实话呢, 可不是调侃,林姑娘和咱们家老三的事儿,前 儿大帅就点了头, 我给你在襄京的父母写了信去, 你父亲母亲也是愿意的, 连日子都订好了, 四姑娘就在今年十月,林姑娘和老三, 就在今年九月,这两月都有好日子。”
这一席话说得林杭景手脚冰凉, 脸色发白, 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甚至都 在筹备了, 却偏偏她不知道, 这一道闷雷砸下来, 瞬间只将她的心全都灰了, 还听得一旁的 大小姐笑道:“四姑娘倒还罢了,老三和林姑娘怎么办的这样急?”
七姨便说,“我算了算,明年竟是没个好日子的,等过了明年十一月,倒还有几个过得 去的日子, 那也太晚了, 想了想, 还不如就和四姑娘一起, 就在今年喜上加喜, 不是更好。” 她转眼看到林杭景脸色发白的样子,又笑道:“好孩子,你父亲给你写了信了, 想是这几日 就该到了, 等看到你父亲的信,你也就明白了。”
林杭景把手指扣的死紧, 也不敢抬头, 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众矢之的般, 左右没有个可以 说话的人, 眼眶发涨, 只轻轻地一眨眼, 眼泪便“啪”地一声落下来, 也不说什么, 转身就 朝着花厅外跑去,萧书仪“哎呦”一声,跺着脚急了,“大姐,二姐, 你们快别挤兑林妹妹 了。”二小姐便在一旁笑道:“傻丫头,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没个姑娘样子, 林妹妹这是不 好意思了, 定是没想到这事儿来的这样急。”
大小姐也说道: “就是, 刚还叫三哥呢, 这么会就变了样,再过两个月,就成了三少奶 奶, 甜甜蜜蜜, 百年好合了, 这会儿还不赶快找个地方躲着去,难道还等着七姨来笑, 你说 是不是?老三。”
萧北辰只是一笑, 七姨半靠在露椅上, 也转过头来, 道:“我今儿可是成全你了, 你怎 么谢我? ”萧北辰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 听着七姨一点点地把话挑明, 这会儿只觉得心中畅 快,笑道:“等我在北大营练完兵,回来作东, 请七姨并几位姐姐吃酒席。”
七姨一笑,“半个月后的事儿, 谁稀罕你那个。”
“那七姨想吃什么说就是了。”萧北辰对答一声, 眼见着郭绍伦在外面已经徘徊了多时, 这会儿放下心来,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得走了, 再等一会儿,估计许子俊急起来,就要 往这花厅里扔手雷了。”
林杭景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走, 耳膜旁只是轰轰作响, 心突突地跳的利害, 只想去找 了嬷嬷问个明白,正碰上丫鬟金香拿了封信过来, 见到林杭景,招着手道:“林姑娘,老爷 的信,襄京来的。”
林杭景心中一凉, 脚步竟有些踉跄, 金香将信交到她的手里, 看着林杭景面色发白, 两 眼泫泪, 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悄悄地退下去, 杭景站在走廊上, 只将那封信打开, 越看眼 里的泪就越多, 及至将那封信看完, 手指发颤, 心如刀绞, 眼泪一行行地往下落, 忽然听到 有人笑道:“这是又掉金豆了。” 她心一慌,就往后退,忘记了后面就是廊柱, 等就要撞上 去的时候, 却又被他拦腰一把揽了回来。
她的心一窒, 只觉得他的手铁一般烙在自己身上, 她惊慌失措地如落入陷阱的小鹿般只 想往后退, 谁料腰身却被他搂的更紧, 慌乱间却听得他一声轻笑。
“也不过就剩下两个月了,你怕什么? ”
林杭景的面孔刹那雪白, 慌乱地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 看着眼前的萧北辰似乎变了一个 人, 那面孔在军帽的遮挡下浮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武装带, 冰凉的 让她只是害怕, 眼泪却更是止不住了, 顺着润泽如玉的面颊一径滚落下来, 却仿佛是流不尽 一样, 倒好像是要把自己身体里的全部水分都流干才罢休, 模糊间听得他一声叹息, 低声说 道:
