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反差萌

刑侦神探季东歌破案无数,却弄丢了自己的女朋友,找回她后,他发誓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第三章 魔鬼在人间
【挂了电话后,宁遥的手脚像是浸在了冬月里结了冰的湖水中一般,凉得彻骨。
她静静地看着前面,目光凝在一个点上,有些失神。
“我们没猜错,冯南风手腕上的文身不是巧合,他真的和‘9·12’案件有关……”
季东歌紧锁着眉头:“打电话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指谁,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宁遥听完后,点点头:“是他。”
“他说什么了?”
她抬眼,目光略紧地看着他:“冯南风的自杀与他有关。”
季东歌略略思考了一下,说:“会不会是他知道这个案子是咱们在办,所以故意说这些?”
“那冯南风腕上的文身怎么解释?”显然他说的并不能让宁遥心内的恐惧消除。
他静静地向前走了一步,接着搂过她的头,让她的脸颊轻贴在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既然打了这个电话,说明他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也正因如此,咱们才更要稳住,赶紧抓住他,才能让悲剧不再发生。”
他的话好像镇静剂一样,让她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理智也开始回归。
“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别的多想一点都是徒劳。”她边说边直起身子,拿出手机调取刚刚的电话号码,“他这次似乎不怕咱们查,所以电话有IP来源,并不像之前那样隐藏了号码和IP。”
他们拜托了信息组的同事调查号码归属地址,查出来后竟然就是S市某片区域的位置。拿到地址后,他们没顾得上此时是不是深夜,第一时间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片S市的老城区,是S市最早盖起来的矮楼,如今已经老得和危房没什么区别了,但依旧有一群老人不肯走,一直守在那里。
那边环境不怎么好,里面有一个露天菜市场,白天看着还行,但到了晚上人一走,就只剩满地的果皮烂叶,空气中飘着浓浓的异臭,地上的垃圾也非常多。
季东歌和宁遥按着地址找位置,然后静静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可能这片城区太老太破,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那种防盗铁艺网并没有一般小区里面的多。底下的一些小商店倒是不少,卖什么的都不缺,可也都是没什么防盗意识,仅两家在外面装了监控,但瞧着并没有红外灯光,应该是没真的开启。
“应该就是唬人的。”宁遥说。
“嗯。”季东歌有些不死心,又转过身仔细看了看来时的路,一寸地方也不放过,可最后眸光还是沉了沉,“一个可用的监控也没有,他应该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来这里,然后肆无忌惮地给你打电话,并且不怕咱们查过来。”
宁遥静默片刻:“先找到他打电话的位置吧。”
最后他们按着地址找到了一家小超市,超市的主人甚至连门都没关,只是虚虚拉了一道防盗门,还是最老式的那种,十几根折叠钢柱卡在一起,中间露出几道不大不小的空隙,中间的位置拴着一条很粗的铁链,上面是一个超大的铜锁。季东歌瞧了瞧,最后上前两步,拿起铜锁敲了敲门柱。
“有人吗?”
里面住着的是一位老爷爷,老年人睡眠都浅,所以在季东歌敲出声音后没多久,他便醒了。
老人家披了一件外套出来,眯着眼睛,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大半夜的,你们找谁啊?”
季东歌也深觉抱歉,不想说废话浪费时间,于是亮出局长发的临时证件给老人家瞧。
“抱歉,老伯,警方查案,有些事情需要您配合调查。”
老人家一看他们是警察,脑袋像是瞬间清醒,脸上的不耐烦也被不安取代。
他一边开门,一边略带忐忑地问:“怎么了吗?为什么你们半夜会找到这里来?我……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啥坏事儿都没做过啊!”
“老伯,您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需要您配合调查而已。”宁遥安抚他道。
老人家将防盗门彻底拉开,声响在这寂静的环境内显得有些刺耳。他将二人迎了进去,又拿了两张相较而言不那么破旧的塑料凳子给二人。
“两位警官,坐。”
他们二人不想给老人家太多的压迫感,倒真的顺应他的话坐了下去。
季东歌四下观察了一下屋内,里面摆放着两个柜台,上面零零散散放了不少小零食和饮料,地上则放了几箱啤酒。
“您今天开门到晚上几点?”季东歌问。
老人家配合着仔细回忆,片刻后,说:“今天我应该是晚上十点半关的门,我天天晚上要看中央八套的一个电视剧,那电视剧是晚上十点左右演完,之后我收拾收拾屋子,估摸就到十点半了,这才关的门。”
宁遥看了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看着上面的来电时间,问:“九点左右,有人来超市用过公用电话吧?”
老人家轻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那时候我应该在看电视,有没有人来我也没太在意,所以记不太清了。”
老城区的人都是原住民,大家一起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大半辈子,彼此都很熟悉,所以就算是做生意的,平常也不太在意。大家来来往往,今天你佘一瓶啤酒,明天你来打一个电话……这些小钱,其实没人会在意的。
所以就算那个时间有人打了电话,老人家估计也是连头都没抬,直接摆摆手让对方随意打,更别提仔细观察来打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这倒是让季东歌和宁遥有些意外,他们原以为就算没有监控,至少会在店主这里问出一些嫌疑人的特征,但现在……
忽然,角落里的座机响起来!声音响亮又突兀,在这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越发显得诡异。
季东歌和宁遥很默契地转过头,互相看了一眼。
老人家躬着腰,缓步朝那台老座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嘟囔:“邪了门儿了,大半夜的,怎么还有电话打过来?”
他接起电话后只简单说了个“喂”字,接着不到两秒钟就诧异地看向宁遥和季东歌。
“二位警官,有姓宁的吗?”
宁遥心头猛地一沉,刚刚悬在心里的猜测在这一刻成了真。
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是我。”
看着她朝那边走去,季东歌跟着站起来。他甚至先她一步走到座机跟前,示意老人家放下听筒,接着按了免提键。
吱吱的电波声传来,那边的人静悄悄地等着,气氛诡异得可怕。
宁遥等了片刻,提着嗓子,说:“喂。”
那边哼笑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样,带着嘲讽。
“我等了你好久啊,速度比我想的可要慢多了,你就这么点能耐?”依旧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机械声音。
宁遥的眉心猛地一跳,她迅速看向门外,总觉得对方就像在这附近,甚至正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外面依旧一片寂静,除了偶尔风声响起之外,没有任何异动。
片刻后,她咬着牙根,忽略他的挑衅:“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你想干什么?开门见山。”
“嗬,口气还是这么大呀。”那边的嘲讽意味更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再叙叙旧,顺便告诉你,送你的下一份礼物,已经在路上了哦。”
说完,对方直接挂了电话,只余下嘟嘟声给还未反应过来的宁遥。
而就在这时,季东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来电人名,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季先生,我们……我们把你交代要看好的人跟丢了!”
那边说要看好的人,是宁遥的母亲和宁遥的妹妹宁希。
季东歌请去看护她们的安保人员原本一路守得好好的,见宁希像往常每个周末一样,推着宁母从疗养院出来后上了一辆出租车,也没多想。他们安安稳稳地跟在她们后面,想着不着痕迹地送她们回家。
但不知怎么了,那辆出租车后来像发疯了一样,忽然加速,在路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一个油门冲了过去,直接将那几个安保人员留在了红灯前。待绿灯亮起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那辆出租车的影子了。
他们有些懊恼地垂下头,像是没脸见季东歌和宁遥一样:“我们觉得应该是被保护的人发现我们了……因为季先生你交代过嘛,要秘密进行保护,能不被发现就不被发现,可……”
宁遥心头发沉,嗓子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一般,好半晌才问:“然后呢?为什么你们晚上跟丢的,现在才来告诉我们?”
“我们都以为她是故意甩掉我们的。因为那辆出租车是我们眼睁睁看着她们上去的,就是很普通的出租车,所以就以为不会……后来我们又去当事人家楼下守着,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她家灯亮,我们就坐不住了,想着要么她发觉了,干脆上楼说清楚,顺便看看她们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他们来回犹豫这点,季东歌倒是能理解。因为当初他下命令时,说的就是暗中保护,一是为了不让宁希和宁母生活在恐慌之中,二是为了不让“9·12”杀人案的凶手有什么可窥探的机会,一旦凶手发现这边有异动,肯定会由此推断出宁遥回归警队的事情。
这是他在宁遥刚回来时嘱咐的,他们一直遵守执行到现在,无可厚非。
“然后呢?你们发现楼上没人?”
“是的,不过我们先走了程序,找到交警队的人查了车牌号,后来……”
宁遥静静地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们发现,那辆车根本是套牌车,车牌真正的车主最近根本没在S市,而那辆车在出了城郊后消失了……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问题!”
宁遥没再说话,气氛一瞬间凝滞起来。
季东歌沉吟片刻,对那几个安保人员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自己找人。”
那些安保人员有些无措,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想留下帮忙,但也明白警局并不是他们能随意逗留的地方。
于是权衡之下,他们只好点点头离开。
他们走后,季东歌回身抱住了宁遥。果然,她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镇定,亲密接触时,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颤。
季东歌也明白她的恐惧,这阶段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已经让宁遥心底的那道防线崩塌了。原本刻意压下去的、忽略的恐惧,现在全部卷土重来。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9·12”杀人案发生的时期,她一边找着案件的突破口,一边还要防止更多的意外发生。这样周而复始,她心底的压力越来越大,恐惧与不安越来越多,多到她要撑不住了……
“宁遥,咱们……”
“你不是说能保护好她们吗?”
宁遥静静地抬起眼看向他,眼底有微光轻闪:“嗯?你不是说能保护好她们吗?”
最后那句,她是吼出来的,声音非常大,周身的气息也全是和以往不一样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狠戾,吓得在场的同事们心头一颤。
其实她心里明白,季东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一切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里头的不安、恐惧都化作一股邪火,不吼出来、发泄出来,她就要疯了!
明洛原本一直静静待在座位上,这会儿见她这样,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想去安慰她,但季东歌先他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立刻就去找她们。我向你保证,她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就赔给你,”季东歌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却郑重,“拿我的命。”
那辆出租车消失的地方处于S市东郊外,和高速公路的主干线有一段距离。那中间有大片没开发的地皮,还有几栋无人居住的烂尾楼,以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危楼,再然后就是一个大型的废车场,几万平方米的地方全是一辆辆报废车。
季东歌带着宁遥与马小亮一行人前后开车来到了附近。
他们找过交通队,得知这片区域基本没有交管监控,而私家的……估摸更不会有。换而言之,如果想找人,只能在这个地界一点点地、挨片挨片地去找,只有这么一个笨法子。
好在不远处就是上高速路的收费站,那边是连着交管监控的,而他们后来也没在那段路上发现那辆出租车,这就足以说明,它后来是停在了这片几近无人的荒地上。
季东歌倒不会怀疑嫌疑人会在短时间内将宁希和宁母灭口,现下的情况,除了“9·12”杀人案真凶以外,基本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如果真是“9·12”杀人案真凶,他那种注重制造精妙案发现场,把每次杀人都当成一场表演来做的人……应该不可能允许自己在短时间内选这么一个荒凉的地界当成案发现场。
他害怕的是另一种可能—嫌疑人中途在这里换车。
如果是这样……
季东歌望了望远方,又回头看了看宁遥,不敢再仔细想下去。
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就算是最笨、最浪费时间的方法,他也要带着人在这里一寸一寸地找一找。
找还能有些希望,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他不敢想宁遥会是什么反应。
他指挥着人,一队往左边找,而他带着宁遥和马小亮一众人往右边找。
这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找两个大活人并不容易。他们从天黑搜到天蒙蒙亮,人没找到,倒是把那辆套牌车找着了。
车子就停在废车场外,那也是一片荒地,堆着许多还没来得及分解的报废车。那车子停在那里不算显眼,也破破旧旧的,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嫌疑人没来得及卸掉的那块假车牌,还挂在车上,而别的车子都是无牌的。
季东歌和宁遥看到车子之后,眼底都燃上了希望。尤其是宁遥,原本越来越沉的心这会儿又瞬间活过来。
车子在这里,人肯定也在这附近,毕竟想带着两个大活人离开是要花费一些精力的!
宁遥四下望了望,除了最近的废车场外,离这里最近的就是远处的那片危楼了。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呼救声从远处传来,不太明显,但大家都听见了。
“有人吗?有人吗?”
宁遥瞪着眼睛看向季东歌,对方也同时与她相望,二人的目光相交没几秒,瞬间都朝那片危楼跑去。
临走前,季东歌嘱咐和他们同行的马小亮:“马上通知大伙儿,人找到了,让他们去危楼那边集合,听到异动就立马上去帮我们!”
马小亮连忙答应。
他们跑过去后,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大,季东歌向上望了望,差不多锁定了一栋楼。
他想了想,回身对宁遥说:“上面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不然我自己上去吧?”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可能吗?”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会被拒绝,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还是下意识想让她留下。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多言,毕竟上面……很可能是她的妈妈和妹妹。
季东歌带着宁遥一步步往楼上走,他一直都在前面探路,虽然速度快,但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谨慎小心。他不相信嫌疑人会没有目的地将人绑到这里,既然让人喊了救命,那极大可能嫌疑人已经离开了,但这么轻易地离开……不留下什么……也不太可能。
宁遥原本和他一样,一直在焦虑急切下还保持着冷静。
可等到到了楼顶,真正看见宁希和宁母后,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想确定亲人是否安好的急切。
宁希和宁母被绑在了一根梁柱左右,两个人的脚都被绑住了,手也是一直被绑着的。只不过这会儿宁希自己拿着粗石磨开了绳子,手腕都被磨得见了血也没在意,正一边呼救,一边给昏迷了的宁母解开束缚。
瞧见季东歌与宁遥上来后,她几乎一瞬间热泪盈眶。
“姐!”她满脸的后怕和委屈,“姐,你终于来了……姐,我要吓死了!姐!”
宁遥瞬间甩开季东歌的手,快步朝宁希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而,当她刚跑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一处盖着破旧广告喷绘布的地窟窿被宁遥结结实实地踩了一脚,她几乎一瞬间随着喷绘布一同下坠!
而紧跟在她身后的季东歌一瞬间头皮发麻。他几乎跳跪到地窟窿边缘,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拽住了宁遥的手臂!
他的心跟泛冷发抖,他不清楚宁遥如果真的坠下去,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他会疯吧,或许他会跟着跳下去吧……
来不及多想,他拽着她的手臂往上拉。好在宁遥的身手够敏捷,懂得借力,让季东歌不至于那么吃力。
最后向上的时候,季东歌一个爆发,直接将人拉了上来。可意外的是,他拉人时力气太大,以至于他整个人向后一倒……
而他的身后方恰巧是一地碎玻璃和一根戳在地面上的半长不短的细钢筋。
下一瞬间,他的右肩死死地扎在了钢筋上,钢筋几乎穿过他半个肩膀,而脊背上方也被那些碎玻璃划破大半。
这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刚从险象中死里逃生的宁遥这会儿看着眼前的情况,脑门顿时发麻,耳朵里嗡嗡直响。
不远处的宁希也吓坏了,原本哭喊着,这会儿也停歇了,转而开始无声地抽噎。
有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处一滴一滴落下,映红了宁遥的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彩色的一切被蒙上一层血色。
她哆哆嗦嗦的,想给马小亮打电话,想让他们开车过来,思虑片刻,又觉得他们来也没有用,万一季东歌伤到动脉或是更重要的部分,现在贸然挪动只会加重他的伤情。
最后,她还是先打了电话叫救护车,接着才通知马小亮他们过来。
等待的几分钟,仿佛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
她看着季东歌,眼泪不停地流。
“你哭什么?”他略略抬起没受伤的那侧肩膀,忍着疼,在她眼前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给她擦了擦泪,“妹妹找到了,该开心才是。”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心底满是后悔。
前几个小时,她还在因为宁希和妈妈失踪责怪他,明知这事不是他的错,却还是将邪火发在了他身上。
而他呢?为了救她,身负重伤。两相比较,她简直浑蛋得要命!
时间静悄悄地过去,宁希在一旁已经顾好了自己和宁母,她们身上的绳子都被她解开了,这会儿她正抱着宁母,一动不动地看着宁遥这边。
而宁遥依旧一句话未说,紧紧地盯着季东歌。
季东歌起初还能说几句调笑的话来逗她,后来渐渐吃力,呼吸也越发沉重,所以最后他能坚持着不闭眼,强撑着意识已经不易。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这时传来,马小亮一行人与救护人员一同跑上来,做好一切急救工作。季东歌被抬上担架后,深深地看了宁遥一眼。
接着,他对她说:“你不要瞎想,更不要做任何傻事,不然这次我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你。”
大家都不明所以,但宁遥明白他在说什么。
季东歌被送进手术室后,大家都守在外面。从他进去到手术停止过了四五个小时后,医生摘掉口罩出来,笑着说:“没事了,血止住了,我们也做了伤口清创,应该不会再发生感染。后期住院观察一阵子,没有什么大碍,他就可以出院了。”
这无疑让在场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宁遥更是靠着墙面重重地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无声大哭。
警局的同事几乎没见过她这样,以前她在“9·12”连环杀人案时期,被逼成那副样子都没掉过一滴眼泪,这会儿季东歌受了伤,倒是把她急得哭成了泪人,一时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而一旁的明洛更加如此,原本他一直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却连她的一句回应都没换来,此刻看她哭得这么忘我,一时心底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块。
不知隔了多久,宁遥哭声渐小,稳了稳情绪,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走到马小亮跟前,对他说:“你照顾好他,我先送我妹妹和妈妈回家。”
马小亮连忙点头:“宁姐你放心吧。”
明洛跟在她身后,说:“我开车吧,和你一起送她们。”
“不用了,大家都忙了这么久,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你们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
宁遥忽然拔高声音,像是激动:“我说不用了!”
这一反应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后来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没再直视他。
“我有些事需要问我妹妹,不方便有外人在场。”说完,她和宁希一起推着宁母的轮椅往外走。
明洛还愣在原地,脑海里不停回响着她刚刚说的“外人”两个字,久久没有再动。
后来,宁遥先将宁希与宁母送回了家,路途中,她一直问着宁希有关这次她们被绑架的信息。
宁希说:“是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声音很粗,但样貌看不清,因为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我因为一直陪妈妈说话,也没顾得上看窗外路线对不对,报了地址后就没再抬起过头,后来发现不对劲时,已经到东郊那边了……他锁死了门,后来又拿着电棍把我和妈妈都电晕了……再醒来时,我们就被绑了手脚,扔在那栋危楼里面了。”
宁遥冷着眉眼:“你们醒了之后他就不在了?”
“在的!只不过没一会儿他就走了,而走之前……”
“走之前怎么?”
宁希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没什么。”
宁遥从倒车镜内看向她,态度严正:“宁希,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案件关键,你真的要向我隐瞒什么吗?”
宁希咬咬牙,最后像是下了决心,看向宁遥?:“他说……”她顿了顿,“他说,他就在你身边。”
季东歌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就醒了,他的伤不轻不重,大夫打的麻醉药也是局部的,所以倒没耽误什么时间。
他醒来时,病房里只有马小亮和郝柯艾,其他的同事刚走,见他没事了也就都先回家,毕竟病房这么丁点面积,装不下那么多人。
郝柯艾原本正拿着杯子想去接点水喝,才一转身就看见自家老大悠悠睁开眼,喜得顾不上口渴,赶紧上前。
“季老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虽然他们已经跟大夫确认了无数遍,季东歌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但他们还是不放心。
马小亮关切地上前,看着季东歌略有些苍白的俊脸,说?:“季老师,你饿吗?大夫说你醒过来后,如果饿了,可以吃些流食……”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被季东歌打断了。
他的嗓子有点哑,声音比往日还要低沉:“宁遥呢?”
马小亮一拍脑门,心道自己真是蠢,怎么忘了他们家老大最在意的是谁呢,居然还一开口先问他吃不吃东西,疼不疼……明明应该先交代宁姐的事才对!
“她送她妹妹和妈妈回家去了。”马小亮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点不妥当,可能会让季老师误会宁姐不在乎他,于是又补充,“宁姐是等到你手术结束才离开的。你不知道啊,你动手术的时候,她吓得脸都白了。大夫出来说你没事了,她的脸色才恢复一些。”
也不知他的哪句话触到了季东歌的神经,让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她离开多久了?”
“大概两个小时吧。”
季东歌在心里估算着从医院到宁希家里的时间,又估算着从宁希家回到他们住的公寓要多久……
片刻后,他忍着脊背的疼痛,拽掉输液管,撑着手臂起身。
郝柯艾和马小亮见状,连忙惊慌阻止?:“季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啊?虽然大夫说你伤得不重,但也不是说醒过来就能出院啊!”
“放开,我得去找她。”季东歌沉着脸说。
马小亮有些惊讶,虽然他知道季东歌一刻都离不开宁遥,但季冬歌也不能这么胡来呀!
“季老师,我给宁姐打电话让她过来!你别动了成吗?”
说罢,他连忙掏出手机给宁遥打电话,可不知为何,那头的人就是不接。
季东歌的脸色越来越沉,原本还带着些期盼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你送我回家。”他声音泛冷。
郝柯艾和马小亮试图阻止他:“季老师,要不……”
“送我回去!”季东歌突然吼出声,“再不回去,她又要跑了!”
两人深知自己阻止不了季东歌了,心里也在犯怵,万一宁遥真像季东歌说的又跑了怎么办?虽然他们不知这次又是什么原因,但看他的脸色,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于是两人火速给季东歌换好衣服,扶他出院。
回去的路上,郝柯艾开车,马小亮在后座陪季东歌说话。他尽可能地找话题去缓解季东歌的情绪,最后瞧着要到地方的时候,便说?:“季老师,你也别想太多,宁姐估摸是睡着了才没接电话,也不一定是……”
他话没说完,就见宁遥拉着个行李箱从小区内走了出来,四下看着,像是在等出租车。
季东歌在车里沉沉地瞧着宁遥的身影,耳边还响着马小亮刚刚的话,薄唇不由得勾出一抹嘲讽的浅笑。
片刻后,他开了车门,火速下车。
宁遥那会儿正因为一直没有出租车过来,想拿着手机叫一辆,所以也没抬头,专心鼓捣手机。
待她反应过来时,拎着行李箱的那只手的手腕被人死死地攥住,行李箱也被人夺了过去,一把扔到了旁边。
行李箱倒地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她抬眼看过去,瞧见季东歌时,眸底还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出院了?”她下意识地问,边说话边朝他后面看去,“你伤得那么重,怎么刚醒就出院了?”
