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靳译肯走时绝对没有好人坏人之说，她当时只想着一件事：有张床睡。记不得是第几次跟龙信义吵了一场近乎动家伙的口仗后，用仅剩的钱在小区门口的便利超市买了水和速食餐，随后一边解决晚餐一边用手机刷着附近的宾馆房价，正是3月阴雨季，巨响的雨声和湿气不断从感应门中挤进来，出租车怎么都叫不到，她又和模特经纪针对拖欠薪资的话题隔空吵了一架，吵到嗨处，超市门口嘀一声车鸣，她往外看，靳译肯在自家车的后座笑看着她。当时没想多的，二话不说地上那辆车，气盛，车门还被她甩得很重，嘴上也忙着问候那无良经纪人，驾驶座的司机回头瞄她一眼，靳译肯则毫不在意地看着她，好像乐在其中，甚至还希望从她嘴里再多听些新奇的脏话，眼神透着尖子生面对理科卷最后一道高分思考题时的研究劲儿。车子启动后她才挂电话，人还在消气阶段，而靳译肯挨着车窗口，抵着脸颊，慢条斯理地说：“要不要，给卓清打个电话？”“不用。”她秒答后想起来看他一眼，但没说话，车厢内暂时安静，随后她又看他第二眼：“我俩见过吗你就让我上车？”靳译肯笑了笑，就像知道她这句是故意怼给他的埋汰一样，用原来的语调说：“两天以前，你见过我，你是卓清的女朋友，我是卓清的朋友。”“哦。”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掠过两天以前的见面场景，当时是跟卓清交往的第一个礼拜，卓清性格轴，一心记挂着她和白艾庭的爱恨情仇，非撺掇两人吃饭试图化解过往“误会”，以达成一种“我的女”的美好愿景，她答应了，白艾庭也答应了，于是那天就成了卓清本人的修罗场。他压根不知道她和白艾庭的前仇旧恨一件挨着一件，数也数不清理也理不干净，两人见面不翻白眼已经算好的，面上吃着饭聊着天，暗里说话夹枪带棍，卓清两边递话又两边不讨好，被她俩直接用话语打成筛子。而这个人知道。甚至，她记得他像是半道儿被叫过来的，随身遛条大型犬，吃饭全程也始终保持场外状态，慢慢悠悠吃，安安静静搁那儿看戏。对，看戏。因为他听得出龙七每一句暗讽白艾庭的话，也听得懂那些双关语，总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俩唇枪舌战，不帮任何一个人，也不帮卓清。“你跟我不熟也敢上我的车。”他说，拉回她的注意力。“你都敢招呼我了我怎么不敢，从来都是人躲我，不是我躲人。”他又笑。这人笑的时候，嘴角和眼角都是满溢的笑意，眼睛又那么亮地看着她，有一秒的瞬间挺讨人喜欢，龙七转过头看雨中街景，他问她想去哪儿。“下个红绿灯的商圈就行了。”“这么近。”“不想跟你多熟悉。”“为什么？”她侧头看他：“你看上去蛮渣的样子。”看上去渣，不是真的渣，她的社交经验里，长得稍微有点资本的男生大都不安分，靠着点小帅吃尽女生那边主动送来的好处，所受的诱惑越多，成为渣的可能性就越大，这种男生她都不爱主动结识，而靳译肯这类就是到了蛮渣的地步。她喜欢好人，卓清是个好人，可是卓清身上除了好之外好像还缺点什么，所以她暂时没有很喜欢卓清。靳译肯对这句话没有做什么应答，他不像一般的男生，没有那些臭男生的稚气和俗气，也没有一股子想和女生搭话的谄媚劲，他只说：“我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你休息休息，想通知卓清的时候，你自己再通知。”“怎么就知道我想落脚了？”“你的屏幕没贴防窥膜。”于是低头，发现手机页面还停留在订房app上，她立刻锁屏，没应声。靳译肯给她订了一套房。原本订的是个星级酒店，说房钱算他的，她说不行，要还，星级酒店她还不起，订个预算在三百内的快捷酒店房就行。他说不用还。她说你炫什么富。于是他笑了第三回，给她订了快捷酒店。他还把她送到房门口，检查了一遍门锁。“你这兄弟做得挺称职，”她进了房间，将包放沙发上，边进卫生间边说，“我对你有点改观，以后我在卓清那边说你们这堆人坏话的时候考虑一下排除你。”