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中的男生聚在一起，除了讨论学习、动漫和球赛，不过就是身边的姑娘。
所以他知道，因她聪明漂亮又善良温柔，如同一缕春日的和风，喜欢她的男生很多。
比如他的同桌，比如他的几位好友，再比如他的大部分同班同学。
这些人侃起黄色大山时永远面不改色心不跳，唯独在提起她的名字时，总是瞬间腼腆。
听别人说起她的一二三四事时，他永远事不关己冷淡抛出这两个字：“幼稚。”
他也自然会被回怼：“羿神，你这种人，永远不可能懂心中有女神是什么感受。”
但其实他懂。
时常因为怀疑自己不够酷、不够好、不够努力、不能引起她的注意而感到挫败甚至自卑。
每每从其他男生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时，想要直接将对方的嘴堵死或撕烂，无论是多好的朋友。
二
她经常在校门口不远处的麦当劳买早餐吃。
猪柳蛋堡或薯饼，加一杯咖啡。
之所以确定是咖啡不是热茶，是因为后来他也常去，在点餐的队伍里听到过很多次。
雷打不动，让他搞不清是这几样东西太好吃还是懒得想新花样。
他跟着点过几次，怎么吃都觉得没什么特别。
整天吃这些实在非常不健康，不仅会吃胖，还会吃笨。
所以，在语文课不限主题的课堂小演讲里，他特意选择的题目是——
论垃圾食品对健康的不良影响。
但她好像不以为意，所以他也只能继续去。
三
教室外的储物柜是密码锁，6位。
她的生日是3月14号。
他的生日是11月14号。
3加11还是14。
所以他把密码设定成141414。
别人问起他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是在14班，所以就顺手把14输了三遍。
四
物理竞赛集训队的教室里有个大书柜，里面放着学校提供的各种参考教材。
但几乎每个人都会自己买自己带，很少有人真的拿来使用，除了她。
小矮个够不到最上面一层，所以每次集训他到得最早，只为了把她经常用的那本挪到高处。
然后悄然占据离柜子最近的座位，等她客客气气前来求助。
“呃，羿神，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那本书？”
“哦。”
“谢谢你。”
“不谢。”
不过是这四句话，但深感被需要的他却可以心满意足一整晚。
五
高中教学楼有三个楼梯，一左一右，还有一个位于楼道正中。
高一（14）班正对中间那个最气派宽敞的楼梯。
但他上学时会选择从右侧的楼梯绕路。
因为水房在右侧的楼梯边上，而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接水。
她却似乎更喜欢走左侧的楼梯。
所以放学的时候，他偶尔躲到男厕所里洗手，等她经过，再从左侧的楼梯下楼。
然后，他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个夕阳下轻盈俏丽的背影。
六
有几个话痨小团体严重影响了课堂氛围，老何在高一下开学前调了一次座位。
他被叫去帮忙时，利用班长的职务之便将她换到了与他一个过道之隔的隔壁小组。
他个子高，只能坐最后一排，她个子矮，不可能坐得太靠后。
注定坐不成同桌或前后桌。
所以，这是他能想到的，离她最近，观察她最不受阻挡的安排。
深思熟虑后，她的两个旧同桌被他保留了一位，换掉了一位。
换掉的那位，话多人精神，并且曾经多次借给她作业抄，比如化学实验报告，害人不浅。
保留的那位，缄默寡言，害羞内向，总比再让她有机会和其他男生混熟要安全。
七
她不怎么用QQ，但她在人人网上的所有状态和分享，他全部烂熟于心。
可他没去留过言，也没有点过赞，因为他从来不给任何人留言或点赞。
只和她一个人互动，犹如在狼人游戏里毫无征兆自爆是狼一样愚蠢且明显。
所以，想要给她留言或点赞，为了掩人耳目，他就必须要给所有人留言或点赞。
但他忙到没时间阅读别人的日志，没时间关注别人的分享，更没时间给别人留言。
她也几乎从未到他的人人网主页来访过。
起初他也曾一页页翻遍访客记录，独独期望能看到她的名字。
可只徒增失望懊恼，意兴阑珊之下，他索性不再探查。
八
她喜欢物理，所以他想学物理。
她喜欢村上春树，所以他认真研读了每一本村上春树的书。
她喜欢《萌芽》杂志，所以他在家门口的报刊亭默默收集了每一期《萌芽》。
她喜欢《柯南》，所以他买齐了柯南的所有漫画。
她喜欢五月天，所以他听过每一首五月天的歌。
他在小卖部买她喜欢的饮料，在食堂吃她喜欢的食物。
他甚至毫无知觉间学她在寒冬腊月挽起衣袖，露出小臂，最终惨遭父母的严厉批评。
九
四中的大考考场，严格按照上一次大考的年级排名划分。
上一次的年级第一，是第一考场的1号，以此类推。
高一下的期末考试之前，她得过一次第一，两次第二，所以坐在他前面一次，后面两次。
那次期末考试，他故意答错了一道历史选择题，一道地理选择题，两道政治选择题。
因为她在身后让他压力爆棚，如坐针毡，以至于他答数理化试卷的效率受到了严重影响。
他想将第一让给她，这样，下一次考试，他就可以坐在她身后，踏踏实实答题，踏踏实实看她。
但那时他毫不知情，有生之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十
送别她的那一晚，他神思恍惚地从KTV提前退场，却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只是机械性、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拐进几个街区外的幽静小巷。