季东歌面色沉沉地看着她,眸色泛冷,眼角有些发红。
“不然呢?安稳地在医院等你,然后等来你又消失的消息?”
他手掌间越发的用力,捏着她的手腕越来越紧,言语间也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宁遥,你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还是把我想得太蠢了?你觉得我让你跑了一次,还会给你机会跑第二次?”
宁遥顾不上手腕的疼,看着他,眼底也有波涛涌动。
“你知道宁希回来和我说什么吗?那个人让她捎了一句话给我,说‘他就在我身边’,他可能一直都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如果不走!你们都有危险!她们昨天被绑架就是一次警告!”
“所以呢?你又想扔下我?”
她深深地看着他,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不是扔下,是保护。”
他以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就很容易吗?大半年前,她已经被抽筋剥骨过一次。在外面那么久,她活得像是没有了养分的花,看着还好,但实则根茎早已经枯烂。回来之后,虽然她还是抗拒,还是很担忧,但也觉得自己有了依靠,有了底气。而在办案的过程中,他更是将她之前被击碎的自信渐渐找了回来。
可是现在呢?那个人简单地动动手,就将她一个多月的努力付之东流。
如果她只有自己,那说什么也会去和对方死磕到底,可是对方拿捏的是比她的命还重要的人,她怎么还能拿他们冒险!
可季东歌压根听不进去她那些话,拽着她一路往家走。
马小亮和郝柯艾在车里看着他们,不由咋舌。季老师就算受伤了,也一点都不输气势啊。那拉人的力道,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就是可怜了那个被扔在地上的行李箱,马小亮瞧了瞧,看季东歌和宁遥没有要回来捡的想法,赶紧下了车帮他们收好。
而那边季东歌与宁遥回到家后,他就将她往沙发上一甩,接着自顾自往厨房走。
宁遥不知他想干什么,心底积攒着的不安和委屈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她眼底有些泛红,鼻子发酸,稳了片刻,她说:“季东歌,我其实恨极了自己的没用,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试过了,也知道逃避不是最终办法……但到目前为止,离开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你们的办法。”
那个人用宁希和宁母来警告她,又说了后面那句话,显然就是想告诉她,他一直都在看着她,她把自己藏得再好,他也发现得了。她没遵守承诺,那他也无须再忍下去。
她恨得牙痒,但心底大半还是被恐慌占据着。
所以,如果她暂时的离开能换来身边人的安全,就算只剩下一个多月……那也是值得的。
况且她觉得,以季东歌的能力,如果他真的沉下心来查,这一个多月也不可能丝毫没有突破。
这时,季东歌已经从厨房出来,他手里拿了把水果刀,几步迈向她身前,屈膝半跪在她身前。
“你说你想现在离开,然后呢?案子不查了?”他冷声问。
“查!怎么不查?”
“你离开了,我还怎么查?还是你觉得……把我留下,案子就算解决了?”
宁遥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以季东歌的能力,案子就算不破也会进展很大。所以她沉默着,权当默认。
季东歌哼笑一声,脸庞上泛着冷意。
“宁遥,你怎么一直都这么自私?”
她愣了愣:“什么自私?我如果自私就不会离开了!”
“你敢说自己离开不是为了逃避?”他深深地看着她,“我明白你担心我们的心情,可你心底最深的想法呢?”
他停住片刻,接着一字一句,丝毫余地也没留。
“其实你心底最深处对那个人存着恐惧,你害怕面对他,你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你想逃避,一直不想面对!”
宁遥咬着牙,死死瞪着他:“我没有!”
“你根本就是没有自信。或许你对我还有些信心,但对自己却一点信心也没有!这次宁希被绑架的事更是给了你很好的理由,你想把一切都交给我,然后自己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避开,避开和对方交锋,避开一直藏在心里的恐慌!”
“我不是!我没有!”
季东歌说话时声音不大,情绪看上去也很平静,但死盯着她的眸子却莫名泛红。
“宁遥,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心疼当年的事情给她造成的阴影,但不能让她一味逃避。在他这里,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面对。
他拿着水果刀,交到她手里,并且大掌在外面包裹住她白皙的手掌。
他紧握着她的手,带着水果刀朝自己的胸膛逼近。
“我的世界不存在单项删除,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就算你下一秒想杀了我,我也会笑着给你递刀,但唯独离开我不行。”
他看着她,不顾她是否挣扎,按着她的手,用力地、缓慢地向前推着刀尖。
“所以,你要走,就先杀了我。”
他忍不了,哪怕她没说彻底不回来,他也忍不了。就算只有一个月,他也不允许她离开!
宁遥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她红着眼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哽咽:“你是想逼死我吗?”
她边说边挣扎着让他放手,随后抽出手里的水果刀。好在他的动作迟缓,刀并没有扎得太深,血也没出太多,看上去只是皮肉伤。
可即便如此,她看着他衣服上染上的点点血红,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
“你想逼死我……”
“不,我是在求你。”他搂住她,将她按在怀里,微微低下头,薄唇轻吻了下她的发顶,“求你就当是为了我,别再逃避了可以吗?”
他顿住片刻,声音中带着微微轻叹?:“况且,你也太高看我了。你在,我是他们眼中的季神;你不在,那些理智和冷静就都跟着你消失了。你想自己离开,将这一切交给我?”
说着,他像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郭:“你想得美。”
宁遥没理他,只是缩了缩身子,趴在他怀里默默流着泪。
其实她自己明白,她这么崩溃难受,大多数还是因为季东歌把她心底最不堪的想法给扒出来了。
就算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心底最深处确实有着逃避的想法。那时候全网抨击她,网友们不分青红皂白,不理事实真相,逮到一个“知情人爆料”就开始在网上对她喊打。
再加上师父的离世,案情看似有进展,实则又回到原点……一切的一切都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正巧那时对方来了电话。
她知道选择离开非常自私,但也间接松了一口气。
而她在外漂泊时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她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为了保护季东歌,她是迫不得已。
久了,竟然连她自己也信了,渐渐忘了最开始的想法。
所以现在她的心思猛然被季东歌提起,就好似藏了多年的丑陋的伤疤被人揭开,让她哭得越发不能自已。
季东歌也没拦着,就由着她哭。其实她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对着外人可能装成一副成熟老练的女警官的模样,但在他这里,她一向是爱哭爱闹的小女人。这次他从外面将她找回来,她很少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失态,所以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像少了些什么一样,他一直想将他的宁遥找回来。
好在,她真的又慢慢变回了他的宁遥,不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女警官宁遥,而是只属于他的,会脆弱、会大哭的宁遥。
后来她哭累了,就由着季东歌带她回卧室休息。
连着几天的劳累后,她确实有些体力不支。在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她渐渐沉入梦乡。
只不过,她的梦里又出现了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师父,以及那些故去的死者,还有叫嚣着她是废物的,模糊着面容的真凶。
宁遥猛地睁开眼,被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平静后,她回头看了看搂着自己的季东歌,见他睡得正香,便不忍动弹。她强忍着恐慌闭上眼,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可不知为何,只要她的眼皮一搭,眼前就会出现刚刚梦中的场景。无论她怎么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她都控制不住自己。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却还是睡不着。无奈之下,她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哪想她才动了几下,那边季东歌就有所察觉,一把搂住她的腰。
“怎么了?”
她垂了垂眼,实话实说:“睡不着。”
“你又瞎想什么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影:“不是瞎想,是我控制不住,眼前老是出现师父和那些死者的影子,还有‘9·12’杀人案的真凶,他也不停在我眼前晃,一直骂我是废物……”
季东歌满脸心疼,还未开口安慰,就又听她说:“明天起来,你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吧。”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及这个。
可片刻后他就反应过来,心头是满满的惊喜和感动。
他将她略微瘦弱的身子搂紧,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宁遥,谢谢你。”
他明白,既然她主动提及她的心理问题,那就说明她开始想面对了,面对当年的事,也面对她一直逃避的、出了问题的她自己。
他知道这个选择有多不容易,也知道或许是他之前的苦肉计逼得她不得不这样。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开心,开心她也开始想慢慢找回原来那个宁遥。
第二天起床后,两人先吃了个早饭,一切整理妥当,准备出发去心理咨询室。
但谁能想到,他们刚下楼就碰见了宁希。
宁遥见她来,有些意外:“怎么没打电话就过来了?妈妈呢?”
“妈妈当然被我留在家里啦,还能在哪儿。经历过那种惊心动魄的事儿,我哪敢再把她送去疗养院。”宁希上前,一把攀住宁遥的手臂,“我担心你和姐夫,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宁遥睨向宁希:“最近真的不要乱跑了,最好道馆那边也别去,等风波平息了再说。”
“道馆倒是可以关门,反正我是老板我说了算,就是……”宁希表情有些为难,“我们馆有个小朋友,最近他爸爸妈妈一直吵架,他看上去挺难过的,我答应他明天要去他家做客,陪他玩一天呢。”
宁遥皱了皱眉毛:“不行,任何事都得往后挪,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宁希瞧着姐姐的表情,也不准备多跟她争论,顿了顿,提起正事。
“姐,不然你先跟我走一趟?我昨天一直回想那个绑匪跟我说的话,然后就觉得……应该帮你找个医生看看。”
季东歌听到这里,眉头一挑:“绑匪说什么了?”
宁希将绑匪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大概就是将宁遥贬低一圈,最后还总结一番,说她现在绝对已经被他吓出心理障碍了……总之十分嚣张可恶。宁希虽然恨得牙痒痒,却又觉得他的话中有几分事实。
如果当年的事真的对姐姐没有影响,她怎么会远走他乡近一年,像避世一样,谁都不联络?
于是她想来想去,还是想替姐姐找个心理医生瞧瞧,让姐姐快点走出来。
她的想法倒让二人有些意外,片刻后,宁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来,我们也是想去看医生的。”
宁希眼底闪过些许诧异,片刻后,她摇着宁遥的手臂,撒娇道?:“姐你去看我认识的那个医生吧,他能力很强的,我之前陪王辰师父……”说到这里,她察觉失言,忽然噤声,接着又小心地朝宁遥的脸看过去,观察宁遥的情绪。
宁遥见她这样,倒有些哭笑不得,深想之后,又觉得心头漫起说不出来的愧疚。
宁希是个再大大咧咧不过的人,现在却因为她也变得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她想揉揉妹妹的脑袋,让妹妹继续说,但季东歌却在这时率先开了口。
“你说的那个心理医生,是楚泽风吗?”
宁希意外地瞪起眼睛,朝季东歌看过去:“姐夫你怎么知道?”
季东歌笑了笑:“因为我要带你姐姐去找的也是那个医生。”
“你怎么认识他的?难道也是因为王辰师父?”
季东歌睨了宁遥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点头道:“嗯,有一次我和你姐姐吃饭,聊到有个案件的受害者需要心理咨询的事情,你们王辰师父就推荐了那个医生。不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联系那医生,你姐姐没怎么见过。”
宁希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咱们赶紧去吧。”
说完,她又看了看宁遥?:“姐,让我陪你去吧,妈那边我都嘱咐好了,她也很担心你。这次我不跟着你,总是不放心。”
宁遥有些为难,倒是季东歌先说:“让她跟着吧,也没什么大事,一会儿结束后,咱们回警局前先把她送回去就好了。”
一听这个,宁遥只得妥协。
楚泽风对于三个人的到来倒是没什么意外。
他先挑眉看了看季东歌,接着将宁遥带进了诊疗室,顺便又嘱咐小助理道:“把我之前整理的那份宁警官的资料给这位家属看看,免得他在外面等得无聊。”
楚泽风自打上次和宁遥见过一面之后,回来就做了面诊总结。在他看来,其实宁遥的心理问题还是挺严重的,除非案件真正得到解决,她能靠自己走出来,不然在那之前,只能靠心理疏导。所以他觉得他们早晚会来找自己,于是就整理了那份资料,着重写了下家属平时照顾患者情绪时,需要注意什么,还有患者目前的情况。
和宁遥有关的事,季东歌当然要事无巨细。所以当小助理递过来资料后,他就开始认真地翻看。宁希则坐在他旁边,一直盯着紧闭的门,等姐姐的消息。
大概过了几分钟,季东歌准备要翻页的手指忽然顿住,目光莫名变得犀利。
宁希察觉到他的变化,朝资料上扫了一眼:“姐夫,怎么了?”
季东歌没抬眼,平静地摇摇头:“没事。”
后来楚泽风在诊疗室待了近半小时才出来,季东歌抬眼朝他身后看了看,宁遥并没有跟着。
“别看了,我简单做了一套系统治疗后,就给她做了轻度催眠。她说她最近一直睡不着,睡着也会做噩梦,这样下去会影响日常生活,我想了想,就用这个法子让她先休息一下。”楚泽风边说边坐到了他们身边。
宁希倒是只关心姐姐的身体,问:“那需要给我姐开些什么药吗?”
“安眠药之类的,我的意见是少吃,容易有依赖性。后面只要患者配合治疗,失眠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宁希舒了口气,点点头。
季东歌却一直没动,待二人都不说话后,忽然发问:“来你这里的每个患者,你都会收集他们的详细资料?”
“对,我要了解病因,知道患者发病前史是什么。”
“那那些资料……都是从患者和家属嘴里得知的吗?”
“嗯。”楚泽风点点头,有些狐疑地看他,“怎么了?”
季东歌慢慢抬起眼:“我并不记得自己有和你说过宁遥高中时期的事情,并且在你这份资料里,有许多东西连我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例如宁遥在高中时曾帮扶弱势同学,跟人打架。”
楚泽风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异光,但他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他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宁希倒先出声。
“这个……其实是我跟楚医生说的。”
季东歌皱了皱眉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朝宁希扫过去。
宁希尴尬地笑了笑:“我一开始不知道姐姐会这么配合嘛,想让她来看医生,又怕她不来,所以就先把一些关于她的资料交给了楚医生。姐夫你不要瞎想啦,怎么还把审犯人的那套用在楚医生身上了?”
季东歌静默片刻,将资料上的内容换成问题问宁希。
听着宁希一样一样都回答上来后,他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一些。他睨向楚泽风,懒懒地舒了舒眉头:“抱歉,和宁遥有关的事,我都格外敏感。”
楚泽风微微一笑:“看出来了,宁警官就是你的命啊。”
这话季东歌倒爱听,嘴角不自觉又扬起了一个弧度。
在他的视线之外,楚泽风与宁希短暂地对视了一眼,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对面的人则回以很自然的微笑。
后来宁遥醒来后,楚泽风又交代了不少事情,见宁遥没什么意见,便放他们离开。
待三人走后没多久,小助理忽然敲门进来。
他原本还在思考刚刚的事情,这会儿瞧见她,脸色不悦:“我刚刚让你拿宁遥近期的资料,你拿去的是什么?”
是的,其实宁遥的资料他有两份,一份是近期根据季东歌提供的信息以及上次他见宁遥时宁遥的一些反应归整出来的,另一份则是……
他来不及深想,小助理在那边唯唯诺诺地开口:“楚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准备了两份宁警官的资料,所以就……”
见她这样子,楚泽风也不好再责怪她。想了想,他觉得最该怪自己。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在一切结束时没把相关资料都收好,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小助理见他没有要骂自己的迹象,心里放松不少,接着拿出张纸条推给他:“楚老师,这是刚刚有位姓宁的小姐悄悄交给我的。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她说您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可以打过去找她。”
楚泽意外地挑挑眉毛,看了看纸条上面的字,片刻后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姓宁的小姐……一瞬间,楚泽风脑海里就浮现出刚刚替自己说话的那个女孩子。
他没有多想,有些事情越想越复杂,倒不如开门见山。
他打过去后,那边先按掉了。想来应该是还没和季东歌他们分开。楚泽风边想边等,过了十多分钟,对方主动打来了。
“楚医生吗?”
楚泽风“嗯”了一声:“是宁警官的妹妹吗?”
“对。”宁希在那头浅笑出声,“我知道你肯定会有疑惑,所以就主动留了方式,免得你自己浪费时间查。”
楚泽风抿抿唇,有些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声音也比刚才低沉了些许:“所以呢,你刚刚为什么撒谎帮我?”
“你不认识我了吗?几年前我们见过两次。”
楚泽有些意外,回忆许久,也没想出宁希到底是谁。
宁希在那头见他沉默,倒也没为难,直接说:“你认识我和姐姐的师父王辰吧?以前他去找你的时候,我跟着去过,只不过当时在外面茶水间等他。”
楚泽风又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好像有了些模糊的印象,但隔得太久,王辰又没特别跟他介绍过她,所以他实在是有些想不起来。
“抱歉,时间太久了……”
宁希又笑了笑:“我还以为和他去了两次,他至少会说一下我是谁呢。哎,不过没事,从小到大,我被忽略习惯了,不差这一件。不过……”
她顿了下,忽然话锋一转:“刚刚那资料怎么回事,是王辰师父当年和你说的吗?”
“嗯。”
见他答得简洁,像是不想多言,她也没多想:“算了,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反正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不用多想,我这次给你兜了底,姐夫那边不会再怀疑你什么了。”
楚泽风垂了垂眸子,问:“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是师父信任的人啊。当年师父生病我是知道的,他每次挺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去找你,这就足以说明他对你很信任。他信任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所以我不想姐夫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你们彼此伤了和气。”
她这话倒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片刻后,他说?:“谢谢。”
宁希很爽快地回:“小事。”说完便挂了电话。
楚泽风在这边又静默良久,接着他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反锁住,然后走到墙边,挪开了墙上的一幅壁画,一块凹陷的墙面赫然出现,里面镶着一个保险箱。
他熟练地拧了几下,对好密码,保险箱瞬间被打开。
相较而言,里面很空,只有一摞资料安静地躺在底层。
他拿出资料翻了两下,陷入沉思。
后来的几天里,季东歌与宁遥都守在警局查看当年“9·12”案件的资料。
明洛提过几次,要带他们再去一次明强家,也就是“9·12”案件中第一名死者家里。但季东歌觉得还是应该先从现有的资料中找疑点,大概将线索理清楚后,再去案发现场也不迟。
从卷宗来看,案发现场比照宁遥当年发过的视频来说,还原程度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作案手法相同,致命伤相同,案发现场的一些痕迹也完全一样,却也有些细微的不同处。
例如前三个死者,他们的死状都跟宁遥视频里的案例一样,先是被虐待,接着长刀捅入心脏。虐待的手法也都一样,第一名死者是脸上被人泼了硫酸,大半张脸都被毁了,非常可怖。第二名死者是死前被人用力撕扯头发,致使头皮大面积损伤。而第三名死者,则是被剪了舌头,腹部也有大面积殴打痕迹,青紫不一。
而除却这些大部分相同之处以外,也存在着一两处不一样,例如前三名死者的膝盖和额头上都有着小面积的瘀青,或许宁遥的师父王辰身上可能也有此类痕迹,只不过他死于爆炸案,尸体全被烧成了白骨,其余的痕迹也就都无从可查了。
季东歌拿着资料中的一页纸,微微眯起眼:“当初案发现场留下了一枚指纹?”
“对,而且是留在了第三处案发现场,在插在第三名死者心脏处的匕首上被发现。”宁遥回。
季东歌眉头轻锁:“这枚指纹做过比对吗?”
“做过,和全国违法犯罪人员的指纹都做了比对,也和全国多起特大悬案中遗留的指纹做了比对,但无一相同。也就是说,留下指纹的人是没有过任何案底的。”
“没有任何犯罪经验,却能将这些犯罪现场都布置到近乎完美……但又在其中一处留下指纹……你觉得这合理吗?”季东歌说。
宁遥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圆珠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你想到的事,当初我也想到了,我也认为这枚指纹是凶手故意留在案发现场的。他似乎是想留下什么可以让咱们追寻的痕迹,却又怕破坏案发现场,因为当初我发的那些视频里面的线索链是没有指纹遗留的……所以当时我们还讨论过,这个凶手应该是个强迫症患者,既想保留相同案发现场,又想留下痕迹挑衅警方。”
季东歌抬眼看向她:“你觉得他留下指纹,是为了挑衅?”
“不然呢?”
以凶手前两起案件的完成程度,几乎可以排除是在惊慌中留下的指纹,且指纹是留在匕首的握把处,如果并非是经过处理才遗留的,又怎么可能只留有一枚指纹?应该是掌纹与五指指纹同时留下才对。
而按照后来凶手与宁遥在电话中说话的语气来看,他是一个极其自负、极其自傲的人,除了挑衅之外,她想不到他做这件事的目的。
季东歌久久未语,垂着眸子,像是沉思。
宁遥见此,问:“你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吗?”
他摇摇头,回:“只是觉得奇怪。按着你说的,凶手自负自傲,那他为什么只在一个案发现场留下指纹?而且是从第三个死者之后,规律的相同处都被打破了。”
宁遥明白他在说什么,第四名死者是她的师父王辰。师父的死法与案发现场,是在她视频中完全没出现过的,并且与前三名死者不同,他的手心还被文上了莫名其妙的“对不起”三个字……
可就算是打破规律又如何?第四起案件发生时,凶手是直接和警方联系过的,加之死者手上依然有那个黑线条文身……所以凭借这两点,几乎就能断定这第四起案件和前三起都是有关联的。
“或许这就是凶手故意在相同后制造不同,让我们难找规律,进而无法破案。”
季冬歌听完宁遥的话后,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反而话锋一转,又问:“其实我最初看这些案发现场的资料时就想问,你当初做视频设置案情时,为什么要在每个死者身上都留有虐待伤?”
宁遥闻言摇摇头:“这些细节其实不是我想的,之前我不是告诉你了,那些案件都是我在高中时和那个朋友一起想出来的,当时我们的计划是写成小说出版……至于为什么有虐待伤,其实当年我也问过她。她的想法是,大多数人选择谋杀这种手段,一定是某种情绪压抑了许久,所以杀人之前应该做些什么泄愤。”
季东歌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难道就没有非常规杀人,或者凶手是反社会人格吗?”
