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接到江小芷的电话时,程屹正在开会,迅速地扫了一眼手机就立刻挂上。以前江小芷打电话过来只要他忙着就会挂断,等到忙完再给她回拨过去,但今天江小芷在他连挂了两次后,打来了第三次,他尴尬地望了一眼正在讲话的COO方浩然,而对方已经不悦,冷冷地说:“请出去接电话!”程屹一慌哪还敢接电话,直接关机又轻声地说了一句:“抱歉。”方浩然凌厉看他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其他同事一见项目总监发了火,都偷偷拿过手机给关了机,谁都知道方浩然在公司是出了名的严谨苛责,又有生杀大权在手,在他面前一干同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纰漏。今天开会的内容是关于政府一项重要安全系统的软件开发项目,据说这个项目行业内有数十家公司在争抢,最后市政府决定公开招标,众多的竞争对手里宏基科技艰难地拿了下来,难怪整个高层都非常重视该项目,这也是今年公司的重头,调配了公司最好的人员重新成立一个部门专做这个项目的研发。程屹心里有些失落,平日里他跟方总监接触不多,但没想到这一次肯定留下不好印象。他到公司时间不久,一直很想要努力表现自己,在工作上格外地拼命,因为做软件工程师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就是项目提成,能进入一个好的项目组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所以在得知自己可以做这个项目时,内心是非常激动的。仿佛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程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斜对面同事田喜的目光,她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让他有些忍俊不禁。会议又开了半个小时才结束,等到程屹忙完都已经快下班,这才想起小芷给自己打了电话,立刻开机给江小芷回电话过去,那边竟然关机了。他知道小芷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他讲,再一想今天是她去常规孕检的日子,早上他问小芷要不要给丈母娘打个电话,让她陪着她去检查,小芷说不用,她自己能行。小芷的孕检他几乎都没有陪过,这个月又因为母亲住院请了几天假也就不好意思再请了,让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去排队检查心里就有些愧疚。四个月的时候宝宝已经在江小芷的肚子里胎动了,这个月肚子更是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许多,有时候看到江小芷圆滚滚的肚子,他就会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肚子里真的有个孩子吗?那个孩子让他惊喜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要去担当一个父亲的角色。毕业几年的时间,他变成了一个丈夫,又变成了一个父亲……有时候会变得很怀旧,想起以前的种种就感慨万千,原来人就是这样被时间一点点给拖老的。程屹一下班没有耽搁直接回了家,但小芷却不在家。姜悦芬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出院后她还不能久站,做饭的事就交给了江小芷。“小芷怎么还没回?”母亲看了一眼他的身后问。有时候在路上两个人算上时间差不多到家,就会约着在路口的地方等着一起回家。程屹心里一惊,看来小芷也没给母亲打电话,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有事。”程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就敷衍了一句:“妈,晚上我给你煮点面条吃?”“小芷不回来做饭?”母亲沉了沉脸:“才让她做几回饭就不乐意了?平时都是我像姑奶奶一样伺候她,现在我病了,让她多做了点事就不乐意,就开始偷奸耍滑?”“妈,她真有事!”程屹赔着笑脸哄母亲:“要不您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买菜给您做。”“算了算了。”母亲立刻地说:“你上班一天怪累的,就随便吃点面条吧。”