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欢颜(合集)

全世界都知道沈子桥喜欢高悦颜,喜欢的要死,偏偏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却不懂。他为了唤醒她的“醋意”,小女友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每天课间给她闺蜜送咖啡,就为了“顺手”给她带一杯,名正言顺的看她一眼;她一有哭的样子,他就没办法,为她和兄弟翻脸,跟她报考同一个大学,为了她, 一向霸道傲娇的少年垂下头,声音低下来:颜颜,你给我个准话,我要考到年级第几,才算认真追你?她心想:这个笨蛋啊,“那你不许欺负我,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孩!”他哑着嗓子说,“好”,吻密密麻麻落下来,“全都听你的,都是你的,都给你!”从交往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过他们的婚礼,他是高悦颜的沈子桥,她是沈子桥的高悦颜。神说,要有光,于是他的世界中便有了她。

第十五章:高悦颜,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那之后,悦颜的生活又恢复两点一线,有课的时候在教室,没课要么去社团,要么在图书馆,大概五点左右就把课本什么收一收,背着书包去食堂吃饭。
沈子桥的电话是在她等电梯的时候过来的,看着手机上一闪一闪的来电提醒,悦颜踟躇几秒,才按接听。
“有事吗?”女孩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透着疏离。
沈子桥顿了下,说:“没事,你人在哪儿?怎么微信找你不回?”
闭合的电梯门光滑如镜,清楚地映出自己,女生穿了一件修身的羽绒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注意。”她说,“我在图书馆,不方便接电话,先挂了。”
沈子桥嗯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女孩就把电话给挂了。
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几秒,呼吸也像是在那瞬间掉了下去。
一起的孙云龙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没见沈子桥跟上来,他回头喊:“大哥,还吃不吃饭?”
他站着,看了屏幕最后一眼,手机放裤袋里,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心却被他落在原地。
挂掉电话的好长时间,悦颜还回过来神,直到一人在旁边hi了声才把她惊醒。她回头,脸上还有些怔松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曹彬。
他还跟上次一样背了个黑色双肩包,敞穿的外套不怎么新,但很干净,戴幅眼镜,背很挺。
他笑:“怎么会这么巧?”
悦颜强笑:“是啊。”
她的样子看着有些低落,曹彬注意了她几眼。
电梯正巧落到他们所处楼层,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曹彬替她按了1,往上提了把书包肩带,问得相当自然:“你待会儿去哪里吃饭?”
“我去二食。”
停顿了一下,让接下来的话显得不那么突兀:“那刚好,我请你吃饭吧。”
她懵住,抬脸看过去:“为什么……”
他扬唇角:“之前请过你们宿舍三个女生,碰巧你不在,现在再单独补你一次。”
这么讲究啊?她犹豫:“不用了……”
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曹彬看看身后,提议:“我们先别在这里说了,边走边聊吧。”
等到了二食,曹彬已经差不多把她给说服了,悦颜妥协之前加了一句:“那我下次再请你。”
他看着前面,克制地提了下唇,带出点笑:“那也行吧。”
男生宿舍一共六张床位,今天却破天荒地挤了十来个人,十几个大老爷们挤在一台笔记本前,屏幕映出每个人脸上亢奋表情,外放的音响传出女性的呻吟,刺激神经。
里面没有沈子桥的踪影。
他一回宿舍就待在外面吹风,视频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兴致勃勃地叫他进去,他没理。
天色渐暗,路灯渐次亮起,将这所大学校园照得明亮晃眼。
他在阳台一直待到六点。
等到差不多时间,沈子桥拿出手机看了看,3G网信号正常,微信对话框里只有他发去的一条消息,悦颜没回。退到主页面后,他提指按下快捷键。
荧光映亮他的脸,眸光却暗沉一片。
她还是过了很久才接。
悦颜:“有事吗?”
那边很吵,听声音像在食堂,他眉心相蹙,现出一道浅浅纹路:“才吃饭?”
“嗯。”
“一个人?”