“她说这样的设定太冰冷了,觉得背后有故事的杀人案才更能让人动容。”宁遥微微叹息,“其实我那个同学是典型的感性和理性并存的,她要是活着,一定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
二人这边说着话时,马小亮匆匆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份资料,先四下看了看,瞧了眼明洛,又瞧了瞧坐在一起的季东歌和宁遥,思虑片刻,最后还是走了出去,接着给季东歌发了条短信:季老师,来天台,有大事!
季东歌收到短信后,眉梢微微挑起,下意识看了宁遥一眼,接着借故起身去了天台。
天气日渐转冷,天台的风还非常大,季东歌上去后就瞧见马小亮正像一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躲在角落里避风。
听见响动后,他赶紧抬头:“季老师!”
季东歌长腿一迈,几步走到他跟前,没急着开口,而是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偏头点燃。
吞吐一番烟雾后,季东歌开了口:“怎么了?”
马小亮斟酌片刻,说:“季老师,你还记得前阶段你叫我查一查明洛的事情吧?”
季东歌夹烟的手一顿,目光不再像刚刚那般散漫,锐利十足。
“然后呢,查出什么异常之处了?”
季东歌没问查出什么,而是问查出了什么异常之处,显然心头已经笃定明洛这个人不简单。而且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异样,马小亮不可能如此小心翼翼地叫他出来。
马小亮点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将手里的资料交给他:“还是季老师你自己看吧。”
季东歌将才吸了两口的烟按灭在一旁,眸色冰冷地翻开马小亮带回的资料。
上面的字句才入目没几秒,他的神色便是一凝。
他抬起头,看向马小亮:“‘9·12’案件受害者之一?”
马小亮点点头。
“9·12”案件的受害者几乎全部殒命,唯一留下的……
“他是第四起爆炸案中另一个被绑架的人?”
马小亮继续点头,目光有些沉重:“对,就是当初和宁姐师父一起被绑架,然后凶手逼迫宁姐,让她在他和师父中间选择一个来救……”
季东歌面无表情地继续翻着资料,眼神越发阴冷。
季冬歌起初确实怀疑过明洛接近宁遥别有目的,但是从未想过他会是这个身份。那他来到他们身边到底想干什么?因为宁遥当初差点让他丧命,他想报复?抑或……有其他的目的?
他忽然想起宁遥之前和自己说的那句话:“你知道宁希回来和我说什么吗?那个人让她捎了句话给我,说他就在我身边。”
季东歌捏着资料的手指越发用力,眼底带着冰冷的波澜,像是隆冬腊月外面刮起的风,凛冽又寒意十足。
季东歌考虑很久,决定先不将这件事告诉宁遥。
他一直都知道,在宁遥心底,对当年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有多愧疚。她无法面对师父的死,更无法面对那个陌生人。
所以在回顾当年的案情时,她都尽可能地回避和她师父一同被绑架的另一个受害者。
这种关键时期,尤其宁遥才决定主动走出来,主动面对这个案子,他不想再生事端,让她再受打击,从而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而明洛接近宁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暂时也猜不出来。
他之前一直将明洛当成潜在情敌,现在明洛多了这么一层身份,倒像是透明的物件被蒙了层雾一样……
还有宁希带回来的凶手的那句话……
起初他觉得这一定是凶手为了打击宁遥而制造的烟幕弹,因为他们身边的同事几乎都是一起工作了几年的战友,他们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而宁遥身边,除了同事就只剩下家人,朋友几乎没有。所以虽然他没说过,但他早就暗暗断定了那句话的真假。
可现在,在得知明洛的另一层身份后,他便有些犹豫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洛打好饭菜又端到了他们这桌。原本马小亮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平时跟他嘻嘻哈哈,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这会儿因为知道了他的另一个身份,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也不如平时亲近。
不过,明洛一向对宁遥以外的人不在意,所以也就没在意他的眼神。
他坐在季东歌和宁遥对面,礼貌地叫了他们一声之后,便说:“这几天,你们把最初留存的案件资料都看完了吧?那咱们下午去我堂哥家?”
其实宁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现在重新回顾了一下案件资料,接下来最简便直接的方法就是再次还原案发过程,而那四起案件的案发现场,也就第一名死者,明洛的堂哥明强家还是完整的。
所以再去那儿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哪料季东歌却在这时忽然反对:“没有过去的必要了,该留下的线索都在资料里面,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宁遥有些诧异,明明在冯南风案之前,他也想去案发现场再瞧一瞧的,后来只是被冯南风案耽搁了,怎么现在又说浪费时间?
明洛也觉得很意外,他看着季东歌,保持微笑:“您和宁学姐不是很喜欢重现案发过程吗?如果是这样,那再去我堂哥家一次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现在四起杀人案,只有我堂哥那边还保留着案发现场的原貌。”
季东歌看都没看他,抬手将自己盘中的鸡腿夹到宁遥餐盘里,回:“我们该怎么破案有我们的习惯,不用你提醒。”言下之意就是再次拒绝。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除了马小亮以外,所有人都不明白季东歌这莫名的反应到底从何而来,就连宁遥也是一头雾水。
虽说她一直知道季东歌总是想太多,把明洛当成潜在的情敌,但这也仅限于他叫她离明洛远点这种事情,他还从未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到公事。
今天……他是怎么了?
宁遥吃了饭,特意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拉着他出去买饮料。
路上,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明洛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那样?”
她开口就问明洛怎么了,而不是问他怎么了,这种对比明显的信任让季东歌的心情明朗了一些。
他亲密地搂住她的腰,找一个避风的角落停住,将她困在墙面和自己的怀抱之间。
他低头咬了下她的鼻子,装成不经意的样子,说:“你忘了宁希说的话了?你之前不也因为那句‘他就在你身边’而胆战心惊?现在这个消息可信也可不信。咱们不能被它影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避重就轻,将宁遥在乎的事情说了出来,却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真相都告诉她。
听完这话,宁遥显然有些动摇,她也知道宁希带回来的话就好似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在她身边炸开了。
可……
她总觉得,以明洛对案件的热衷和配合,以及对自己和队员们的优待……都不太像装出来的。
尤其是他还这么积极的,叫他们再去案发现场。
更何况,他还是第一名死者的家属……
这种种加在一起,都不像是一个凶手的样子啊。
季东歌瞧着她垂眸不语,就晓得她又在琢磨着什么,心想让她多些顾虑也好,这样她就能权衡利弊,离明洛远一些。
至于其他的,就交给他吧。
想到这里,季东歌的眸色渐深。案件调查到现在,能暴露的证据都暴露了,重要的、不重要的线索也都被明洛看到了……如果凶手真是他的话,那事件就有些棘手了。
而现在贸然让他离队,如果不拿出什么合理的理由,估计所有人都会心存疑虑,而且会打草惊蛇……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留他在身边,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案件的核心不能让他接触。
想到这里,季东歌又咬了宁遥的小鼻子一下,鼻头顿时有些泛红。
宁遥吃痛揉了揉鼻子,抬眼轻瞪着他。
“到目前为止,只有他是后加入咱们队的,也只有他和案件的关联最多,所以如果那句‘他就在你身边’是真的,那他的嫌疑最大。”
他扳正她的肩膀,表情变得认真?:“以前的事就算了,从现在开始,离他远一点,再查出的重要证据,尤其案件核心,再不能让他接触。”
宁遥心里想替明洛说话,却又找不出什么说辞。现在她对明洛的信任几乎都是凭感觉,她就算说出来,也肯定会被季东歌反驳掉。
所以末了,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现在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者换个说法,你是不是容易接受一点?”
顿了顿,他看着她的目光变得阴沉。
“从现在开始,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明洛的事情,季东歌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掩下去,所以他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因为季东歌他们一直在忙“9·12”案件的事情,所以局长就带了另一队人马去查一起特大贩毒制毒案,这会儿正在办公桌前看着毒枭的资料,见季东歌过来,还有些意外。
“你这小子,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大早上来找我什么事儿?”
季东歌在对面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局长,明洛不能再留在咱们队里了。”
局长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留在队里了?”
季东歌不准备多费口舌,开门见山:“明洛是‘9·12’案件的相关人员,当初和最后一名死者一同被绑架的就是他。”
季东歌原本以为明洛故意隐藏自己的资料,毕竟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局里的卷宗里不可能没有他的资料。所以他断定,局长对这件事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哪料局长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变,只是一直沉默着,没回应。
隔了好久,他才再次开口:“明洛这个事儿,我是知道的。”
季东歌眸底划过一丝冷冽,他的表情更加犀利,甚至还带了一丝审视:“那为什么您会同意他进来警局?又为什么替他圆谎?”
“我让他过来,就是因为他是受害者之一,同时是一名死者的亲属……我清楚你的能力,但是如果能给你找一些助力,不是能提高破案的效率?”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明他的身份?”
“怎么说?宁遥什么情况你比我了解,如果知道明洛的真实身份,她还会像现在这么自在吗?”局长别有深意地看了季东歌一眼,顿了顿,又道,“而你……如果我告诉你明洛是谁,你确定你会让他待在你们身边这么久?想必一开始就把他扔出警局了吧?”
季东歌没有反驳,却还是不死心。
“他手里掌握的线索,其实完全可以一次性交出来,他也完全可以不用来局里……您既然知道宁遥的情况,难道就没想过,他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对宁遥会是怎样的打击吗?”
局长深深地看着季冬歌,表情有些无奈。其实他明白,季东歌在对待宁遥的事情上向来是没有原则,没有理智,就像当年宁遥离开后,他浑浑噩噩大半年一样……宁遥是支撑他生命的骨架,她离开了,他就只剩下一堆立不起来的血肉。
所以局长也理解现在这种反应。
可理解归理解……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东歌啊,干刑侦这一行,大多数时候确实是要靠理智,要靠铁血的手腕,可是有时候……也需要点人情味儿吧?我明白你对宁遥的看重,但是在这个案件中,不只她一个人受到了伤害,明洛也是被害者之一。我们不能因为要保护宁遥而去忽略明洛的意愿吧?而且他来局里的目的,除了协助破案,还有……”
说到这里,局长欲言又止,看了季东歌好几眼,心里思考着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
季东歌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脸色微微一变:“您但说无妨。”
“还有,他曾主动跟我们坦白,自己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宁遥,这次来,除了想帮她破案以外,还想亲自解开她心里的那个结。”
局长的话虽然没说明白,但两个人却都懂。哪个结?当然是当初宁遥弃他而选择王辰的那个结。
局长继续观察着季东歌的脸色,咳了咳,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他来了咱们局,又为什么替他遮掩身份……你别说,那小子确实挺喜欢宁遥的,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还把从小到大收集到的有关宁遥的资料都交给我看了下。唉,有的东西都泛黄了,一看就是时间挺久的了……”
他点到为止,毕竟季东歌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他也不好再刺激下去。
清了清嗓子,最后他拍案定论:“所以说,于公于私,就算是为了宁遥,明洛也得继续留下来。就这样吧,我还有重要的资料要看,你出去忙吧。”
其实如果明洛没有掩饰身份,季东歌对他还是没有太大的怀疑的,现在局长亲自替他说话,又抛出那么多大道理出来,季冬歌心里就算还有疑虑,也消了大半了。
可他根本没想到,局长竟然说出了比他敏感的身份更重要的事情。
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宁遥?而且一直喜欢这么多年?
季东歌走出局长的办公室后,深沉的眸色就没再明朗过。
他走到办公室后,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宁遥和明洛都没在座位上时,心头更沉。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想拿起手机给她打个电话,却意外地在桌面上看见了她留下的纸条。
—宁希找我有事,出去两小时,午饭要按时吃,勿念。
季东歌皱了皱眉头,拿着手机拨通了宁希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姐夫?你不是吧?我姐才出来一会儿,你就来我这儿查岗?要不要盯得这么紧啊?你可别说什么让我姐接电话的话啊,我不会让你占用时间的!”
季东歌的脸庞越发清冷,心里早已清明一片。
宁希这个反应,简直就是心虚到不打自招,不过他也不准备拆穿,顿了顿,才说:“那你叫她中午记得吃饭。”
“好!我一定监督她!”
挂了电话后,他稳住思绪,接着又看了一眼宁遥和明洛各自空着的座位,拿起外套,转身出了警局。
其实宁遥心里也清楚,她这个谎撒得太拙劣了。但时间太紧,她和季东歌每天都像连体婴儿一样,根本没有分开的时候。
而她心里确实特别想再去案发现场,她觉得,就算身边的人都有嫌疑,也不能因小失大,做事畏首畏尾。
所以在季东歌离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她就快刀斩乱麻,直接留了纸条拉着明洛出来,又给宁希打电话,叫宁希帮她打掩护。
不过她也明白,做这些可能都是多余的,毕竟季东歌的观察力有多强,她比谁都了解。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觉得现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所以干脆先做了再说,大不了事后再去和他讲道理。
确实如明洛所言,第一名死者明强的家里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她拿着照片一处一处对比,连一些有灰尘和痕迹的地方都毫无差别。
“你将现场保存得真是太完整了。”宁遥略带开心地夸奖。
明洛原本就很高兴和她单独出来,现下再一听她这番话,心头的愉悦和激动更浓。
他笑得越发灿烂,许久未露的两颗小虎牙再次露在她眼前。
“能帮到学姐你的话,那就算我的努力没白费!”
宁遥没太在意,继续四处查看着。
忽然,她翻到了某张照片,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连忙拿着照片四下比对,最后将目光锁在客厅的窗台处,接着大步走了过去。
照片上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重叠,而照片正中央的小角落里,那截不起眼的香灰正安静地躺在窗台上,出现在了宁遥眼前。
“你堂哥……信佛教吗?”宁遥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截香灰,问道。
明洛摇摇头:“没有啊。”
宁遥戴上橡胶手套,接着拿出一个小的物证袋,小心翼翼地将窗台上那截香灰装进了物证袋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专门供奉佛教所使用佛香香灰。既然你堂哥不信佛,他家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东西呢?”
其实这截香灰,她在案件发生时来检查现场就看到过了。但那时现场太乱,死者家属又情绪不稳,他们还没来得及问,隔天第二个死者就出现了。
接二连三和她的视频相同的案发现场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更加仔细地去检查现场遗留的细节,可因为后两名死者都死在户外,她也没再找到相同的香灰,所以之前的疑虑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沉淀了这么久,再次冷静地观察一番,她便又找出了疑点。
她将物证袋朝着窗子的方向举起,阳光直射过来,打在透明的袋身中间,香灰在里面被照得清清楚楚。
“你能再仔细想一想,你堂哥有点佛香的可能性吗?例如他喜欢某类佛香的香气?”
明洛连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不可能,我堂哥有鼻炎,对淡香香水都过敏,夏天连蚊香都不点,怎么可能点香味那么浓郁的佛香?他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也不可能带着香来他家点的。”
他说完这些,眼睛慢慢瞪大。
“学姐,你的意思是……佛香有可能是凶手带来的?”
宁遥没说话,可眼神却在这时闪过一丝犀利。她四下看了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客厅角落里的一盆枯萎了的大盆盆栽上面。
那盆栽的花盆看上去有半米高,上面的植物早已腐烂枯黄,大片的烂叶枯叶掉落在花盆顶部,遮住了一大片。
宁遥紧了紧手套,快步走到盆栽跟前,接着忍着那股腐烂的气息,扒开上面的烂叶。
下面铺了一层装饰用的鹅卵石,而鹅卵石下面是早已没了水分的干土。
明洛原以为宁遥是在盆栽的土里面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在看到鹅卵石后,动作便停住了,接着又快速地翻了翻放在地上的资料,最后目光停在了法医的尸检报告上面。
“死者除心脏处的致命伤,以及脸上的硫酸腐蚀伤外,膝盖上和额间皆有不明瘀青。”
她翻资料的时候,明洛就在她身旁,所以也将那页尸检报告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宁遥就又有了动作。
她忽然拿起盆栽里的两块鹅卵石,快速走到窗前,对着刚刚那截香灰掉落的位置,径直将鹅卵石摆好。
接着……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宁遥这举动着实把明洛吓了一大跳,他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刚要上前去扶她,却又见她有了新动作。
她硌着膝盖,不顾疼痛,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记响头。
明强家里贴的都是大理石地砖,平时轻摔一下都非常疼,更别提是她故意重重将头磕下去……
“学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明洛又急又心疼,匆忙上前想去扶她,但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到刚刚瞥了一眼的那页尸检报告……
堂哥家出现了最不该出现的佛香香灰……
而堂哥和其余两名死者的双膝和额头上还有不明瘀青……
他回想着宁遥刚刚的动作,心头涌出一个想法。
“学姐,你是觉得……”
他的话未说完,就忽然被宁遥打断。
她指着自己的额头,问:“红了吗?”
明洛急急地点头。
宁遥眼底闪过光,因为发现了新线索而激动着。
“如果我没猜错,几个死者双膝上和额间的瘀青,都是生前被迫下跪祭拜什么所致……换句话说,‘9.12’连环杀人案或许并不是无差别杀人!几名死者也并不是毫无关联!”
说到这里,宁遥忽然想到了冯南风的那封遗书,他似乎着重讲到了赎罪的话题。
顿了顿,她又道:“更有甚者,或许这就是一场仇杀!”
这个发现让宁遥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活跃了起来,等电梯的时候,她脸上那副比平时明朗千百倍的表情让明洛跟着她一同开心。
他说:“果然保留现场是有必要的,也真庆幸当初堂哥的父母出国后将这套房子交给我打理。”
宁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对,夸奖你!一会儿想吃什么?什么都可以,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洛笑容更加深了,顿住片刻,他又问,“其实我看案件资料的时候就想问来着,当年……‘9.12’杀人案真的一点进展都没有吗?我知道当时季队长不在,可是以学姐你的能力,应该也不可能毫无突破啊。”
他的话让宁遥笑容一滞,之后表情渐渐回归到了平静,不再像刚刚那般明媚。
“进展是有的,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直到电梯门开启,他们下了楼,她都没将未说完的话接着讲完。
明洛一向会察言观色,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不想继续讲,所以他不再问,同时在心里懊恼,自己没事提这些干什么?明明大好的气氛却被他破坏掉了。
出了明强家的单元门后,他们直接去停车场,可没走两步,明洛就停住了脚步。
当时宁遥一直低着头,思绪似乎还沉在刚刚的话题中没拔出来,一时没注意他,险些撞到他身上。
她下意识一抬头,顺着明洛的视线,一眼便瞧到了等在小区外的季东歌。
他的车停在小区大门外,似乎笃定了他们会在这里,他也没上楼去找。
他的身子轻倚着车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了一根正徐徐燃着的香烟,见他们朝这边走来,平静地朝他们看过去。
宁遥心头沉了一下,瞧着季东歌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想到这儿,她依旧看着季东歌,却张嘴对明洛说:“你先回去吧,我和他一起走。”
原本明洛还在期待着她刚刚说的“午餐奖励”,这会儿看着她眼里全是季东歌的样子,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只微微一点头,他转身朝右边的停车场走去。
宁遥几步快速出了小区大门,来到季东歌身前。
“你来接我去楚医生那里吗?”
这些天,宁遥一直没有间断心理治疗,也差不多就是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去找楚泽风,所以这会儿她想了想,决定用这个岔开话题。
可他压根没搭理她的话,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食指轻点着烟身,弹着烟灰。
“他是宁希?”
宁遥自知理亏,也不和他硬怼,笑着挽住他的手臂。
“我男人多聪明,我又不是不知道。那张字条只是紧急应对办法,我这不是怕我这边还没开始查呢,你就直接找来了。”她这会儿倒像是以前那样了,挽着季东歌的手,开始对他说软话,“我查案心切,你知道的。”
季东歌还没说话,只是凉凉地垂着眼睨她。
宁遥见状,也不知该再怎么哄,想了想,只能从自己身上下手?:“你不是想让我去面对,让我独立地走出来吗?今天来这里算是第一步。”
她回来之后,每个现场都要跟着季东歌,甚至自己在案件中有想法,也会没有自信……这都是之前的连环杀人案给她造成的阴影。
虽然她没承认过,但他绝对想到了。现在她这么说,他肯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那么希望她能再次站起来,找回当警察的自信,她不信他在听了她这些话后还能闹情绪。
果然,季东歌听完后,将烟头一扔,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我不想他靠近你,更不想你们单独相处。”
这次他没有再用怀疑明洛是凶手的理由,因为和局长聊过一番后,他几乎可以确定明洛在“9·12”案件中只是受害者的身份。毕竟明洛身上最大的疑点就是隐瞒身份这件事,但实际上他早就坦白过了。
可就是这样,季东歌心里的顾虑才更多。
明洛没了别的目的,那就说明他只是单纯因为喜欢而接近宁遥。这份喜欢不只持续了这么久,并且在宁遥做出那种伤人的选择后依旧存在……
这个结论,让季冬歌有些不安。
他从未把那些随意接近宁遥的男人当对手,可是明洛明显和他们不同。
他也明白,这种时候不应该多想这些事,案件最重要,找到真凶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但他就是忍不住。事关宁遥,他一切的冷静、理智、沉稳、从容似乎都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搂着她身子的手臂收得更紧。
宁遥不知他心里的想法,以为他又单纯地吃飞醋,于是仰起干净白皙的小脸,静静望向他。
“我知道当初我选择离开给你带来了多少难受和不安,但是别的我都可以随你质疑,只除了我对你的感情。”
她凝望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别人再好,我也看不见。毕竟,我只喜欢你。”
季东歌轻垂着眸子,看着她,心头有无数情绪涌动,最后都化成了轻轻的一个吻,无比郑重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重回警局后,宁遥一刻也没闲着,直接将从明强家中带回来的那截香灰交给明洛,叫他去找法医做比对,确认她的猜测是否属实。
等待结果期间,她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季东歌听。
他听完后第一时间看了看她的额头,又撸起她的裤管,想看看她的膝盖。
虽然大家在各忙各的,但到底他们人还在办公室,两人突然这么亲密实在让她不自在得很,所以她连连挥手阻止。
“闹什么?”他抬眼凉凉地睨了她一眼,“你说的走出来的第一步就是自虐?”