“你若现在不愿意, 我等你明年也就是了。”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脸上都是泪,抽噎着道:“我不嫁人,我一辈子都不嫁人, 我要回 家去,你让我回家去。”
他却是一声笑,“又说孩子话。”
她哭得再也说不出连续的话来, 心里的委屈和绝望海一般地泛滥着, 只是挣他的手, 却 无论如何是挣不开了,萧北辰微微地笑着, 眼瞳乌黑如墨,道: “我这一走, 可就半个月见 不着你了。” 他顿了顿,只看着她, 忽地低下头来, 就往她的脸颊一侧吻去,林杭景吓得顾 不得什么,伸出两只手用力地抵着他的胸口,眼泪流的更凶了,急促地说,“你让我回家, 我要回家去。”
萧北辰望着她, 看着那白皙轻透的面颊在廊檐下的光芒中仿佛是浮着一层柔柔的光, 乌 黑的长睫毛如蝶翼, 却还是挂着晶莹的泪珠, 洁白的耳垂下却带着一副剔透小巧的珍珠耳坠, 流苏般垂下来, 颤抖不定, 知道她已经慌张到了极点,他无奈,低声道: “你这样, 真是让 我没办法了。”
她别过头去不说话, 只是那样轻轻的一个动作, 一颗滚烫的眼泪便从她的脸上落下来, 落在他放在她肩头一侧的手背上,泪水的热度浸入他的肌肤里, 倒好像是深深的烙进去了, 让他的心, 怦然一动。
七月末的一日, 天气难得清爽, 圣颐教堂女子学校放学的铃声才刚刚敲过, 萧书仪兴致 勃勃地给木兰社的新社员讲解章程, 林杭景取了书包, 独自一人走出学校, 才刚走出圣颐女 子学校的大门,忽听得经过自己身边的女学生都小声地议论着。
“他站在那干什么呢?”
“谁知道, 可能是等人吧。”
“我早上来的时候就看他在这等了,怎么都这时候了还在。”
女孩子这样的议论叽叽喳喳地简直是没完没了, 林杭景默默地低了头,随着人流走着, 也只是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却一下子被定在那里, 只见牧子正靠在学校的高墙一侧, 从他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睛里透出的目光穿过从杭景身边走过的一个个学生, 定在了林杭景的 身上, 林杭景轻轻地咬紧嘴唇, 鼻子一酸, 就要流出泪来, 牧子正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来, 他 低声道:“跟我走。”
林杭景的手被牧子正拉起, 他拉着她朝着前方一路奔跑着, 林杭景来不及想些什么, 他 的手暖暖的, 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这样的感觉, 倒好像是一个瞬间得到自由的囚犯, 唯愿这 样在风中跑下去。
牧子正带着林杭景一路来到临江江畔, 江风吹来, 草随风动, 牧子正回过头来看着林杭 景,他鸭舌帽下的眼睛炯炯乌黑发亮, 有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其事,他说, “我带你回上 海。”林杭景只是一怔, 明明已经听清却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牧子正一笑, 转 身面对着望不到边际的临江,将双手放到嘴唇边, 用尽全力地喊道:“林——杭——景,我 ——带——你——回——上——海!”
他喊的竭尽全力, 喊声中有着一种认真的豪气, 等到他再度转过头来看着林杭景的时候, 那一张轮廓清晰的面孔上便有着明亮的笑意,“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就在这里上船, 等到了 上海,我再带你去找你爹娘, 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 我就陪着你在什么地方等, 和你一起, 哪怕一辈子。”
林杭景的眼眶蓦然一湿, 眼泪涌出了眼眶, 顺着那白玉无瑕的面孔滑落下来, 牧子正慌 了,忙上来牵着她的手道:“你怎么了? 好好的哭什么?”林杭景只是摇头,抽噎了半天, 方流着泪抬头说了一句话,“你不生我气了?”牧子正摇头, 道:“我只信你的话, 其余的我 不管。”林杭景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却嫣然一笑,“那我们什么时候走?”牧子正笑道: “师傅跟我要了三十个风筝, 等我做完这三十个风筝, 拿了工钱, 我们就在这里坐船去上海, 你看好不好?”