程屹去厨房的时候,又给小芷拨了手机过去,还是关机。心里就有些着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呀,是摔了还是手机没电?就算没电也该打个公话跟他说一声呀。越想越乱,越想越担心,又试着给苏杨打了电话,苏杨说没跟她在一块儿,再跟她一位相熟的同事打了电话,还是说不知道。这下就只剩下给丈母娘打电话了,程屹其实一开始就可以给江小芷娘家打电话的,挨到最后不过是担心若是江小芷不在娘家,就会被丈母娘拉着追问半天,训得他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迟疑地拨了电话过去,果然是丈母娘接的,刚喊了一声妈,丈母娘就发话了:“在哪儿?还不赶紧过来,大家好一起商量一下。”程屹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江小芷是回了娘家,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打了电话过去,他告诉丈母娘一会儿就过去。挂了电话才又想起还没问要商量什么事呢?还是算了,等一会儿过去了就知道了。出门的时候看到江小芷的围巾没有戴,就顺手拿在手里给她带着。“要出去?”母亲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台。程屹“嗯”一声,走到玄关处换鞋:“小芷在娘家,我去接她回来。”母亲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那么大人了还用接什么接?但看到儿子已经换好鞋必须去的样子也就把心里的话给忍了,指了指墙角的一堆东西:“喏,明天把这个拿去给退了?”程屹看了一眼:“谁拿来的?”“自个儿放在门口就走了,我要是扔了又怕他觉得我是收下了,现在知道来讨好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母亲自顾自地说着,程屹就明白了,是父亲给送来的。“妈,这么多年我爸过得也不容易。”程屹劝着:“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就原谅我爸行不?”“这都是他自找的!当初那女的不就看上他有点小权,就他那样子还当别人真跟他好?一转正人家就不要他了,他又想回头?天下没那么好的事!”程屹知道再说下去,母亲又要没完没了了,索性答应着:“那好,我明天给我爸退回去。”一走出过道,深秋的风就直往他领子里灌,他冷得缩了缩颈项,脚下的步子是走得更急了。到江小芷家的时候,他们一家都沉着脸坐在客厅里,而江小芷红肿着眼睛。江月欣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喊了声“姐夫”。“你是怎么想的?”丈母娘劈头盖脸地问,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这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丈母娘再问。他的心里一个“咯噔”,知道今天江小芷产检的结果不好,想必急着给他打电话也为这事呢。“今天的结果……”程屹坐到江小芷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地问。江小芷的眼泪刷一下又落了下来,因为还在生气就别着面孔没理他。“姐夫,你还不知道呢!我姐今天做了唐氏综合症筛查,结果是高危。”江月欣清脆地说着:“医生说畸形的可能性很大,我姐一直哭着呢!”程屹的脑袋嗡一声就大了,心不断地下沉。孩子都已经在小芷的肚子里动来动去,只等着再几个月就降生,他也在慢慢地适应着去做一个父亲的角色,但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问题,他有勇气去接受一个生病的孩子吗?他们楼里就有这样的例子,妻子在怀孕的时候吃了感冒药,医生建议不要,但妻子执意地生下来结果却是个脑瘫,两口子过不下去也把婚给离了。“你到底说句话呀!”丈母娘轻声一喝,在他纷乱的思绪里给狠抽了一鞭子。他顿了一顿,看了看伤心不已的妻子,小心翼翼地问:“医生已经确诊了?”“照我看这孩子还是留不得。”丈母娘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俩都还年轻,等养好身体再要一个。”程屹巴巴地望着小芷,他自己已经没有了主意,又怕错拿了主意让她更加地生气,但她就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着,悲伤不已。