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就笑道,真看不出,姜生,你还越来越幽默了。那天夜里,八宝、金陵、柯小柔热情地同王林告别,并说下次改由他们三个一尽地主之谊。王林走后,八宝直接飞抱住我的胳膊,说,姜生,你说北小武是我男朋友!!我说,有吗?八宝激动地点头,说,有啊、有啊!这是不是说明在你们眼里,小九已经完全过去了,而我已经是正牌女友了?我说,你想多了。她说,怎么会?你刚才害怕王林对我有想法,说我有个会砍人的男朋友。柯小柔冷笑道,省省吧!人家姜生是害怕自己的辅导员步入你的狼窝啊。那个夜晚,他们三个送我回家。凉生没来,面对八宝硬要来的王林的邀请,他推托了。他目光清冷,临走时看着我,说,别玩太久,早些回家。我点点头。我知道,未央又来电话了。回去的路上,他们三个说,他和她已经相互折磨了许久许久……八宝在夜里很合时宜地吼了一句歌词:不死不休!八宝一面踩着小猫步,一面抽着烟,看看我,说,姜生,北小武要是真出不来,我八宝这辈子可就真的守活寡了喽。我看着她眉眼清秀的样子,突然觉得伤感。柯小柔有些微醺,他最近极度贪杯,不似以往,他说,得了吧!微博上晒衣服、晒包包,玩玩就得了,你还晒深情了。要没那九千万让你HIGH,你认识他北小武是谁啊!八宝张口就一句,你滚!她的粗口,仿佛是在掩饰被揭穿的狼狈。我奇怪地看着他们俩,问,什么九千万?八宝拉了拉衣衫,吐了口烟圈,说,没什么。38 用姜生换北小武,这就是你们说的为了我好?!王林第二次来找我时,我正在为西藏之行挑选山地车,金陵也在,她正趁工作餐时间溜出来陪我。王林说,他想典当掉自己的手表,为福利院的孩子改善伙食。他说,那天晚上我听你那位很好玩的朋友说,你哥哥在典当行里工作。我张了张口,本想告诉他,荣源典当行和他认为的那种小型寄卖行不一样,融资质押的多是房产、汽车和高档首饰,低于十万元的物件是不可能交易。这是我去找凉生时,听典当行里一位工作人员说的。那时,他正在彬彬有礼地拒绝一位拿着黄金手镯前来典当的外地游客,客人说她钱包、银行卡都被盗了,幸亏有此物傍身。我看着王林略显期待的眼神,便也不愿拂了他的一片好心,于是就对他说,我试试替你问问。王林说,你带我去就可以。我想了想,说,你要是放心我不会赚你的差价,就让我一个人去吧。我打车将金陵送回报社。金陵说,典当是假,勾搭是真啊。我没理她。金陵说,哎,姜生,你还真去找你哥啊?然后她开始发挥她记者的超强八卦能力,说,你哥那是5.7亿注册资金啊,国内规模数一数二的典当行去搞这么块破表你疯了?你难道看不出王林那抑制不住求交往的心啊?你直接说“我愿意跟你交往”,比啥都有效果,我说……我没理她,跟出租车师傅说,师傅,天津路荣源典当行。出租车停到荣源典当行门前,我低头找钱,刚抬头,却远远地看见了陆文隽!他从荣源典当行走了出来,心情似乎不错,像是完成了一笔不错的交易一样,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私家车。我心恨!却不由一慌,出了一身冷汗,本能对司机说,师傅,继续往前走!我不在这里停了。司机愣了愣,就开始驱车前行,我正要为躲开了他而松一口气,突然,又一激灵,凉生!他不会出事吧?!于是,我又慌乱地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回去!出租车在典当行前停下时,我迅速地将一张百元大钞扔给司机,连找零都顾不得就冲下了车。那一刻,我害怕极了。我冲进典当行,直奔凉生办公室。二楼,余秘书一见是我,并没阻挡,而是微笑着同我打招呼,说,姜小姐,程总在办公室呢……此刻,我满脑子都是凉生满身鲜血的景象。当我惊惶地走到他办公室门前时,里面传来的谈话声让我停住了步子——办公室的门居然就那样大剌剌地敞着。那声音是凉生的。谢天谢地他没事。他似乎在抚摸着什么,然后传来一阵小狗撒娇的哼唧声。他不紧不慢地对来访的不速之客说道,外公这是要逼死人啊?我背靠在墙边,偷偷望着门内,竖起耳朵。他一提“外公”,我就本能地感觉,来者与程家有关,与我有关!来人笑道,三少爷说笑了。这也是为了您好啊!老爷子说过,只要三少爷离开姜小姐,小鱼山纵火的事情就既往不咎,您的朋友北先生也自然就没事儿了。凉生说,用姜生交换北小武?这就是你们说的为了我好?!来人不说话。凉生抱起小狗,转头看着老陈,说,老陈,我说什么来着?这认识的人越多,你就越喜欢狗。然后,他转头看看来者。来人讪讪一笑,也不好发作。凉生说,看样子,程家上下真是为我们心思费尽、用心良苦啊。来人忙点头应和。凉生正色道,可我要是不呢?来人就笑道,老人家一片苦心,三少爷还是不要辜负得好。北先生要真被判刑的话……凉生一面抚摸着怀里的宠物狗,一面缓缓地说,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他抬头对老陈说,送客。老陈很无奈地看看来人,说,老龚啊,这边请吧。我一听,立刻飞速躲入旁边的洗手间里,心怦怦乱跳。来的人是龚言,钱伯半退休后,程老爷子上下的事务便由他贴身打理。他在程家是很有分量的人,只是人更刚愎自用,不如钱伯圆融。龚言退出门外,对老陈说,年轻人,行事太过,不是好事啊。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我刚刚看到周家的大公子了。怎么,最近三少爷和他这位哥哥来往很密切?龚言知道陆文隽素来与周慕不合,大抵也推测出陆文隽对凉生的不喜。老陈摇摇头,颇有替凉生向程家示好的意味,对龚言说,他这可是第一次来找三少爷。他来的时候,我心里也奇怪,你不是不知道,三少爷莫名生了场大病,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唉,也怪我当时不在……哦……所以,我觉得啊,三少爷跟他的关系密切不了的。龚言点点头,关于这坊间传闻他也多少有所耳闻,想来并非空穴来风。那时候,程老爷子在香港养病,周部长躲风头潜居法国,凉生在此地根基未稳,想来,陆文隽趁此机会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动手脚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老陈说,三少爷虽然性情孤高,不与外人亲近,但到底姓程,况且老爷子对他比自己孙子都上心,我自然也是尽心尽力,还请老爷子放心。龚言心下觉得老陈说得颇忠心,却也作势叹气,说,就怕老爷子苦心孤诣,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啊。老陈连忙说,陆文隽的事,我会替老爷子留心的。龚言点点头,嘴上却托词道,到底也是兄弟,骨肉相亲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就是怕三少爷这人嘴冷心软的,别人若是怀着歹心,倒害了他。老陈忙点头,附和说,我们这么做也全是为了三少爷。龚言说,那自然是啊。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刚刚的不快,话锋一转,说,可是,你说,他怎么脾气这么拧啊?老陈叹了口气,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说,其实,老龚啊,你也勿怪,三少爷他今天之所以这般脾气吧……唉!龚先生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老陈摆出极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道,您怕是不知道吧,三少爷现在正糟心得不得了,那姜小姐她忘记……他的话没说完,龚先生忙止住了他,说,老爷子那边也有此风闻了,还以为这两位在做戏给程家看呢。然后他睨了老陈一眼,试探道,不是做戏吧?老陈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龚言,说,啊!怎么,传到老爷子那里了?!这事情小程先生是极度保密的啊!这如何是好!显然,老陈的反应让龚言又十分满意。