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公司人不多。英贤不提倡无意义的加班,因此除非工作需要,很少有人会在周末来公司做姿态。午饭时间,柯蕊敲门问她吃什么,要不要订外卖,英贤想了想,决定去食堂。她在公司,傅城自然也在,见到她走出办公室,第一时间起身跟上。英贤说:“我去食堂吃饭,一起?”傅城:“好。”“你刚刚在看什么?”她看见他桌子上有一本书,翻开倒扣着放的,是听见她开门才匆匆放下的。“没什么。”这下更引起了英贤的好奇心,当下没问,等到两人进入电梯,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上班时间看黄书?是格雷的《五十道阴影》还是《金瓶梅》?”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傅城平静地说:“不是。”“那是什么?”他越遮掩,她越想知道。她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容忍傅城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傅城也发现了她不同寻常的执着,有点儿无奈,也有些微妙的心动。看着她被灯光照亮的瞳孔,突然想触碰她,手抬到一半,想起两人在电梯里,头顶就是监控,于是收回手,说:“《战争论》,大学军事理论课的教材。”因为怕她觉得太无聊,所以她第一次问的时候才没说。至于第二次,他是故意不说,因为想让她追问。他为自己的卑鄙感到羞愧。英贤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眉毛轻轻一扬,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傅城扶住她的肩膀,想推,又不敢用力,只好低声叫她的名字:“别闹。”语气中的无奈与温柔,让英贤的心脏也跟着狠狠软下去。她的手还挂在他的脖子上,脖颈微微后仰,看着他问:“傅城,你怕什么?怕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傅城瞳孔微缩,抿起薄唇不说话。英贤作势要吻他,傅城慌忙抬手挡住她的脸,后背将她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他身材高大,又将人堵在角落,乍一看去就像他在强迫她一样。她还想伸手搂他的腰,被他一把攥住按回去。“你手背上有颗痣,会被人认出来。”是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英贤仰头问:“我身上所有的痣你都知道吗?”傅城眸光深沉下去。是,他都知道。两颗在后背,一颗在肋骨位置,还有一颗,在大腿内侧。英贤无畏地进一步靠近,说:“刚才进电梯的时候脸都露了。”赶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她按下紧急停止按钮,慢条斯理道:“今天要进行系统维护升级,所有的监控都停了。”傅城沉默了几秒,猛地低头压住她的嘴唇,直接开始最激烈的吻。唇齿相触那一刻,英贤得意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等待了许久。直到两人都开始气息不稳,傅城才放开她,无奈地说道:“以后别这样。”“别哪样?”英贤扬起下巴看他,“别随便靠近你,还是别不告诉你没有监控?”知道没有监控,傅城放心大胆地抚摸她的脸颊,薄茧刺激着皮肤,英贤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猜他不会回答,英贤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笑意。本就是周末,又过了用餐高峰期,整整一层食堂只有三两桌人用餐。英贤择了一处靠墙的位置,自己坐在面对墙的那一边,将墙边的座位留给傅城。吃饭时,她的脚不老实,小腿贴着傅城的裤管。她神情平静,细致地咀嚼,嘴唇小幅度动着,吃相优雅至极。要不是经历过电梯中的那一幕,傅城都要以为她是不小心才碰到自己的。两个人面对面,静默无言地吃完这顿饭。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他们关系冷淡的证据。返回途中,先经过傅城的办公室,然而傅城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随行,与她一同进入她位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关门声响起后,她回身,看看傅城,又下意识去看门锁。似曾相识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她只想录下视频当筹码。傅城步步靠近,遮挡住她的视线,带来一种神秘的压迫感。“英贤,我说过别闹。”