没有人比她跟孩子更亲了,从知道怀孕到现在,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身体难受吃不下想到孩子就逼自己要吃,坐了一天脚肿得鞋都穿不下也坚持每天要散会步,为了不挤到孩子她每天提前半个小时出门错过上班的高峰期,每次去医院做孕检都感觉像是在闯关,宝宝陪着她闯了一关又一关,但她感觉到胜利在望的时候,医生却残忍地告诉她,宝宝在肚子里生了病。她整个人都要崩溃掉了,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给程屹打电话却是一个也没有接,只好拖着重重的身体回了娘家。丈母娘还等着他回话,小芷又不表态,程屹只好硬着头皮说:“要不……就不要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杀了了她?!”江小芷抽住自己被握着的手冷冷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姐,”江于欣看不过去了,插着话:“你别把气往姐夫身上撒呀,妈还不是说了不要,怎么姐夫说就不行?”“他就是不行!”江小芷狠狠地剜了程屹一眼:“他可是孩子的亲爹!”“那妈还是孩子的亲外婆呢!”江于欣弩了弩嘴:“孩子有问题,大家都很伤心,姐夫也伤心……”“于欣,这没你事儿!”江国通责备地说:“这件事还是让你姐跟姐夫自己商量。”江于欣缓了缓语气说:“姐,别伤心,那么多人都在医院做流产的,没什么大不了。”母亲瞪了她一眼,江于欣这才讪讪地收了声。“小芷,妈知道你舍不得。”母亲的眼睛也红了:“那是你身上的一块肉,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但你得往今后里打算,要是孩子生下来真有个什么问题,你后悔就来不及了!家里有个病孩子,大人小孩都跟着遭罪,妈看这种事多了,你可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江小芷知道母亲都是为她好,但真的要让她拿掉孩子又非常地不舍,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心里又豁出去的想,如果孩子生下来真的有问题她就给孩子治,这是她的孩子,再不完美再有缺陷她都认了。只是孩子呢?想到孩子以后的生活她又很胆寒,千头万绪,只是凄然无比,也不想再听母亲唠叨,又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回家。程屹小心地扶着她,两个人在出租车上时谁都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们是命运相连的一体。到家的时候,姜悦芬还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江小芷低低低喊了她一声,就进了房间。姜悦芬看着她板起的面孔,撇了撇嘴,问儿子:“又演哪出呢?”“小芷不太舒服。”程屹看了卧室一眼,低声地说:“妈,您别说她了,她心情不好!”“谁又招她惹她了?心情不好,就她事多!”程屹无奈,只得把江小芷孕检的结果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半天没醒过神,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那就打了吧,宁愿不要也不能要个残疾,万一生出来是个瞎子瘸子什么的可有得你受。唉,都五个月大了,真是怪可惜的。”“妈,我跟小芷还年轻。”程屹喃喃地安慰着母亲,也安慰着自己:“孩子还会有的。”母亲见他脸色难看,劝着:“儿子,你也别难过。”“那个……”程屹迟疑一下说:“妈,小芷心里难受,您就让着点儿她,别说她什么了,还有,别老是孙子孙子的,会让小芷觉得您重男轻女。”母亲干脆地应着:“别把你妈当成个坏婆婆,这五个月大拿孩子就跟生是一样的,遭罪呀!明儿我让王阿姨去帮我带着鸡回来,我在家里煲点汤给她补补!”“恩恩!”程屹感激地看着母亲:“辛苦您了,妈!”回到卧室的时候,小芷已经和衣躺在床上了,程屹默默地打来热水给她洗脸,摸到她的脸时只摸得一脸的冰凉,他心疼地解释说:“老婆,今天挂你电话是我不对,当时项目总监正开会呢,这个项目挺重要的,由项目总监直接负责……我当时真的不方便接电话,过后再给你打就关机了。”他可不敢说会议结束后就忘记了这件事,她铁定是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接一气之下就关了机。