“不是。”
宿舍楼层有些高,又是露天的阳台,没有防盗装置。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听着仿佛叹息:“你没话对我说吗?”他语气疲惫。
悦颜说:“没有。”
手心冰凉彻骨,沈子桥呵地笑出声:“高悦颜,我没哪里惹到你吧?这么玩我?”
悦颜声音冷而微冰:“我哪里玩过你?”
她低头,柔顺的发丝贴着脸颊滑下,掩映她微红眼睛。
曹彬从对面抬头看她。
呼吸一窒。
羞辱感扑面而来,烧得理智荡然无存。沈子桥双眼有火。
“那你什么意思?”他越说越慢,越说越狠,隐忍间,脖颈一侧的筋脉若隐若现,“在吉林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旁敲侧击打听我有没有女朋友。高悦颜,你高中不最烦我动你吗,那几天怎么不知道躲?”
“你他妈当我傻子是吧,这么玩我?!”
沈子桥话到最后是吼出来的,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喉结压抑地滚动。
隔着一道玻璃,笔记本前的男生接连往外看,目光好奇。
那些话带出的羞辱意味太过强烈,几乎没等悦颜做出反应,泪已经狂涌而出,聚在眼底来回打转。
“你他妈还不如像高中那么狠,让我死心算了!”
她声音发颤:“你说完了吗?”
僵持了一会儿,线路里他喘着粗气,嗓音低抑:“高悦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我对你怎么样你瞎吗……是不是我无论对你多好你都不会觉得?”
悦颜的心不能说是疼,不规律的牵扯已经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空着的手边多出些什么,透过朦胧泪眼的余光,是曹彬抽给她的几张纸巾。
她连谢都说不出,匆忙接过,按在自己眼下,心潮起伏的瞬间不是没想过,就豁出去一次吧,把爸爸的话扔在脑后,不管他从前的那些风流韵事,就为了自己豁出去一次。
她刚要开口——
“悦颜!”
一道身影轻轻巧巧地走到他们桌边,是韩玲,目光转了个方向,笑着看向另一边:“曹彬,你也在啊。”
电话里静了一瞬。
当所有情绪褪去,滞留心底的唯一感觉竟然是荒谬。
万事万物兜兜转转,那些死结暗扣,原来都有因由。
沈子桥笑声短促,听着就让人难受:“不是一个人,原来是跟曹彬一起吃饭。”
“我打扰你们了?”
就是那种轻慢和怀疑,让悦颜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等她开口,等她跟自己解释,不,不是非要解释,她骗骗他都行。
但她没有。
死一样的沉默把氛围拉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声音很累很累:“高悦颜,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韩玲见她在打电话,也没有打扰,朝窗口指了指,意思自己先过去打饭。
曹彬点点头。
悦颜点的馄饨她都没吃几口,现在已经冷透,面皮糊开,汤上漂着零星几点油花,看着就让人反胃。
那些话在脑中过了无数遍,真真正正要说出口却如此艰难:“对不起……”
沈子桥呵的一声笑。迎着高层的寒风,眼被慢慢逼红,他轻点着头:“我知道了。”
对,他又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曹彬。我就是个备胎,你找到喜欢的就把老子给甩了,是吧?”
他吼:“我问你是不是?”
她没声音。
曹彬也听见了电话里的吼声,握着筷子抬起头。
任何人,只要不去看她的脸,谁都不会知道这个女孩竟然哭的这么伤心,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衣襟都打湿。
挂断前他最后一句话冷漠克制:“高悦颜,这辈子都别让老子看到你!”