宁遥讪讪地笑了一下,按住他的手,说:“这怎么能算自虐?我用一点点小疼痛就换来了那么大的线索,很划算。”
季东歌不想搭理她的歪理,还是仔细地给她检查一番,回来时见她走路并无异样,应该没伤到骨头,眼下皮外伤也没有,只是双膝处微微有些发青,但不是很明显。
“我当时跪完就和死者的伤处照片做了对比。死者双膝的瘀青都是集中在膝盖中上部,并没有覆盖整个膝盖。如果死者是单纯地跪在地上,绝对出现不了那种伤处。而恰恰以前我在那个朋友的双膝上瞧见过相同的伤,当时她被那些校霸欺负完还被迫下跪,他们使坏还叫她跪石头……所以我前后一联想,总觉得可以试试,哪想真让我找到突破口了。”
季东歌望着她莹白的一张脸,一时心头也放松不少。
看来楚泽风的心理疏导还是有用的,宁遥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见他没回应,她也不急,继续说:“一会儿法医的物检报告出来,如果确定我的判断无误,那截香灰真的是佛香香灰的话,那我的推断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这场连环杀人案并不是无规律杀人,死者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甚至很有可能是仇杀。”
这点季东歌没有反驳,因为就前三名死者的资料而言,他们自身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污点,人品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非常恶劣。这样的人一同死去,说不过去只是巧合。
但他之所以之前没说这一点,是因为第四名死者是宁遥的师父王辰……
想到这儿,他忽然问她:“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听他提起王辰,宁遥的眸色黯了黯。沉默好一会儿,她才说?:“很温和善良的长者,心思细腻,豁达开明……总之,我和宁希都非常喜欢他。”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位老师独居,没什么亲人,所以节假日都是在你们家过,那他是从来没结过婚吗?”
宁遥摇摇头:“不是,他是离异了,还有一个女儿。只不过他和师娘刚分开的时候,女儿跟着师娘,后来女儿好像出意外去世了……不过这个话题太私人了,我也怕碰到师父的痛处,没细问过。”
季东歌点点头:“那在你看来,王辰师父不会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吗?”
“我觉得不会。师父一向沉醉于画作中,很少和人交流。他还跟我说过,曾经他就是因为太痴迷画画、痴迷独处才忽略了妻女,不然师娘也不会和他离婚,更不会因为忽略女儿而在她离世后一直抱憾。”
说到这里,宁遥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顿住良久,她才又说:“其实当时我有些推断并没有记录到卷宗里面。”
她抿了抿嘴唇,像是带着愧意和自责:“当初前三起案子发生后,我怀疑过师父有作案嫌疑。”
这消息显然是季东歌没想到的,他眉毛挑了挑,问:“怎么说?”
“当初在采集监控视频时,在案发现场的附近都曾经出现过和师父身影很相似的人,第一个是出现在死者居住的小区外几十米的地方,第二个死者死在一片娱乐区的后巷里,而那个和师父很像的人也曾出现在那附近的某个酒吧中,第三个死者则是死在一处新开发的广场公园里,当时在来往车辆的监控视频里,我们曾看见他开车经过。”
季东歌捕捉到了一条信息,立即反问?:“第三次出现不是相似的人,而是能确定就是王辰师父了?”
“对,因为他开的车就是他平时开的那辆。就是看见车牌后,我才将之前的疑虑都放大,原本只以为是身形相似,后来却越来越拿不准了。”
“然后呢?”
“当时我有这个猜测后,确实心里难受,但也想快刀斩乱麻……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我对师父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第三起案子的匕首上不是留下了一枚指纹,我就想着将它和师父的指纹做一次比对。但那时视频的事情突然爆发,我被暂时押在警局,待局里的同事帮我证实了清白后……”她垂了垂眼,神情很低落,“师父也出事了。”
季东歌久久未语,心里想着的是当初她按下炸弹遥控器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想必那时她心里对王辰还有很多愧疚吧,愧疚她对他的怀疑,也愧疚他因为她,被拉到这个案件中来。
可想到这里,他对宁遥刚刚的话还是存了些疑惑。
他一向不相信巧合,又是这么多次的巧合,最关键的是,王辰成了第四个死者……如果说他只是因为和宁遥有关系就被抓去当了人质,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而就在这时,明洛忽然拿了一页法医的物检报告回来:“学姐,你的猜测没错,咱们带回来的确实是佛香香灰!”
物证确定了后,宁遥的猜测基本就确定了七八分。
“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可以继续找几名死者的共同点了!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关联存在着!”宁遥眼底带着光亮,说道。
明洛听完她的话,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之前我看卷宗的时候就有些疑惑,学姐你真的不记得我堂哥了吗?”
宁遥愣了愣,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应该认识他?”
“我堂哥和你是一所高中同一年级的同学,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前三名死者中的另外两个人就是他在高中时一直玩在一起的朋友。”
宁遥眉头皱得死紧,脑子不停地回忆着自己上高中时的事情,但还是对那几名死者没有任何印象。
明洛见她未语,继续道:“我以为你不会忘记他们的,毕竟你上学的时候还跟他们动过手。”
宁遥所读的高中是初中高中连学制,所以上学时,身为本校初一学生的明洛和宁遥他们在一个校区读书。
明强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几乎就是校霸团体,四五个人,仗着家里有钱又是独生子女,备受宠爱,所以经常在同学之间横行霸道。
而明洛第一次见到宁遥,她正以一挑四,从明强他们手中救下一个被欺负的女同学。她在高中时期就疾恶如仇,侠气溢满全身。明洛原本正在劝自己堂哥收手,到后来只能替他堂哥擦鼻血……
明洛将这话说完,宁遥倒想起来了。
“你是说,他们就是欺负李嫣的那些人?”
李嫣就是宁遥在高中时期最好的那个朋友,后来在高考前意外自杀。不过虽然她因为李嫣和明强他们打过架,但她对他们印象不深,毕竟那时她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我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不是叫李嫣。”明洛回,“我只知道当时你从他们手里把她救出来了。”
事情太过遥远,宁遥就算想起了这么一号人,也记不清他到底是什么长相了。想了想,她又问:“你堂哥曾经抹掉过入学记录吗?为什么当初我们调查的时候,没有查出他们曾经同念一所高中的事?”
明洛摇摇头:“那时候我刚上初一,而且对堂哥那种小团体喜欢不起来,久而久之就疏远他了,他什么时候离校的没关注过,为什么离校也不知道。”
“冯南风也是那个团体中的一员吗?”
“我没见过他。”明洛仔细回想了一下,“冯南风长得太醒目了,如果我见过,应该不会不记得……况且,如果上学的时候有这种人物,他肯定也会是校草级别的,不可能一点浪花都没有。”
这点宁遥刚刚也想到了,她抿了抿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时季东歌忽然说:“想再多也没有用,先回你们所读的高中确认一下死者身份吧,如果曾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不会没有档案。”
然而谁能料到,最简单的事情最后却变得复杂无比。
宁遥所就读的高中,校领导换了一届,在职的老师中很少有当时教他们的,仅剩的一两个又只是任课老师,并非班主任,所以对学生的印象都不深。
校长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就将大体情况和他们说了一番,接着带他们去了档案室,叫管理档案的老师调出电脑里面的资料给他们。
“你们说的那个时间,我还没来学校,所以不能帮到什么,但只要是曾经就读过这所高中的,就一定会有档案,你们慢慢找吧。”
后来宁遥坐在电脑前按人名挨个搜索,但一无所获。
在档案中,叫明强的有三人,却都不是明洛的堂哥。另外两名受害者同他一样,要么是查无此人,要么是同名不同人。
明洛最是意外,他看着屏幕,眼睛微微瞪大:“怎么可能?其他两个人我或许会记错,但是明强是我堂哥,他确实在这里念过高中的!”
季东歌一直平静地盯着电脑屏幕,听见明洛的话后,面无表情地说?:“其实从之前调查的资料上来看,就能看出他们曾经故意抹掉自己在这所学校的入学记录。”
顿了顿,他的眸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那段时间,他们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不然不可能大费周章地抹去入学记录。”
宁遥原本一直听着他们的话,这会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指尖上下动了动,又打出一个名字—冯南风,但依旧查无此人。
她皱了皱眉,不死心,将后面两个字都去掉,只打了一个冯作为搜索词。
一共出来七十多个人名,她一目十行地扫过,最后眼神一顿,牢牢锁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冯南……只和冯南风差一个字……
下意识地,她点开那个名字,一整页的学生资料顿时出现在眼前。
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寸照,上面的面庞平平无奇,虽然看着清秀,但与冯南风精致帅气的模样还是相差甚远,可是细看之后又觉得哪里相似。
她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年龄、学籍……竟然都和冯南风之前被调查出来的个人资料相同!
而档案的最下方写着他的在校荣誉和过失,荣誉一个没有,大过倒是记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他直接被开除了。
宁遥又仔细看了下,他被开除的时间就是高考前不久。
上面并没有写具体的开除原因,可是马上就要高考了,从档案上看,冯南这个人的所有成绩都是优,虽然记过几次大过,但是成绩是实打实的……一般学校都非常在乎荣誉感,他到底是犯了怎样的大错,才导致学校在那种时候将他这名成绩优异的学生开除?
她正思索间,明洛探过头来看了看,只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就直接说:“他也是经常跟在我堂哥身边的人,我认得他。”
“你确定?”宁遥问。
“对。”明洛眯眼瞧了瞧上面的名字,“冯南……就和冯南风差一个字?”
他眼皮一抬,有些诧异地问:“难道他就是冯南风?现在的艺人出道时不都爱改一个好听又文艺的艺名吗?”
“目前从资料上来看,他们除了长相不一样,其他都算吻合。”
季东歌撩了下眼皮,开口道:“可以整容。”
一语惊醒梦中人,宁遥和明洛都如醍醐灌顶一般。确实啊,娱乐圈最常见的就是在脸上动刀子了!况且细看之下,这冯南确实有几分冯南风的底子在!
“可是为什么其余三个人的档案都被销毁了,他的却还在,而且……是以被开除收尾?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遥一边看着资料上的照片,一边念叨出声,忽然,她的眼神一滞。
“我好像见过他。”她说。
季东歌挑了挑眉毛:“你见过谁?冯南?”
“对,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似乎当初她救李嫣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场,事后他趁着同伴离开给她递了一包纸巾让她擦脸。
“然后呢?”明洛急问。
然后?宁遥没回,一直沉浸在回忆当中。
如果她没记错,那时的冯南似乎还跟她说过一句话—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回警局的路上,宁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他们还不能最终确定冯南与冯南风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已经将二人的正面照拿去权威机构做检验对比,是否整容,是否是同一个人,相信会有最终结论。
但宁遥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冯南当成冯南风了,脑袋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他曾经和她说过的这句话:“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什么?
她的高中生涯和万千同龄人一样,每天上学做题、考试,周而复始,有什么可羡慕?而且在那之前,他们似乎不曾见过面……他何来羡慕她一说?
明洛一直在前面开着车,双眼却时不时看向倒车镜中后排坐着的宁遥。季东歌冷眼瞧着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拉起了她的手。
“开心吗?”季东歌问。
宁遥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
“到目前为止,所有线索都在将案件指向有内情的方向,导致他们抹去入学记录,以及冯南风被开除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9·12’案件的导火索。”季东歌轻轻捻了捻她细嫩的手背,“这些足以说明,凶手并不是为了挑战你,或是因为看了你发到网上的视频而临时起意,他的杀人动机和决心应该与你无关……想到这些结论,堵在你心里的石头少了一点没有?”
宁遥微微一笑,没回应,但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明洛在前面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话,开始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身后的两个人太过默契,季东歌甚至只随便一提,就把宁遥心坎里的想法都讲了。
他们就好像紧紧贴在一起的磁石,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留,别人一点插进来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失落归失落,听完季东歌的话,他还是打心里替宁遥开心。
毕竟他会选择来到她身边,最大的目的还是替她解开心结,现在看见压着她的大石一块一块渐渐落下,他的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就在这时,季东歌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局里的电话。
“怎么了?”
那头是马小亮的声音,和平时的嬉闹不同,此时他的声音严肃低沉?:“季老师,分局上报了一起命案,死者和‘9·12’杀人案中的死者一样,腕上也文了黑色条纹文身!”
此次案发现场在老城区的某个闹市街道,那边都是矮房土楼,街边开着不计其数的苍蝇小馆和老旧的小商店,而发现死者的地点是这些商户中间一家做保健品销售的门店。
此时店门外早已围满了人,分局的同事在店门口拉了警戒线,外面也守了几名区域片警。
老城区的住户都是年久相邻的老邻居,这会儿冷不丁发生命案,大家都是又不安又好奇,就算被警方警告不要随意上前,也探着脑袋不停往保健品店里面瞧。
他们到的时候,马小亮与郝柯艾也才刚到,正和分局的同事做交接,看见他们过来,连忙喊了句:“季老师。”
分局的同事早就听过这位刑侦顾问的大名,这会儿见到真人,立马满身的敬意,朝他敬了个礼。
两方的人寒暄了两句,分局的同事就将目前大体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番。
“死者叫张明,是这家保健品店的老板,据他店内的前台说,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他了,而今天上午无意间去到库房,在里面发现了他的尸体。就目前来看,他的致命伤应该是心脏处的刀伤,腹部有一处相较心脏处来说浅一点的伤口,脑门上也有重击伤,其余的还需要法医做尸检。”
季东歌淡淡地看了看店内,马小亮和郝柯艾正盘问着两个年轻的女性,静默片刻,他问:“报警的是里面的那两位?”
分局的同事回身瞧了瞧,点点头:“对,据她们自己陈述,两个人一个是店里的前台,一个是这个店的副总经理。两个人一前一后发现了尸体,然后才报了案。”
宁遥听完后,也朝里面看了过去。
两名女生从外貌上来看,对比很鲜明,年轻的那个看上去较朴实,穿着打扮非常大众、接地气;另一个单看脸年长一些,妆很浓,打扮很张扬、时尚,倒和之前冯南风案中他的经纪人吴月是一个类型的人。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分局的同事没再耽搁他们的时间,主动让了位置让二人进去。
两个人的表情都带着冷意,尤其是季东歌,清俊的脸庞看似平静,但周身却全是冷峻的气息。
原本做着笔录就很不安的两位女性,这会儿瞧见他们,更是害怕得不行,尤其那个副总经理,见马小亮介绍季东歌是他们老大的时候,目光一直闪躲,不敢直视他。
宁遥看见她的反应,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转头看向季东歌。
二人默契地视线相交,无声中像已经交流了一番似的,片刻后,她率先上前。
“你们谁先发现死者尸体的?”
两个人都没出声,那个年轻一些的女生等了片刻,像是有些诧异,朝副总经理看过去。
又过了许久,副总才小心地微微举起手,说:“是我。”
“仔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宁遥道。
她捏了捏手指,又咽了下口水,停了好半天,好像还有些没缓过神,说:“我……我被吓坏了,当时……当时……”
她这样子倒真像是被吓到的,但不知为何,宁遥总觉得她一举一动间还带着心虚,和普通的惊吓完全不是一回事。
年轻一些的女生见状,替她回答?:“两位警官好,我叫杜莉莉,是这家店的前台。情况大概是这样,今天我开了门没多久,副总就过来上班了,然后她……”
杜莉莉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拿眼睛瞥了下季东歌,片刻后才又开口:“副总她叫我去买两包卫生棉,她肚子痛,不方便出去。我直接出门去买,但走到一半发现忘了问她想要什么牌子的,于是折回去想问清楚,可是回去后发现她不在办公室了,而小库房的门在这时正巧开了一条缝,我就猜她估计在里面,结果推开门后,我先看见了我们老板的尸体……”
季东歌略略一抬眉,清俊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严厉,他看着那个女副总,问:“那当时你去了哪里?”
女副总抿着嘴唇,不安地抠着指甲,好半天也没敢抬眼,像是非常不安和忐忑的模样。
杜莉瞧着有些着急,替她说:“副总她当时……”
季东歌出声截住她的话,声线很凉:“我在问她。”
杜莉一噎,没敢再抢言。
女副总见躲不过去,缓了缓神,才小声说:“我当时早已被吓昏,倒在了门后。”
“对,副总当时昏倒在门后,所以我开门时没瞧见她,后来我报警没多久,她才醒过来。”杜莉接着道。
宁遥一直在一旁,冷眼瞧着两人,听到这里,忽然插话:“尸体是开门就能瞧见吗?”
杜莉点点头:“对,我刚打开门就看见了。”
宁遥眉眼更冷了,她静静地盯着女副总,说?:“打开门便能看见尸体,你没昏在门口,却昏在了门后面?”
女副总有些慌了,她眼睛左右瞥着,没再抬眼与宁遥对视?:“我……我是低着头进去的,走了两步才看见尸体不行吗?”
这话漏洞太多,就算她真是低头进入库房,就算她真的是走了两步才发现尸体,可她怎么走也走不到门后面吧。
显然杜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听完后愣了愣。她看向女副总,目光带着深意。
季东歌不想再和她们浪费多余的时间,吩咐马小亮:“我们留在现场取证,你们先带这两个人回警局做笔录。”
马小亮点头,接着便和郝柯艾带着两个女生上了警车。
他们走后,季东歌和宁遥便戴好鞋套和手套,快步进入了案发现场。
死者的陈尸地点是这家商店的室内库房,里面摆着成箱的保健品药物,死者就躺在中间的过道上。
他左胸口心脏部位被人插了一刀,额头上也有一大块重击痕迹,伤口还流了不少血,染红了他的大半张脸。
宁遥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蹲下身缓缓地抬起死者的胳膊,果然,一条黑色的线条置于死者腕间。不只如此,她还发现死者的十指像是被砸过一样,青紫一片。
“文身,心窝插刀,随意的生前虐待……”宁遥看着死者的尸体,轻喃出声,“全部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他。”
季东歌站在她身边,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于是道?:“凶手越是挑衅,留下的痕迹就会越多,这样就更有利于我们破案。”
宁遥还是沉默。
季东歌蹲下身搂住她的肩,又道:“赶紧跟着法医一起检查案发现场还存留的物证吧,然后查明死者的资料,再去一趟你的高中。”
他的话点醒了宁遥,是的,“9·12”杀人案背后真正的线索链刚有些眉目,如果能查实这个死者也是相同学校、相同年级的人,那就更加说明他们的方向正确。
想到这里,宁遥不再浪费时间,想起身去检查现场。
但她正要站起来时,忽然看见死者腰间有一处微小的异物。
她俯身凑近死者,小心地将那个异物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块染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指甲。
“留在死者身上的异物,没有落在地上……基本可以断定是死者死后才留下的。”宁遥看向季东歌,“这枚指甲,要么是凶手的,要么是曾触碰过死者尸体的人的。”
季东歌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拿起电话拨通马小亮的号码。
“笔录做完后,再留一份她们的DNA。”
案发现场检查得很快,几乎除了那枚指甲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证据。但季东歌和宁遥也没急,毕竟最重要的尸检还没做,从尸体上,他们一定会找到更多。
回到警局后,季东歌先去找马小亮他们,想着拿杜莉莉和女副总的笔录,而宁遥则拿着在现场拍到的死者照片去找明洛。
因为刚刚案发现场留不了太多人,怕无意破坏物证,所以马小亮他们带着人回警局时,明洛也回去了,并没有看见死者的容貌。
这会儿宁遥想给他瞧瞧照片,看看这人是不是明强那一帮朋友里面的其中之一。
但明洛看见照片后,有些无语凝噎,他看向宁遥,有些无奈:“学姐,就算我真的见过这人,可照片上这个样子……”
宁遥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实在是太急了,想急着确认,所以顾不得其他就来试一试。
这会儿一听他的话,她叹着气点点头:“那还是一步步来吧,先调查出死者资料,再拿着资料去学校核对。”
过了一会儿,季东歌拿到了杜莉莉和女副总的笔录,扔到宁遥办公桌上一份。
两人默契地同时翻开笔录,杜莉莉那份呢,很正常,就是交代了一下她从一周前,也就是二十二号开始就没再见过死者了。而这一周她请了假,在家照顾生病的母亲,中间有一次老板曾发短信问过她一些客户资料的事儿,之后就再无联系。直到今早,假期结束,她才又来上班。
而女副总的笔录有些颠三倒四,前一分钟说自己好几天没见过死者,后一分钟又说曾和死者因为工作见过两次……总之非常混乱,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马小亮靠着办公室墙壁,抱着双臂,说:“虽然我观察嫌疑人的能力不如季老师、宁姐,但是也敢肯定那个秦凤……啊,就是那个女副总,绝对有猫腻。”
这话不用他说,就算没有这笔录,宁遥和季东歌也在当时问话的时候,看出她的破绽了。
只不过……
“她应该是有所隐瞒和遮掩,但不会是‘9·12’杀人案的真凶。”
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心思缜密,唯一留下的指纹还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像那个女副总秦凤那般,随便一敲打就自乱阵脚。
季东歌点点头,同意宁遥的看法。
末了,他又翻了翻资料,头也没抬地问马小亮:“死者资料呢?”
马小亮上前帮他将资料翻到后面的几页,指着上面的字说:“都在这里。”
季东歌一目十行地看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资料上的某一处,眉梢微挑,说:“他曾经坐过牢?”