江小芷沉默不语,他继续地说:“医院有可能是误诊了,明天我陪你再找医生多看看,兴许没那么严重,还可以补救呢!”江小芷依然没有吭声。程屹细细地给她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说:“万一……万一孩子真的留不住,我们也要接受现实,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你,我们就一定还会有健康的孩子。”江小芷默默地流着泪。程屹躺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像哄婴儿似地拍着她的背,她嘤嘤地哭出声来,手却始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两个人都是一夜无眠。2程屹跟组长请假的时候,组长有些为难:“这个项目现在很赶,请假的事要直接请示方总监。如果是家里不太要紧的事还是不要请假了。”程屹回到座位上时,就有些急。他跟小芷约好下午在医院碰面,苏杨找的专家下午才坐诊,但没想到现在请假得直接去跟方总监说,心里就有些打鼓。要是他一不高兴了把他踢出这个项目组,他也毫无办法,抓耳挠腮的时候,田喜突然趴在格子间的隔板上问他:“要紧事?”刚才他跟组长的谈话,她听到了。“我媳妇不太舒服,想陪她去医院做个检查。”程屹说。田喜怔怔地看他一眼,羡慕地说:“真够体贴呀!”程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跟田喜以前并不在一个研发部门,也是因为这个项目才有了接触。“其实半天你都不用请假了。”田喜说:“你直接偷溜就是了,有电话我替你接着,要是组长找你我就说你去卫生间了,晚点你再回来打卡。”“这个……”程屹有些犹豫。“没事!”田喜低低地说:“组长也不一定要找你,再说现在也没通知要开会,就算是开会我就随便帮你扯个理由。”程屹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医院陪小芷,就答应了田喜的建议。因为他们是指纹打卡,所以等到下班的时候他还得赶回来。程屹打了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小芷已经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她的目光正痴缠着一个小婴孩,程屹的心一酸,走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冷不冷?”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嘴唇皻裂了一道口子,有些疼。他们在医生的建议下去做了一个B超,拿到结果再去给医生看的时候,医生就直接地告诉他们,孩子确实有问题,如果还要确诊那就要做羊水穿刺,但羊水穿刺的结果需要一个月才能拿到,等到孩子长到六个月再拿掉,母亲也更受罪,还不如现在就做引产手术。“孩子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江小芷颤声地问。“左手这一部分有阴影。”医生停顿一下,又说:“你的羊水也不够,就算你坚持要生下来,宝宝还是会有危险。这样,你们先回去商量,有结果再来找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程屹看了看表,犹豫地说:“我还得回公司打卡,是偷着出来的,现在不好请假,我先给你拦辆的士,一会儿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江小芷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还是听医生的……”程屹艰涩地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向你保证!”“不再等穿刺的结果?”江小芷的心里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医生已经从B超上看得很清楚。”程屹在心里选着合适的措辞:“何况羊水也不太好,我也不想你遭更大的罪,要不,现在就拿掉?”“拿掉!拿掉!”江小芷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你以为它是个肿瘤,切一刀就干净了吗?这是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呆了五个月,我能感觉她的心跳,能感觉她的胎动,现在,现在还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我怎么忍心杀死她?!”