等韩玲打完饭回来,桌边只剩曹彬一个人。悦颜走开的时候很狼狈,他也不方便送。
“悦颜呢?”餐盘放桌上,她在他对面坐下。
“吃好先走了。”
她看他一眼。
吃完路过超市,韩玲止步,往里看:“我要买点东西,你先等等我。”
超市不大,但是品类清晰,一边生活用品,一边全是零食。她在进来前顺便拿了只购物篮,直奔零食区。
挑了些吃的去吧台结账,排韩玲前面一个的女生正从包里拿钱,她留意到她的单肩包,压低声音跟曹彬讲:“这包悦颜也有一个。”
因为提到悦颜,他顺着她说的看去一眼。是个妇孺皆知的大牌子,老实讲,曹彬不太能理解那种把logo印满包身的设计。
提着购物袋从超市出来,韩玲还在说那个包的事,好看、精致的大牌包包或许是每个年龄段女生都热衷的话题,她感叹:“悦颜这个牌子的包有好几个,也不知道真假。我一个舍友说现在假包都能做的跟真的一样,但假的就是假的啊,再怎么像还是会有差吧。”
曹彬礼貌地笑了下,没接话。
他很早就发现,这女生说的话、思考的事总会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既没有多少收入,生活上也得靠父母,购物上还是要量力而行吧,买个假包充门面,被人戳破还是蛮尴尬的。你说是吧曹彬?”她转过脸来看他,街灯下,一张脸柔美大方,眼睛明亮。
他不太懂这些东西,也不方便发表意见,只好又笑了笑。
回到宿舍,除了悦颜,郭静静和郭姝坐在底下玩手机,开着台灯,桌上书本摊得到处都是。
韩玲把购物袋拎了进来,招呼几个女生:“曹彬买了点吃的,让我带上来分给大家。”
郭静静郭姝推辞了几下,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笑着打趣她:“看来我们是沾光了,啥时候能让曹彬再请我们宿舍的吃饭啊?”
韩玲抿抿嘴,笑得有些害羞:“你别乱说了。对了,悦颜人呢?”
郭姝指指她床位,韩玲顺着看去。她们寝室检查有条明文规定,不准装床帘,怕学生出事没人发现。悦颜的被褥因此一览无余,中间一段微微拱起,背对着她们朝里睡,头发弯在枕上。
她过去叫她:“悦颜,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从枕上转过脸来,眼脸微红,脸上是被压出来的红痕,声音松哑:“哦,没事,就是有点困。”
韩玲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担忧:“要不要下来吃点东西,曹彬买了零食。”
她摇摇头:“谢谢你,我吃不下。”接着又缩进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像只暂于此处寄居的小河蚌,看着又乖又可怜。
悦颜睡很早,但说实话,整个晚上她几乎都没怎么睡着,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就像巨大的漩涡,把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都卷进里面:父母的争吵、沈馨儿的眼泪、沈子桥的质问……画面声音混沌地交织在一起,层层迷雾散尽后,清晰显现来南京前的最后一夜,父亲在车里跟她说的话,字字如在耳边。
“如果你在跟子桥交往,爸爸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如果你们还没有到那一步的话,爸爸要求你跟子桥保持好距离。”
就算在梦里,就算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悦颜还是能迅速回忆起那秒自己被戳破的心虚慌乱。
那些心虚难堪最后都化为震惊和意外。
“为什么,爸爸?”
他说的每个字悦颜都无法忘记,或许因为高志明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这种方式跟她有过交流,他一直拿她当孩子看,而那一次,他选用的每一个词语都慎重、小心,尊重她的感受。
“爸爸能理解你,用你们现在女孩的目光来看子桥,他方方面面确实很优秀,爸爸也相信,在恋爱这段过程里他会对你很好,宠你,疼你,包容你的小脾气小性格。”
“但是,婚姻不像谈恋爱,不是情情爱爱就能撑一辈子,每一段婚姻走到最后,靠的都是默契,拼的都是人品。往小了说,婚姻走不走的下去,跟女方的关系其实不大,完全取决于一个男人的品性。他有没有担当,会不会尊重妻子,这些才是决定因素。”
不是每个男人生下来就顶天立地,他们也会犯错,也曾迷茫。所有母亲都愿意给自己儿子改正的机会、成长的空间,但没有一个父亲愿意把女儿匆忙交到这些人手里。
“子桥是这样的人吗?爸爸觉得他不是,一个连病房都不敢进去,一个连自己犯下的错误都不能面对的男人,他能承担起婚姻的重任吗?他能收拾婚姻里出现的每个意外吗?”
