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面条上桌的那一刻乔南仍在发怔,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汤碗,淡肉色的面条整洁地卧在碗中,汤色清亮,上头撒了一小撮水嫩的葱碎,两个白白胖胖单面流huáng的荷包蛋,最后是一小团清透红亮的辣椒油。 香气几乎可以用肆nuè来形容。 乔南从没缺过钱,更尝过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远的不说,单只a市,各大成名的餐厅山庄私菜馆就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但这样多的美食经历,仍无法掩盖眼前这碗面条的光芒。 手工面口感非常厚重,或许是得益于沐爸揉进里面的那些肉蓉,面条本身已经调了味,滋味咸鲜,汤头因此就调淡了许多。 可这碗淡淡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熬煮出来的清汤,混合上细碎的葱花和辣椒后竟也成就出另一种毫不逊色面条本身的美味! 坐在沐家餐厅昏huáng的灯光里,喝下这一口热腾腾的汤面,真是让人浑身的筋骨都松散起来。 沐爸自己不吃,沐妈吃了几口后给他喂了一筷子,大约是出于在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亲密互动的羞涩,他吃完后不好意思地转开头:"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就会瞎做点吃的了。" "你可别听你爸谦虚,你爸当年可是我们厂食堂的台柱子,能拿比妈妈多两倍的工资呢。"沐妈笑着夹了块碗里的骨边肉搁进女儿碗里,"饿坏了吧,多吃点。" 乔南盯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那块肉,脸颊刚才被忽然袭击到的位置似乎还在发麻,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低着头偷偷从余光打量桌边的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别的气息,和乔南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快十年了,乔南以为已经遗忘,但他发现自己仍记得那张慈祥的面孔,只是除了偶尔梦里的思念之外,再不向任何人提起而已。 沐爸因为妻子的chui捧露出笑容,但很快这笑容又多出了几分怅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时代变了,厂子也倒了,我被世界淘汰啦。" 沐妈怔了怔,夫妇俩对视着,一时无言。 乔南听出沐爸话里浓浓的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道:"说什么淘汰,你够能耐了,这碗面条随便放个什么餐厅都能卖个一百多。你这手艺随便做点小生意够赚翻了好吗。" 说实话他从前几天起就觉得很奇怪,沐爸成天编那些竹筐扫帚,一个月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赚到一千块,图的是什么?你说他懒吧,他又起早贪黑,说他安于现状,可偏偏也不是这样,说他没擅长的技能----那桌上空dàngdàng的汤碗里之前装的是什么? 因为家里行商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乔南真的没法理解,沐爸的厨艺要是点给他爸乔远山,估计这会儿连锁酒店和副食品公司都能开到南极了。 脑子里跟着盘算了一圈诸如组建公司拉融资之类的项目,乔南把碗里最后一颗葱花吃完,这才发现身边现在出奇的安静。 抬头,对上两双愣愣的眼睛。 乔南:"??" 沐妈收回盯着女儿的视线,又转而看向丈夫,沐爸也傻傻地看向妻子。 夫妇俩脑子涨涨的,如迷雾初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 乔南在死一样的寂静里莫名地回房睡觉,第二天起chuáng,手机收到一堆乱七八的短信---- 【[陌生号码a]:你好,是沐想想吗?我是xx班的xxx】 【[陌生号码b]:我是xx,高妍的朋友,沐想想,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陌生号码c]:沐想想,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吗?我是ooo,你昨晚真的太炫啦~】 【[陌生号码d]:想姐!要不要一起出来吃火锅,a班的好几个同学都在哦!】 【[陌生号码f]:沐想想,我是大狗,昨天搅合了你朋友的生日不好意思啊,周末请你喝奶茶赔罪好吗?】 【以下省略三十余条。】 都什么玩意?乔南看过一遍,理都不理,直接清空,然后给找出沐想想的联系方式---- 【乔南:"傻子,酒醒了没啊?"】 发完消息后他起chuáng洗漱准备晨跑,刷牙洗脸穿衣时都不忘瞥一眼有没有回复,结果信息如石沉大海…… 乔南憋屈从窗户翻出去,决定今天早上非得跑个十公里,好好nuènuè沐想想的身体不可。 ***** 沐想想真的很冤。 昨晚喝了酒又出汗又chui风又掉眼泪又回家洗澡不chui头,今天一早醒来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或者说不只是脑袋,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了油锅煎熬。 她立刻意识到不妙,身体刚刚坐起身就累得几乎要虚脱。 以往在家里,生病的时候都有爸妈照顾,沐想想这下真的有点懵。她第一时间去找药,然而她根本不知道乔家的日常用品放在哪里啊! 还是今天迟了一步没去公司的罗美生发现了穿着睡衣在客厅翻东西的她,问她在gān什么,沐想想顺势淡定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让对方给自己找点药吃。 罗美生吓都要吓死了,哪能这么怠慢!可又碍于乔南以前的排斥,不敢随便近身照顾,于是立刻打电话联系医生上门,好说歹说把继子哄回了房间里。 医生很快到家,带着一应装备,最终确认乔家小少爷已经高烧四十度,必须卧chuáng静养。 手脚麻利地给沐想想喂了药挂了针,jiāo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医生就离开了,留下沐想想一个人躺在乔家宽敞到近乎空dàng的房间。 世界一下就空寂下来。 沐想想昏昏沉沉地想一些乱七八点的东西,比如家人。 她以前也偶尔会生病发烧,那时沐妈就会跟打工的单位请假,跟沐爸一起寸步不离地贴身照顾她。 给她的额头换毛巾,熬一锅稠稠的白粥,为她掖被子,喂她喝水---- 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她却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比起那些土方措施是否有用,更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陪在身边吧? 跟乔南jiāo换身体也有一个星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沐想想抽了抽鼻子,眼睛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朝外涌,迷迷糊糊就这么睡了过去。 得知弟弟。。儿子生病的乔瑞和乔远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放下工作朝家里赶。父子俩办公点不在一处,乔瑞先到一步。 进门后连一副都来不及换,他踢掉鞋子直接朝楼上赶,边走边冷声问:"怎么样了?" 罗美生对这位大继子心里也有敬畏,小声回答:"已经吃了药挂上针了,医生说可能是喝了酒以后着凉,好好休息就会没事。" 乔瑞很自责,昨晚不应该因为担心弟弟被吵醒就那么潦草地擦擦头发完事儿的,喝了酒不chuigān头发就睡哪里行,这都是他太疏忽的错! 他这么想着,神情越发的冰冷,吓得跟随他回来的助理都没敢上楼。 轻手轻脚地退开房间,入目就是一道侧卧的背影,他轻叹一声,轻轻上前,坐在chuáng沿。 药水已经挂完近半,他调整了一下速度,想到电话里听到的罗美生说的弟弟拖着在发高烧的身体自己在楼下找药吃的事情,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