程屹嗫喏:“但是孩子不健康。”“孩子不健康就杀掉她,那我要是生病了你是不是也杀掉我?”她的情绪变成了刺猬,只想要刺痛别人才能减轻自己的痛楚,而程屹就成了最无辜的那个人。“老婆!”程屹低声哄着她:“先回家,我们晚点再说这个事。”江小芷赌气地朝前,随手拦了辆的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程屹站在瑟瑟的风里一阵茫然。灰头土面地赶回公司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田喜还在座位上,见到他,甜甜地一笑:“组长找你拿份文件,我在你电脑里找出来传过去了。”“谢了。”程屹一边关电脑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你媳妇没什么事吧?”田喜问。程屹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告诉田喜想请假的原宥,敷衍地说了句:“还好。”“你结婚多久了?”田喜问。“快两年了。”“你结婚可真够早的!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没结婚呢?”田喜笑着:“又没见你戴个结婚戒指,真够欺骗人的。”“我们没有买戒指。”程屹淡淡地说:“我们也没有办婚礼、没有拍结婚照,就是领个了结婚证就在一起了。”田喜“哇”一声:“你媳妇对你够好呀!现在的上海姑娘,谁不指着婆家买房买车才肯嫁呀!”程屹反问:“你也是?”“我?”田喜微菀:“只要我男友愿意娶我,我立马就嫁给他!”“你男友……”程屹迟疑地问。田喜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都不是上海本地人,男友说想先买了房再结婚,那我就等着呗。不过我真的不介意他有没有房子,两个人在一起靠自己打拼也可以很幸福。”程屹想到了江小芷,心里由衷地说:“等你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一声。”田喜浅浅地笑了笑,拿起挎包:“一起走?”程屹在直奔江小芷家的路上时接到郑玮的电话,约他晚上一块儿喝酒。程屹就把小芷检查结果不太好的事跟他说了,叹一口气:“唉,这事真是倒霉。”“只要小芷还能生,你们很快又会有孩子的。”郑玮在这边安慰了几句。自从江小芷怀孕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程屹要出去玩一下就得给江小芷请假,他也就不太好老拉着他出来。章慧开门的时候,看到女儿苍白的脸就知道结果还是不好,接过她手里的包,宽慰地说:“你婆婆怎么说?”“程屹跟他妈说的,意思还是让打掉。”江小芷疲惫地躺到沙发上,手轻轻地放到肚子上。“你婆婆没跟你说啥?”母亲试探地问。她知道正是因为女儿怀孕了,姜悦芬才肯把她接回去照顾,现在知道是这结果,心里一定都怪着女儿呢。“她能说什么?”江小芷没好气地回答:“反正我没跟她说这事。”“这小产也得特别注意,你婆婆肯定没你妈照顾得好,这小月子就回家里来住。”母亲停顿一下,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开点!等到身体恢复了再赶紧要一个。”“妈,我累了,让我歇会儿。”江小芷不耐烦地说。在心里,她有些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婆婆,婆婆虽然对她一般,但却是一心都盼着这个孙子。“妈去做晚饭。”章慧进房间给她拿了条毯子盖上,这才进了厨房。程屹在江小芷家里吃的晚饭。晚饭时丈母娘不仅给小芷夹了菜,还给他夹了菜。这让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自他到小芷家后,哪受过这样的待遇?不过现在丈母娘对他的态度比以往是好上许多。“妈,您太偏心了!”江于欣嘟囔着:“现在眼里就只有我姐跟我姐夫!”江国通笑着给小女儿夹菜:“这么大人了还吃醋?”“姐已经有姐夫疼了,妈,你得多疼疼我!”江于欣笑着说。“别只顾着工作,有时间也带个朋友回家给妈瞅瞅。女人也就这几年,现在是你挑别人,等你一过二十五,就是把蔫叶子,等着别人挑你!”母亲淡淡地说。“我要找个男朋友还不分分钟的事儿!”江于欣清清脆脆地说:“不过都是别人爱我,我不爱,我要找就得找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什么爱不爱的?!”母亲没好气地扫她一眼:“哪有女孩子一天到晚把爱呀爱地挂在嘴上,这结婚就是找个过日子还得过一辈子的人!”