她身于梦中,魂魄却仿佛飞回从前。光线陡然变得刺目,悦颜想起高二夏天,那个叫邵敏的生了病的女孩子。而乍响在画面外的,是男生固执莽撞的一句,“老子对你已经够认真了。”
原来梦里眼泪也不会停……但幸运的是,她不必为此多做遮掩。
“颜颜,如果你非要跟子桥在一起,爸爸也不会说你什么。但这样的话爸爸没办法不去替你担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跟爸爸有最深的血缘关系,爸爸可以什么都为你承担起来,只要你高兴。”
你相信有心灵感应这件事吗?
那天晚上沈子桥也梦到了他们的高中。不同于她的脆弱纠结,他梦到的全是他们曾经共度的甜蜜细节。他们一起时好的日子太短太短,所以每一瞬都弥足珍贵,她的每一个笑都能让他放在心里回味很久。
惺忪甜蜜的梦境衍伸到现实世界,让他醒来时有一瞬不知身在何地,耳畔动车行进的响动才促使他想起,自己正在孤身前往四川大凉山的火车上。
他翻身坐起,看向窗外水田,车窗上映出一张冷漠疲惫的脸。
从杭州出发没有直达的火车,他先飞西昌,再从西昌坐火车经成昆线到终点站普雄。
走得太仓促,沈子桥根本没空好好规划行程,一路坐车一路百度,把转车和下错站算在内,这一趟差不多走了快十二个小时。
他礼拜五走的,跟学校请了两天的假,连头并尾凑足四天。
他去普雄找沈馨儿。
绿皮火车过大桥,驶离平原,渐渐开进大凉山腹地,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未经雕琢的彝族风光。
本来以为要在偌大的大凉山找个人会很困难,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火车停靠关村坝的短短三分钟时间里,他一眼瞟见低头坐在站台长椅上的沈馨儿。
他箭步跳下车,身后,绿皮车在滚滚烟气中扬长而去。
身后绿水青山,一片秀丽风景。他微微喘气,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
如有所感,沈馨儿抬起头,脸色跟着变了一变。
沈子桥当天下午就买好了回西昌的火车票。
沈馨儿不可能继续赖在那里,有各种原因,韩震的态度是一方面。还有沈子桥,她没想到他的力气能这么大,几乎生拉硬拽,硬把她拖上火车。
靠门的过道上,姐弟俩小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沈馨儿形象全无,迁怒地问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面色冷峻:“韩震给我打的电话,说你追他都追到老家来了,让我劝你回来,少在外头丢人现眼。”
沈馨儿面皮一阵促红,须臾又冷笑:“你就这么劝我?电话都不打一个?”
沈子桥心里窝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电话里能劝的动你,老子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沈馨儿又怒又气,一个转身,掀开被子直直躺下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冷而硬,一点没想顾全她脸面的意思,话说的既难听又直接:“我要是韩震,女朋友如果千里迢迢赶来找我,我再没本事也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外面等。”
沈馨儿一窒,冷声道:“不用你管。”顿了一顿,她语气还是僵硬,“我们之间的事你懂什么。”
他冷冷一笑。
如果不是韩震给他打电话,他还不知道亲姐竟然一个人瞒着家里去普雄找他。李惠芬说的没错,这场恋爱谈下来,沈馨儿真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什么疯狂的事都为他做了,这次就是听说韩震的小妹妹生病,貌似病得很严重,她放心不下才大老远地跑来大凉山。
来之前沈馨儿想过很多次韩震家里的情况,等真正见到时,才发现比她最坏的那次想象还要糟糕。他家建在峭壁的山腰上,上山要靠当年铁路工人拉的一条索道,沿着陡峭锋利的石凿台阶,生活用品都要靠骡子运上去。