盥洗台上的水龙头开后没反应，她顾着说话，只习惯性地把龙头调到最大水量，两三秒后突然如洪瀑般喷出的水吓了她一跳，关上龙头后水还哗啦啦流淌不止，靳译肯因听见一些动静，在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龙七湿漉漉地出来。他看一眼狼藉的现场，从里间拿一条浴巾给她：“我去帮你换个房。”“不用，”她立刻接，“别换了，就这间，其他房价格都三百朝上，前台说的时候我听着了。”“坏成那样了。”“我不用不就行了。”他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又进浴室，在盥洗台前蹲下，打开柜门查看水管。她问：“你干嘛？”他头也不回地答：“总不能不用，帮你修修。”……她坐到床沿擦手臂，坐了小半会儿，听见一声来自手机的消息提示声，条件反射地往声源处看，也凑巧，靳译肯的手机就躺在离她最近的床头柜上。屏幕上显示出收到的一部分消息，不是短信息，是社交群里的聊天记录，也并不是单独发给他的消息，而是发给更多人看的分享型信息，龙七站起来拿手机时，屏幕还未暗下，酒店外阴雨绵绵，套房内光影暗淡，她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床头柜前，无声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信息中只显示出前半段话，这前半段话，正好是她前几日发给卓清的短信回复。……为什么，会在这里？……消息更新地很快，屏幕还未暗下，就听到接连两三声新消息提示声，她的手指已放到滑锁处，视线则瞥向卫生间，半倚的门内，靳译肯正专注修着水管。视线重回到屏幕上，指头利落地滑开锁，本来想着要是他设了密码的话也就算了，但他偏偏没设密码，锁被滑开后直接进入社交群消息页面，刚好看见白艾庭的友人在群内发出一连串龙七和卓清的私信聊天记录，女生发完后还发了一个值得细品的微笑表情。看来不是第一次发了，群内有个人迅速回复一句：新一期来了。脑袋里有嗡嗡的响声，但暂且还压着隐私被侵犯的羞耻与怒火，龙七打开群成员列表挨个看头像，里面十几个成员大多是1班的人，也就是白艾庭那一个优等生圈子，白艾庭本人在里面，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卓清本人居然也在里面。群里的男生相继调侃卓清：你的女神真高冷。有几个女生则“热心”地帮忙分解信息中的意思，得出各种“她又吊你胃口”，“她骗你，绝对骗你”，“其实她心里肯定愿意只是要装一下矜持”这种结论，简直把这当成了男女互发信息的教学学案，白艾庭全程都不说一句话，要出现也只发一些无关痛痒的表情，卓清到最后才发了一句话：你们别说了。哦，原来他居然还是在线的。龙七再看向卫生间，靳译肯正倒腾在兴头上，连话都不跟她讲，于是她又翻到他和白艾庭的聊天记录，他俩的聊天风格很客气，频率也较少，内容大多是交流学业之类，从不聊八卦或讲别的闲言碎语。这事儿看上去不像白艾庭干的，那么聊天记录又是哪里来的，跟卓清好到能看他手机的异性只有白艾庭了，那女生跟卓清的关系算一般的。这个时候，龙七翻到一条白艾庭让靳译肯帮她在某网站上买家具的记录，同时给了他自己的网站账号与密码，龙七记住那密码，又从靳译肯手机通讯录中找出白艾庭的手机号码，退出他本人的社交账号，切换进白艾庭的账号，输入这密码。大多数人都爱把同一个密码用在不同账号上，龙七那时候已经玩脱了，逮着一个用一个，但真的被她逮中了，页面转进白艾庭的账号主页时，她的大脑和背脊保持了一两秒的僵硬状态，接下来已顾不得周遭环境，直接转进群聊记录区。账号会自动读取历史内容，所以里面保留了不少她和同学及家人的聊天记录，同时，龙七发现她除了出没在那个班级群外，还另有一个小群，那群里都是跟她最亲近的女生。这里面的聊天记录更加精彩。今天中午十二点十分的时候，白艾庭曾发一张网上的截图进群内，截图内容是有人发帖爆料各大杂志当家模特的饭局身价，其中一行有龙七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行介绍：这妞不算当家，脾气太爆，被X杂志上头很多人压着，本人也没红的心，但人是真漂亮，没整，混血，读的高中也是名校，在颜控的老板圈里很吃香，但是不红所以价格不高，十万搞得定。