“妈,你观念太落伍了!”江于欣认真地说:“结婚又不是一锤子买卖的事,合就在一块儿,不合就离婚,像那种委曲求全的事我可不会做!”“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母亲不悦地说:“反正你就得给我正正经经地谈恋爱结婚,一个已经够操心的了,你可别再让妈操心!”话一说完,母亲也觉得不妥,看了大女儿一眼,她只默默地吃着饭,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程屹,最近工作怎样?”江国转移着话题。“挺好的,现在在做的项目是跟市政府合作的。”程屹听到岳父亲自过问他的工作,心里一热,原原本本地回答着:“这家公司比以前的公司要有实力很多。”“好好做!”岳父鼓励着说。“姐夫,你可得努力工作,我姐还指着你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呢!”江月欣没遮没拦地说。程屹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在小芷家人眼里他让小芷受了很多的委屈。刚吃过晚饭,程屹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支吾了几声,合上电话的时候江小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那就回吧。姜悦芬心里有点不高兴,她知道儿子和儿媳又回娘家了,这连着都回去几次了,以往周末也常常回去,想到就生气,儿子工作那么忙,那江小芷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到了周末只要没啥事就想回娘家,自己的儿子都跟别人家亲了。程屹他们到家的时候,母亲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瞅了江小芷一眼,淡淡地问:“今天医生怎么说的?”“妈,医生让打个B超,还是觉得不太好。”程屹抢着回话,又去给江小芷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既然这样,就别再拖了,早点恢复才可以再要一个。”姜悦芬瞪了儿子一眼,想到儿子一回来竟然没问问她这个妈好不好,还生怕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了他媳妇不高兴,心里就觉得儿子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我还没想好。”江小芷垂着眼回答。“还想什么呀?”姜悦芬不悦地说:“生出来缺胳膊少腿的你能照顾好?我跟你说,我是不会管的!”“妈!让小芷再想想。”程屹急急地打着圆场。“我这是为谁呀?我还不是为她好!”母亲气呼呼地说:“让她自己说,自从你们搬回来让她做过多少家务?我还不是乘着自己能动就多动动,现在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了?”江小芷也不回答,冷冷走向卧室,房门“砰”一声关掉。她不知道为什么相同的话从她妈那里听来和从婆婆那里听来,感觉就是不对。她们都让她不要孩子,但母亲却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而婆婆却尽想着她可以早点恢复再要一个,再想一想婆婆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心里就更是寒意丛生。3夏印去出差了,之前有很多的不放心,但苏杨让他放心,说乘着他走的几天她要好好地跟公婆修补一下感情。他们和好以后,都彼此做了自我检讨,夏印答应她以后会更关心照顾她,而苏杨也觉得她在处理和夏印父母的关系上,也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夏印每天都给苏杨打电话,先是打家里座机,跟婆婆说上几句再跟小姑聊几句,末了,才轮到苏杨,给她电话的时候婆婆总会加一句:“电话费老贵了,别尽霸着。”不过他们也说不了几句苏杨就不想说了,因为婆婆就站那边上竖着耳朵听着呢。好在每天临睡前夏印都会打电话过来再跟她聊会儿天,问问家里的情况。“老婆,辛苦你了!”夏印暖暖地说:“等老公回来好好慰劳你!”“谁稀罕!”苏杨娇嗔地说。“我稀罕!”夏印坏笑起来:“老婆,来,亲一个。”“滚!”苏杨笑着骂。“我真想一滚就滚你怀里!”夏印停一下,诱哄地说:“把电脑打开……”“臭不要脸的!我打死你!”苏杨凶巴巴地说,但却是站起来再去检查一下卧室的门有没有反锁上。