所谓的家其实是砖石葺成的两间低矮小房,前边用篱笆圈出一个不大的院落。她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开,后来是一个路过的阿婆告诉她,这家人带着孩子去燕岗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来去二十四小时都在车上,沈子桥根本没法好好睡一觉。
沈馨儿也是,两人是对床的卧铺,半夜被走动起夜的人惊醒,睁开眼就看到斜角度的方向,一个蜷在被子里、背对着她的后脑勺。
一个小她三岁,坐了十二个小时的车,千里迢迢从杭州赶来找她的亲弟弟。
心口发烫,烫着烫着,眼泪忽然就被烫了下来。
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大姐当的是如此失败,而她一向认为很浑的弟弟,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从来不屑解释,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飞机在萧山机场落地,两人在航站楼前分道扬镳。
沈子桥没办法看她一辈子,他也没这个功夫,上出租车之前他跟沈馨儿说:“人要是想犯贱,拦她一次还行,要是她不听劝,千方百计硬要犯贱,就这样再去拦她,我也说不清楚哪个更贱。”
沈馨儿面红耳赤,身为姐姐的威严又让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地让他滚蛋。
“还有,”他手拉车门,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医吗?去四川看看韩震他妹的病就能治好了?有空搞这个,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不等沈馨儿再发作,沈子桥闭紧嘴巴,转身上车。
司机按下空车的提示牌,回头问他去哪儿。
他抬手揉了把脸,看向前面,精疲力竭地说:“火车站。”
两个小时后,他身无一物,出现在南京一所高校门前。
如果他说沈馨儿找去四川是犯贱的话,那他呢,又算什么?
比犯贱还不如。
拉上运动衫的兜帽,他混在一群学生当中踏入校门。
悦颜不想人情欠太久,加上那天当着别人的面哭成这样,悦颜一半尴尬,一半也觉得对不住人家,隔天就把还曹彬的那顿饭补上。
吃的还是小馄饨,悦颜情绪不佳,但还是努力地找话题,曹彬也能接梗,仓促凑成的一顿饭局竟然没有因此冷场,吃到后来还有几分宾主尽欢的味道。
两人说说笑笑,谁都很小心不去提那个晚上的事。
吃过饭曹彬送她回宿舍。
悦颜在前,曹彬在后,两人都不怎么说话,灯下的影子时短时长。
突然女生停住了脚步,他跟着站住,抬头看去。
花坛边,一个面孔不甚清楚的男生立在树影下。
很简便的皮夹克外套,修身仔裤,皮带的环扣在月光下闪着一簇冷光。
随性简单的一身,却有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侧过头,把一支烟换了个角度拿,弹掉上面积着的烟灰,目光也跟着随意地换了个角度,落到他身上。
曹彬当下的第一眼没有认出他。但他认出了那种目光。
几分清傲,几分不屑。
那种天生的自信,大半出于对自身硬件的肯定,小半来自身后家庭的支撑。
高中俩人关系最好的时候,曹彬经常也能接收到这种目光,不过通常出现在他看别人时,确切点说,出现在他看那些接近高悦颜的男生身上。
同性给出的评价往往更加直接。
比的过就是比的过,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很难有不相上下之说。
换做从前,曹彬不会不自量力,但是或许是夜色给他冲动,给他一种跃跃欲试的、去争一争的奇异冲动。
他争锋相对地回视。
沈子桥并没看他太久,仿佛不够级别的对手。目光淡淡瞥开,去看悦颜。
在去四川的火车上,他反复有想过,曹彬这人不会是高悦颜的菜,就算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高中曹彬身上那股很浓郁的少年气,从他升入大学、面对很多实际问题开始就已经被消磨干净。男生性格里的一部分是需要钱来补充。
沈子桥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直到——
悦颜像是没看见他,头颅微低,拉了下曹彬的手,合在自己两掌之间。笑笑地、歪着头说:“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冰?”