老陈急到直叹气,说,做戏?怎么能是做戏?姜小姐在老爷子那里个不祥之人,就是人死了,老爷子怕也是觉得在做戏。龚先生收了收身子,更加满意了,他看着老陈,那表情就是:这话太对了,你真乃我知己。他说,老陈,小程先生这油盐不进的,你说怎么办?老爷子可是动真格的了,他不是真想姓北的那小子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了吧?没等老陈回答,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折回头去。他走到门口,却没迈进去,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让他又头疼又无奈。于是,他只在门口说道,三少爷,六月二十九,是您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例行半年体检的日子,您别忘了。老陈将他送下一楼后,我才缓缓地从洗手间走出来,直愣愣地站在凉生的办公室门前,望着那扇敞开的门。刚刚,老陈与龚言之间的一串对话,刀不血刃,却又绵里藏针,相互逶迤又相互试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我无比清醒地明白,时间用一双残酷的手,改变了太多人。现在的凉生,已经再也不是当初魏家坪里的那个少年。不仅仅是他越来越少地同我们这个小团体一起活动。不仅仅是在我喊“陈叔”的时候,他会淡然地纠正我“喊老陈就行”。他不会像我们一样抱怨油价涨了,工资被克扣了,喜欢上某件东西又要攒几个月的工资了……即使我想固执地去以为,我们还是当初的我们,不曾改变;但我们的身份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再也回不去那时的时光了。办公室里,凉生正在抚弄那只小狗,脸上表情竟是无比的淡然,然后,他轻轻地俯身,将小狗放到一旁。他焦躁地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回头,狠狠一拳,砸在玻璃窗上。顷刻间,只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我的心黯然一酸,知道此时的他痛苦无比——一面是我,一面是北小武……这般沉痛的交换,被裹挟的命运,谁都想摆脱,可是,怎么摆脱?而我的眼泪,终是没有掉下来。我默默退后,转身,飞速奔下楼去。刚到一楼前厅,就跟送客归来的老陈撞了个满怀。他一见是我,跟见了鬼似的,说,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我没回他,追着大门前龚言那辆缓缓启动的私家车而去。老陈在身后,并没有任何阻止我的意思。我喘息着拦下那辆私家车,龚言在后座上示意司机停车,落下车窗,一看是我,愣了一下,你是……姜小姐?我点点头,我就是姜生。我说,交换的事情,你可以和我谈!他一愣,打量了我一番,稍作思忖,微微颔首。他笑着说,姜小姐,怎么能是交换呢。我们都是为了他好。然后,有人从副驾上下来,拉开了车门,请我上车。我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荣源典当行,初夏长街,窗影依稀,那个眉目如画的人……渐渐碎成薄薄泪光。心底轻轻一叹。我俯身,上了车。39 牵挂。你没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姓氏。你不是与我情生意动的男子。但,在这个世界上,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牵挂。你不会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这年夏季,这条长街,曾有过的秘密。40 妥协。老陈回到典当行,刚走进凉生的办公室,就见余秘书正在那里用纱布给凉生包扎手上的伤口。老陈一惊,说,这、这是?余秘书说,程总,好了。凉生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余秘书见老陈进来,她很知趣地迅速离开了。凉生看着那层纱布上渗出的红色血迹,仔细地端详着,不无嘲弄地笑道,很多年前,我一无所有,一颗小小的麦芽糖,一碗淡到无味的水煮面,却可以让她幸福开心;如今,我拥有了很多,很多,别说幸福开心了,就连一点儿保护都给不了她……他说,老陈,你说,可不可笑?老陈没接话,半天后,他说,先生,现在看起来,老爷子那里,根本就不相信小姐失忆忘记你这件事情……凉生低下头,说,我也不相信!老陈微愕,却也显得平静。沉默了一会儿,凉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对老陈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去见一个人。老陈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要去见谁?凉生沉默了一下,苦笑着挤出了那个名字——周慕。然后,他唇角微微一斜,自嘲一般,补充了三个字——我父亲。41 我知道,有一些人,我终将失去,却无从告别。北小武出来那天,我们夹道欢迎。金陵做了一横幅,叫“欢迎英雄重返人间”。柯小柔横看竖看不顺眼,上去把“英雄”俩字给画上大大的叉号涂抹掉,然后又涂改成“熊熊”。他弄完后又独自欣赏了三四遍,越看越满意,然后就翘着兰花指,颠着屁股离开了。大铁门前,八宝望眼欲穿,脖子都快扯断了。柯小柔拿手挡着嘴,冲我耳语,瞧她那哈巴狗的样儿,要长尾巴都能给摇肿了你信不信!他说,哎,姜生你有没有在听啊,发什么呆?我一愣,忙回过神来,说,哦,哦。柯小柔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情绪有些不对劲啊?这时,大门开了,北小武被警察从里面带了出来。八宝冲上去就是:警察叔叔好!警察叔叔万福金安!警察叔叔也没来得及教导一番,八宝又已经冲回来扛着大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跟个扫地僧似的,在北小武身上好一通扫。北小武抱着脑袋,说,你这是要弄死谁啊!待北小武跳过柯小柔弄好的火盆,她就像只猴子一样,号叫着,蹦到北小武身上,挂着不肯下来了。北小武想挣脱,他说,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这是干吗啊?!闪开!闪开!八宝就哭了,她说,北小武,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我以为你就要完蛋了。你烧了小鱼山的房子啊,你傻啊!哭着哭着她又笑了,抱起北小武的脸,乱亲一气,鼻涕眼泪都抹在了北小武的嘴上。她说,你不愧是我爱的男人!俩字!爷们儿!柯小柔在一旁纠正道,是仨字!爷——们——儿——来,跟我念!爷——们——儿——八宝转头说,柯小柔,我杀你全家!柯小柔说,好啊,如果杀,请奸杀!八宝:……柯小柔转脸对我和金陵说,我就爱看她生气却干不掉我的小模样儿。警察同志一看这么一窝牛鬼蛇神,干脆就不做教育了,转身走人。反正就在里面等着我们就是了,铁定不日之后一个一个排队蹲的货。北小武走到我眼前,一副玉树临风的小贱表情,指了指八宝,说,我就爱看她吃柯小柔的瘪,爽啊。八宝说,你跟柯小柔天生一对!北小武说,你骂谁啊?你才跟柯小柔天生一对!柯小柔直接疯了,说,你们俩给我解释清楚!怎么跟我天生一对就是骂人了?北小武看了他一眼,说,解释个啥,要我跟你说“老婆大人我错了”吗?我看着他活蹦乱跳地跟柯小柔斗嘴,没忍住笑,可笑着笑着,我又哭了。他一看我哭,就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这不是活着出来了吗?好了好了!场面点儿,别哭!我突然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知道,有一些人,我终将失去,却无从告别。