他没什么表情,声线略紧,浅色瞳孔隐藏在阴影中。英贤眯起眼睛,带着几分挑衅说:“不然呢?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赔我衬衫。”电梯内的小小纠缠让真丝衬衫有了些许褶皱,她借题发挥。“蒋英贤。”傅城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虚张声势地凶狠。“我是。”英贤丝毫不惧,嘴角噙着笑回应他,余光掠过傅城领口上的口红印,掏出信用卡道,“赔你西装。”傅城看了一会,没接,径直走出办公室。英贤哑然,悻悻收回卡。得,又把人给惹了,这次她真不是故意的。第二天是周日,英贤照常来公司。十点多钟,沈东扬不请自来。对于他的神出鬼没,柯蕊见怪不怪,问了声沈先生好,便将人引进办公室。路过傅城的办公室时,沈东扬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里面那人也在看他。保镖大都其貌不扬,因此乍一对上那张脸,沈东扬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更别提对方神色淡漠,是他很少遇到的冷待态度。沈东扬皱眉,一下子没想起来他是谁,便转头问柯蕊:“他是?”柯蕊答:“傅先生,老板的保镖。”“来多久了?”柯蕊说:“老板出车祸之后来的。”英慎早就告诉过他,沈东扬也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要再确认一遍。走出几步,脑内灵光一闪,沈东扬步伐微顿。他想起来了:这人之前是徐亚薇的保镖,更重要的是,他还在英贤的秘密寓所附近见过他。说巧也不算太巧,可要说都是偶然,沈东扬又不大相信。之前埋下的怀疑种子再次发芽,他狐疑地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女人,视线在她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收起心中的情绪,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腿受伤了?”“已经好了。”英贤也在奇怪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值得沈东扬登门造访的事,于是问,“出什么事了?”“没事。”察觉到她的疑惑,沈东扬挑眉看她:“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妻了?”听他这么说,英贤心下更觉得奇怪了,脸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只是笑了笑,请他坐,问他喝什么。沈东扬没有回答,反而跨步上前,蹲到她面前,说:“我看看你的腿。”英贤迟疑片刻,侧过身,将受伤的那条腿递给他看。斑驳的新肉破坏了皮肤的整体美感,看着有点儿触目惊心。“用不用找个专家给你看看?”英贤收回腿,不甚在意地说:“谢谢,不用,皮肉伤而已,再过两个月就看不出来了。”随她的动作,阵阵香气钻入沈东扬的鼻腔,不是香水味,而是沐浴后的清香。沈东扬保持下蹲的姿势在原地顿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环视办公室,肩膀斜靠着墙壁,没话找话似的闲聊:“你门外穿西装的那个人是谁?头一次见。”“新请的保镖。”男人的视线悠悠转回来,笑着看她:“怎么突然想起雇保镖了?”英贤说:“之前就有考虑,正好碰上出车祸,就雇了。”沈东扬点点头,停顿了两三秒,又说:“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英贤半阖眼帘,看不出在想什么,她翻了一页膝上的文件,说:“有可能。他之前是徐亚薇的保镖。”“是吗?难怪。”沈东扬轻笑一声,随即转换话题,“事故调查得怎么样了?”英贤答:“结案了,就是个意外。”蒋家对外宣称车祸是意外,真相如何,只有英贤、蒋震与蒋英思夫妻知道。当事人咬死口径,其他种种,就只能是猜测。沈东扬明白其中的猫腻,不再多问。两人没什么可聊,简单地交流几句工作上的事,又陷入干巴巴的沉默。终于,沈东扬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一觉。昨天凌晨才下的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间隔两秒,他又问,“晚上一起吃饭?”英贤答应了。走出办公室,沈东扬扫了一眼傅城的办公室,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别折腾柯蕊了,不如叫你的新保镖送我去停车场。”英贤也开玩笑道:“你怕坐电梯会有危险?”她以为沈东扬会一笑置之,不料,他特意停下脚步看她,语气轻佻,眼神却很认真:“谁知道?这都是说不定的事。”英贤佯装没注意到他的反常,迎上他目光说:“好。”电梯内的数字一跳一跳地减小,两个男人并肩而立。