曹彬错愕了一瞬,盯着她看,也缓缓笑开:“有吗?我没有感觉。”
“天太冷了。不要送我了,你先回去吧。”
曹彬点点头:“那我看着你进去,放心点。”
悦颜弯起眼睛,梨涡浅显:“这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曹彬说:“是要担心的。”
悦颜转身回去,往门里走,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电子门后。
曹彬在原地站了几秒,手插裤袋,脑袋不转,只用余光往那里瞟了几眼。
树影下,空无一人。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只觉得这一路没一下踩到实处,仿佛是饿了很久,整个人发虚,后背一阵阵冒冷汗。等推开寝室门,白炽灯兜脸照来的瞬间,竟然给她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韩玲不在,其余两个都在床上玩电脑。
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然后换好睡衣,爬上床去睡。
郭姝下去上卫生间,经过她床位时贴心问了一句:“悦颜,要不要给你关灯?”
她有气无力:“不用了。”
悦颜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发病的流程很熟悉,先是嗓子肿痛,而后浑身发热,在遭遇重大打击之后,身体自动开启了她的防御机制。
或许连身体自己大概都没料到,这个打击对悦颜而言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惨痛。
少女时代那些粉色泡沫般的爱恋如昙花一现,就这么被女孩抛弃。他不会再来找自己,也不会再理她,他这么骄傲一个男生,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悦颜精疲力竭地想。
悦颜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里体温上下起伏,反倒逼出了一身的汗。中午悦颜吃了点郭姝带回来的粥和退烧药,又睡了一觉,睡到下午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天色仍阴,室内光线暗沉,看不出具体时间。
韩玲在下面用方言跟谁打电话,语速很快,跟吵架一样:“我没钱,真的没钱,你别逼我了……我能拿的出来早拿出来了,借?你让我跟谁去借?”
温度下去后,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悦颜茫然地坐起,被子从身上滑下去,她呆呆地环顾四周,头发蓬乱。
韩玲讲着电话边抬头:“好了妈,我不跟你说了,我舍友都被我吵醒了。”
挂掉电话,她面有歉意:“悦颜,是不是吵到你了?”
悦颜摇摇头,嗓音发哑:“静静和郭姝她们呢?”
韩玲随意掠了一眼:“可能去社团了吧。”
“你身体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手机没电了很久,悦颜爬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电充上,微信上攒了很多未读信息,悦颜拣了几条重要的回,没一会儿手机响起,她看一看,按下接听。
“曹彬。”
韩玲动作微停,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扫了一眼。
“好多了。”
“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了。”
“那好吧,我待会儿下来拿。”
几句话讲完,电话时长没超过一分钟。
悦颜从衣柜找了一件羽绒服,换掉身上的睡衣,韩玲靠着书桌看手机,一副闲聊的口吻:“曹彬找你啊?”
“嗯,上次问他借了点四级的考试资料。”
她换了双雪地靴,又从衣柜里拎只纸袋出来,匆匆带上门下去。
宿舍就剩韩玲一个。
脸上的笑才彻底挂不住。她环视宿舍一圈,目光停在悦颜的床位,眼神渐渐变的轻蔑。床下是书桌,桌上放着笔记本、耳机和镜子,镜子旁一个亚克力的透明收纳架,摆着瓶瓶罐罐的护肤品。韩玲的手指像跳舞一样从那些瓶瓶罐罐上划过,停住,挑出一罐最贵的精华,扫了眼四周围,宿舍就她一个,她放心地往手心按了两泵,打着小圈揉开,轻拍在自己脸侧。
等做完这些,韩玲哼着歌把瓶子放回老地方,又熟练地调整豁口到拿之前的角度。
嘴里轻轻地说:“就给你个小小的教训咯。”
悦颜还没上来,郭姝和郭静静两个先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韩玲正在电脑前看兼职信息,听到推门声笑着回头:“你们回来了。”
郭姝先看悦颜的床:“悦颜人呢?”
韩玲说:“有人找她出去了。你们来的路上没碰到她啊?”
“没啊,谁找她?”