北小武一愣,他的手瞬间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只能故意说着不着调儿的话逗我,唉、唉……差不多、差不多就行了,别弄得咱俩跟有多大奸情似的!我没有松手,依然紧紧地抱着他哭,像是要把眼泪流干一样。北小武继续想逗我笑,说,好了好了,哥也表扬表扬你,你比八宝好多了,那家伙,一抱你,能把你戳俩窟窿。八宝说,你说什么呢你?!北小武说,说你发育得好!金陵走过来,将我从北小武身上扒拉下来,她看着北小武,撇撇嘴,说,你可真敢啊,哥们儿!北小武摊摊手,哈哈一笑,说,做都做了,想怂也晚了。金陵说,报社的工作也没了……其实我本来跟主任撒谎说你生病了,谁知主任就直接把小鱼山纵火案的报纸糊我脸上了……北小武故作懊悔不已,说,点火的时候,怎么就忘了会丢饭碗呢?!金陵就笑道,为庆祝你失业这么愉快的事儿,今晚我请了!北小武说,哈哈,好啊!别人放血,我最爱了。北小武带着大家浩浩荡荡闯进荣源典当行时,凉生惊呆了,琉璃眸子清冷至极,他说,怎么?你……北小武捶捶他,说,谢了!我知道你没少为我费心!凉生看看北小武,又看看老陈。老陈的视线刻意跳过我,回望着凉生,表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老爷子总归还是珍惜你这外孙呢?老陈没有说这是周慕的作用,虽然他知道,那天凉生为了北小武,走投无路之下找了周慕,但周慕再神力通天,也不可能这么神速。凉生抿着嘴,紧紧地,不说话。一群人出去吃饭的时候,凉生喊住我,微黯的眼眸闪过一丝幽冷的光,问,你去找他了?我不解,找谁?凉生盯着我的眼睛,不说话。我瞬间顿悟。我去找他?那也得他愿意理我啊。我已被他弃如敝屣,不是当初那个“御宇多年求不得”了。哥,真没这么打脸的。我心下苦笑,这话却不能说。这时,八宝探过脑袋来,问凉生,噗,帅哥,你手怎么了?我一看凉生的手,故作不知,也问,哥,你怎么受伤了?凉生淡淡,说,没事。老陈忙说,小姐别担心,余秘书已经给包扎好了。我还没说什么,八宝就摇头叹息,说,这做老板的秘书可真是个技术活,保不齐你就得兼职点儿啥。有的人兼职护士扎个伤,有的人啊,兼职情妇上个床。说着,她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差点儿把我的心肝肺都拍出来。凉生的脸色越加难看起来。北小武看了看凉生,拍了八宝的脑袋一巴掌,说,你说话能不能经下大脑,别走直肠行不行?42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带儿媳妇们来了,男款、女款都有……凉生中午要飞广州,所以就没同我们吃午饭。他说,他尽量晚上就赶回来,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第二天。北小武说,没事,咱兄弟来日方长的,不必那么急。我看着凉生,微笑着,道了声“再见”。北小武奇怪地看着我,说,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吃过午饭,北小武突然宣布,各位亲AND亲们,请允许我隆重地邀请你们去月湖公园划船!柯小柔挑剔地看着北小武,说,这么“乡非”,我才不去呢!北小武怎么会突然臆想去划船?去了我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母亲忌日,而月湖,他曾将母亲的一部分骨灰洒落于此,为了长陪伴,这是他母亲的遗愿——有生之年,她没能离开魏家坪;死后,她很想去看看大城市,那带走了她儿子、丈夫的城池。八宝白了柯小柔一眼,说,土鳖!你才“乡非”!然后,她噘着嘴对北小武扮可爱状,说,小武哥哥,我去!柯小柔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说,装!北小武看看我和金陵,说,你们俩呢?金陵说,既然这样,我舍命陪君子了。然后她戳戳在一旁走神的我,说,今天你是怎么了,老走神啊?我回过神来,看着北小武,说,哦!你能回来,别说划船,你就是让我变成艘船,我都同意!去的路上,金陵问我,咱们是不是电灯泡啊?是不是人家北小武单独约八宝不好意思,硬拉着我们凑数啊?她说,姜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回过神来,看着金陵,为了表示自己其实在听她说话,没那么不专心,就接着她刚刚的话题,问,你觉得他们俩……有戏?金陵摇摇头,说,不知道啊。她又说,对了,那九千万是怎么回事儿?我说,不知道啊,柯小柔不招啊。金陵挑挑眉毛,说,看样子,找个机会,我们得对柔柔来点儿硬的。北小武在船上开始念叨,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给你带儿媳妇们来了,男款、女款都有,你喜欢哪一款就找TA聊聊。柯小柔尖叫起来,我才不是你儿媳妇呢!八宝特虔诚,也不问缘由,对着水就一拜,说,妈,我来看你了!然后,她白了柯小柔一眼,说,你倒是想!我和金陵对视了一眼。北小武对我和金陵笑笑,说,不好意思啊,这糊弄糊弄老太太,让她在底下高兴高兴。柯小柔冷笑,小心老太太高兴大发了,上来找你。北小武说,那是我妈,我怕啥?!他静静地看着湖面,眸子映着微微抖动的波光,他说,如果现在她能活过来,我倒愿拿我的命换她。金陵拍拍他的肩膀,不让他太过悲伤。八宝也看着他,说,北小武,让我做你女朋友吧!让你妈,不,让咱妈真的有个儿媳妇好不好?北小武特深情地看看她,斩钉截铁说,不好!八宝并不气馁,说,既然你现在还不想我做你女朋友,那么我们俩先做炮友吧。北小武似乎并不觉得好笑,没说话。八宝看着他,很久,说,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就喜欢喜欢我吧,一点点儿就好!然后她就跟一蜜蜂似的对着北小武“嗡嗡”个不停: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女朋友吧、女朋友吧……燥热的天气下,让湖面皱起的微风,不减丝毫热度,北小武终于晕了脑袋,他说,好!我和金陵、柯小柔都睁大了眼睛——这是多么神圣而又庄严的、不可思议也不能预料的一刻啊。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微弱的遗憾的念头,我想起了那个叫小九的女子。这世界上,或许注定,我们最初的追逐,不能陪伴我们终老。又或许这世间的情爱,注定是一场又一场心酸又欢喜的替代?八宝欣喜若狂,不敢相信地看着北小武,说,你答应了?!北小武不紧不慢地说,我说“好”的意思呢,是有条件的,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同意你做我女朋友……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到“咕咚”一声,八宝不见了!北小武之所以敢说上面那句话,是因为他知道八宝不会水,所以笃定她不敢跳。可是,刚才怎么着了?那“咕咚”的一声,是八宝!43我看到清水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的眼泪是那样不争气地滑了下来……急诊室里,医生不住地给昏迷的八宝按压心脏。她浑身已近苍白,略微有些僵硬。北小武在一旁不住地抓头发,金陵不住地安慰他,说,八宝命大,不会有事儿的。北小武说,我的嘴怎么就这么欠!他脸色苍白,脸上已不知是汗还是泪。我浑身湿透。柯小柔给我拿来毛巾,披在我身上,小眉毛一皱,说,小心点儿,别着凉。我点点头,突觉得小小温暖,便又转头焦急地看向八宝。凉生接到金陵的电话时已经在机场了,他放弃了登机,匆匆驱车赶了回来,见我一身湿透,他焦灼至极,说,你没事吧?我看了金陵一眼,埋怨她不该给凉生打电话。然后,我看着凉生,点点头,垂下眼帘,瞥见他纱布缠绕的手。有些伤,在身体上,而有些伤,在心上,你看不到的地方。