林杭景脸色微红, 那下颔轻轻地点了点, 就是点头的意思了, 牧子正心花怒放, 胸中的 畅快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转身孩子般调皮地奔到江水里, 张开手臂对着天空大声喊道:“我 要和林杭景从这里坐船去上海啦!”
林杭景看着他无拘无束的疯样子, 先是笑着, 再看到他的膝盖以下都浸在水里, 忙在岸 上说道:“快上来,那江水不知深浅,别滑倒了。”牧子正转过头来, 含笑的双眸乌黑明亮, 他俯下身去撩起江水来泼向林杭景, 林杭景躲之不及, 水珠落在她的脸上, 清清凉凉, 她一 边朝后退一边笑着, 而站在江水里的牧子正, 不停地腾踏起阵阵水波, 脸上那一抹无拘无束 的笑容,越发的清晰起来。
颖军北大营一直是颖军的主力大营,而颖军的这次练兵使用得就是新买来的军火武器, 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训练, 萧北辰带着他的得力猛将莫伟毅和许子俊恰恰代表了新军力量 的讲武堂派, 指挥若定, 挥斥方遒, 毙得军中士官旧派半句话都没有,唯马首是瞻而已, 这 一日颖军一二梯队打靶训练完毕, 好容易有了半刻清闲, 日已薄暮, 恰巧许子俊在郊野里打 了几只野兔, 萧北辰躲了整日里板着面孔的幕僚余老先生, 带着莫伟毅和许子俊骑了马到营 地外逍遥自在,, 喝酒吃烤野兔去, 这会儿许子俊正忙着往架在火上的野兔涂油,转眼看萧 北辰拿着马鞭悠闲自在的坐在一旁,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脸上居然还带着淡然笑意, 许子俊 道:
“萧三哥, 你笑什么?”
萧北辰听到许子俊的话, 却只是淡淡一笑, 摇起马鞭在空气中随便一指, 悠闲自得地哼 起了小曲, 道: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我在想着谁。”
莫伟毅当然听得出萧北辰语气中的快意, 谁料许子俊望着萧北辰扬扬得意的样子, 倒也 分外得意地对上一句,“你开枪来我打炮,三少想着咱哥俩啊!”
那一句词对得让正在喝酒的莫伟毅一口酒差点没喷了出来, 抬头看萧北辰的脸色都变 了,许子俊还在浑然不觉地笑着,萧北辰只是一叹, 拿着马鞭朝着许子俊点了点,道:“许 子俊, 我一看到你这二五眼, 心里这火儿, 就跟我老子看到我一个样儿! 你就不能给我像样 点!”
“我哪比得了萧三哥, 三哥如今表面上会做人了, 只可惜骨子里什么样, 咱们兄弟几个 最清楚不过了,”许子俊嘻嘻一笑, 将军刀插到快烤熟的野兔上, 道:“不过我今儿怎么又说 错了?”
莫伟毅一笑, 放下酒杯, 说,“你这愣子, 萧三哥就要抱得佳人归, 自然是想着林妹妹, 恐怕再过一阵子,铮铮铁骨也要化成一江春水了。”
许子俊嘿嘿笑起来,“这个我当然知道, 我刚儿是成心的, 谁看不出来萧三哥这几日跟 丢了魂似的, 话又说回来了, 这大帅府里的林妹妹到底是何样神仙般的人物? 让萧三哥变成 这样? ”
萧北辰也不说话, 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看着那一线夕阳渐渐地从天边隐没, 放眼望去天 高地阔, 旌旗招展, 他的眼前忽地出现林杭景微笑的模样, 空谷幽兰般的轻灵, 那样温柔恬 静的一颦一笑远比这世间一切的景物要美,他心中暖热,微微笑道:
“得妻如她,夫复何求,她就是我的!”