下了几层楼,沈东扬才后知后觉一般冲傅城伸出手:“怎么称呼?”傅城握上去,简短地答道:“傅城。”“沈东扬。”沈东扬的对答也一样简短。眼见数字跌至“3”,沈东扬忽然按下L层按键,侧脸对傅城说:“烟瘾犯了,傅先生,不介意吧?”嘴上客气,行事分明是目中无人的作风。傅城道:“不介意。”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来到室外吸烟区,沈东扬掏出烟点燃,悠然吸入两口,递出烟盒。傅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拒绝:“谢谢,我不抽烟。”沈东扬不以为意,收回手。今天阴天,天空灰蒙蒙的,颜色与男人手中的烟灰无异。沈东扬问:“听说你之前是徐亚薇的保镖?”“是。”“徐家待遇不好?”“不是。”“那怎么换工作了?”傅城说:“调度问题。”沈东扬静静地抽烟,半支烟燃尽时忽然说道:“跟着英贤比跟徐亚薇强多了吧?英贤没有什么臭毛病,脾气好,对员工也大方。”话音刚落,他抬手挠眉心,脸上现出懊恼之色,“我这话说的。英贤是根本没有任何毛病,香的、臭的都没有,你可别回去告我的状。”傅城眼神晦暗,没有出声,线条硬朗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对于他的冷淡态度,沈东扬有着超乎寻常的宽容,他吐出烟圈,饶有兴致地问:“贴身保镖的工作是什么?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是。”“她回家你也跟着?”傅城:“我只负责把蒋小姐送到门口,家里由董事长的安保团队负责。”沈东扬颔首,又问:“她最近心情怎么样?我前阵子一直在国外,她发生车祸之后没能第一时间回来看她。”他笑道,“她这人,生不生气一个样,看不出来。”傅城指尖收拢,公事公办地说:“抱歉,沈先生,我不方便透露雇主的私人信息。”沈东扬轻笑一声,抖一抖烟灰,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他。按灭剩下的小半支烟,沈东扬说:“回去吧。”两人返回电梯间,大堂距离停车场只有一层之隔,沈东扬不客气,傅城就继续送,一直把人送到车上。上车前,沈东扬又一次伸出手:“傅——傅城,是吧?我记性不太好。别这么拘谨,既然你是英贤的保镖,咱们以后会常见。”停车场外就是红绿灯,等待的间隙,沈东扬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沈总。”“嗯,帮我约晚上的餐厅,两个人,找个在酒店里面的。”助理以为他要和其他女朋友约会,贴心地问:“好的。要不要安排司机?另外,礼物准备新款香奈儿包,您看可以吗?”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沈东扬哪有心思去管新款不新款,平日里这些事都是助理处理,谁想今天问出了问题。沈东扬的声音凉下去:“你以为我和谁去?”助理不敢吱声,很快明白了晚上的约会对象是谁。沉默下去不是办法,助理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对不起,沈总,那今天中午——”沈东扬:“不去了,改成晚上。”挂断电话,沈东扬陷入沉思。英贤的态度都很正常,除了他要求保镖送时说的那句玩笑话。仔细想想,她之前也不是没开过玩笑,算不得反常。他甚至留意了傅城身上的味道,与英贤不同。一切都很正常,沈东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他从来不试探,太小家子气,身边谁做了对女朋友进行旁敲侧击的事,他知道了都要笑上一笑。然而今天,他也要做这种事了。傅城回来没多久,便被英贤叫进了办公室。她还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他,下颌与颈子连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去这么久。”傅城说:“陪沈先生抽了支烟。”英贤问:“聊什么了?”傅城还是一样的表情:“没什么。”英贤仔细看了他两眼,抿了一下嘴唇,复又低下头去看文件:“你出去吧。”傅城紧了紧手掌,沉默离开。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读《战争论》,碰上个长句,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反复几次,徒劳无功。不得已,合上书,闭眼揉捏眉心,为自己失控的情绪烦躁不已。他早知道沈东扬的存在,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又有什么立场不悦?刚才在办公室里,用那副态度和她说话,真够难看。薄唇挑起苦涩的弧度,傅城不无自嘲地想,原来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