自从他们在车上的一场非常和谐的性爱后,夏印在这方面的技术就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那叫一个突飞猛进。在他出差的前晚,他们做了足足三次,每次都能让苏杨抵到高潮。苏杨才发现,原来一段婚姻的质量,性福和幸福是同样的重要的,在她和夏印的身体能够乳胶似漆的时候,他们的感情也有了明显的好转。“我想要你了!”夏印在电话那边色色地说。“那我现在查机票,不到天亮就到你哪儿!”苏杨故意逗他。“真来呀?”“真来!你等着!”苏杨认真地说。“唉,还是算了!爹娘咋办?我还有几天就回来了!”“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苏杨冷嗤一声。“我真想你!”夏印赌咒发誓:“要是有谎话,就天打雷劈!”苏杨听着他发毒誓,她才不会学那言情剧里女主角一听男主角发誓就阻止,发就发呗,如果真灵验了也只能说他撒了谎,活该!苏杨把电脑打开了,又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看到了吧,看到了我就关了!”“别,老婆,让我多看会儿!”夏印哄道:“那睡衣多碍事呀,让大爷看看你那小奶子。”“色狼!”苏杨一边骂,又一边羞羞答答地把睡衣给解开,里面原本就没穿内衣,饱满圆润的胸就袒露在在夏印的面前。“硬了!”夏印苦恼地说。“想?”苏杨又拿手放在唇边,魅惑地舔了舔,再娇喘地呻吟几声,直惹得夏印欲火焚身,喘着粗气:“不行了,要射了!”别说夏印难受,她也想了,娇嗔一声:“吃你自个儿。”“我得留着,要把所有的货都给我媳妇留着!”夏印坏笑:“等着,小亲亲,老公很快就会回来了!”两个人在镜头前肉肉麻麻地调会儿情,手机都说得发烫了这才挂了电话。这段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的热恋期,也就是感情最浓稠的时候,夏印才会喊她“宝贝”“甜心”“小白兔”“小亲亲”……怎么恶心怎么说,怎么肉麻怎么来。但结婚以后夏印几乎都忘记这些称呼了,两个人冷战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一冷战了夏印也不去苏杨娘家吃晚饭了,苏杨的父母问起来,她就说他忙。两个人就跟打游击战似的,等到夏印在客房睡下了,苏杨才回家,等到夏印出门上班了,夏印才出卧室,就避免着两个人碰到一块儿,就算是撞见了也倒是没撞见,各做各的,就是不说话。那种压抑的感觉苏杨起初都快要疯掉了,但慢慢地也习惯了,她是不会去找夏印求和的,非得让夏印绷不住了主动来认错,她才会“赦免”了他。不过他们这一次矛盾后,竟然很快就和好,纯属是奇迹。“咱们去吃西餐吧。”苏杨回到家,对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的公公说。又朝在卫生间里洗衣服的婆婆扬声说了句:“晚上就别做饭了,出去吃。”在医院里打闹一番的第二天,苏杨跟着夏印回了家,虽然也没喊他们一声,但脸上表情却是好看多了。公婆在知道房子是苏杨的婚前财产后也担心苏杨会跟儿子离婚,所以态度也收敛了许多,这样相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苏杨从来不进厨房做饭,以前都是回娘家吃饭,偶尔在自个家里做顿饭,也是夏印下厨,她打打下手。婆婆也知道她是不做饭的主儿,就有点想培养她的念头,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就会喊,苏杨呀,这点火的怎么弄呀?那啥油烟机咋就没反应?苏杨很无奈地在厨房一遍又一遍地教她,有时候就觉得这婆婆真有点故意的。“你可别走开,一会儿俺又不会弄了!”婆婆一见她进来就说。“其实特别简单,你一拧那火就开了,再一拧又关上了。”苏杨忍着心里的火气说。“唉!”婆婆叹口气:“人老了,这记性就跟狗啃了似的。”婆婆顿一下又说:“其实做菜这事都是婆娘在做,你也真该学学。”苏杨本着“以后为贵”的原则就当她说的话是耳边风,再说了夏印也讲,他娘是啥文凭呀,小学都没念过,她一个名牌大学生跟个农村妇女计较啥呀!所以这几天婆婆在厨房里想要教育苏杨的时候,她就说出去吃。对于出去吃饭,公婆虽然有些心疼钱,但小姑子很开心,她对上海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苏杨说出去吃日本料理,韩国烧烤,小姑子就巴巴地望着她爹妈。公公就发话了,让俺姑娘也去吃吃这外国的东西。苏杨看出来了,公公一发话,那就是绝对的权威。婆婆再怎样闹腾,只要公公咳嗽一声,也是立马消停。有时候想,要是夏印跟他爹一样的大男人,她早跟他离了。