凉生迅速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便会意地离开了。凉生见我无事,便走过去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以示安慰——一天之间,大喜与大悲,他都遭逢了。突然,听到有医生说,心跳已经出现,赶紧推进去!上呼吸机!吸氧!快!北小武冲上前,说,她醒了?医生一把将他推开,我们还没来得及围上去,两三个护士已经跑上前,推着安置着八宝的担架床向急救室狂奔而去。北小武开始抓狂,不是恢复心跳了吗?这是?这是?另一个在旁边的医生检查完自己的病号,走过来,像是在替上一个医生解释,说,不是不让你们看。溺水的病人心脏复苏不一定就能活过来,且不说长时间缺氧会导致的脑细胞凋亡,很多人苏醒两小时后都能死亡,就是因为肺内栓塞,导致呼吸衰竭。作为家属,在这个时候多相信一下我们医生吧。我们不是不近人情,是你们的关心反而会干扰我们的正常治疗。北小武一听,又吓得不轻,追上前去也不敢靠近,只是跟在担架床后面,哭着的腔调,说,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活她啊!那一刻,我看着北小武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突然看到了不久之前在三亚的自己。虽然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可是,我多么想问问北小武,如果上天给你一次机会,让八宝醒来,但交换条件是,让她做你的女朋友,而你,永远地忘记你的小九……你肯不肯?愿不愿意?那么,那样地在一起,你对八宝是爱吗?这世界上的爱情,到底是纯粹的,还是复杂的?这世界上的爱,真的能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吗?比如负疚?比如怜悯?比如感激?比如报答?凉生看着我发呆的表情,仔细地用毛巾擦拭我的头发,他说,你有肺炎的,不能再发烧了。我回过神来,仰起脸,看着他。突然间,人有些恍惚。我仿佛看到了三亚的那片海,那个曾奉我以无限深情的男子,他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沉默如同暗夜,于是,整个世界从此暗黑。时光呼啸而去,又仿佛回到了魏家坪某年的夏季,未央在清水河里溺水,我纵身跳下,将她救起——我仿佛看到了那场大雨里,十六七岁的我从河里钻出来,而少年凉生正在河边一脸焦灼地给未央做按压和人工呼吸。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发,他们的唇,也打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唇。我就那样傻傻地在河里静静地看着,那一刻的我,想起的是人鱼公主的故事。那尾小小的人鱼,也在漫过胸膛的海水里漂荡着,看着公主将自己喜欢的王子带走。然后,我看到清水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的眼泪是那样不争气地滑了下来……那一天,未央得救了,凉生对我说了我最不想听的话,他说,姜生,谢谢你。那一天,我执拗地问凉生,故作生气的小模样,我说,刚才我沉下河底,你不怕我出事吗?凉生当时怎么说的呢?哦,他说,不怕,因为你这个坏习惯从小就有,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喜欢沉在水底憋气。可我却是那么不甘心,继续追问,可是我真的淹死了怎么办?我从那遥远的时光里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凉生,仿佛想为那一年的夏天问一个结果,又仿佛想为自己的一生问个结果,我脱口而出,说,我要是淹死了怎么办?问出口后,我却为这份冲动后悔到死,特想扯掉自己的舌头。凉生愣愣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夏季,清水河边,同样的我,同样地问。记忆如同一条河。凉生伸开双臂,想将我拥入怀里,一生一世,这是他给我的无声的回答。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笑了,感慨道,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那时,爸爸妈妈都还在,你还不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敢看他。眼尾低垂,不让泪落。笑着说,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44 我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我说,小九?真的……是你!医生出来说,八宝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人正在休息。等她醒后,你们再进去。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北小武说,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金陵在一旁拉了拉我,说,走吧,没看出这节奏吗?完全是“我的女人”的模式开启了啊。然后,她看了看我微红的脸颊,说,哎,姜生,你不是发烧了吧?我看了凉生一眼。刚才凉生怕我这次落水再次引发肺炎,一直劝我回去,我没同意,这正让他有些不悦。于是,我对金陵笑笑,说,没事。这时,北小武才想起了我,他走了过来,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我,说,姜生,你没事吧?我笑笑,拍拍脸,说,真没事!然后,我看看自己湿答答的周身,补充了一句,就是全身都是你妈……北小武说,从今儿起,我妈罩着你了!有谁惹你,我妈铁定带他走!他说完“带他走”,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程天佑。那一刻,我是多么恨自己。他早已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吧,我却还被他的伤害困于原地,所有的故作坚强,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老陈给我买来衣服的时候,我们正准备离开。凉生说,先去换衣服吧,免得感冒。我一愣,为他的贴心,更多的却是心酸,心酸之后,我默默地点点头。我走到洗手间,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住了,我推不开,便也没在意,只好去往走廊中间的护士站,准备让值班的护士帮我找地方换衣服。这时,与护士站几米之隔的医生值班室,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好奇心让我抬眼一望,这一望,却让我失了神。那是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女子啊,她尖尖的下巴,美得凛冽而张狂。她总在我午夜的梦里低低地哭,她说,姜生,对不起!她说,我也不想这样。无数次,我在梦境里都原谅了她,原谅她将那包毒品放入了我的口袋,原谅了她以朋友之名对我的伤害。护士站的护士抬头看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我已顾不得同她说话,疾步向医生值班室走去。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啊,让北小武魂牵梦绕了那么多年的小九姑娘,曾让我寻了那么久的小九姑娘,是你吗?