“对,曾经偷偷在市面上卖过假药,但据当时他给警方的供词说,那只是保健品……呃,和他现在开的这个店差不多。只不过之前他卖的是实打实的假药,现在这个……”马小亮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从案发现场带回来的保健品,放在季东歌面前,“是正规渠道生产的、有国家认证的保健品。”
宁遥自打刚刚听说死者曾因卖假药入狱时,眉头就紧锁着没松开。季东歌也一样,心情也很微妙。他们做警察的,虽然经常接触罪犯,但大多数罪犯在他们心里还是有等级划分的,而这种卖假药的,在他们心中几乎与毒贩是一类人,最为不耻。
可现在,这种不耻的人成了他们要帮忙申冤的受害者……
不再深想,他们继续翻起资料,找寻线索。
法医的尸检报告是隔天凌晨四点钟左右出来的。
警局的大伙都等得筋疲力尽,头顶是明亮的白炽灯,但他们还是或仰倒着或趴窝着打着瞌睡。法医送来报告的时候,犹豫了好久才发出动静将他们吵醒。
季东歌原本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闭眼小憩,思绪根本没完全沉下去,所以法医刚过来时,他听见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宁遥也醒过来,不同的是,她是被噩梦吓醒的。
千篇一律的梦境,宁遥自己都有些厌烦了,所以清醒之后,并没有浪费太多情绪去想那个噩梦。
季东歌见她这样,一半愉悦一半担忧,虽说她的主观意识渐渐走出来了,但是潜意识里,“9·12”杀人案给她带来的阴影还是存在着,不然她也不会在每天都做心理疏导的情况下还噩梦不断。
他的眸色沉了沉,想尽快破案的决心更甚。
于是醒醒神,他起身朝法医走去。
法医也忙了十几个小时,这会儿也是一身疲惫,他打着哈欠将尸检报告交给季东歌,说:“差不多都在上面了,你们自己看吧,我先回去睡觉啦。”
季东歌拿着报告,脑袋也没抬,只稍微点点头。
像是被他的冷漠噎到,法医“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宁遥迅速走到他跟前,其余的同事也在这时纷纷醒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等着他们说话。
两人迅速一目十行地将资料看完,基本和他们当时所见的一样,致命伤是心脏处的刀伤,而额部的重击伤也不轻,十指更是全部碾压性骨折。
最重要的是,那个匕首上的指纹,和当年“9·12”杀人案中留在第三个死者身上的凶器上的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绝对就是“9·12”杀人案的真凶所为。
就算他只是为了挑衅,但留下了相同的指纹,也算一个有力的证明。
但让人意外的是,这次的死者腕上虽然有文身,却并非死后文上去的,而是……贴的可洗的那种文身贴纸,并不能永久保留。
季东歌的眸色黯了黯,凶手前几次都是相同的手法,为何这次变了?
这是带着深意的变化,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而这些宁遥也看见了,她的疑惑不比季东歌的少,但更让她意外的是,这次的死者双膝上居然都没有瘀青。
宁遥不死心,一把将资料夺过来,又仔细翻看一遍,最后喃喃?:“怎么会呢……怎么这次双膝和额头上没有瘀青呢?”
这时,已经离去的法医忽然折返,手里又拿了份报告:“抱歉,刚刚有一页落车上了。”
宁遥眸子亮了,直接问:“是死者双膝与额头上有瘀青痕迹的报告吗?”
法医愣了愣,摇头,说?:“不是,我没在死者身上发现什么瘀青……他双膝完好,至于额头,我只看到了重击伤。”
季东歌的眉头又皱紧不少,问:“那落下的那页是什么?”
“哦,这个啊。”法医举了举手上的资料,“这是你们带回来的那枚指甲啊,不是叫我给两名报案的女性做DNA对比吗?”
季东歌眸色一凛,说:“有相同的吗?”
法医点点头,回:“对,那枚指甲就是她们其中一个人的。”
秦凤从被关进审讯室后,悬着的心就没再放下来过。她坐在椅子上十几个小时,整个身子都已经僵硬了,晚上警方送来的饭也没心情吃,这会儿更是饿得胃有些抽搐。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吃不下去,恐惧和担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样,牢牢捏住她的喉咙,她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提食欲了。
咔嗒一声响,审讯室的门在这时忽然被打开,季东歌和宁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秦凤看着他们,只觉得更恐慌了。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略带警惕地看向他们。
宁遥直接坐到她对面,凝着眸子打量她,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枚断掉的指甲……”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凤就像心虚一样,急急地用左手将右手握住,五个指甲都包在了掌心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小动作被宁遥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顿了顿,没理会秦凤,继续说:“经过法医比对,指甲的DNA和你的相符。”
秦凤猛地一抬眼,像是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快就找出了自己的破绽,神情更加慌乱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就算在杨玉峰身上发现我的指甲……也不能代表我杀人啊!你们不要随便污蔑好人!”
“我们并没有说你就是凶手。”季东歌声音冰冷,语气更是冷得不行,“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自己是昨天才发现死者的尸体?”
“……对!”
“在发现尸体后,你立即昏倒了?”
“嗯……”
“你并没有朝尸体靠近过?”
“没……没有……”
宁遥听到这里,嘴边泛起冷嘲:“秦小姐,我们已经和你说过了,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你的指甲,既然你说你没靠近过尸体,那就是说你那指甲是死者生前你留在他身上的?”
秦凤眼前一亮,不住地点头?:“对对,就是他生前我留下的!我……我们是一个店里工作的,平时难免有肢体接触,留下点什么也不算什么吧?”
季东歌看着这个女人,只觉得她蠢透了,神色也越发不耐烦。
而宁遥的面容也在这时变冷,继续说:“我们是在死者的腰腹间发现那枚指甲的,除非有专门固定过,不然你觉得死者在生前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保持平衡让那枚指甲一直不掉?”
秦凤脸色唰一下又变白了,她死咬着唇,不停摇头:“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我们现在不是在问你杀没杀人!”宁遥低斥,“我们是想让你实话实说!”
秦凤被宁遥语气中的冷意吓得颤了颤,最后沉默许久才又说:“我有证人,有证人能证明我和这个案子没关系。我想把他找来再说可以吗?”
季东歌与宁遥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宁遥对她点点头。
秦凤口中的证人是她的男朋友,叫萧宇。她提供了萧宇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他们,季东歌拿到后,第一时间拿去给了马小亮,叫他带人去找。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左右,马小亮他们回来了,但是没找到萧宇。
“那个电话号码打不通,然后我们根据地址去敲门,里面也没人,后来问了保安,他说萧宇昨天下午就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季东歌将这消息复述给秦凤,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不停地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走?他说了我们要一起出国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遥抓住了她话中的重要信息,问:“出国?你们曾计划出国?”
秦凤这时已经崩溃了,哪还听得进去宁遥说什么,从昨天到现在积累的恐惧不安和刚刚砸下来的被欺骗、被抛弃的绝望混在一起,让她不住地哭泣。
她哭的声音非常大,肩膀都在大幅度抽动,宁遥看着她隐隐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头疼。
季东歌更是,在他这里,只有宁遥的眼泪能让他心间泛起波澜,其余任何女人哭得再惨,也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请你收好情绪,积极配合我们调查。”季东歌声音非常冷,语气也很重。
他的语气在秦凤听来还是很吓人的,她缩了下身子,片刻后,哭声渐止。
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我确实见过杨玉峰……”
顿了顿,她补充道:“在他死后。”
秦凤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应届毕业生,因为专业太过冷门,毕业即失业,在家待业一年多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杨玉峰开的那家保健品商店上班。
这个工作是家里的老邻居介绍,因为老邻居经常去杨玉峰那里听所谓的健康课,熟了后自然知道那家店在招工,就说自己有个认识的孩子非常优秀,可以介绍过去。
其实秦凤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那个店虽说听上去挺像模像样,但在秦凤眼里……其实都是做着忽悠的生意,靠忽悠那些老人来牟利。
但她走投无路,任何机会摆在眼前都要试一试,哪想她才去面试杨玉峰就录用她了,并且开了每月两万的高薪给她。她高兴极了,但高兴之余也会在心里犯嘀咕:工资开这么高,要么是工作辛苦,要么是有什么猫腻……
不过这点心思没持续多久,毕竟那时的她眼里只有钱,她甚至忘了应聘前自己心里对那家店的不屑和厌恶。
前两个月,秦凤确实勤勤恳恳地干了活,不停地发展客户。她的口才不错,几乎被她请去上健康课的人,最后都会带走几瓶保健品。她为自己的能力感到骄傲,再也没觉得这份工作有多不堪。
可渐渐地,杨玉峰有些变了。起初他只是一个看着有些滑头的商人,但待她还是不错的,也没什么越矩之处。但后来,他就变得不一样,说话时暧昧地靠近她,有意无意地碰她的腰臀……她觉得恶心、害怕,想辞职却又舍不得那份工资,直到某天晚上,下班后他提议送她回家,却直接送到她家门口……那一刻,她才真的慌了。
她拒绝过,真的,她拼命说服他也说服自己,但最终还是没抵得住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
那天晚上,外面雷雨交加,她的耳边是让人作呕的喘息声,身上是让人厌恶的肥腻身体,再看着窗外的雨,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也有愧疚,但杨玉峰特别擅长拿捏人心,见她有那种想法,便和她说,他和他老婆早就过不下去了,刚出狱那几年还好,他很感激那个女人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出来后也更加努力,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但她不知怎么回事,越发疑神疑鬼,整天猜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们硬生生吵了几年,终于把夫妻情分吵没了,所以现在他们基本有名无实,就算没有秦凤,早晚也要分开。
虽然这话可能有水分,但也让她安心不少,于是从那之后,她也不再矫情,尽职尽责做好了一个外面女人该做的事,不只将那个男人拢在身边,更想将他的一切,包括财产……也拢在身边。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像一道光一样,积极向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那种腐朽的气息都快散发干净了。
所以最后,她决定为了他,斩断那段维持了两三年的畸形关系。
听到这里,宁遥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说,你那天去商店是带着自己的男朋友和杨玉峰摊牌,想结束那段不正当的关系?”
“是的。”
“然后呢?”
“然后……我进去就看见了杨玉峰的尸体。”
那天她和杨玉峰约好了时间,说过去找他。因为自打两人的关系变了之后,她不用再兢兢业业地每天打卡上班,虽然店里有一半事情是她在管,但也不算太累。她平时除了和杨玉峰私处的时间比较难受之外,别的时候还是相对舒心自由的。
因为要带着男朋友萧宇一起去,不想扑个空,所以她提前和杨玉峰约好了下午见面的时间。她过去后,还诧异店里为什么那么安静,哪想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杨玉峰的尸体。
“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虽然我想离开他……但还不至于到杀他的地步啊!”
季东歌眼神带着寒意,厉声问?:“你说在办公室发现了死者的尸体,那为什么最后的陈尸地会是库房?”
秦凤的眼神有些闪躲,她不敢再抬眼,小声回:“那是……那是我们把他搬过去的。”
这个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宁遥有些激动。
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这是破坏案发现场!”
如果这个案子真是“9·12”杀人案真凶的手笔,那破坏了案发现场相当于什么?相当于给原本就可能没有丝毫破绽的现场泼了一层墨!相当于雪上加霜!
现在案件本就在艰难调查中,但偏偏又有人来搞坏破!她怎么可能不气不激动!
秦凤没想到宁遥会被这事气得这么厉害,有些害怕地缩缩肩膀,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我……我当时拍了照的!因为怕事后警察找我,所以我拍了照片!”
秦凤找他们要了自己的手机,并且调出自己在第一案发现场拍到的照片给他们看。
照片上的杨玉峰,死状与之前他们看到的基本相同,额上有重击伤,大半张脸上血色弥漫着,胸口插了把匕首。
只不过相较于后面小库房的“干净”,第一案发现场则显得有些杂乱可怖。
杨玉峰倒在办公桌旁边的地面上,周身全是大片的血迹,他的眼睛轻瞪着,嘴巴微张,像是死前有些惊讶的样子。
而最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杨玉峰的嘴了,他的嘴里面被人塞了大把的白色药片,看形状和他的商店卖的那种保健品很像。
而他身旁的空地上写着四个血色大字—血债血偿。
不只如此,有一张照片的边缘还有着小半个脚印。可宁遥翻了翻,除了那张照片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脚印了。
显然这一点季东歌也发现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现场曾出现过脚印?”
秦凤有些犯晕,不太确定地说:“有的吧……当时太急了,我记不太清了。”
听到这里,季东歌眸色一沉?:“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挪动尸体?又为什么隔了那么久不报警?”
刚刚秦凤交代,死者在二十四号当天还与秦凤通过电话定见面的时间,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就是二十四号。
现在五天过去了,才有人发现尸体报案,第一案发现场还被破坏……而这一切,居然都是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季东歌说话时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冽,吼声比宁遥还大,秦凤这次不是缩肩膀了,而是实打实打了个寒战。
半晌后,她才讪讪地道?:“我……我想,不,不是我……是萧宇……是他说,既然杨玉峰死了……那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吞了杨玉峰手里的钱。”
杨玉峰家里有太太,却是全职照顾孩子的那种,每个月他只给几千的生活费,其余大部分钱都在秦凤和他自己手里。他虽然喜欢秦凤,但也不傻,明白自己一旦变成穷光蛋,这个女人肯定比谁都跑得快。
所以他手里的那部分钱,他又拿出绝大部分做了理财投资,这个他倒也没避讳过秦凤,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有钱,而且是她不能动的钱,她只有一直待在他身边,那钱才能一点点变成她的。
“你们想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然后偷偷吞了他的所有理财和投资,之后远走高飞?”
秦凤抿抿唇,点头:“是的。因为帮他理财的银行经理是我家的一个亲戚,所以这次我拿着他的身份证代他交易,虽然过程艰难了些,但因为有熟人的关系……也就都办妥了。但最后的合同需要当事人手印,所以昨天我……”
她昨天去商店之前就知道杨玉峰早死了,所以她才会支开杜莉莉一个人去库房,为的就是用杨玉峰僵硬的手指再按一个手印。
但谁知道杜莉莉会中途折返,她的计划泡汤,当时又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先躲在门后面。她想让杜莉莉找不到人就离开,可哪想自己一时疏忽,没有将门关严,于是导致了后面的事……后又因为杜莉莉报警,她不得已,只能倒在门后暂时装晕。
季东歌听见她的话,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墨。
他立马出去通知马小亮,叫马小亮联系银行人员,核实杨玉峰名下的交易往来,如果秦凤言语属实,立刻将账户冻结,存底留证,而帮忙走了后门的客户经理也要通知相关部门进行审查,一经查实就要严惩!
该查的资料查完,该审的人审完,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拿着杨玉峰的资料去了宁遥所读过的高中。
见他们又过来,校领导又是一阵诧异,却也没多说什么,依旧无条件给他们开绿灯,将他们送到了档案室。
这次倒没什么阻碍,没有资料被彻底抹去,没有改名,没有整容,直接将杨玉峰的名字输进去,当下就跳出了三个学生的档案资料,其中一个的生日、年龄和死者完全一样。
宁遥叫来明洛,想让他瞧瞧照片上这张脸他认不认得,他细看之下,眯了眯眼,有些犹豫?:“好像见过……但是印象没有之前那两个人深刻。”
季东歌听完,指了指屏幕下方的档案:“会不会是因为他高一下学期就转学了?”
闻言,二人目光向下,果然瞧见了杨玉峰档案的最下方写着高一下学期转学的字样。
明洛犹豫间点点头:“或许吧。”
从学校出来后,宁遥将杨玉峰的档案交给明洛,请他回警局做最后核对。而她与季东歌则还想去案发现场,再次勘查。
由于杜莉莉的嫌疑彻底被排除,她在二十四号当天确实一直在家照顾母亲,不只有她母亲和邻居的证词,还有小区大门口的监控证明她那天没出过门。所以这次再回现场,他们带上了她,毕竟她是那里的员工,对店里的一切都熟悉,容易发现不同。
他们那个店虽然不大,但监控摄像头装得挺多,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带回去的监控视频里独独少了二十四号那天的,不知是凶手刻意删除,还是……
听了他们的疑惑,杜莉莉想了想,说:“如果我没记错,那天好像是区域停电。”
因为这边老城区经常有维修作业,停水停电很普遍,但社区会给通知。居民用户都有一个微信群,因为店里的杂事都是杜莉莉这个前台在管,所以微信群也是她加的。
“我们店里没装发电机,所以停电的话,一切都停止运作。”她边说话边翻着微信,像是要找之前的通知,小半晌后,说,“找到了!确实是二十四号,那天全天停电,社区出了通知的。”
她将手机替过来,宁遥和季东歌看到后都陷入沉默,心里也都怀疑着事件会不会这么巧。
这到底是碰巧停电,还是凶手知道停电才选择那天作案?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凶手早就盯上了死者,并且对他周围的讯息比他本人还要熟悉……
杜莉莉见他们沉默,以为他们是在为监控的事情为难,想了想,说:“我们店的监控其实只是为了吓唬那些老人家,老板不在意,所以没装发电机,但这附近其他商店,因为用电不稳都装了发电机的……所以你们要不要去对面看看?那个超市正对着我们商店大门,就算录不到店里面,至少能知道二十四号那天有谁出入过店里。”
她的提议非常有用,后来两个人真的去了对面的超市。
超市老板听说他们的身份和来意后,热情地拿了两瓶可乐招待他们,之后便让出位置,让季东歌坐到电脑前面,他在柜台外和他们搭着话。
“要我说呀,就是杨玉峰那王八羔子自作孽,他整天忽悠那群老头儿、老太太买他那个破东西!是!吃不死人,但也没他吹的那么管用啊!”他越说越气愤,“我家老太太都被他忽悠得买了一千多块钱的东西,说什么治小腿抽筋……但我妈吃完,病情根本一点都没缓解!还不如多吃几块大骨头来得实在呢!他就是个大骗子!”
宁遥皱了皱眉毛,看向超市老板:“既然知道他是忽悠人,为什么没人报警?”
一听到这儿,超市老板有些讪讪的:“你以为我们不想吗?但人家卖的又不是违法产品,而且最关键的是……”说到这儿,他故意压低声音,凑至宁遥跟前,“我们都听说他背景挺硬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大家都是做小生意的,谁敢得罪他啊?”
宁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道:违不违法你们根本不在乎吧,你们只在乎是否会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说,很多时候不仅有包庇和协助犯罪,这种纵容犯罪,并且一直义愤填膺地袖手旁观,才是最无奈又最恶毒的存在。
季东歌一直在调着视频,一点一点仔细看着,忽然,他的手指一顿,视频上的画面立刻停住了。
像是不太敢相信,他又将监控视频向回调了两分钟,但画面上出现的依旧是……
“怎么了?”宁遥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紧盯着电脑屏幕,好半晌才抬眼看向她。
“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宁希?”
宁遥听完后脑子一蒙,以为自己幻听了,迅速倾过身子仔细去看,哪料画面上的人确实是她妹妹。
当然,不只宁希,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看着比她大了十几岁的妇女,两个人在二十四号当天下午一点二十三分六秒进入保健品商店,下午两点零五分三秒再次出来。进出时,二人的表情都不算有异样。
宁遥缓了缓神,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不知道宁希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这也不代表什么……
“继续看,杨玉峰进去后,秦凤和她男朋友出现前,所有进出的人都有嫌疑,现在看到的人……也不代表什么。”
季东歌点点头,也明白这个道理,后来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又有人进到了保健品商店,这次的人,连宁遥也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楚泽风?”
不能怪她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因为最近她几乎每天都去做心理疏导,和楚医生也越来越熟悉,所以这会儿看见了,和季东歌一样直接认出他了。
季东歌心头越来越沉,显然两个熟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而更要命的是,楚泽风出来后,没过多久,秦凤和她男朋友萧宇就出现在了画面中。
也就是说,在死者进入案发现场后,和第一个发现死者尸体的人,这中间算上秦凤与她男朋友,一共出现了五个人。
而这其中,有两个是季东歌和宁遥身边的人。
两个人重回警局的路上,都沉默着。
季东歌一直观察着宁遥的情绪,他明白她肯定不好受。宁遥呢,则一直望着窗外,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快到警局时,季东歌才轻声开口:“一会儿把他们带过来?”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宁遥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脊背僵了僵,没说话,但脑子转得特别快。
她想到之前“9·12”连环杀人案的前三起案件发生的时候,她找到了蛛丝马迹,怀疑了王辰师父。那时候她似乎一秒都不想耽搁,直接就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将师父当作重要嫌疑人调查。可后来呢?她还没来得及去做简单的审查,她就先被怀疑,再后来……师父也殒命了。
所以这一刻她有点彷徨了,甚至害怕走老路,她的妹妹和朋友最后的结局会像师父那样。
她更害怕这一切又是凶手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她再次陷入困境,再次陷入两难的选择中。
一个是她的亲人,一个是她近期全身心相信的人,无论哪一个确定和案情有关,她估计都不会坦然接受和面对。
她原以为那句“他就在你身边”只是凶手抛出的烟幕弹而已,却没想到,烟幕弹后面还有火力更强的攻击。
她该怎么办?像之前那样公事公办吗?不掺杂任何私心,面对任何结果都能挺住,还是……
想到这儿,宁遥垂着眼,也没看季东歌,说:“不然,我暂时退出审问调查吧……”
季东歌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的身份敏感,其实这也是他有顾虑的地方。
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他的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他开着车没法接电话,动了动身子,将口袋朝向宁遥。
“你接,看看是谁。”
一般他的电话都是同事打来的,肯定有正事儿,她没敢多耽搁,直接接听电话。
那边传来马小亮的声音,很急,像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季老师,你快上网,赶紧上网!不知道这次的案子怎么忽然闹大了,网上都在疯传连环杀人案又来了,就连宁姐当年的事儿也被扒出来了!”
宁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扎进了一根针,隐隐作痛,眼前的景象也在不停旋转。
车子这会儿已经开到了警局附近,而马小亮的嗓门非常大,在寂静的车厢内尤为明显,就算季东歌没对着听筒,也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踩了脚刹车,顺势将手机拿过来,嗓音凉凉地回:“我知道了。”
刚挂了电话,他就见宁遥正在那边拿着自己的手机上网搜索,他想将手机拿过来,她却连躲了几下。
“你别管我。”她对他说,声音带了丝颤意。
季东歌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的手微微抖着,但脸色还装得很平静。她根本没太费时间搜索,马小亮说的新闻就跳了出来。
那都是一些非主流和非官方的媒体公众号,但是架不住传播范围广,朋友圈和微博更是泛滥得不行。
新闻的内容大概就是马小亮说的,杨玉峰这个案子因为他腕上的那个文身,让笔者觉得“9·12”杀人案的凶手再次回归。也不知笔者是真的义愤填膺还是只单纯想夺眼球,上面不只将当年宁遥做视频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甚至最后还说了她在爆炸案的选择中怎样自私地选了自己的师父。
看到这里,宁遥直接确定这个新闻背后的推手就是“9·12”杀人案的真凶了。普通的媒体或者群众根本不知道当年局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这么准确地说出她做了什么选择。
而知道的人……
她双手颤抖的幅度加大,脑海中更是翻涌着各种声音,耳边的嗡鸣声一刻也没停过,甚至越来越严重。
难道宁希带回来的那句“他就在你身边”是真的?