晚上九点钟光景, 刘嬷嬷端着碗燕窝粥走到林杭景的房里时, 看到林杭景正坐在窗前摆 弄着风筝, 她微微地侧着头, 眼眸里全都是脉脉的笑意, 连刘嬷嬷走近都没有发觉, 刘嬷嬷 便将那碗燕窝粥放在了书案上,道:
“这早也看,晚也看,这风筝到底是有什么稀奇,让你欢喜成这样?”
林杭景这才回过神来, 看到刘嬷嬷站在自己的身旁, 面颊顿时一红, 垂下眸去, 道:“就 是……喜欢啊。”
刘嬷嬷在府里专职就是照顾林杭景, 平日里也不怎么和府里的人打交道, 这会儿看着周 围没什么人,便问道:“九儿,我昨儿听金香说你父亲母亲和萧大帅有意撮合你与三少爷, 这可是真的?”
林杭景的眼眸蓦然一黯,道:“嬷嬷别说这个, 我要回家去的, 不会留在这里。”
刘嬷嬷叹一声, 道:“论理我不该说的, 若是老爷夫人都同意了, 你再强还能强到哪去? 那萧三公子也是个不错的……”
林杭景的眼圈已经红了,将那风筝放到一旁,“我正要跟七姨说这个事儿呢,嬷嬷,我 们过几日就回上海去,七姨昨儿去庙里拜佛,等过几日她回来, 我就去说,咱们这就走了, 回南面儿去。”
刘嬷嬷闻得她那一句孩子话, 极是天真, 倒笑了, 伸出手来给杭景理了理鬓发, 道:“好, 好, 嬷嬷都听九儿的, 金香那小蹄子是半点靠不住的, 你快告诉嬷嬷, 你这几日晚上还咳吗? 睡得可安稳?”
林杭景摇头,笑,“我都好了。”
刘嬷嬷仔细地端详了下林杭景, 看灯光下的林杭景气色还不错, 稍微放下心来, 道:“那 快把这碗燕窝粥喝了, 七夫人临走前吩咐小厨房为你做的, 说是专为你补身体用, 连四姑娘 都没有。”
这一说倒让林杭景想起了萧书仪,道:“书仪去哪了?怎么一晚上都不见?”
刘嬷嬷絮絮叨叨,道:“四姑娘每日风风火火的,跟个风火轮似的, 我一看到她就眼花 头晕,这几日不知道忙些什么,听管家说忙乎个什么社。”
林杭景低头吃燕窝粥,闻听此言,抿唇微微一笑,“她自然是忙着她的木兰社了。” 刘嬷嬷看着林杭景吃粥, 台灯下, 林杭景柔美的侧脸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她的美是空灵
的, 飘逸的, 带着书卷气息的高贵温静,如玉似雪, 刘嬷嬷将手放在林杭景纤瘦的肩头上, 只是轻轻一叹。
一个女孩子长得太好并不见是什么好事, 况且又是林杭景这样的,自小生在豪门世家,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想要泯然众矣那简直就是不可能, 若是一生都是如此也就罢了, 却又是 家道中落, 寄人篱下, 万事难作主, 未来无定数, 她是个久经沧桑的老人儿, 看惯了风雨是 非, 眼见这孩子不像个多福的主儿, 若是这孩子生在小巷人家, 普普通通, 平平凡凡, 纵然 长得再好, 也不过是十几年的光景, 一晃也就过了, 至少可过得平顺一生, 却也是福气, 只
可惜……
因萧北辰还在北大营, 七姨带着大小姐, 二小姐去了山上的庙里拜佛, 萧书仪整日里都 东跑西颠地操办着她的木兰社, 诺大的大帅府里倒比往日清静了很多, 林杭景又是个天性爱 静的,刘嬷嬷原本打算带她去城隍庙逛逛,她也不去,闲时就在花厅里侍弄花草。
这一日下午,她正在侍弄着一盆 “千手观音”,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燕子 风筝在蓝天上摇摇晃晃, 她微微一笑, 才站起来, 一旁的小丫鬟就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水壶, 另有下人端了水来给她洗了手,林杭景指着那盆“千手观音”道:“把这个送到荫凉的地方 去,等我回来再收拾。”她说完才跑出几步,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抿唇一笑, 倒有些不好 意思, 道:“嬷嬷要是问我,就说我到同学家去了。”