她几乎是癫狂的,正跪求着值班医生给她开杜冷丁——听说过的,很多吸毒者,买不起毒品的时候,都会跑到医院里发疯一样求医生,甚至会用恐吓、威胁、自残的手段;有的医生迫于无奈会就范。我不禁骇然,小九她……我一把推开值班室的门,小九猛然转过脸,很显然,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们的警惕性都非常高。而当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呆住了。瞬间,她猛然抹了抹自己的脸,生怕自己此刻的落魄和狼狈会如此不加遮掩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声音几乎颤抖起来,我说,小九……她没说话,像一道突起的闪电一样,抛开她正跪求的医生,推开我,冲出了门。凌乱的发,血红的眼眸,还有身上混杂着烟味的廉价香水气息,一晃而过。我一愣,追上去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我,尖叫着,我不是小九!然后,她冲出好远,谁都拦不住,到了那个紧闭的厕所门前,狠命地拍,大叫,走啊!走啊!没等我追上去,她就跑开了。我刚要喊她的名字,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跳楼了!凉生忙从回廊处冲出来,满面惊恐的表情,当他看到我还完好的那一瞬间,像是稳住了神,放下了心,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很显然,他以为……那个跳楼的是我。我对凉生说,我看到了小九!凉生愣了一下,看着我,走上来,很坚决地握住我的肩膀,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说,可……凉生态度坚决极了,说,如果你真心为了他好!我看着凉生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很久很久。45 他看着我,仿佛是在回首并告别一段时光,一段有小九的时光。可我依旧挣脱了凉生。只是冲下楼的时候,小九早已不见踪影;而围观群众也已经散去,打扫卫生的佣人说,那个跳楼的人发疯了一样,不肯被收治,一瘸一拐地自己打车跑了。我落寞地站在医院门外,这长长的街,这喧闹的城。凉生追了上来,突然间,我像是被秘密心事憋炸了的气球,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我们有什么权利,以“为了他好”“为了你好”的名义,夺走一个人在他身边的权利?!我们有什么权利?!我这突来的过激反应,将凉生吓了一跳。老陈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心下明了,却没有说话。回去后,我整整冷静了半个下午,花洒淋下的冷水,都无法让我彻底平静。傍晚,我们去医院里接八宝。凉生将我们送到病房门口,自己去一旁的停车场停车。金陵看着我和凉生彼此间诡异的沉默,便问我,你和……他没事儿吧?我沉默了一下,告诉金陵,我可能看到小九了。金陵无比警惕地看着我,说,不可能!我说,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第二次看到她了,是真的。金陵问,在哪儿?我说,就在医院。她……可能……吸毒。金陵看了看我,说,这个可能。我说,凉生说,我不该告诉北小武……金陵挑了挑眉毛,说,你觉得小九怎么样?我说,她是我的朋友。其实,这句话,是我略微犹豫后才说出口的。我曾经想过,是否要加一个“曾”字,例如:她曾是我的朋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多么希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场背叛和伤害。金陵说,朋友?呵呵,“朋友”这个词可真是块上好的遮羞布!这个世上,顶着朋友的名,背后捅你刀的人真不要太多!她再也不加掩饰,气愤难当。我愣了一下,低头说,金陵……你知道的,小九……当时……是有苦衷,她也是被程天恩逼得……金陵说,我不知道!她的苦衷,我为什么要知道?!她顿了一下,仿佛在隐忍某种情绪,然后,她说,姜生你看着我!我爱程天恩!我当年爱他爱得走火入魔、死去活来!他就是说,你吞把剪刀下去我就爱你,我也就吞了!我吞十把!让他生生世世都爱我!!可他当时却跟我说,只要我把那包毒品放到你的口袋里,他就一辈子对我好,永远不离开我!姜生!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当年是多么软弱的一个女孩子啊!程天恩这简直是赤裸裸地诱惑我你知不知道?!这简直是给我灌春药啊!我就是没出卖你!朋友这事儿,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这个世界上,是该善良,但善良太过,就是蠢!我愣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憋在心底许久的话,我说,金陵,你变了。她变了,再也不是当时那个为了测试成绩不好而哭大半个夜晚的小姑娘,她身上曾有的柔柔怯怯的美,如今却变得那么直接,那么凛冽。我曾想过,是不是程天恩做了什么刺激到了她,抑或是变了,就是变了。金陵抬头,望望天,眼睛里闪过一丝莹亮的光,她说,是的,我变了。她说,不管怎样,姜生,我不想你和小九再接触!我不喜欢出卖朋友的人!THAT'S ALL!我们到了病房的时候,凉生也停完车过来了。八宝已经醒了,一个不知趣的摄影师来探望她,就是那个将八宝捧成网络小红人儿的那个。然后,八宝那一刻苍白孱弱的美,黑发如瀑,肤白如雪,美得惊心动魄,深深地打动了他,于是,病房里好一顿“咔嚓”。我和金陵默不作声。柯小柔在一旁,默默看着那摄影师拍摄时扭动的屁股,略显挑剔的模样。凉生不说话。这一刻,我们无人知道,不久之后,这一组照片的横空出世,将改变我们很多人的命运。又或许,命运本来就是既定的,它只是在不远处,安静含笑地等待着我们去路过。北小武抱着一堆药冲进来,那摄影师正在激情澎湃地“咔嚓”,他二话没说,一拳就将那摄影师送出门了。八宝说,你怎么这么对小Q啊?我们这是工作!北小武说,工作?医院里?穿着病号服?你怎么不穿上护士装啊?你AV女优啊?!八宝说,你这什么人啊,满脑子淫邪!不过……她抱着脸做花痴状,说,我好喜欢。金陵对我说,看到了没?这纯洁的男女关系要开始了啊。她看了凉生一眼,用吸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提醒我,乖,别再提小九了。她如果真的再回到北小武身边,会害惨他的。当然……她斜了八宝一眼,一脸略显绝望的小表情,说,八宝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正重度残疾和轻度残疾的区别而已……哎,你说北小武这人就招这一类型的是吧?哎哎,你不会真的打算告诉北小武吧?柯小柔说,你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地跟她说些什么?金陵看了他一眼,说,说你这么帅!柯小柔站得更加挺拔笔直了。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八宝对北小武说,我不管,你抱我嘛。北小武说,抱你个大头鬼!八宝说,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背我!我是你女朋友了!我都跳下去见你妈了,你妈都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北小武一脸不屑,说,我妈要喜欢你,早把你留水底下了!八宝就直挠北小武,说,我不管不管!你这个骗子!你说我跳下去你就让我做你女朋友!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老子这就再跳回湖里去找你妈评理!