就那公公,每天啥事也不做,就坐那沙发上一边抽旱烟袋子一边看电视,要拿个啥,就招呼一声“他娘”。吃饭的时候,必然是婆婆去喊,然后再把酒给他倒上,盛个饭都没有自己动过手。只管自个儿吃饭,吃完了把碗一放,站起来就走,就是拖把倒地上也不会扶一把。苏杨看到婆婆,就觉得那是一个受到压迫的中国妇女形象,但婆婆自个儿不觉得委屈。苏杨这样的城里女孩就特别不能理解,她的父亲和她认识的一些叔叔伯伯,在外面呼风唤雨权大官大,但人家一下班回家还不是乐乐呵呵地进厨房给老婆孩子做饭。夏印说他奶奶,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细粮,因为那些细粮都得留给爷爷吃。苏杨拿公公和夏印一比较,发现夏印身上也有好多习惯都跟公公一样,暗地里就盘算,一定地给夏印纠过来。开着车带公婆和小姑子到餐厅的时候,婆婆看了一眼高档的装潢咽了咽口水:“吃一餐得整多少钱呀?”“就几百块吧!”苏杨简单地说。侍应生带着他们入座,又给他们拉好椅子,婆婆诚惶诚恐的坐下,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娘,你看那灯!”小姑子抬头雀跃地望着明晃晃的水晶吊灯:“跟在皇宫似的。”“就是太贵了!”婆婆一听得几百块,恨不能跟苏杨说,咱别吃了行不,把那饭钱给俺。“让你吃就吃!”公公粗着嗓门说。隔壁几桌客人纷纷转过身来看,苏杨就觉得有些丢脸了。侍应生一人递一个单子让他们点菜,又是好一番折腾。小姑子只看上面的图,觉得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就都想吃,婆婆就只看上面的数字,想比较一下份量多但数字少的。公公不看单子直接让苏杨点,苏杨问他这样行不,那样行不,他又要问人家那是啥做的,自己也一副很难抉择的样子。搞得苏杨都要抓狂,单子一合,对着侍应生说:“四份牛排套餐。”等到餐送上来,苏杨就后悔了。吃日本料理和韩国烧烤都好,还可以用筷子,她忘记了,这西餐是要用刀叉的,这可是难道了公婆和小姑子。她耐心地教着他们:“这样,左手拿叉,右手用刀,手腕放平,轻轻一切就好了。”她优雅地切过一块放到嘴里:“很简单。”但这么简单的事对公婆和小姑子来说就如临大敌,公公涨红了脸一手拿叉子摁住牛排,一手握着餐刀像锯木头似的切着,半天也没切掉一块,干脆手抓起来就吃了,边吃边说:“整些啥玩意呀!”小姑子很有兴趣,仔细地学着,端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切着一块牛肉,但一不小心一块牛肉被切飞了,婆婆心疼地就要去捡,苏杨赶紧说:“别捡了,多不卫生!”婆婆再看一眼地上的牛肉,讪讪地收回了视线。只是她半天也没切动,也就没能吃上一口,有点着急了,就直接从苏杨的手上抢过正切好的一块:“我试试你那盘啥味道。”苏杨目瞪口呆地看着婆婆,只见她不仅含着牛肉还在刀叉上舔了舔,这才把叉子还给苏杨,苏杨只觉得一阵恶心,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看着他们在面前热闹非凡地切来切去,惹得周围都是取笑的目光,就觉得她在这一场闹剧里也成了个小丑,无比地丢人。好不容易捱到他们吃完,这才低着头狼狈地出了餐厅,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带他们到西餐厅来了。夜里跟夏印通电话的时候,自然地跟他描述了一番,说起婆婆吃了她刀叉上的牛肉又舔了舔刀叉时,还是觉得愤愤难平:“这也太不讲卫生了!”“那有啥,自个娘小时候嘴里嚼过的东西我也吃过。”苏杨撇了撇嘴:“太恶心了!你以后甭吻我了,我有阴影了!”“其实俺娘真不容易!”夏印动容地说:“有一回我发高烧,娘半夜里背着我去县城的医院,走了二十多里路,我趴在娘背上的时候就想,等我挣钱了一定好好孝顺她。”“别给我上教育课!”苏杨打断他:“谁的妈不疼自个孩子的呀,我妈不用背着我走二十里路我就不用孝顺她呀?说的都是些废话。”夏印原本还想跟她说说小时候的事,但也兴趣索然了。在苏杨取笑着父母和妹妹的时候,她不知道,那对他的一种伤害。但他已经不想要把这种感觉说出来了,因为苏杨不会懂,就算她懂,她也不会试着去理解。在她的心里,公公婆婆只是夏印自己的父母,跟她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对他们好一些,心情不好了就会直接甩了脸色给他们看。夏印已经想明白了,要让苏杨对自己的父母好,那就只有哄好了她。所以他宁愿把自己的那些感觉都给收起来,只是顺着苏杨的话去说,这样她就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