天上的风筝还在晃晃悠悠地飞着,林杭景拿了涂料盒子, 迈着步子一路穿过抄手游廊, 到了前面的庭院就马上抬头看着,看到天空中的那风筝心里就是一安,唇角的笑意也更浓, 漾着水波的眼睛也是乌黑发亮的, 她只望着头顶上的风筝, 不想跑了急些, 更忘了看路, 不 期然就与什么撞了个满怀, 她“啊”的一声, 也看不清什么, 脚跟不稳, 身体朝后摔去, 便 有人一把抱住了她, 林杭景心头一颤, 嗅到了淡淡的硝烟气息, 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她忙忙 地站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脸红的都不敢抬头了, 只能小声叫了声,“三哥。”
萧北辰才从北大营回来,一路就急着回大帅府, 一进门就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这会儿深邃的眼睛里都是笑意,道:“你这是忙忙的做什么呢?哪有只看天不看路的,这天 上是开了花了?”
他边说边抬头朝着天空随意地瞅了一眼, 只看着那风筝在天空上起起伏伏, 却是微微一
怔, 林杭景也不多说什么, 低下头去, 却将拿着涂料盒子的手悄悄地背到了身后, 倒好像是 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但那唇角却还是微微上扬着, 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是无法掩藏的, 而小鹿般乌黑清亮的眼珠里还蕴着一种雀跃的羞涩, 萧北辰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还在微 怔的时候, 她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去, 绕过了跟在萧北辰后面的人,快步走向了大门。
萧北辰却默默地站了片刻。
副官郭绍伦正想问要不要进去的时候, 却见萧北辰拿过马鞭, 走了几步, 瞧见花障旁有 颗柳树, 照着那柳树就狠抽了几鞭子, 郭绍伦心惊, 愕然道:“军团长!”萧北辰抬起头来看 看还在天空中飞旋的风筝,一句话也没说, 眸光深冷, 脸上的表情更是淡淡的。
还是那颗有枣树的院子。
林杭景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前看着牧子正在那里劈竹片, 牧子正的劈竹片的动作是极其利 索的, 林杭景笑盈盈地拿起一根空心竹子, 举到眼前, 眯起另外一只眼睛, 仰起头来透过空 心竹筒看天空,天空便似锁在了这片小小的竹筒里, 她看得开心,一旁的牧子正灿然一笑, 道:“一个竹筒子也玩得这么开心。”
林杭景笑着, 拿起一旁的画笔, 低头在竹筒上细细地描出了一根翠绿的竹子, 慢慢地转 过去, 又描出一根来, 牧子正看着她凝神贯注的样子,她的眼珠明亮剔透, 可以一直照进他 的心里去, 他看她出了神, 不提防自己手里还握着劈竹片的小刀, 只是那么一滑, 就划破了 他的手背, 他倒抽了口气, 林杭景瞧见了他手背上那一道血痕, 慌拿出自己的手帕, 上前来 按住他的伤口, 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她说着,脸却蓦然一阵洇红,牧子正伸出另一 只手来,按住了她的小手,道:“我要是能就这么看着你,看一辈子,就好了。”
林杭景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心跳得擂鼓一般, 庭院里的空气里有着竹叶的香气, 萦绕在他们周围, 枣树在两人的头顶上沙沙作响, 天边浮起一层薄薄的金色晚霞, 更映得林 杭景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如画一般, 那一排小扇子般的眼睫毛颤的厉害, 倒似扑闪扑闪的蝶 翼一般。 牧子正忽然低下头去, 吻她的嘴唇, 她骤然一慌, 下意识闪避, 牧子正察觉到了她