北小武被她缠得头都快爆炸了,终于,他使出了杀手锏,说,好!不就做我女朋友吗?可你现在太小,我有犯罪感啊。等你满十八岁,不,二十岁!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八宝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如一只盯着鸡仔的小狐狸,说,真的?北小武拍拍胸脯,说,真的!八宝说,你骗人!北小武说,这一次,我再骗你我就是王八蛋!八宝说,那你妈就是王八喽?北小武心一横,说,对!我和金陵相视了一眼。北小武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吃准了八宝未成年。八宝说,好吧。北小武见自己搞定了,刚要起身跳舞。八宝却缓缓地从枕头下面掏出那只湿答答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身份证,大笑着冲北小武晃起来,身份证上的出生时间赫然显示她二十三岁!我们全都傻眼了,包括柯小柔!这张身份证在我们之间不停地传阅着。北小武抓狂了,说,不可能!你不才十六七吗?怎么能二十三?!八宝说,我从来都没说过我多大,你们非要说我是小孩我也没办法。北小武说,这身份证是假的!八宝说,随便你咯!然后,她又掏出了两张身份证,一张显示她十六岁!另一张显示她只有十三岁!北小武一看,彻底呆了,说,十……十三岁?!八宝说,怎么样,童颜巨乳吧?噗哈哈哈!北小武说,你别吓我!八宝撇撇嘴,说,噗!假证咯,架不住客人喜欢呗。他们要是想我九岁,我……我确实也不好意思冒充九岁……我们面面相觑。八宝就笑道,当真了?逗你们玩呢!我是良家女好不好,小清新有没有!混娱乐圈嘛,总得把年龄搞得小一些,否则白白浪费了我这萝莉脸。这两张,还是小Q帮我搞的呢。这时候,我注意到那两张年纪小的身份证上,八宝的名字叫“安笙”,也就是她悄然走红于网络的名字。而那张她二十三岁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钱常来”。后来,八宝跟我说,这名字是她妈取的,大概是想钱想疯了,而这名字,却成了她成长的阴影。有时候,你很难搞懂为什么有些父母给孩子取名字那么随心所欲。八宝将那些身份证都收了起来,说,好啦好啦,年龄什么的,在真爱面前就是浮云,你们爱以为我多少岁就多少岁,随便你们。金陵在我耳朵边咬牙切齿,老娘要长这么一张萝莉脸,老娘天天十三岁!八宝冲北小武狡黠一笑,又那般甜蜜,像一个小孩子得逞了某事一样,撒娇,说,男朋友!背我!我看着他们两个,那句翻腾在我喉咙间的话——嗨,我看到小九了,就这样生生地被憋回了我的肚子里。北小武看了看我,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金陵,仿佛是在回首并告别曾经的一段时光,那段有小九的时光。然后,他缓缓地俯下身,蹲了下来。46 北小武,是我先不要你的!八宝跳上他结实的背,细长的手腕揽住他的颈项,微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身上。她说,你肯定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以前,我只有在梦里才能捞到。北小武不说话。八宝安静地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我和金陵都没说话,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时代被终结了一样,我们曾经纯白的少年时光,放肆的、无虑的少年的时光。我们都曾经历过,那个叫作北小武的少年爱一个叫小九的姑娘如火入魔的时光。这时光,就仿佛是融入了我们的皮肤,如今,被生生剥离,落得血肉模糊。我看了凉生一眼,他也沉默地看着我。我们都无数次开着北小武和八宝的玩笑,但现在看来,那也只是玩笑,谁也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北小武真的决定放下小九了,我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北小武背着八宝走到电梯口,八宝说,小武哥,我们走楼梯好吗?柯小柔在一旁冷哼,说,矫情。然而,北小武居然听从了八宝的话,转向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背着她走了下去。八宝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安静的表情,轻声说,你慢些走。北小武的步子就放缓了。八宝突然轻轻一笑,说,原来,做你的女朋友这么幸福。她将脑袋静静地靠在他的后背上,仿佛能听到他血管里血液有力的流动声。走出住院中心门口的时候,八宝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八宝下一步会怎么做。按照这个矫情劲儿,她一会儿应该会要求北小武背着她飞天,摘星星,摘月亮。结果,她说,北小武,你把我放下来吧。她的声音那么冷静,不像以往的咋咋呼呼,也不像刚才的甜蜜腻人;她就是冷冷静静、简简单单地说一件事。北小武也愣了一下,将八宝放下了。八宝看着他,说,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北小武看着她。八宝说,无论我怎么喜欢你,怎么追逐你,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哪怕只因为你一句话,我眼也不眨地去跳湖,你都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北小武依旧沉默着。这沉默,仿佛是一种默认。八宝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从她无比美丽、迷蒙的眼睛里。她看着北小武,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也是需要勇气的?我跳下湖,我也是害怕的?我不会游泳啊!我不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八宝!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等你的爱却总也等不到的女孩子啊!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说,当你安安静静地背着我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现在不是我在跟你说这些话,就一定是你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些话——八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爱你!她说,你之所以肯背着我走完这段路,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想给我一点点儿你觉得能温暖我的回忆?可北小武,我跟你说,我不稀罕!我真的不稀罕!她说,北小武,你记住了!咱们俩,是我追的你,但是,也是我跟你提的分手!是我先不要你的!47 那一刻,似乎每个人都有心事。八宝跑开的时候,北小武没有追,凉生在他身后。我和金陵相视了一眼,因为不放心她的安危,就跑去追她。柯小柔也跟着追上来,他一面追一面歪着脑袋问我们俩,这是个什么节奏?!这恋爱谈得……这还没来得及上床、劈腿、遭三儿就成了前男友了?我们追到河边的时候,八宝停住了步子,长发飘飘,一副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绝望女主角的表情。摄影师小Q肯定恨死了自己,没能过来捕捉这一刻八宝的美。柯小柔喘息着,说,你不是又想淹死自己吧?