她不想再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周身都泛着冷气。那种无力感、恐慌感再次席卷她全身,许久不出现的想退缩、想逃避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忽然,身子被人用力一扯,下一瞬,她跌进了季东歌的怀里。
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干净清冽的气息弥漫在她的鼻端,一呼一吸间,她紊乱的情绪平静了少许。
“你什么都不要想。”季东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薄唇轻吻着她的发顶,“我在。”
简单的几个字,他的语气甚至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但真的像镇静剂一样,彻底稳住了宁遥的心神。
片刻后,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说:“我们不会输,对吗?”
他静静地垂着眼凝视着她,回:“是你不会输。”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抵不过这五个字,她没了自信,他为她补上;她没有勇气,他带着她向前。
下车的时候,她的情绪便彻底恢复了正常,至于表面是这样的。
至于心里……
季东歌侧着头打量她,她心里的结估计要等这个案子完全破掉才能真正解开吧。
他的眸色沉了沉,脑子里又开始想刚刚在那家小超市看到的监控画面。
忽然,一枚鸡蛋毫无征兆地朝这边扔了过来,像是算计好的一样,直接砸在了宁遥的脸上。
她的脚步顿住,绷着一张脸,任由蛋壳混着蛋液缓缓地从额头上向下滑落。
季东歌眼底迸射出比任何时候都要狠戾的光,他死死地看向对面。
来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她看着就是非常泼辣狡诈的样子,瞧向宁遥的目光像是恨死了宁遥一样,恶狠狠的。
“你这个凶手!你还我儿子的命!”说着,她又从包里拿出了几个鸡蛋,顺势想去扔宁遥。
隔得有点远,季东歌来不及阻止,只能大步跨过来挡在宁遥身前,那鸡蛋堪堪砸在了他胸口,蛋液金黄又黏腻,大片的脏污让他看着有些狼狈。
警局的同事闻声都赶了过来,瞧见二人这样,一时都有些气愤。
马小亮冲上前,对那个砸鸡蛋的妇女喊道:“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凶手还没有落网,这件事和我们同事没有任何关系!您还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
“什么没有关系!我儿子开店卖保健品卖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人杀了?还不是这个扫把星当年惹下的祸!当年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那个什么连环杀人案!没有那个案子,我儿子也不会无辜惨死!”
那女人是杨玉峰的妈妈,原本就在局里闹过同事们一阵儿了,非要见宁遥,马小亮开导了好久,可算把她送走了,谁知道她又回来等在警局门口,一直等到宁遥回来。
同事们见她油盐不进,一副“我就是不讲理,你们能奈我何”的模样,都气得有些牙痒。明洛更是看不下去,他喜欢宁遥,以往对她的观察和了解比同事们多很多,所以这会儿完全能猜到她会是怎样糟糕的心情。
于是听见那女人这么不讲道理地骂街,他一时冲动就跨着步子上前。
杨玉峰的妈妈见状还以为他想来收拾自己,一时有些害怕,但转眼一想,这是在大街上,他们是警察,怎么敢当街动手,一时又有了底气。
“干吗?想打人啊?你们忘了你们是警察了?警察敢打老百姓?我呸!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回头就去网上曝光,到时候看网友们帮谁!大家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你们!”
原本没打算怎么样的明洛,听到这话都气得握紧了拳头。
公务人员身份很敏感,他以前身在爆破组都觉得如此,更别提来了刑警队之后。
但他也明白,有些事他们不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责任。这身警衣穿在身上一天,他们就要对群众负责一天。他们忍耐误解,忍耐羞辱。他们觉得只要有一身正气在,任何污浊都不能真正把他们打倒。
可他们已经够累了,这段时间几乎都泡在警局,没怎么回过家,吃饭睡觉都在一张椅子上,但只要案件调查顺利,他们并没有怨言。可是他们的辛苦群众看不到,他们的努力群众也看不到,现在还拿一盆脏水来泼他们!
石头心也该炸了吧?
原本宁遥一直闭着眼睛没出声,但后来杨玉峰妈妈的话让她缓缓睁开双眼。
她缓步朝杨妈妈走去,表情冷然,周身的气息冷硬。
杨妈妈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退了一步:“你……你干什么?你敢打我?你疯了吧!”
“没什么敢不敢的,警察最不缺的就是胆子。”宁遥静静地看着她,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没人动您并不是怕您,而是我们还抱有对受害者家属的同情和尊重。您现在喊闹我也理解,所以刚刚的话和您砸的鸡蛋,我们不会追究什么。”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理解和尊重是相互的,如果您执意闹下去,我们也有我们的解决办法,例如追究您的刑事责任。”
杨妈妈一噎,瞪着她:“你吓唬谁呢?我就砸了你们几个鸡蛋,你们还能把我抓进去不成?”
季东歌冷着脸上前,站在宁遥旁边:“你这是袭警,还有刚刚指认她为凶手的事更是诬陷。单单这两条,我们就有理由叫你去警局走一趟了!”
季东歌可没有宁遥平静温和,他的眉眼都泛着冰冷,声音更像是含着碎冰一样,不熟悉他的人一听就会被吓到。
而杨妈妈那种法盲听完,更是吓得不轻。她匆匆合上拎包,再也不看他们,快步朝街边走去,边走边不服气地叫嚷:“我可不是怕了,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再找些亲戚!哼!”
一场闹剧是结束了,但局里的同事都有了心理阴霾,不过大家都没表现得太明显,在回了警局后,还都跑前跑后为宁遥和季东歌拿毛巾和衣服,让他们赶紧将自己弄干净。
明洛站在宁遥跟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说:“学姐,不然你先回家休息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这里有我们呢。”
季东歌罕见地没反驳他,也打量起宁遥那张比前几天瘦了一圈的脸庞。
宁遥则摇摇头,一边拿毛巾擦着刚洗好的头发,一边说:“不用了,我不累。”
现在每一秒她都不能浪费,她不想输,更不能输,所以必须百分之两百地投入。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季东歌:“叫他们来做审讯吧。”
季东歌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他静静地看着她,反问?:“你想好了?”
“没什么好想的了。”
刚刚那枚鸡蛋砸在她头上,像是砸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其实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的坚定和公事公办都是对的,虽然事后会从个人层面上带着愧意,但这也不能更改什么。
她以前是警察,现在虽然脱下了那身警衣,只能以季冬歌的刑侦顾问助理身份存在着,但骨子里还是流着那份热血。她已经退缩过一次,这次绝不允许自己犯相同的错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宁遥定定地看着季东歌,“我不参与,你带人去审问。”
她与宁希是亲属,必须避嫌。
季东歌点点头。
监控视频里和宁希同进同出的人是杨玉峰的妻子,付茉。
付茉从表面上看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打扮中规中矩,就算收拾得干净清爽,也掩不住容颜苍老的事实。
至少看上去,她比秦凤要老很多。
她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从头到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很平静,但越是这么平静,才越让人起疑。
来审她的人是马小亮与郝柯艾,他们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随即马小亮先开口:“根据我们调查,您的丈夫杨云峰死于本月二十四日, 死者生前一直待在他所经营的那家保健品商店内,而在那期间,您曾与一名年轻女性共同出入了商店对吗?”
不知马小亮的哪句话触碰了她的神经,她表面的平静维持不下去了,情绪看着有些激动。
“你们什么意思,觉得那个杀千刀的死和我有关?我还怀疑他为了他那个姘头给我下毒呢!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妇,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她不仅情绪激动,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但郝柯艾还是抓住了重点。
“下毒?他曾意图谋害你?你有证据吗?”
“需要什么证据,他的心思我还猜不着吗?”付茉越说越激动,表情都有些狰狞,“他肯定是想让我死,然后给他那个姘头腾地方!但又不敢真的直接杀了我,就每天让我吃药!说我精神有问题!我呸,他才精神有问题!我还曾看见他半夜起床想掐死我!我突然醒过来还把他吓了一跳!后来我质问他,他还辩解,说只是想给我盖被子!那时候我们的孩子才两岁多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她说到这里,崩溃地大哭起来,马小亮和郝柯艾瞧着甚是头疼。
不过……
“你儿子现在多大?”马小亮问。
他的问题听在付茉耳朵里,让她有些莫名其妙,连带看着他们的目光都带上了警惕。
“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和那个杀千刀的是一伙的?还是你和那个坏女人是一伙的?她一定给了你好处,让你害我儿子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马小亮和郝柯艾看着她的反应,纷纷皱起了眉,总觉得她这个状态不太对。而且如果他们没记错,杨玉峰资料上写的是他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秦凤与杨玉峰的事才发生两年,就算他因为秦凤对她有了异心,但也不应该是儿子刚出生时就做什么吧。
秦凤当时也说了,杨玉峰就是因为受不了秦凤越来越疑神疑鬼才生了别的心思。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决定还是先从案发那天问起。
“根据我们调取的监控视频显示,二十四号当天,你曾与一名女性一起去过案发现场,当时死者就在里面,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又说了什么?”
付茉脸上那股子不忿又显出来了,他们不想浪费时间,又说:“你现在只是配合调查阶段,如果还是刚刚那样没有重点,妄自揣测,那我们就要将你列为重要怀疑对象了,到时要面对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
见他们气势这么足,付茉有点心惊,讪讪地沉默片刻,说:“那天上午他给我打了电话,约了时间叫我去找他。我有预感,他找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因为那时候我们一直在闹,我知道他找了外面的女人,还想把我甩掉……所以我觉得他那次一定是想找我谈离婚的事情。”
郝柯艾一边做着笔录,一边观察她的表情:“继续。”
“我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就没按他说的时间去,而是提前出了门。当时正巧有朋友在我家,我就拜托她和我一起,帮我壮胆。”
郝柯艾握笔的手顿了顿,问:“那个朋友的身份是?”
付茉垂了垂眼,说?:“其实也不算是朋友吧,只是可怜我的好心人。她是我儿子的老师,教跆拳道的。因为最近我和杨玉峰一直闹,没空陪孩子,那个老师就经常来家里陪他玩,一来二去,我和那个小老师倒是熟了不少,她也知道我和杨玉峰的事情,所以那天我拜托她陪我去,她直接就答应了。”
付茉的话说完,马小亮和郝柯艾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些许。
这些话,至少能证明宁姐的妹妹没什么嫌疑吧?
而那边,坐在另外一间审讯室的宁希给的答案差不多。
季东歌看着宁希,问:“所以你只是陪着杨玉峰的妻子付茉去谈判?”
宁希点点头,片刻后,她像是忍不住一样,笑了笑:“姐夫,咱能别这么严肃吗?你这样冷着一张脸真的要笑死我了。”
季东歌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她,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她答案。
宁希摸摸鼻尖,有点尴尬,扭捏着坐直身子,不再开玩笑。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你全程都陪在付茉身边吗?”
宁希摇摇头:“虽然我陪她去了,但那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嘛,我也不好多掺和,所以他们去办公室里谈,我就在外面等着。”
“过程中,你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吗?”
宁希点头:“两个人骂起来了,后来晓宇妈妈好像砸了晓宇爸爸一下,之后晓宇妈妈出来,我们就走了。”
“你用烟灰缸砸了他的头?”马小亮问付茉。
付茉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情绪又开始激动?:“他想让我净身出户,孩子归我,每个月给我八百块的抚养费。我怎么能忍!他也不想想,他从牢里出来时,是谁对他不离不弃!他居然好意思如此对我!我觉得我砸他那一下都算轻的!”
马小亮和郝柯艾没多理会她的话,继续顺着案情。
郝柯艾问:“那你砸伤他之后,他什么反应?有要昏迷的症状吗?”
“我不知道,砸完他后,我怕他反手来打我,就赶紧跑出去了。”
“你是说付茉砸伤杨玉峰后,你曾去确认他的情况?”季东歌问。
宁希点点头,回:“当时我听到声音之后有点被吓到,尤其见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出来。我怕出事,就走近看了一下,瞧着屋里的人还站在那儿,就没再管,赶紧出去找晓宇妈妈了。”
季东歌眉头皱了皱?:“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过那间办公室,也没亲眼看到杨玉峰本人是否被付茉伤及性命。”
宁希有些犹豫,想了想,说:“虽然我没进去,但晓宇妈妈出来的时候,我真的看见里面是有人影的,而且肯定是站着的。如果她当时把人杀了,那人影不可能钉在墙上吧……所以我敢肯定,那时候晓宇爸爸还是活着的。”
两个人做完笔录时,差不多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由于她们二人是分开做的笔录,证词也基本一致,所以暂时排除嫌疑,不过也仅仅是暂时,就算不被扣押在警局,她们出入也不会像以往那么自由,至少是近期不能出S市了。
但就算如此,宁遥和季东歌的心还是放下了一大半。
毕竟宁希的身份特殊,如果真的牵扯到案件中来,那便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宁遥看完了笔录,又想了想之前马小亮与郝柯艾和她描述的画面,顿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季东歌。
“我觉得杨玉峰的妻子有点问题。”
季东歌有些意外,问:“你是说她在说谎?”
“不是。”宁遥摇摇头,接着往下道:“我是觉得她可能患有Paranoiddisorder。”
Paranoiddisorder,即偏执性精神障碍,主要症状是幻想和精神分裂,少数还伴有抑郁的症状。
“她最开始说话的时候,字字句句都不离杨玉峰因为秦凤要害她,一会儿说他要下毒,一会儿说他半夜想掐死她,但从她说的时间来看,那个时候他并未认识秦凤,所以我觉得她所谓的迫害都是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
季东歌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是觉得,她的笔录不能算数?”
宁遥赶紧摇头:“不是,她说的与宁希说的完全对得上,就说明那是真的。虽然她有作案动机,但宁希没必要撒谎,宁希知道轻重的。”
“对,所以你先别多想了,回头我再找人好好查一查她,看她以往是否出现过暴力行,如果有的话,咱们再想应该怎么安置她。”
宁遥压下心中的异样,点点头。
她们二人的询问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楚泽风了。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季东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臂轻搭在桌上,手指轻敲着桌面,也没抬头,说?:“楚泽风本身就是学心理学的,他对这种审讯应该会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做了什么,也能编出一套说辞来应付咱们。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要叫他来,免得打草惊蛇。”
这个说法宁遥是同意的,毕竟她也算和楚泽风接触过很多次,那个人看上去温和随意,但专业能力不容小觑。
而审讯这件事,大多考验的是临场反应,一旦有嫌疑人戴了没法摘掉的面具,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再仔细看一看监控视频吧,这个案子看似简单,留下的证据和破绽也不多,所以只能先从监控视频上找突破口了。”宁遥说。
季东歌点点头。片刻后,他便将从小超市复制来的监控视频复制件在电脑上放了出来。
他们将视频快速拉到楚泽风出现的位置,接着一遍一遍地播放、后退,再播放、再后退……几乎是从头发到鞋底,一个位置都不曾放过。
“等一下!”宁遥忽然提着嗓子喊道。
而她发出声音的同时,季东歌正巧按了暂停键,像是和她一样发现了什么似的。
两个人几乎同时抬头,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接着季东歌操作着电脑,点了几下鼠标,将监控视频里的一处画面放大。
放大的地方是楚泽风的鞋子,还是在他抬脚走路的状态下。画面被放大后,失真非常严重,但清楚地将他鞋尖处的一块血迹显现出来。
是的,楚泽风出来时,鞋尖边缘带了一块红色血迹,而他进去时,是完全没有的!
季东歌眸色沉了沉,盯着监控画面良久才道:“走吧,可以将他带回来了。”
楚泽风被传来做审讯时,表情很是意外,尤其是被小警员带来见季东歌与宁遥他们。
他没什么不安的表情,甚至还开着玩笑:“怎么?今天你想换一个地方做心理疏导?”
宁遥摇摇头:“不是,是有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
一听到这里,楚泽风的神色正了正,身子也微微坐直。
“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
宁遥看着他,心情还是很复杂,但也没想多聊闲话,直入正题。
“近期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死者杨玉峰于二十四号当天死亡,经过我们排查,你当天去过他所在的商店对吗?”
楚泽风一脸坦然,表情丝毫未变?:“我是去了,但没见到他的人。”
季东歌一直在旁边静静审视着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眉梢微抬?:“没见到他的人?”
“对。”楚泽风点点头,“他发了短信给我,直接约我去他店里。”
“他约你做什么?”季东歌问。
楚泽风明显犹豫了下,沉默半晌才回?:“我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据我推测……因为他妻子之前一直在我那里做心理疏导,有重度抑郁倾向,他曾问我能不能开出他妻子有精神疾病的诊断证明,但我拒绝了。那次他叫我去……可能又是谈证明的事情吧。”
宁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
“你平时那么忙,见面都需要预约吧?为什么他随便发一条短信给你,你就直接去赴约了?”她问。
楚泽风眸色深深,答得非常认真:“我对自己的每一个患者都很负责,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欺负。”
言下之意就是,他会选择过去,不是因为杨玉峰,而是怕杨玉峰再对付茉做什么,所以不得不去。
“那他发来的短信,你还存着吗?”季东歌问。
楚泽风点点头:“有的。”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了两下屏幕后,将手机递了过去。
季东歌接过手机一看,上面确实有一条杨玉峰约他去商店的信息,目光向上,所看到的发件人名字也确实是杨玉峰。
他的视线顿了顿,接着他在通讯录里面找到了杨玉峰的备注,点进去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号码,又翻开了杨玉峰的个人资料,找出上面的号码进行对比。
片刻后,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滞了一下。
接着,他抬起头,重新发问:“也就是说,你是因为杨玉峰的短信才去了案发地,在案发地待了许久,并没有见到死者,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是的。”楚泽风丝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过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我喊了几声都没人理会,所以就坐在外间等了一阵,再之后给杨玉峰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我便离开了。”
“我最后确认一遍。”季东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定自己去了案发地点后,只是在外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
宁遥在这时忍不住了,抽出之前打印出来的监控视频截图,将其中一张推到楚泽风面前。
“能认清吗?这上面的人是你吧?”
楚泽风瞧了瞧,仔细盯了一会儿,点点头。
接着,宁遥拿出另一张打印的视频截图,推到他面前。
那一张纸上的画面相较第一张要模糊很多,几乎是大团的白色,下面带着一些红,不过从轮廓上看,像是一只鞋子。
“这是什么?”楚泽风问。
宁遥将两张纸并在一起,没说话,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他。
原本楚泽风还一头雾水,好半晌后,他的眼神像是顿了下,接着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宁遥与季东歌。
察觉到他似乎发现了,宁遥不再犹豫,开门见山:“这张截图就是你脚上的鞋放大的画面。你说你进去商店之后,什么也没发生,但鞋尖带了血……这个你有什么解释吗?”
楚泽风笑了笑,看上去依旧平静:“这能说什么?只凭这一块红色的痕迹就说是血迹?”
“我们不能肯定。”宁遥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沉,“所以,能请你提供当天所穿的那双鞋子吗?我们做了检测后,答案自然会见分晓。”
“抱歉。”楚泽风摇摇头,“那双鞋被我扔掉了。”
宁遥有些意外,眉梢挑了挑。
这时季东歌忽然开口问:“你把鞋子扔在哪里了?”
“我们小区的垃圾桶。”
季东歌没再说什么,将他的手机和杨玉峰的资料向他跟前一推?:“鞋子我们会去找,但现在还有一件事……”
他的手指向资料上杨玉峰的那串手机号码。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给你发短信的人和杨玉峰本人的号码并不相符吗?”
楚泽风手机上存着的虽然是杨玉峰三个字,但上面的号码却和杨玉峰真正的手机号完全不同,刚刚季东歌试着拨过他手机上的那串号码,但那边显示已关机。
也就是说,楚泽风很可能只是随便拿了一部备用手机发了短信到自己手机上,然后备注成杨玉峰,实际上,那天真正的杨玉峰并没有给他发过短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所给的为什么会去案发现场的理由就完全不成立了。
楚泽风看上去非常意外,他拿起手机和资料,特别仔细地做着比对,表情中带着的难以置信不像作假。
不过季东歌现在没法去猜楚泽风神情的真假,就像他没办法真正怀疑楚泽风,也没办法真正相信楚泽风一样。
真相是什么,他们只能自己去找。
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宁遥的情绪还有些不能平静。
现在越来越多的疑点都指向了楚泽风,他就算不是“9·12”杀人案真凶,也绝对不会是无辜受牵连的受害者。
凝了凝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抬头看向季东歌,说:“去楚泽风所住的小区?”
“嗯。”季东歌点点头,“现在只能按最笨的方法来做了,只有找到那双鞋,才能算有直接的物证证明他说谎。”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也没惊动别的同事,直接开车去了楚泽风所住的小区。
他们很轻松地找到了小区内的监控视频,从二十四号开始看,快进了将近四十分钟后,终于看到楚泽风的身影。
他回来的时候,脚上穿着的还是那双白色的运动鞋,待过了几十分钟,他再次从单元门内出来,一只手里拎了袋垃圾,另一只手则拎着一双鞋。
从颜色和样式来看,那鞋就是他之前穿的那双无疑。
他闲适地扔了垃圾,接着回身要往回走时,还无意看了眼摄像头。
季东歌正巧与画面里的楚泽风对上视线,眸光不由加深。
宁遥倒没多想,以为他的目光只是碰巧对上摄像头,转过头问保安?:“你们这儿的垃圾一般会运到哪儿?由哪辆垃圾车专运?”