盛川老城区特有的破旧平房，几户一院，墙不隔音，隐隐听得到犬吠与电视剧吵闹的对话声。
前一夜下了雨，积水却没有排清。路灯明明灭灭，而路面坑洼不平，踩在上面一脚深一脚浅。
鼻腔中仿佛还回荡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甜气息，但终于，这丝清甜幽幽散尽。
空气里仅剩泛着霉的潮热味道，令他憋闷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发现自己终于步履维艰时，他在某间院落的石阶前，缓缓坐了下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进相册，茫然盯着最后一张照片看了许久，看到几乎失焦。
大办公室布告栏的红榜上，第一名，高一（14）班，荆喆。
心脏忽然像被人狠狠勒住一般绞痛了片刻，他知道自己非常后悔。
刚刚的三个多小时里，他曾有无数个机会，像别人一样，将镜头对准她。
但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他认定若是偷拍被人发现会很不酷，所以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过。
后悔的不仅仅是没有在最后留一张她的照片，还有，没能和她好好道个别。
原本想说的话……
“哟，iPhone 4S！”
“小伙子，蛮阔气的呀。”
隐隐的酒气中，他从几乎覆住所有光亮的两片黑影中抬起头来，没有拿手机的左手紧握成拳。
“看你长得白白嫩嫩，打破相可就不好看了。”
“只要把手机乖乖交给叔叔们，马上就放你走。”
他毫无惧色站了起来，空洞而阴鸷的目光让面前两个脑满肠肥、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皆是一愣。
其中穿着大黄色T恤，身材更壮硕的那位不由得顿住了伸向他手机，想要直接抢夺的脏手。
他年满十六岁通过空手道黑带入段考试的那天，教练反复叮嘱，所谓“道”，修身养性也。
实战对抗时面对对手要保持恭敬谦卑，即便有护具防身，也要懂得控制力道与分寸。
更不可与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没轻没重地发生冲突。
诸如此类的道理他都懂。
但是，不是在这一刻。
不是在这个他满腔离愁、懊悔与恼火恰巧无处排解的时刻。
只觉沸腾着燃烧的热血瞬间涌向头顶，少年桀骜的眸中倏然寒光四溢，不动声色向左后侧撤步。
原本真正想要说的话——
不要喜欢上别人，不要找男朋友，在美国等我几年。
等不再需要担忧分离时，让我堂堂正正站到你面前，堂堂正正追求你。
他紧咬住后槽牙，再一个上步，气势迫人地抬起右腿，奋力对着男人的下腹一个膝击。
几乎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动作一气呵成，疾如闪电。
但是，这番话好傻，一点都不酷。
所以，还是改成——
你衣服上的这只棕熊很可爱，像是春天的熊。㉝
闷哼一声的男人失去重心，弯腰跌撞后退时，他扬起左臂，朝着那张油腻而惊慌的脸挥去。
避开了眼睛，却是结结实实的后手直拳，快到男人根本来不及哀号或闪躲，直直向后栽倒在地。
但是，如果她听不懂，这么说不仅不酷，简直傻到家。
可这么喜欢村上春树的她一定会听懂。
然后呢？然后他多半会收到一张好人卡，还是傻到家。
毕竟，刚刚她最先想到的五个男生里没有一个是自己。
所以，还是改成——
祝你诸事顺利，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然后，他一个凌厉迅捷的转身，向另一位头脑和身体都已彻底宕机的大叔精准送上一记后回踢。
潇洒的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虽然最后一刻收了力，架势却带着毫不留情的恨意。
但是，这么说像个中老年话痨，还是不酷，还是傻。
所以，还是改成——
保重。
他不依不饶倾身上前，借势揪过大叔的衣领，左掌一个手刀弧线劈下——
“饶命啊！”
中年男人双膝一软，无助的嘶吼破了音，惊恐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鼻涕中渗着清晰的血色。
他的左手最终还是在半空中悬停。
他松开揪住男人衣领的右手的那一瞬，男人如同一摊烂泥，呻吟着跌向地面。
前后不超过十五秒，他甚至不需要放下或收起右手中的手机，以双手同时“出战”。
然后，他低下头，直接按下手机录像功能的回放键——
“看你长得白白嫩嫩，打破相可就不好看了。只要把手机乖乖交给叔叔们，马上就放你走……”
再按下暂停，他居高临下冷冷开口：“我不走。你们尽可以报警，咱们看看是谁进去。”
两个中年男人屁滚尿流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背影一瘸一拐消失在巷口。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微微颤抖的双手中。
可是最终，就连“保重”二字，都没能对她说出口。
真啊，他想。
从此羿予珩痛恨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