的抵触, 却控制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不由分说地亲了下去。
庭院半掩的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慢慢地朝旁边退了开去, 便露出了站在门外那个人的面 孔, 萧北辰一身冰冷的戎装, 握着马鞭, 倒也不说话, 看着庭院里的林杭景和牧子正,只是 那目光,深冷的如刀似剑,仿佛隔着空就可以硬生生地割开人的肌肤。
林杭景微微睁开眼睛, 却是陡然一震, 慌忙拉起身边的牧子正, 牧子正正不解其意, 一 眼瞥见站在门外的那一行人, 他识得颖军的军装, 眼看着这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就站在家门口, 正在茫然之际, 却见为首那人, 正是颖军少帅萧北辰, 他曾在很久以前远远的见过一次, 这 会儿只是一怔, 却见萧北辰已经走了进来, 而身边的林杭景牵着他的手, 手心里竟然都是冷 汗。
萧北辰缓缓地走进庭院里来, 深敛的目光任谁也看不出那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他每 走一步, 都好似要在两个人的心上狠狠地踏出一个坑来, 他一直走到小桌子的一侧, 也不再 看那两个人了, 只是慢慢地站住, 淡淡地望着桌子上凌乱摆放的竹片、画笔、涂料等物, 他 拿起马鞭, 冷漠地敲在那些物件上, 将那些东西一下下拨落在地上去, 马鞭在桌子上无声地 划着, 一下,一下, 倒宛如割破肌肤的兵刃。
萧北辰的沉静让林杭景极度恐惧起来, 手指只是发颤, 脸也已经没了血色, 牧子正瞧见 林杭景的模样, 低声道:“没事, 有我呢。”那一句才刚落, 就闻得劲猛的风声朝着他的面门 袭来, 却是萧北辰一马鞭子就抽过来, 林杭景早就有了准备, 只把牧子正往后一拉, 将自己 迎了上去——
那马鞭子便硬生生地止在了半空中。
林杭景仰着面, 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如炬,纤瘦的脊背挺得笔 直笔直, 她也是第一次有这样大的勇气,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如此大的勇气, 纵然是玉 石俱焚,她也不能让他伤到牧子正分毫。
她没想到她这样正是一刀捅到了萧北辰的死穴上去, 她彻底震怒了他, 让怒火 “轰”的 在他的身体里熊熊地燃烧起来, 他怒极了, 啪地扔掉马鞭, 一把拽过林杭景甩到一边去, 另 一只手已经从皮带上拔出了佩枪, 咔嚓地一下打开了保险, 对准牧子正就要开枪, 牧子正完 全懵住了, 转眼就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的眼前就一下子黑了, 全身的血都似乎是 在那一刻凝固了,冷成了冰块。
萧北辰这一枪并没有打出去, 因为他的另一只手臂被林杭景死死地抓住, 他转过头来, 林杭景只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透出玉碎的决绝, 她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若杀了 他,就先杀了我!”
只是那样一句话!
他的心一下子就冷了,灰了, 冰一样的冷,铁一样的灰!!
暮色四合, 就连天边的夕阳也早已经燃尽了, 庭院里暗下来, 枣树还在风中哗啦啦地响 着,只是这会儿反倒让人慌张烦躁。
林杭景忽觉喉间一紧, 转瞬间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萧北辰一手卡住了她的咽喉, 将她用 力地抵在了庭院的墙上, 他用的力气大的惊人, 几乎可以瞬间就将林杭景撞碎了般, 林杭景 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全都是他狂怒的声音。
“林杭景! 你以为我不敢?! 你真以为我不敢? !”