金陵也累趴下来了,说,你别啊,这河里可没有北小武他妈,你一个人怪孤单的。柯小柔说,可不是嘛!我就是现在回月湖里去把你婆婆捧来这河里陪你,但万一捧得不完整,少条胳膊缺个眼,没淹死你也吓死你了!金陵说,就是就是!万一河里还有其他妖艳女鬼被你婆婆相中了,你就得同她们共侍一夫了。柯小柔此时还不忘报咖啡馆之仇,说,真的3P了啊!我看了看他们俩,说,你们俩能不能说人话!柯小柔转头摊手,说,你来两句啊!我看着八宝,她身上的决绝和执著突然打动了我,那是一种莫名的悲哀。我说,八宝,你跳吧!如果这辈子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活着没什么意思!跳吧!跳啊你!八宝一听,回头,冷眉横对,热血沸腾,一个回马枪,直接折了过来同我拼命。金陵也挠我,说,你受什么刺激了啊?最后,我这只乌鸦是被金陵、柯小柔和八宝三人,活活给拖走了。金陵小声地在我耳边嘟哝,说,他们俩不知道,我知道。姜生,你就承认了吧,你是小九派来弄死八宝的!我们劝八宝早点回去休息,可八宝却坐在河坝上说她要喝酒。柯小柔精神病儿似的起哄,好!大难不死,一醉方休!走着!八宝就咳嗽,有些虚弱地说,我不走,不要去酒吧。我要对着大河喝!我要歌唱我的祖国!柯小柔就穿着紧身的小西装翻过栏杆去7-11便利店抱来了一箱啤酒。八宝就对着大河开始狂饮,我也默不作声地跟着喝了一些。金陵看着我们俩,自己也捞了一听,并扔给了柯小柔一听。那一刻,似乎每个人的都怀着莫大的心事。八宝喝到吐,吐完就抓着柯小柔说,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柯小柔说,你哪里都好!八宝说,那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柯小柔刚要张嘴,八宝一把就堵住了他的嘴,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看上那九千万了!金陵一听,立刻从酒精的微醺中挣脱出来,跟只大尾巴哈士奇似地忙竖起了耳朵。八宝转头冲我们俩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故事开始得有点儿庸俗啊,别见怪啊!我知道,她是在故作轻松。八宝低下头,说,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我是个冒牌萝莉。而我喜欢他,喜欢的也不是你们之前看到的那么没心没肺的,咋咋呼呼,不管不顾,死了都要爱……她咬了咬嘴唇,说,我们这种女孩吧,爱钱,是真爱!天地之间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除了真爱还是真爱!柯小柔插话道,别逗了,谁不爱钱?八宝说,你闭嘴!然后,她又转回头来,冲我和金陵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素质没注意好!素质!素质!不好意思了!她说,我吧,开始去喜欢北小武,并不是像之前我跟你们说的那样,因为他君子,他不碰我,我感动了。其实我就是和小姐妹在夜总会,听到他打电话,听到他号叫他不喜欢他老子要给他的那九千万。当然了,正常人会觉得他在吹牛,可我爱钱啊。这么些年我带着村子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出来,一个一个的场子辗转,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我想清白啊,我也有梦想啊,我也想成为大歌星啊,可这纸醉金迷的城市,那些粗鄙的男人们,谁肯让我清白?我想出名想疯了,我想钱也想疯了,因为我想从这种可憎的生活里脱身想疯了!所以,对于我来说,为了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她说,我也不叫什么八宝。那天夜里,他喝醉了,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猜啊!他说,嘿嘿,她是小九,你就是八宝,嘿嘿……说到这里,她就笑道,于是我就叫八宝了。她说,他喜欢的小九是什么样子,我摸索着猜,然后,我就将自己弄得跟她很像呗。其实,你们看看我,哪里像?满嘴脏话像吗?说着,她就抖开自己扎得乌七八糟的头发,长发就那样顺直地覆在她瓷白色的皮肤上,让她看起来清纯得像个女学生一样。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网络上那一帧帧的相片是如此恰如其分地展现着她的美,她一直都是个清秀的美人。她说,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在演戏,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这傻瓜了……然后,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说,可他,不喜欢我。她说,他不喜欢我。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她仰起头,喝光了面前的酒,擦擦脸,说,我再也不要为这傻瓜流眼泪了!然后,她就冲着我们笑,比哭还难看。48 我知道,今晚是这座城市留给我最后的狂欢。八宝说,听完这秘密,你们是不是该继续请我喝酒啊?我们义正词严地说,不行!身体要紧!你刚出院,怎么能这么折腾?说完,我们就一起手牵手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酒吧!我当时心事恍惚,又喝了点儿酒,一抬头,看到居然是宁信的别来无恙PUB,顿时酒醒了不少,跟只八爪鱼一样,死命地抱着大门口的柱子不肯进去了。柯小柔说,姐妹们,要不咱换个地儿吧,这是她前男友的现女友的地盘!咱家姜生脸皮儿薄。八宝转头看看我,说,谁没有个前男友啊?!你没有个前男友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现女友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不稀罕了才轮到她们!金陵拽了拽我,说,哎!你矜贵个啥啊?不是不在乎了吗?再说人家宁信现在早已经养胎去了,你铁定撞不见;就是撞见了,你就说你来给她崽儿送尿不湿的!别那么软弱!说完,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卫生巾糊我脸上。八宝说,姜生,你这样子看起来,真像是折翼的天使啊!哎,那是不是程天佑的人?我醉眼惺忪,一看来人果然是钱至。他一身便服朝这里走来,不似在天佑身边时那般一丝不苟、板板整整。谁是折翼的天使啊?我立刻从柱子上跳下来,说,走!我当然早就不在乎了!宁信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就是见到柱子就想抱!然后,金陵就跟看外星人一样看我。八宝大着舌头感叹,说,这爱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你不愧是程天佑上过的女人!呸呸!爱、爱过的……我错了。那天晚上,PUB里,我们喝了很多酒。只有我自己知道,今晚,是这座城市留给我最后的狂欢。我默默地喝酒,默默地看一对情侣吵架。个子小小的女生,哭着用手包抽打着对面的男生,骂他禽兽,说你怎么能背着我和别人好!男的就一直扇自己耳光,冲着女生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最后,他们俩又抱在一起哭。八宝一面看一面摇头,说,年轻!到底是年轻了!背着你跟别人好怎么能是禽兽?当着你的面儿跟别人好才是禽兽呢!然后,她回头看看我们,说,北小武就是这种禽兽!金陵冷哼,程天恩才是!柯小柔也冷哼,陆文隽才是大禽兽!八宝和金陵双双猛转头,问,他把你怎么了?!