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纪鄢没有再回公司,夜里十点,柏蓝一个人打车回了别墅。别墅里空无一人,她换上拖鞋去浴室泡了一个澡,洗掉满身疲倦,以及白天被人陡然吓出的一身冷汗。出来的时候她注意了一眼墙上的青铜吊钟,时针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她想,他大概不会回来了。柏蓝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玉坠水晶吊灯出神,容玥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始终阴魂不散。她辗转难眠,手臂放在纪鄢那侧的金丝枕头上,漆眸里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柏蓝在想,也许此时此刻,他正在酒店里和她的未婚妻春宵一度。就像很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她一个人在美国眼巴巴地盼着林玦给她回信时,他也正在和容玥风花雪月,早已经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天底下的男人,应该都是一样的,纪鄢也不例外。他说他不会喜欢她,可是你看,他跟她一起出去吃了一顿晚饭,就彻夜不归,连电话都没有给她打过一个。柏蓝在自己脸上轻轻挥了一巴掌,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希望容玥爱上纪鄢,眼下发生的一切也都在计划之中,她分明应该感到快活,为什么心里仍是空虚?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希望他真的碰她。柏蓝捂着胸口,只觉得如鲠在喉,心头涌上一阵烦闷。上次只是在报纸上看到一张他们牵手的照片,她就十分抗拒他再碰自己。这种心理,是出于女人的占有欲?还是关于精神上的洁癖?认识纪鄢之前,听到许多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她以为他是一个风流浪荡的人,所以她只是跟他做一场无关风月的肉体交易。可是自己在他身边半年,每天朝夕相处,她愈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让她觉得,容玥根本配不上这样的一段婚姻。所以,尽管她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了这场婚姻里的第三者,却也间接救他于水热火深之中,她没必要对他感到抱歉。如果,她从来没有出现,那么此时此刻躺在这张床上的人,每天跟他相拥而眠的人,或许就是容玥。她已经提前抢走原本属于容玥的很多东西了,只要再忍耐半年就好。柏蓝这么疏导自己,不再翻来覆去,抱着枕头慢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习惯性地靠向他的怀里,只扑到一片冰冷的空气,柏蓝睁开酸涩的眼睛,宽阔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才想起他昨天夜里并没有回来,柏蓝打开手机翻了好几眼,也没有收到一条他发过来的消息。她有些不安,害怕他会真的爱上容玥,三年前的那场阴影仍然历历在目,击溃了她人生中所有的骄傲和自信。“她漂亮是漂亮,就是没气质,那双眼睛像个女妖精一样。”“说实话,我看了都想上她,不像容玥,像个女神,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难怪林玦会喜欢容玥,不喜欢庄颜。”是不是纪鄢也会选择容玥,然后抛弃她?如果到头来纪鄢站在容玥那边,她所有的计划都会扑空,也会跟庄邵一样束手无策,奈何不了容玥半分。更甚之,像哥哥说得那样,她惹火烧身,被纪鄢报复。柏蓝捏了捏掌心,在心里作出一个决定,她无法再继续跟他保持单纯的肉体关系了。她希望得到纪鄢的感情,能保证在今后各种各样的变数之中,他能够偏爱她一点。柏蓝五点多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心情不畅,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索性决定早起出门晨跑。只是冬天夜长昼短,清晨来得格外缓慢,别墅里一直明亮如昼,不分日夜,她差点忘了外面天还没亮。她推开别墅的大门,一阵呼啸的寒风迎面吹了过来,硬生生在她脸上刮出两行泪水。她揉了揉眼睛,顶着风口往外走了几步,看到纪鄢的车停在花园里,车灯正一闪一闪。柏蓝吓了一惊,片刻才回过神来,小步跑到他的车前,透过车窗看到纪鄢躺在车里,双眼紧阖,嘴唇有些发白,似是已经在外面冻了很久。车门没锁,她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凉意骇人,像是触到了一墙冰块。暖气显然已经散尽,车内的温度也只比外面高出几度,她凑到他的唇边,闻到了一缕酸涩的酒气。“纪鄢,别睡,你醒醒。”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声音里溢满了焦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去?”被她这样一阵猛烈的拍打,纪鄢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她担忧的眼神,他苍白无力地对她笑了笑,声音粗糙沙哑:“我喝醉了。”“昨天我爸灌了我很多酒,想让我跟她有些实质性进展,幸好我及时回来找你了。”明明知道是场鸿门宴,他还是去了,就为了换她的一句承诺。“你……”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俯下身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捂热他的胸口。“你欠我一个条件。”他贴着她温暖的身体,有些舍不得松开,眼皮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愈发寒冷,意识被黑暗吞噬,纪鄢眼前一黑,在她怀里昏睡过去。“纪鄢……”柏蓝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心里又疼又悔,两颗晶莹从眼角溢出,滴落到他紧闭的眼睫上。她急忙打了急救电话,又打电话给每天过来准备早饭的佣人,让她马上过来。佣人就住在别墅附近,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一起把不省人事的纪鄢抬回了暖气充盈的房间里,不一会儿,救护车也赶了过来,把人送进了医院。纪鄢并没有出什么事,晕倒只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酒里还检测到一些药物出来。如果车内没有暖气,这样的天气他在外面冻了一夜,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纪鄢住院的事情也惊动了他的家人,医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见他无事,柏蓝在他们赶来之前就悄悄离开了病房。她戴着口罩在走廊里幽幽徘徊,身上还穿着出来晨跑的运动装,早上也陪着他一起在车里冻得不轻。容玥如她意料之中出现在医院里,跟随在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身后,柏蓝推测,那应该就是纪鄢的母亲。她怔怔地望了许雅如一眼,隐隐约约记得四年前,在林中庄园,她陪着父亲参加酒会,似乎跟这个女人见过一面。她还跟他的母亲打过声招呼,许雅如夸她长得美艳大方,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明妍动人。所以那天晚上纪鄢对她说,他曾经在林中庄园见过自己,原来不是诓她。柏蓝没心思那些多年之前的往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与她擦肩而过的容玥身上。她一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在纪鄢的病房前停了下来,隔着一扇木门偷听里面的对话。许雅如无比心疼地看了儿子一眼,后悔自己昨天晚上的莽撞,明明知道儿子是这种性格,还把他往这条路上逼。听到医生说没有什么事情以后才放下心,见他仍然在沉睡中,许雅如拉着容玥的手,缓缓走到墙边,柔声在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面前替纪鄢辩解道:“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从小叛逆惯了,讨厌这种我们给他安排的婚事,才不肯好好跟你相处。”“没事的,阿姨,我能理解他。” 容玥温驯恭谨地站在纪鄢母亲跟前,细眉微凝,眼里既含着对长辈的尊敬,又带着对纪鄢的担忧。她记得林玦当初也是这么讨厌庄颜的,长大后还是跟她结了婚,后来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过去了整整三年,他仍然没有忘记她。所以,纪鄢现在对她的态度如何,她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更何况,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喜欢上他。在纪鄢母亲这里,容玥又找到了久违的那种温柔关怀,像母亲一样温暖和煦,她无比眷恋这份美好。她要的,也只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能够容纳她浮毛余生的地方。来日方长,纪鄢的心意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她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柏蓝离开了医院,直接去了一家商场随意买了件黑色的棉衣,披上以后就坐车去公司上班去了。她知道容玥最想要什么,她偏偏不会让她得偿所愿。只是这一次,她差点把纪鄢害得冻伤住院,柏蓝心里泛起一阵后怕,开始有些迟疑不决,她欠他的,以后要用什么才能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