这行字被白艾庭标红后发在群里，第一个女生回复：劲爆！第二个女生回复：千万别提到我们的学校名，脸都被她丢死了。第三个女生回复：老鼠屎。施苒回复：跟卓提醒一下吧。白艾庭回复施苒：说过了，不听。随后多是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施苒而后又提到：最近卓还有没有和她联系？白艾庭：联系着，前两天还让我和译肯陪着一起吃饭。施苒：这么正式了？！白艾庭：但看他们的聊天也不像，她对卓爱理不理的。第三个女生：这女的怎么这样。白艾庭安静了下来，直到下午四点三刻时，她突然在小群里发出一段信息记录，并说：弄到了他们最近的聊天内容。施苒很快附和：我发进大群里。白艾庭不说话表示默应，随后就立刻有了大群的那些内容，这几个在小群里骂她骂得欢的女生纷纷化身为“热心”帮助卓清的红颜知己，表面上解析信息内容，实则明目张胆地歪解成各种匪夷所思的意思，一步步把她往坏又矫情的女人形象上推，脑洞大得渗人。卓清只是默默看着她们解析内容，再在最后发一句苍白的“你们别说了”，其他的再也不做什么，最多也只是向白艾庭单独发一句：唉，我的聊天记录还是别给她们看了。估计白艾庭没来得及回就被龙七抢登了账号，她手脚冰凉地看着这些记录，脑子里的观念稍微被颠覆。终于知道卓清缺了哪些。她不是要这样一个对谁都客气的烂好人，她要的是一个有是非价值观，有反驳力和责任感，也有一身容不得自己人被臆测的凛然之气的人，他要偏向自己，要适时为自己说话，要斥责那些想法不正的人，而不是永远羸弱地保持噤声，或无能为力地道出一声“唉”。而白艾庭貌似圣母实则无聊的行为实在让人看得反胃，她的账号很快被本人登陆回去，龙七切换回靳译肯的账号，果然收到白艾庭的询问：你刚刚登错我的账号了？几秒后，她又发来一句：今天晚饭来我家吃吧，我妈新学会煲几个汤，最近联考刚结束，她说要给你好好补补^^好像是怕他真的登错账号，看见小群里她的小动作而心虚转移话题，那一刻新仇旧恨冲上龙七的脑子，她并不知道靳译肯当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她早就忽视了周遭环境，忽视了很久很久，所以根本不知道靳译肯也已经在她身后站很久，他将双手放在裤袋中，一边看着她，一边嚼着口香糖，腮帮子缓慢地上下运动着。龙七的手指在他手机的键盘上编辑出一行字，正要发出时，他平静地问：“我的手机好玩吗？”发送的行为被迫停止，她不回头，只轻轻抬起了头，手指按下清除键，把那一行字逐一删除完，随后将手机放回床头柜，回身面对他：“修好了？”他慢悠悠地点头，手绕过龙七的腰际拿过手机，她那时候也将手绕到自己的背后，在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刻意摁住他的手。两个人在咫尺之间对视，龙七说：“今天你帮了我，我请你吃晚饭。”他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有点笑意，好像是觉得她这提议随性过了头，随后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心下抽了出来，低头看白艾庭发给他的内容。龙七那时脑热，一心想留下他，那颗跟白艾庭对着干的心也躁动到极点，于是当着这个熟悉还不到两小时的男生的面提着T恤脱下，仅剩一件单薄的吊衫贴着肌肤。靳译肯看了她一眼，她的呼吸并不稳，肌肤冰冰凉凉的，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懂啊，他当然懂这意思，但是他仍然低头编辑信息，龙七看见他发送出“好的”这两个字，脑内当时就核爆炸了，炸得她整个人不舒爽，靳译肯回完信息后把手机放裤兜里，拿起沙发上的外衣，留下房卡，边走边对她说：“我去喝汤了，你好好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