柯小柔说,你俩收起那淫邪的表情!那天,柯小柔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和陆文隽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后来,我们才失望地知道,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柯小柔认识陆文隽的时候,他在PRADA做店员,陆文隽来挑衣服,他为其服务,然后,对陆公子一见钟情。于是,有一天,柯小柔终于挡不住爱情火苗焚烧,在陆文隽来试衣服的时候,他一面给他系扣子,一面对他眉眼传情,说,这件衣服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抵在了他的锁骨上……在柯小柔看来,如果是直男的话,陆文隽会给他一个过肩摔,结果,陆文隽却冲他微微一笑。这一笑,把柯小柔的世界笑裂了,春暖花开啊。金陵说,柯小柔你想多了,那不过是一个绅士的风度而已。金陵说“风度”的时候,我的牙齿都快咬碎了。那个夜晚,他们彼此嘲弄着,自嘲着,喝着酒,唱着歌。我们并没有要包厢,而是在大厅里,看着这城市里的红男绿女们的烟火爱情。笑容,扭动,暧昧,燥热,灯光,音乐,虚情假意,情生意动。八宝突然转头,醉醺醺地说,姜生,你不是被程天佑给甩了吗?听说甩得很惨哪。怎么从来就没听到你抱怨他半句啊?真不在乎了?金陵喝得醉眼蒙眬,说,她是个包子!厚皮包子!我看了看八宝,看了看金陵,看了看伸长脖子等笑话的柯小柔,就笑了,我说,其实,他早已经把我整个人都撕碎了!八宝伸过脖子来,特真诚地说,床上吗?我没理她。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拍在桌子上。他们面面相觑,什么啊?我说,我的工资!解聘的工资!两个月薪水!我老板!我顶头上司!我前男友!程天佑!补发给我的!今天下午,让我的同事亲手给我送达!八千块!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唯恐羞辱得我不够!我说,这算什么?嫖资吗?金陵虽然醉了,还是理智的,她说,你想多了,他不过公事公办。八宝在一旁打了个酒嗝,说,嫖资啊?那也得你给他吧!这么帅的男人。哎,他在床上怎么样?柯小柔说,姓八的你还是保留点儿人性吧!八宝就怒了,和柯小柔摔打成一团,你才姓八!你全家姓八!那一刻,我特别想说,你们知道北小武是怎么出来的吗?!是我以我血荐轩辕了!人家程家大管家说得体面,但翻译过来就是!你夹着尾巴滚出这座城,这辈子都不准回来!什么朋友、关系、房子统统地都给我别想,能滚多远滚多远!否则,这辈子他就蹲里面玩儿完!我本来想,好,我夹着尾巴滚,你们怎么也得扔我一支票吧?再不济也扔我一脸人民币什么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当然,我挺感激。我怎么不感激?人家没再扔给我一芒果,我就该感激!可这些,我都不能说!半个字儿都不能说!我看着酒杯,突然大笑起来,拉着金陵跳到椅子上,拍着自己的胸口,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做包子!我要报仇!我要变成蛇蝎美人!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让众生皆伏在我脚下,被我诱惑,听我指使!金陵连忙拉我下来,说,好了,好了,你醉了,咱回去。我举着酒杯,大叫,我不!我要化身美杜莎!我要把他干掉!我要搞垮程家!我要!我说,对!我要变成吸血鬼,将他吸干!八宝停止了和柯小柔的厮杀,依然无比真诚地说,对!吸干他的精血!她顿了顿,说,你要真这么恨他,也不用化身什么美肚沙、美屁股沙的,你就弄点儿炸药跟他同归于尽吧!柯小柔白了她一眼,说,你看她都醉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开玩笑!八宝说,我是真诚的!要开玩笑的话,我就说,你去搞定他爹,当他后妈,横竖都躺他们家户口簿上!让他每天早晨都不得不给你请安!你还穿着情趣内衣见他!多看你一眼你就说他不伦,不看你你就说他不敬!让他这辈子都活在你这个后母的阴影里,一辈子走不出!我说,八宝,我爱你!我说,你智慧与美貌并重!说完我直接就扑倒了,抱着桌子,喃喃着,我是美杜莎,我是复仇女神!我明天就去复仇!我要再烧小鱼山!我要给他喝万安茶兑硫酸!我要喂他吃小芒果……八宝说,燃烧吧,小宇宙!谁伤害过你,谁泼过你冷水,你都烧开了泼回去!我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开窍,很机灵地说,再加点儿硫酸!然后,我握着酒瓶大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复仇女神美杜……我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泼了一杯酒。未央站在我面前,幽幽冷冷的,像一只女鬼。我愣了,未央?金陵一把将她推开,说,你疯了!八宝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敲碎了一酒瓶,冲着未央的脸就戳过去了。柯小柔一看要坏事,连忙抱住八宝,说,姐姐你就别惹事了!未央说,这里不欢迎你!这次是酒,下次是硫酸!我脑子里一个激灵,按照以往,我得灰溜溜地逃走啊,不行,我是要变身美杜莎的人了,于是,我拿起桌上的钱就摔在了未央的脸上,我说,老子有的是钱!不必欢迎我,欢迎钱就行!哈哈哈哈!他们三个瞪大眼睛看着我。未央冷冷地看着我,表情冷傲无比,转身踩着那堆钱离开了。我还没邪魅狷狂地笑完整,就“吧唧”倒下了。有人走上来,对着被金陵扶起的我说,姜生小姐?他抬手指了指二楼,说,钱助理让我过来转达程总的意思,请您不要总出现在程总出现的地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这很令人倒胃口!八宝突然哈哈大笑,还没笑几声,又觉得自己此举非常不仗义,便立刻顿住,说,你狗仗人势个什么劲儿啊!说完,她“咔嚓”又将一酒瓶给砸掉瓶底,冲着来者就挥了过去。金陵怕八宝将事情搞大,一把将来者推开。来人趔趔趄趄地跑走,金陵冲着他刚刚指的方向走去,一口气奔上二楼,在我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一巴掌抽在了钱助理的脸上。钱助理当下被打蒙了,无辜至极,金陵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这时,一个人影焦急地推开扭动着的人群,走上来,将我拉起,他说,姜生。我微眯着眼睛,抬头一眼,灯光下,他的容颜好看得令人发指。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小九的房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我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天佑。可想到他刚刚居然让人请我离开,我就哭了,我说,我是复仇女神!我明天就杀你全家!他微微一怔,眉眼间是淡淡的伤,他说,姜生,我带你回家。我冲他笑笑,看着他那只伸向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吃痛却不出声息。所有人都在惊呼,金陵慌忙上前拉我,我却笑,我说,我是美杜莎!程天佑!我要做你后妈!我要天天穿着情趣内衣见你!多看我一眼,你就是不伦!不看我,你就是不孝!我是美杜莎,快乐的美杜莎……直到恍惚间,我看到他另一只缠绕着纱布的手捂住了刚刚被我咬的那只手,瞬间惊醒,一身冷汗,猛抬头,说,凉生?49 她是我们年少时代的欢笑和轻狂,又是那段往事里的眼泪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