韩玲笑了笑:“不知道诶,好像是个男生。”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大病初愈后的悦颜整个瘦了一圈,下颌削尖,她五官本来就秀气,眼下瘦到不能再瘦,反而多了一层楚楚可怜的美感。
来班里打听她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也不是真打算跟悦颜谈,就金融班一干土土呆呆的女生中间突然多出一抹亮色,总能引来些惊艳的目光。
十几岁的小女生,思想大多封建保守。同寝的几个女生表面上都不说什么,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看法。
期中学校体检,生活委员领来了全班的体检单,偏偏拉下她们四个,生活委员推三阻四不肯再去——再跑一趟体育馆谁都不愿意。班里男生住北区,离得体育馆还近一些,韩玲找男生帮忙,群里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悦颜看不下去,说:“还是我去拿吧。”话音刚落,一个叫谭海镇的男生冒泡,圈了班里另一个男同学:“楠仔,你不要去打球吗?给我们班女生带下呗。”林楠一口说好。拿到不算,还特地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打电话让悦颜下去。郭静静还开玩笑说是悦颜的魅力大,谭冰山都能被她给融化。
女生们似乎一听一过,谁都没往心里去。
之后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两次。
班里男生似乎都挺待见悦颜的,她长的不错是一方面。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也是重要原因,跟人交往不扭捏,相处起来就很舒服。
同性的敌意往往来自于这些小小的细节。
英语课老师布置了一项期中小作业,做一个国家风土人情的PPT讲解,由班里同学自由给分,最后成绩计入期末总分的百分之二十。韩玲碰巧跟悦颜撞上一个国家,讲的都是具有“北欧雪国”之称的瑞典。客观来说,论内容的详实、插图的精美程度,悦颜做的略逊于韩玲,但是她用了一个讨巧的渲染技术,把简单的PPT效果做得美轮美奂,配上她纯正的美式发音,甜美可人的笑容,在展示这一环节迅速把韩玲比了下去。
最后结果出来,女生们还能做到客观给分,男生们纷纷一边倒地偏向悦颜。
这关系到学期末的国奖评选,韩玲脸色当时就变了,下完课还跑去跟英语老师据理力争,但是有什么办法,分是学生自己给出来的。
也是这一次,韩玲彻底在心里跟悦颜结下了梁子。
人都是这样的,当你对一个人产生敌意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用客观的方式来评价这个人。
在韩玲的眼里,悦颜的好脾气成了拍马屁,她背山寨包是为了炫富,她对男生客气就是轻浮。她生了要赢悦颜的心,于是暗中较劲,观察悦颜的一举一动,又拿自己跟她比,并不觉得自己就比对方差在哪里。
越是年纪小,越把自尊自爱看得比天高。
成绩、人脉、交际能力,门门都压悦颜一头不止,这些还不算,除开学校上课,韩玲还在外面找了好几份兼职,她自己养活自己,顺带还能接济家里。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客观来说,这些确实都是悦颜不如她的地方。
男生之所以欣赏悦颜,无非就是因为她装,装清纯,装天真。她未必不会,只是不屑,越是不屑,就越不服气。
男生们流连于表面,从未想过深层次去挖掘。
就像曹彬,只看的到一个女生矫揉造作的外在,从不会仔细琢磨一个女生自尊自爱的内心。
她有完整的自尊,哪怕生活的恶意接踵而至,也并未被生活打压脊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优美的品质不足以吸引人的注意?
韩玲游疑犹豫。
自信犹如空穴来风,时间一长,就容易积毁销骨。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悦颜平时吃穿用度,记住牌子,再去淘宝找差不多的款式,渐渐的,也练出几分穿搭的心得。韩玲觉得郭静静说对了一件事,在她们这帮嫩出水的学生妹里,一只名牌包确实很难分出真假。
而她心高气傲,不屑于跟悦颜一样背只假包充门面,要背就背真的。她咬咬牙,用攒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去专柜买了一只同款的小挎包,说是最便宜也花了韩玲大几千。但那种快意难以言喻,积攒了许久的窝囊气挥之一空,背上它的一瞬间,韩玲甚至感觉自己在想象里又战胜了悦颜一次。
离了象牙塔的孩子们急于改变自己,而有时候这种改变也是信念崩塌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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