牧子正大惊失色,慌乱间就要扑上来, 萧北辰回头一枪就射到了他的脚底, 副官郭绍伦 已经带着卫戍冲上来,按住了牧子正, 牧子正被揪扯着按在了地上,他还要挣起头来大喊, 一名卫戍倒拿起枪, 在他的头上用力地一砸,当场就把他砸到昏死过去。
萧北辰的手死死地锁住了林杭景的咽喉, 血色从她的脸上一寸寸地逝去, 即便是忍受这 样的痛苦, 她还是瞪着他, 充满恨意地瞪着他, 那样的目光硬硬地戳到他心里去, 他的双眼 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一双眼眸厉如鹰枭,冷冷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 我守着你的冰清玉洁, 我敬着你的冰清玉洁, 我宠着你, 我纵着你, 我把 你当仙子一样供着, 我耐着性子等着你, 你却敢这样对我! 林杭景, 你好大的胆子! 你好大 的胆子——!!”
剜心的绝望密密麻麻地遍布他的全身, 他所爱的, 他所珍视的, 他所等待的, 却原来是 这样的一场空, 他纵然有这天下又有何用, 他已经被她攥到了手心里, 逃都逃不开, 他怒得 犹如疯了一般,手在一点点地用力,林杭景的身体渐渐地软下来了,眼里的光芒开始黯淡, 郭绍伦回过头来时惊愕地看到这样情形,慌地大声喊道:“军团长!”
那一声让萧北辰刹那间回过神来, 被他扼住的林杭景已经面如死灰, 他心中惊骇, 慌地 松开手, 林杭景的身体软软地从墙上滑落, 他已经伸出手臂去, 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 脸上全都是冰冷的泪, 身体颤抖得厉害, 大口地喘息着, 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只紧紧地抱起 她,眼看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从他的手臂间垂落, 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全无,一片雪白, 然而这一刻,她就在他的怀里,她就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萧北辰将林杭景抱在自己的怀里, 转头看一眼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的牧子正, 声 音森冷,道:“给我听好了, 如果你再敢来找她,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一定当场毙了你,我 说到做到!”
牧子正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萧北辰抱着林杭景, 转身走出了那间小庭院, 郭绍伦带着卫戍撤出去, 牧子正听得外面 汽车声, 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却一阵头眩恶心, 只能吃力地抬起头来, 血糊了他的眼睛,而这边夜色,也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萧北辰抱着林杭景去了花汀州别墅, 林杭景一直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她迷迷糊糊地 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一直走, 她吃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 却发现眼前这个房间是自 己不认识的, 桌上的花瓶上插着一只折枝花, 却是雪白的芙蓉, 在她散乱的视线里竟是如此 的清晰。
她觉得自己被放下来了, 身下出奇的软, 那是一层绮罗软被, 扑鼻而来的就是薰香的味 道,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 把头一侧, 枕边细碎的流苏便滑滑地扫过她的面颊, 这样的触感让 她陡然清醒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萧北辰冷隽的面庞。
她的心瞬间抽得死紧, 扎挣着从床上爬起来, 却一手落空, 直接跌落到软绵绵的地毯上
去, 萧北辰急伸手来扶她, 她却如被困在笼中的鸟一般惊慌失措地朝后退去:“别碰我, 求 求你别碰我。” 万没想到她居然这样的排斥自己, 萧北辰只觉得心如针扎一般:“林杭景, 我 们已经有了婚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
林杭景声音颤抖: “可以解除的, 可以的。”
萧北辰的目光无声地一冷, 他俯下身来, 看着她的眼睛:“解除? 你想怎么解除?”