保安闻言,找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们。
她拉着季东歌走出小区,并拨通了那串号码,接着找去了城西的一个垃圾站。
垃圾站的人早在电话里就听过了他们的意图,这会儿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垃圾山。
“二十四号当晚的东西应该是在那片区域,时间太近,还没来得及分类,所以……你们可能要找上一阵儿了。”
宁遥看着远处堆得比人还高的垃圾山,呼吸一滞,头也快变成两个大。
季东歌也抿起薄唇,眉峰皱紧。
片刻后,他打电话给马小亮?:“带几个人来城西的垃圾场。”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们多带几个人。”
一行人从天亮找到天黑,周身都快被垃圾味熏成臭豆腐了,终于在第二天凌晨,从几块泡沫板中间找到了那双运动鞋。
鞋子因为挨过不少脏物,这会儿已经不再干净纯白,但宁遥顾不上太多,将鞋子一抬,一门心思去找血迹。
果然,只看了一眼,她便在右脚的鞋尖边缘和鞋底处找到了干涸的血迹。
等待法医做比对的过程中,大家伙儿各自回家洗了个澡。而宁遥回家的那刹那,就像所有感官都打开了一样,根本忘了之前自己还一直安抚同事们,说他们不臭不脏,嫌弃得恨不得在淋浴头下褪掉一层皮。
回警局后,她的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希望这次我们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了。”
季东歌见她心情不错,也好心情地勾勾嘴角,顺便揉了揉她的脑袋。
但谁料,这份好心情并没有保持太久。
在他们回警局的三个小时后,法医做的血液比对报告出来了。
“不一样。”法医叹了一口气,“那双鞋上面的是鱼血,并非死者的血液。”
血液检验对比后,法医又帮忙做了指纹对比,结果也是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这么被他们浪费掉了。
再回审讯室后,楚泽风依旧是那平淡温和的样子,见季东歌他们回来,问:“你们找到鞋子了?”
宁遥不想多谈,但又不得不告诉他结果:“找到了,不过上面的血迹和死者DNA不符。”
楚泽风像是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至于那个电话号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存的和你们资料上的不一样,但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我存的是他的备用号码?”
季东歌眯了眯眼睛:“但是我们查过那个号码的注册用户,并不是杨玉峰。”
那用户不仅不是杨玉峰,还是离S市很远的一个僻远小城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
“或许是他用亲戚的身份证办的?”
“那你有证据证明那个号码就是杨玉峰的备用号吗?”宁遥问,“我们和杨玉峰的所有朋友亲属都联络过,他们都表示并不知道那个号码的存在。”
楚泽风愣了愣,片刻后,又笑了一下:“虽然我不能证明那个号码就是备用号,但……你们也没法证明不是吗?”
最后宁遥他们没有放人,因为楚泽风与宁希和付茉的情况不同,他说的话是对是错都没有人能证明,而现在一切又恰恰都指向他,所以他们只能让他暂时待在局里。
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时,宁遥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很疲惫。
虽然她一直克制着,但那股无力感一直不停地在她心间涌动。
“那一夜的垃圾堆白翻了。”她叹了一口气。
“也不算白翻。”季东歌平静地说。
她带着微诧看向他:“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你还记得楚泽风扔垃圾的监控视频吗?”
宁遥点点头。
“他当时看了监控摄像头一眼。”
“是啊,但……”宁遥的眸子猛地一抬,“你是说,他那一眼不是下意识碰巧看过去的?”
“是不是下意识不一定,但肯定不是碰巧。”季东歌想着楚泽风当时的模样,说,“虽然他看上去比咱们找上他时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一想,他的每个回答都非常严谨,看似随意,实则刻意。”
他的话虽然只是个人推理,并无依据,但宁遥听完,却也深有感触。
这也是她最开始担心的事情,身为心理医生,楚泽风绝对比所有人都擅长撒谎,而且楚泽风很会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和反应,可以说,他比她和季东歌更加专业。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更直接的证据,他们继续审也是审不出什么的。
“不然……给他上测谎仪?”宁遥试探着问。
季东歌摇摇头?:“暂时不用。刚刚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看摄像头那一眼,绝不可能是碰巧,但有可能是下意识。”
“嗯?怎么说?”
“例如,他故意自导自演了一出扔鞋的戏码,然后下意识看摄像头是否拍到自己。”
宁遥眉毛微微挑起,问:“你是觉得他中途发现鞋上带了血,所以临时做了故意扔鞋的事情,目的就是让我们更加怀疑,然后提前换了一双相同的,但并非在案发现场穿的鞋子,然后抹上血,让我们去找,从而自证?”
季东歌点点头。
宁遥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找到那双真正穿去过案发现场的鞋子?”
“对。”
想到他们并不是毫无头绪之后,宁遥的情绪才算舒缓了。
而就在这时,宁希忽然打来电话,说宁母和她包了不少饺子,嘱咐她送来给宁遥与季东歌吃。
因为宁希现在身份敏感,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出入警局,所以季东歌陪着宁遥去了门口见她。
宁希看见他们,笑着提了提手里的餐盒:“妈包了不少饺子,吩咐我给你送过来她知道你辛苦,也不敢打电话让你回家,所以就只好让我来跑腿喽。”
宁希的话让宁遥有些惭愧,自打回来后,为了不让妈妈和妹妹受到牵连,她就没怎么去见过她们,后来甚至还连累她们被绑架,在那之后也没能多安抚她们几天,又全身心投入了案件中,现在又害家人担心。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宁希说:“辛苦你了。”
宁希笑着摇头,接着将餐盒递过去。
宁遥抬手欲接过餐盒,忽然意识到手里还拿着楚泽风的资料,刚想交给季东歌,却忽然被宁希截住。
资料最上面,正是印有楚泽风身影的监控视频截图。
“这是……楚医生?”
宁遥点点头:“对。”
“你这儿怎么会有他的照片?而且……”宁希仔细看了看,“这是监控摄像头拍的吧?这地方也有点眼熟……”
说到这里,她像是有些吃惊的模样:“这是晓宇爸爸开的那家保健品商店吧,楚医生怎么会出现在那儿?难道楚医生也和这起案子有关?”
宁遥不想多言,便说:“涉及案情,和你没关系,别乱猜。”
宁希听了她的话,咬了咬唇,神情非常犹豫不安,眼神也一直飘忽不定。
季东歌看出了她的异样,问:“宁希,你怎么了?”
宁希顿住好一会儿才咬着唇抬头,看向季东歌。
“姐夫,上次我撒谎了。”她不安地抠了抠手指,看上去又急又愧,“其实我……我没把姐姐的资料给过楚医生,上次跟你说的都是假的。”
宁希的话无疑在季东歌和宁遥二人心中添了一把柴火。
原本他们对楚泽风的怀疑只是观望,现在因为她说的直接加深了。
宁遥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斥责妹妹:“你也太胡闹了,这种事也敢撒谎!而且你也说了,和那楚医生不算熟悉,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替他圆那种事情?”
宁希咬咬唇,惭愧得连头都不敢抬:“我……我就是知道他和师父关系不一般嘛。以前师父经常去找他,和师父交好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啊……”
宁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一味怪她的时候。
宁遥仔细想了想自己小时候是否有和楚泽风相识的经历,但想了半天都是毫无接触,甚至师父、妹妹,或者季东歌都曾见过他,但自己一次也没见过。
宁希没和他说过她的事,季东歌更不会说,那……会是师父说的吗?师父为什么要和他说她的情况?楚泽风又为什么想了解她的资料?
宁遥越想越头疼,眼前的迷雾也越来越多,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楚泽风绝对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了。
季东歌静默片刻后,说:“既然咱们知道了他有问题,那对咱们还是有利的,至少再调查起来,不会束手束脚。”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宁希,眸色不如平时平和,带着一份严肃。
“除了这件事对我们撒了谎,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们的?宁希,你应该知道,事关案件的话,你撒谎代表了什么。”
虽然他觉得那天他对她和付茉做的笔录不会有太大问题,但他也不能随意放过,如果她再凭感觉做了什么错事,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所以他一定要趁她没有犯下更严重的错误之前把一切问清楚,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后,估计她不会再有胆子不说实话。
宁希听完后,摇摇头,态度很是诚恳:“没有了,姐夫。我知道你说的是晓宇爸爸的那个案子,但我那天说的,绝对句句属实。”
后来宁遥又仔细盘问了她几句,观察她的神情无异之后才放她回家。
她走了之后,宁遥重重叹了口气:“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凶手托宁希带给我的这句‘他就在我身边’,不像是为了让我自乱阵脚的烟幕弹了。”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看向季东歌,十分认真地问:“你说……会不会就是楚泽风?”
“没有证据之前,不要乱猜。”季东歌回。
“对,是我太没理智了……”说完,她直了直身子,“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那双鞋,只要证明他见过死者,就能证明他撒了谎,到时再将宁希之前说的事扔过去,看他如何圆谎!”
季东歌点点头,正想起身带她离开时,就见马小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季老师!不好了!秦凤被人刺伤了!”
虽然秦凤还被看押在警局,但目前案子还处于询问调查阶段,所以亲属是可以探视她的。
但大伙谁都没想到,那个据称是秦凤同事的人,看着老实温顺,结果没说几句话就突然掏出水果刀扎到秦凤身上了。
当季东歌与宁遥赶到的时候,秦凤已经被两名同事送去医院急救,好在那刀只扎在了她的手臂上,而且没有伤到动脉,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伤人的竟然是杜莉莉!
直到坐进审讯室后,宁遥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杜莉莉之前一直很配合他们调查,而且看上去并不像和秦凤有什么恩怨的样子,宁遥实在想不透她为什么突然那样。
她敢在警局动手,就说明她不怕自己暴露,更甚者……她或许是故意在这里动手。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宁遥的心思就百转千回将,所有疑点想了个遍。凝了凝神,她看着杜莉莉,刚要开口,却被对面的人抢了先。
“是我杀的人。”
她说的不是“是我伤的人”,而是“是我杀的人”。
两句话只差一个字,但含义天差地别。
季东歌眯了眯眸子,静静盯着她,说:“杨玉峰?”
“对。”杜莉莉答得毫不犹豫,眸子直视着他,像是没有丝毫心虚,“是我杀了杨玉峰。”
“你交代一下犯罪过程。”季东歌又说。
杜莉莉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二十四号那天会停电,所以选在了那天去杀人……监控摄像头之所以没拍到我,是因为我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面的窗子里跳进去的……”
她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镇定,实际上却非常紧张。宁遥悄悄看了眼她的手,它们正微微打战。
“我……我先砸了他一下,然后又捅了他肚子一刀,怕他不死,又捅了他的心窝……”
可季东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凉凉地看着杜莉莉,问道?:“你砸了他一下?”
“对。”杜莉莉忙不迭点头,“他脑袋上不是有一块伤吗?那是我砸的。总之他身上的伤都是我弄出来的!”
宁遥不动声色地捏了下手里的资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那死者膝盖上的瘀青,也是你弄出来的吗?”
杜莉莉眸光闪了闪,大概迟疑了一秒钟,接着又点头道?:“对,是我弄的,我砸出来的。”
宁遥微微勾出一抹笑,带着冷嘲。
“那你说说看,杀人动机是什么?”她又问。
杜莉莉抿抿唇,这次神色倒是坚定得很,甚至眸底真的带了层恨意?:“杨玉峰本身就是个卖假药的,出了监狱后又开始做那种丧尽天良的生意,他不该杀吗?还有秦凤,她那张嘴是真的厉害,完全鸡肋的保健品,在她嘴里就变成了救命的良药……有的老人无条件信任他们,买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回去,可是换来的是什么?这种骗子,我刚刚失手没把她杀死算她命大!”
宁遥皱皱眉,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这次她确实和刚刚有所不同。
人在说谎和说实话的时候,表情、眼神甚至小动作都是截然不同的。
而她现在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
季东歌看着杜莉莉,眸色也渐渐加深。沉思片刻后,他拍了拍宁遥的肩膀。
“走吧。”
杜莉莉见他们要走,有些急了,连忙说:“我已经自首了,你们是不是该放不相关的人了?”
宁遥略带深意地回头看她一眼,说?:“案件接下来如何,我们自有决断,倒是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自己一旦被定了罪,你的家人怎么办。”
杜莉莉目光闪烁,好半晌才喃喃道:“他们会理解我的。”
宁遥不想再理她,转身和季东歌一起出了审讯室。
两个人都能看出来杜莉莉在说谎,而且应该是为了楚泽风才主动来“认罪”的。
因为这次死者双膝上根本没有瘀青,宁遥刚刚只是随意诈了一下,就将杜莉莉所有的谎话都诈了出来。
“案发现场的前后咱们都检查过,她说从后面窗户里跳进来,可那边我特意看过,可能因为常年没人去过,所以那边的窗台上积了很厚的一层灰,根本不像近期有人攀爬过的样子。杜莉莉应该是很了解附近的情况,知道后面并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才敢这么说。”季东歌说。
宁遥点点头:“她这次来绝对是计划好的,目的应该是用自己去换楚泽风的清白。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调查她和楚泽风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想起刚刚杜莉莉说杀人动机时的模样?:“我总觉得,杜莉莉或许真的对杨玉峰有仇恨情绪。虽然从目前来看,她不是杀害杨玉峰的凶手,但她本身……应该是有目的地接近杨玉峰。”
毕竟大多数人都不会为了赚钱去每天面对自己厌恶的人。
季东歌也点点头,回?:“她和杨玉峰以及楚泽风之间,应该都是有着渊源的。她刚刚提到了杨玉峰曾经卖假药的事,从目前来看,咱们也可以先从这个调查,查查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概用了半天的时间,他们就将当年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几年前,杨玉峰也曾卖过这种保健品药物,只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开设商店,也没有拿到任何官方许可证书,卖的药物也是非法无认证的。但那时他特别聪明,专门蹲在医院附近,找那些看着就急破头、已经没有理智的家属,然后跟他们宣传自己的药物,骗他们购买。
久而久之,他找的人多了就开始讲健康课,那时他特意租了一栋居民楼,在里面摆了点药物和宣传图板,然后开始给那些病人家属洗脑。
后来事情因为一位老阿姨的出现而败露。
老阿姨家中有一个久病卧床的儿子,为了让儿子好起来,她几乎花掉了全部家当,但儿子的病情还是没有任何起色。后来在医院门口,她遇到了一位差不多年龄的长者,长者和她推荐了杨玉峰所售的药物,还声称自己的病和她家儿子差不多,就是吃了杨玉峰卖的药有了起色,吃了十几个疗程后彻底康复了。
而长者不是别人,正是杨玉峰请来给自己看场子的药托。
老阿姨当时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早就失去了分辨能力,所以见到一丁点希望,她都想抓住。
她找到了杨玉峰,用自己仅剩下的几万块积蓄,在他那里买了几个疗程的神药。
她每天期盼着儿子吃了药就能康复,但事与愿违,儿子不仅没好,情况反而更加严重!去医院做了检查后,医生冷着脸问她给孩子吃了什么……她将神药递过去,被医生一通臭骂。被骂过之后她才得知,那神药根本就是三无产品,普通人吃了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她儿子生着病,免疫力本来就比旁人低,吃了那种东西,只会加重病情!
这消息对老阿姨来讲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用仅剩下的救命钱买的药竟然是加重儿子病情的东西!
她忍不了,找到杨玉峰去闹,一次两次杨玉峰还忍着,她闹的次数多了,他也觉得烦,便找了相识的黑心记者,杜撰了一条她倚老讹钱的新闻,这条新闻的影响在当时非常大,大家都觉得老阿姨才是加害者,没人站在她那边,就连后面她报警,警察都没能第一时间断定真相。
老阿姨绝望透了,在又一次上街被人指指点点后,选择了自杀。
她写好了遗书,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楼顶,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遗书被血染透,许多字迹早已看不清晰,只剩下一句话—既然真相被脏东西蒙住,那就用我的血来洗净。
事情闹大,杨玉峰被提审调查,其中受牵连的人非常多,那个拿钱编新闻的记者,还有几个身份敏感的上位者……
总之,那场腥风血雨,最后以众人入狱画上了句号。
而老阿姨的儿子,也在被送进成人福利院的半个月后自杀身亡
这结局太令人唏嘘,宁遥将资料看完后,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季东歌则冷静分析了事件中的重点,最后指了指资料上老阿姨家的住址,说:“先去这里查一查吧。”
老阿姨家住城南矮平房区,那里都是老住户,他们问了几家便找到了认识老阿姨的人。
有两位老大爷坐在胡同的石凳上下围棋,看见季东歌和宁遥拿着的老阿姨照片时,还有些愣神。
“大秀走了几年啦,你们突然找她做什么?”其中一个大爷问。
季东歌将证件拿出来给他们瞧了瞧,说:“我们是警察,想了解一下当年的事情。”
老大爷沉默片刻,才说?:“我知道的信息不多,只记得他们娘俩没啥亲人,大秀年轻的时候就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儿,后来孩子生病,她又一边打工一边给孩子治病……唉,命苦哦。”
“没有亲人?”
“是啊,反正我是没见过她家亲戚。”
季东歌默了默,从兜里掏出杜莉莉的照片递到大爷跟前:“那您见过这个人吗?她在大秀阿姨家出现过吗?”
大爷眯了眯眼睛,仔细瞧了好半天,摇摇头:“我不认识,不晓得她去没去过大秀家里。不过我记性还蛮好的,平时白天就在这胡同里找人下棋,一般谁家进出客人,我都会瞧见……这姑娘我倒真没见过。”
季东歌又沉默片刻,将杜莉莉的照片一撤,露出楚泽风的照片。
“那他呢?”
这回老大爷没多瞧,几乎只看了一眼就说:“这小伙子我认识,以前他经常来找大秀他们娘俩的,而且每次来都带东西,瞧着非常照顾他们呢。”
宁遥脸色微沉,问:“那您知道他来找他们做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晓得啦,反正这小伙子人蛮好,后来大秀不是出事了,好像还是他帮大秀儿子找的福利院送进去的。”
两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快速离开这儿,赶往了福利院。
福利院收留的皆是没有劳动能力的残疾人,院里的护工不多,就连院长都要上手照料着一些人吃饭。
院长原本以为他们是来给院里捐款的,一听他们是来查案的后,脸色顿时就晴转阴。
“当年那事儿闹得够大了,那孩子我们照顾得比别人都要细致,结果就他给我们带来的后患最多……这都几年过去了,又来问我?不记得!不记得!”
她这个态度让二人始料未及,季东歌眸色一沉,刚想开口,就见旁边有位年长的阿姨走过来。
“你们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吧。我是这里的副院长,院长清楚的事情我都清楚。”
这位阿姨的态度相较而言非常好,慈眉善目,一瞧就是一个非常和蔼的老人家。
两人就没再计较刚刚的事,跟着副院长去了办公室。
福利院整体的环境不大好,办公室里面的桌椅虽然擦得干净明亮,但难掩掉漆破损的事实。
副院长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坐到他们的对面,先开了口?:“你们别介意,院长她就是那个臭脾气,人不坏的。之前小诺离开的时候,她哭得非常凶,看着比别人伤心多了。”
小诺是大秀阿姨的儿子,大名叫君一诺,资料上都有写。
一听她提起这个,二人准备开门见山。
宁遥拿出楚泽风和杜莉莉的照片,摆到副院长跟前:“这两个人,您瞧一瞧,看认识吗?”
副院长连忙戴了一副老花镜,只打眼瞧了一下,便说?:“认得认得,这两个我都认得,一个是我们院里曾经的志愿者护工,一个是小诺的心理医生。”
这个答案倒让季东歌有些意外,原本他心里猜测的是两人皆是两名死者的亲属,但没想关系并不亲近。
“这小姑娘叫莉莉吧?我还记得呢,当时她一放寒暑假就会来我们这儿帮忙,小诺被她照顾过一段时间。这个医生我忘了,我们接触不多,而且他一来就直接去找小诺,也不太和我们院里的人说话……不过看得出,他和小诺关系很不错。小诺走的那天晚上,他赶过来时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慌慌张张的,看到小诺的遗体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瘫坐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唉。”
宁遥不敢相信,副院长口中说的什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真的确定是楚泽风?
季东歌微垂着眼,像是想着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那您知道君一诺的遗体埋在哪块墓地吗?”
院长给的地址离福利院很远,开车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
宁遥在车上一直瞧着季东歌的侧脸,猜不准他想墓地的心思,试探着问:“你去墓地干吗?”
季东歌睨了她一眼:“当然是去找东西。”
宁遥满头雾水,反应了片刻,杏眼猛地一抬:“你是说那双鞋?”
季东歌笑着点点头。
原本季东歌想的是楚泽风将那双带有死者血迹的鞋子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刚才听完他与君一诺和君母的渊源后,忽然就觉得,如果他与本案有关,那他绝对不会将那双鞋乱扔。
一双带着加害者血迹的鞋子,难道不是祭奠亡灵最好的供品?
楚泽风心思那么细腻,连做伪证把他们耍了一晚的事都想得出来,他不信这样的人会粗神经到出了门还没察觉到鞋上沾血。
那么结果就只有一种可能—楚泽风是故意的!故意装成不知自己鞋上有血迹,然后又故意做了一场戏给警方看,这样既排除了自己的嫌疑,又能将自己想做的事办妥。
车子一路开到墓地后,已经是晚上了。
夜幕降临,墓地周围寂然一片,偶尔有不知名的禽类飞过,喑哑地叫两声,陡然将四周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好在两个人都是警察、无神论者,平时见过的尸体比活人还多,所以这会儿倒一点也不在意。
两个人都开了手机手电筒,挨个墓碑找字,找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君母与君一诺的墓碑。
母子俩的墓碑是挨着的,墓前放了不少糕点和水果,还有两束有些枯萎的鲜花,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宁遥有些失望,她原本也信极了季东歌的猜测,以为那双沾了血迹的鞋子肯定会在墓前的。
“怎么办?咱们猜错了。”她问季东歌。
季东歌没回应,而是静静地看着两块墓碑。
片刻后,他忽然蹲下身,伸手抬墓碑前的石格挡板。
石格里放着的一般都是骨灰盒,基本只要放东西进去后,就不会有人再打开,一是怕晦气,二是尊重死者。
所以宁遥瞧见了,想开口阻止,但下一秒,她想说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里。
手电筒的强光之下,石格里的东西被照得一清二楚,一个深褐色的骨灰盒,上面沾了不少灰尘,而旁边……正是一只白色的运动鞋。
宁遥见状,一刻都没耽搁,跨步上前,抬起了另一块墓碑前的石格挡板。
果然,另一只鞋在这里。
“这一定是楚泽风的那双鞋!”