林杭景却以为看到了希望,急切道:“我可以写信给我父亲母亲,告诉他们我不愿意, 他们一定会答应, 我……我们两个还可以去找萧伯伯, 萧伯伯也一定不会勉强我, 真的, 能 做到的, 一定能做到的。”
她说的这些, 的确都能做到, 他信。
他凝视着她, 目光灼灼, 看得她一阵阵发冷, 半晌, 他忽然笑了一声,道: “原本我们 的婚期, 就定在九月, 现在想想, 既然已经有了婚约, 早晚是夫妻, 那也不差这几个月。”
心底的寒意瞬间爬遍全身, 林杭景再慌也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可还不等她挣起身起 来, 萧北辰已经等不得, 俯下身去将她拦腰抱起, 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有着花瓣 般的柔软和清香,他等了太久太久, 此刻什么也顾不得,发了疯般地掠夺, 让这片清香只属 于他, 任何人都再没有染指的机会, 林杭景被吓坏了, 她的嘴唇被堵住,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 被他挤走了, 她没有办法呼吸, 惊惧间本能地伸出手去抓他的脸, 他略微一偏头就躲开她的
手指,却还是让她有了后退的机会, 她慌张地退到墙角, 如小兽般瑟瑟地抖着, 眼里全都是 泪, 惊恐地说道:
“我会恨你的!”
他冷漠地一笑, 脸上已经有了严峻的颜色,“最初我怜你,爱你,敬你,你却一味装糊 涂,既然如此,索性就让你恨到底! 又有什么关系? !”
林杭景惊慌到了极点, 眼看着房间的门就在他的身后,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就往门那里
跑, 却被他反手抱住, 她吓得大叫, 只是疯了一般地乱挣, 却还是被他按到了床上去, 丝滑 的软被在她的面颊上凉凉地滑过,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只拼命 地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流着泪哀求,恐惧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求 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三哥,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萧北辰低头看着她, 她惊骇的面容雪白, 发丝凌乱, 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滑, 他的目光暗 如夜空,声音浓重低沉犹如她挣不开的恶梦一般,“我给过你机会, 是你自己不要, 现在我 告诉你,你怪不得我!”
她被他箍住, 手脚被缚住一般, 已经动弹不得,衣服就那样一件件地被剥落, 她只能拚 命地喊着七姨, 然而七姨是喊不来的, 他的吻热热地印在她雪白的脖颈, 面颊, 耳垂……她 心中万蚁噬心般苦恨, 奋尽全力地挣出一只手去抓他颈项, 却被他躲过, 反被他再次按住了 双手, 手腕被他捏的碎掉般剧痛,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一旦决定的事儿就绝对不 会改变,也早不管她有多绝望恐惧, 他只要他想要的!!
忽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他已经不容抗拒地狠狠侵入她的身体, 那瞬间的破身之痛 让她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接着嗓子便如被胶水糊住似的,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 咬出沁红 的血珠, 却再也喊不出什么, 只有泪, 他却还不满足,一手伸过来急切地掰住了她的下颔, 逼得她张开口, 再狠狠地吻下去, 就仿佛是要连她的血都要吸干榨干一样, 那更像是一场激 狂的摧毁占有, 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 在反复疯狂地凌迟着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痛得 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她眼前全黑, 再没了指望, 也没了力气, 绝望的眼泪便如散了线珍 珠般从眼角往下滚。
只记得那一夜噩梦一般,他亲手给予她的噩梦, 没有尽头,没完没了,除了疼还是疼, 到最后,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里恨极了, 苦极了, 周身好像是火焰在燃烧着, 把她烧 成了灰,她绝望了, 放弃了,全当自己已经死了。
反正,总是要死的!
晨曦微露, 天边出现了冰冷的蟹壳青色, 枕边的流苏早已经被泪水浸的冰冷透湿, 有淡 淡的晨风从虚掩的窗外吹来, 吹得桌上那装在瓶子里的雪白芙蓉一阵阵轻颤, 花瓣片片落下, 零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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