季东歌点点头:“应该就是,不过只有鞋子还不行。”
说着,他四下打量着,发现这片墓地内并没有任何监控设施,不由得眉头紧皱。
忽然,不远处有红光点忽隐忽现,将手机向上一抬,光亮照过去,发现那里正停着一辆不大不小的面包车。
如果他没猜错,那辆车子应该是这块墓地的守墓人的,只不过……
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车子与君家母子墓碑间的距离,估算着车上的行车记录仪能否拍到这里。
想了想,他只能试试看了。
守墓人这会儿正在车里睡觉,车门被敲响后,他先是有些不悦地睁开眼,后来瞧着天还是黑的,不由得一阵胆战,壮着胆子仔细听了一下,才发觉外面站的一男一女是正常人。
“我说,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上坟,脑袋没毛病吧?”
季东歌他们也不气,直接亮出证件:“警察。”
回去的时候,宁遥止不住兴奋,总觉得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原本心头的阴霾也散了一些。
法医的血检报告是第二天凌晨出来的,报告上显示鞋子上的血迹与死者DNA完全一致,大伙儿原本还悬着的心,这回算彻底放了下来。
明洛见宁遥又熬了这么久,眼下的乌青越发严重,有些心疼,想劝她休息。
她却摇摇头,直接看向季东歌:“我们去找楚泽风吧。”
楚泽风一直被关在审讯室,他的心态显然比一般嫌疑人要好太多,至少他们进去时,发现他正在睡觉。
宁遥走近,敲了两下桌面,见他没醒,又用力敲了两下,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楚泽风揉揉眼睛,带了些刚睡醒的散漫,说?:“你们要放我出去了吗?”
宁遥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抱歉,我们不仅暂时不能放你出去,可能未来一段时间里,你都出不去了。”
楚泽风愣了愣,目光终于清明,直直地看向她,问:“什么意思?”
季东歌将血检报告放到他跟前,眼神略带凉意地看着他,说?:“我们在君一诺和君母墓碑底下找到了一双鞋,和你穿去案发现场的鞋子一模一样,上面带有血液,且血检报告结果与死者的完全一致。”
“那又怎么样?你们就凭一双带有死者血迹的鞋就断定我是凶手?况且,你们有什么能证明那双鞋就一定是我的?”
宁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将手机朝他跟前一递。
“你笃定了墓地没有监控,你做什么,就算有人瞧见了也可以矢口否认。但是……很不巧,那片墓地的很大一块区域都有守墓人,他们的车一直停在墓地的小角落里。这上面,是我们从车载记录仪里拷贝出来的视频。”
楚泽风的脸上这才闪过一丝慌张,他拿起手机点开播放键,果然,画面上是他的身影,虽然拍得不算清晰,但他手里的东西和动作倒是一清二楚。
季东歌熬了太久,脑子这会儿有些不清明,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两口才凉凉地道?:“你大概不知道,杜莉莉昨天在看押室刺伤了秦凤,接着又跟我们坦白她是本案真凶。”
他料定楚泽风与这个案子有关,更料定楚泽风认识死者以及死者周边的人,所以他没有给楚泽风解释秦凤是谁,至于杜莉莉,那更不用提。
果然,楚泽风听完他的话,终于缓缓抬起眼,表情不再是伪装过的云淡风轻,眸子里带着决然的坚硬和冰冷。
“她不是,她没有那个胆子!”
“我们尚且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凶,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宁遥问。
楚泽风死死地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最后像是脱力一般,身子向后一靠,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这是我办公室抽屉的钥匙,第一层有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个药瓶和几根头发,应该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宁遥拿起钥匙瞧了瞧,问:“什么药瓶?又是谁的头发?”
“我是去过案发现场,也见到了死去的杨玉峰,但他并非我所杀。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所以呢?你叫我们去找的东西是什么关键物证吗?”
楚泽风默了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头发是我从杨玉峰手里拿到的,应该是他被杀时,从凶手头上拽下来的……而那个药瓶……”
他说到这里停了半晌,末了才低垂着眼沉声说:“是我曾经给付茉开过的一种精神障碍抑制药物。”
这个答案倒是让宁遥愣了愣,她压根没猜到楚泽风交代出来的人会是付茉。
这说明什么?
难道在当初的审讯过程中,付茉撒了谎?可是她与宁希的口供明明是一致的!除非宁希帮她圆谎。
但宁遥还算了解宁希,季东歌肯定也对她说过事件的严重性,她就算同情心泛滥,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欺瞒吧?
她越想越乱,原本案件只牵扯了楚泽风这一个熟识的朋友已经让她够头痛了。现在又将一切拉回起点,居然又把宁希扯了进来!
季东歌倒比她冷静一些,他依旧盯着楚泽风的脸,问:“你说东西是在现场捡到的,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楚泽风回:“我的手机被你们同事收上去了,你们可以找过来,密码008129,我从进门开始就录了视频。既然你们找得到我进出案发现场的监控视频,想必也能找到我进入案发现场的时间。如果我没估算错,我手机视频的起始时间和案发现场的监控时间应该前后不差十秒钟。除非你们认为我能在十秒之内快步走到办公室,再快速将人杀掉,然后返回门口,假装自己才进门的样子……不然,那个视频应该是可以当成证据让我自证的。”
一听到这里,宁遥有些生气?:“既然你有证据,那为什么不早说?”
楚泽风叹了口气,回?:“一是……我总觉得付茉不像是故意杀人的,我不忍心看自己的患者被抓;二……我确实想将杨玉峰的血祭到君家母子墓前。所以,我觉得一旦我说了全部,那双鞋就是证物,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听到这里,宁遥还是觉得意难平。
现在离三个月的期限只差二十多天,她急得连睡觉的工夫都能省则省,结果却被楚泽风这两个原因搞得又浪费了好几天的时间!
但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能说,任何情绪都只能咬咬牙自己挺着。
想到这儿,她也不想多言,接着季东歌出了门。
二人第一时间拿到了楚泽风的手机,又找出里面的视频与之前带回来的监控视频做对比,果然如他所说,他的拍摄时间与监控上显示他进门的时间只差了八秒钟。而视频里的画面由门口到办公室,门一推,尸体就在地上躺着,血泊一大片,很是触目惊心。
后来楚泽风立马发现了掉落在旁边的药瓶,以及死者手中的几根长发,还特地拿着手机给了特写。
“楚泽风的观察能力和反应能力真的太强了,他居然在进去没几秒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宁遥感叹。
季东歌倒没说什么,他觉得在证据确凿之前,什么都不好下结论,只不过心里却也有些赞同宁遥的话,觉得楚泽风绝对是个不简单的。
宁遥见他没出声,垂着眼睛,又说:“宁希说的那件事,咱们什么时候问楚泽风?”
“再等等,把这个案子调查清楚再提那个,不然只会打草惊蛇。”
底牌在自己手里握得越多越久,才会对自己越有利,早早亮出给对方瞧见,只会让他们争取更多的掩盖真相的时间。
楚泽风的心思那么深沉,季东歌不觉得他会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去掩盖真相,只能在不经意的时机去逼问他,然后抓住他话语间的漏洞,一击而中。
宁遥听了他的话,情绪有些提不起来,趴在桌子上,不再说话。
季东歌怎么会不了解她在想什么,伸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你不要瞎想,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外界再大的风雨都和咱们没关系。当年你已经被打败过一次了,难道这次还想被那些疯言疯语左右?”
宁遥闻着他怀里清冽的气息,不由得又往他怀中拱了拱。
“我不是因为这个。”
网络暴力以及被群众误会,她早就经历过。虽然那场意外确实将她扒了一层皮,但也不至于让她一直走不出来。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闷声闷气道:“我在想宁希。”
她说的事季东歌刚刚也想到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疑虑,但不准备现在说出来给她添堵。
于是,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末了,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你先将现有的线索掌握好,等报告出来后再想也不迟。”虽然他也想安慰她,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任何事情都会发生,他不能因为宁希是她的亲人就选择盲目相信宁希。
“可是一旦法医和技术组那边的报告出来,证明楚泽风说的都是实话,那之前两人的证词就全部推翻了。”
“先等结果。再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付茉骗了宁希。”
宁遥当然也知道有这个可能,那案发现场她也瞧过,杨玉峰的办公室不大,但设施却很周全,加厚的玻璃,拉上的百叶窗,甚至连门板都是最隔音的实木门……如果当时宁希一直坐在外面,没上前走一步,自然听不见他们在门里面如何争吵,也瞧不见付茉是否杀掉了杨玉峰。
但即使知道会有这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往另一种可能上想。
万一真是宁希撒了谎,包庇付茉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
她想不下去,只能更深地往季东歌怀里钻。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她在他怀里没靠多久便睡着了。季东歌一只手搂着她的身子,一只手拿起旁边椅背上的外套,几下盖在了她身上,接着就着这个姿势闭眼小歇。
马小亮目睹了两个人秀恩爱的全过程,“啧啧”声没断过,末了还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明洛。
“瞧见了吗?宁姐刚回来那会儿,他们还收敛着点,这些天越发回到从前的状态了,我都没眼看!”
明洛原本还有些失落,此时一听马小亮的话,愣了愣,问:“他们以前就这么亲密?”
“怎么可能,他们以前比这还过分好不好!季老师经常一言不合就跟宁姐亲亲抱抱的,只要两人同框,那周围就全是恋爱的腐臭味!”
郝柯艾“啪”地拍了一下马小亮的头:“你会不会说话?季老师和宁姐那叫恋爱的香气,哪里腐臭了?”
马小亮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倒也没反驳。
明洛心里的苦涩越来越浓,他在初中时期才遇见宁遥,那时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待他下了决心想接近她,并且跟她考了一所学校时,她已经有了相爱的男朋友。
他入学时,二人已经大四,各自在分局学习,但虽然他们人不在,学校里却还有他们的传说。
他们如何亲密、如何相爱,季东歌如何宠溺宁遥,他不是没听过,只不过没有亲眼见着,便一直不当真。况且那时他年轻气盛,觉得自己优秀,待再成长几年,便足以配得上她。而那时,宁遥和季东歌还在不在一起都说不定。
他不信先机,只信争取。
所以就算知道二人没有分手,就算知道二人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甜蜜与回忆,他还是想努力争取一次。
况且这样的机遇是上天给他的不是吗?
虽然在“9·12”杀人案中,宁遥最后的选择让他难受过一阵,但他后来想了想,这也是上天赐给他的接近宁遥的机会。
所以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来到她身边了。
但事实呢?想到这里,他心中的郁气和苦闷又多了一分,或许他应该赶紧找个时机和宁遥坦白一切,然后将自己掌握的信息都告诉她。
“9·12”杀人案真相大白,既能了却她的一桩心事,也能了却他的心事。
既然他抓不紧她,倒不如潇洒放手。
他们将楚泽风交出来的头发和药瓶都拿去做了检测,而楚泽风手机里的视频,他们拿到技术组做核对,想确认是否真的没有剪辑过。
几个小时后,两方的报告都出来了,季东歌一一瞧下去,发现报告记录都和楚泽风的笔录吻合。
因为之前对付茉审讯时,他们曾留过她的指纹和DNA,虽然指纹与刀柄上的不符,但现在死者指间的头发确实是她的,而那视频更是分毫没剪,这种种加起来,足以证明楚泽风没有说谎。
季东歌没再犹豫,道:“你们给派去看着付茉的同事打电话,可以抓人了。”
宁遥的心沉了沉:“宁希也叫人带过来吧。”
季东歌迟疑了一下,最后道?:“可以先等等,听完付茉的话也不迟,反正宁希那里一直有人盯着。”
宁遥听不下去他的话,但也没反驳。
她提了提精神,准备一会儿应对付茉了。
跟第一次来警局相比,显然这次付茉脸上的情绪更多了。
她像是非常焦躁,一会儿抠手指,一会儿起身来回走,中间还曾试图开过一次门,见打不开门就开始叫嚷。
隔着单视玻璃,季东歌和宁遥眼瞧着她的心态越来越不稳定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付茉此刻已然到了崩溃边缘,瞧见有人进来,她立马站起了身。
“你们干什么又抓我过来?又为什么把我抓进来这么久不来人?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害我?杨玉峰那个杀千刀的死了,他养着的那个小贱人也暴露了!你们知道他的财产都是我的了,所以想给我随便定个罪,然后吞掉我的钱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做梦!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儿子去福利院吃苦受罪,我不可能让你们如愿的!”
上次做笔录的时候,季东歌没接触过付茉,她有精神障碍的事也是宁遥的猜测,现下真正接触过,倒觉得宁遥的猜测是真的了。
付茉应该不只有偏执性精神障碍,或许还有躁郁症。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这种情况,问出来的东西才会是最真实的。
季东歌拿出比平时还要冷硬的气势,将资料往桌子上一拍。
付茉吓了一跳,直愣愣地抬头朝他看过去。
“你初次做的笔录里,说自己只是砸了死者一下,随后就离开了对吗?”
“对,有什么问题吗?”
季东歌的脸色又冷了一分:“那为什么我们会在死者的指间找到你的头发?”
说着,他点了点桌上的资料,示意付茉来看。
但付茉却一动未动,只是咬着牙,死死盯着他们。末了,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冷笑道?:“既然你们什么都查清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宁遥眼睛一抬,沉声问:“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杀了杨玉峰?”
“是我杀的又如何?他不该杀吗?他转移我们共有的财产,拿着本该属于我的钱去养那个小贱人!后来我找他吵了几次,他就冠冕堂皇地给我找心理医生,说我病了,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想让我越来越疯!然后彻底把我关到精神病院去!我才不会让他得逞!他死了最好!”
付茉越说,表情越狰狞,到后来甚至还仰天大笑起来。
“他就是该死!他该死!哈哈哈!”
宁遥开始怀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继续问,问过之后又能不能算成审讯证词……
她正犹豫的时候,就见付茉忽然直直朝他们看了过来,十分诡异地一笑。
“但就算是我杀了他又如何?我精神有问题啊!杀人不需要偿命!”
季东歌和宁遥的心猛地一沉,万万没想到付茉会拿这个为自己开脱。
“而且你们觉得我是突然想杀那杨玉峰吗?不是!根本不是!我是被人引导的!”付茉的笑带着诡异,看上去十分可怖,“他以为他给我请了一个能救他的心理医生,哈哈哈,但实际上呢!其实他是请了一个刽子手!要是没人经常引导我,我会下定决心杀了他吗?哈哈哈哈……他这是自作自受!自己杀了自己!”
宁遥眉心一拢,连忙问:“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付茉冷冷出声,接着从兜里掏出一瓶药,往桌上一摔。
“我原本是正常的,但也经不住那个专业人士的‘用心疏导’。他表面上事事都在为我考虑,甚至还劝我和杨玉峰离婚,找新生活,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没安好心!他时不时提醒我,如果离异的话,孩子可能会因为经济问题被判给爸爸。如果是这样,杨玉峰带着孩子和小三结了婚,那我儿子还会有好日子过吗?然后他又次次在我跟前说我被逼迫得多委屈,甚至无意跟我透露了杨玉峰想让他给我开证明,证明我有病,可直接送去精神病院的事儿!起初我也觉得他是为了我好,但人被我杀了之后,我才慢慢发现不对劲。后来我又托人查了平时吃的药,好家伙!什么抑制病情的!那药根本抑制不了我的病情!反而会让我更易怒暴躁!”
她指了指被摔在桌上的药瓶,说?:“这就是他给我开的药……嗬,杀了人,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别人想坐收渔利也绝无可能!”
“一瓶药代表不了什么。”季东歌说。
付茉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随后又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有一次忘记挂掉电话,便去了他的心理诊所。朋友全程听了我们的对话,中途觉得不太对劲,就帮我做了录音,里面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虽然他说得隐晦,但……那绝非一个正常的心理医生该说的!”
季东歌瞧着她递来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又问:“你觉得他害你,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他无非是觉得我和杨玉峰一起害死了君家母子。对,我承认,当初杨玉峰那个买卖我有参与,可是君家母子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吃了药后都什么事没有,就他们不行!他们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宁遥形容不上来现在的感觉,有的人做错一点小事就会内疚一辈子,而有的人害人性命,还未曾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将祸源赖在受害者身上。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这种人即便成了受害者,也不值得同情!
宁遥抑制住心下所有的情绪,冷冰冰地看着她,问:“所以,上次与你一起来做笔录的宁希是做了假证?”
付茉神色一顿,摇摇头:“没有,是我骗了她。她没见到人,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余的,都是我做的转述。”
付茉的话可信,却也不可全信。
她的情况看上去就不像正常的,就算按她的推测,楚泽风是有意的,这很可能也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毕竟偏执性精神障碍最严重的症状就是妄想。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叫法医对那两种药做对比检测。
等待检测报告的时候,宁遥和季东歌重新理了理这桩案子。
现下杀人的凶手找到了,但那枚指纹和手腕上的文身却还没弄清楚。
“以付茉的精神状态,我不认为她是‘9·12’杀人案的凶手,‘9·12’杀人案发生将近一年,而她应该从几年前就开始不太正常……况且她也不像是心思缜密到会杀人无痕迹的样子。”
季东歌点点头,回:“确实。如果死者身上的匕首是她插进去的,那后面处理原有指纹,再按上新的指纹,应该不像她做的事。而且,为什么以往几个死者身上都是真正的文身,这次却是贴纸?这种区别也是需要深想的。”
“我之前就有过短暂的猜测,或许是凶手进去后,觉得时间不够,所以才改变了方式?”
如果那枚指纹和文身贴纸都是楚泽风所为,那这种解释也说得通。
“先等结果吧,总之这次我们要把所有的账都清一清了。”
宁遥明白季东歌的意思,之前他说过,宁希替楚泽风撒谎的事不能随便问出口,如果这次能证明付茉的猜测正确,那接下来至少可以打消他的一层防线,他的伪装面具彻底被扒下来的话,后面很多线索会一起涌出。
检测结果出来了,两种药物完全不同,付茉提供的那瓶确实如她所言,吃了会催化病情。
季东歌和宁遥二人拿着这份报告和付茉给的录音,再次去找了楚泽风。
他连着两三天被关在审讯室里,虽然每天洗脸,但精神还是有些垮了,原本干净平整的下颌上长出青黑色的胡茬,瞧着比原来颓废了一些。
“她认罪了吗?”楚泽风问,出声时嗓子有些沙哑。
宁遥点点头。
楚泽风像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原来真的是她。”
季东歌走上前,没急着将东西拿给楚泽风看,而是像老朋友闲聊般开口问他?:“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做到刚进门就察觉不对劲,然后决定录视频的?”
楚泽风笑了笑:“其实我从那条短信就开始怀疑了……我觉得发件人真是杨玉峰的话,他应该会给我打电话的。”
“你觉得是付茉杀了人,然后故意发了短信叫你过去想栽赃你?”
“对。”
“那她为什么要栽赃你?”季东歌唇角略略一勾,神色泛冷,“换句话说,你做了什么让她怨恨至此?”
季东歌的气场突然变得冷冽,叫楚泽风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直地看着对方,说话时有些无力:“我没……”
可他的话没说完,季东歌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拍,非常用力,声响震天。
“付茉承认是她杀的人,但她一口咬定她是被你刻意引导。这里面是你交上来的药物和她平时吃的药物,检测对比结果表明,二者功效完全不同。而另一份则是她某次做心理疏导时的录音。”
楚泽风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没什么表情变化,直到听见录音时,脸色才彻底变了变。
他迅速拿起报告看了一下,边看边说:“不可能,我绝对没有给她开过什么催化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楚泽风咬着牙,不再开口,打开录音,里面的对话声响起后,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像是最后的挣扎一样,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季东歌:“我不认为这录音里的对话……有什么问题!”
季东歌没回应,只是冷眼瞧着他。
审讯室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录音不停地一遍遍重复,好似催命符在楚泽风眼前不断飘着,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渐渐瓦解。
“我承认,我确实有引导她的意图,但她的药我绝对没换过。”
“继续。”
楚泽风十指相插,交握着放在桌上,头垂着,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颓丧。
“秀姨非常不容易,她为了让小诺活下去,吃了常人吃不了的苦,每天起早贪黑,不停地赚钱买药,想替小诺续命……但是,杨玉峰夫妻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怒极了?:“他们罔顾人命!拿救命的事当成牟利的工具!事后还不知悔改!但凡他们有一点悔意,秀姨也不会绝望地跳楼!最后小诺也不会自杀!难道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宁遥在这时忽然开口问:“之前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选择在那个时候做这些?”
现在她心底几乎将他和“9·12”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了,她不觉得两者在时间上只是巧合。
楚泽风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回:“其实我们想的都是……只要那些人肯悔改,我们就会给他们机会,但事实上……有的人就算犯了错、受了罚,一转身,就会忘记所有。即便他们曾经犯的错沾了血,他们也从来不会真正记在心里!就拿杨玉峰做例子,但凡他知道悔改,就不会在出狱后又做起了卖保健品的事情!他现在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同样以欺骗牟利,区别只是以前卖的是违法产品。”
季东歌眸色猛然一深,紧紧盯着他:“我们?”
楚泽风一愣,紧接着瞳孔一缩,又迅速垂下眼皮,不再与季东歌对视。
“没什么,只是口误。”
宁遥在一旁瞧得真切,显然也看出了楚泽风的异样。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心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掌心渐渐蒙了一层薄汗。
季东歌又笑了笑,但眼神依旧凉意十足。
“说起来,有件事我倒忘了说。宁希,你还记得吗?”
楚泽风一听,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间:“怎么?”
“她前几天和我们坦白,说那次她在你的工作室说的话都是替你圆谎。”季东歌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像冰冷的匕首,锐利非常,“所以,宁遥那么详细的资料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办公室?你又为什么要早早地就开始调查研究她?”
楚泽风咬着牙:“我……”
季东歌不想给他时间辩解,直接截住他的话:“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句谎,都是往自己身上加一分作案嫌疑。‘9·12’杀人案的真凶我们肯定要揪出来的,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开口!”
审讯室又陷入了安静中,他们等了很久,久到宁遥都以为楚泽风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我原本只是想替自己的患者守住秘密,但其实我也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是守不住的。罢了……”他轻叹一口气,身子像脱力一般向后一仰,双目失焦地盯着天花板,“我工作室的墙上有一幅画,画后面置了一个保险箱,密码是090500,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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