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阳市医院。 急救室的灯刚刚亮起, 一路加紧推来的急救推车半分钟前才进去,推车路过的地方滴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血珠。 周枕月呆呆地站在急救室外,衣领和双臂上沾满了血渍,右手食指上的玉戒指也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色了。 小艾才把老爷子送回家就听说了车祸的事, 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院来。她知道现在周枕月的注意力肯定在穆二小姐身上, 她需要帮她应对警察的询问和失事车辆检测的进展。 她来医院之前去派出所看了一眼那辆车的情况, 主驾驶座的一侧损坏得非常严重, 与树木冲撞的所有受力点都在穆雪衣的身上, 副驾驶座那一侧几乎是完好的。 连警察都说, 他们还从未见过一场车祸中, 明明两个人都在前排,却只有一人重伤、另一人毫发无损的现象。 很显然,穆雪衣是故意驱车将自己这一侧撞上树干的。 小艾试探着上前,轻声唤:“周总?” 周枕月睫毛一颤, 声音抖得厉害,“……去给我查, 我的车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样的问题, 去查清楚……” 小艾:“好,好,我马上去查,您不要着急。安全气囊弹出过,二小姐一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急救室的门忽然打开, 负责救治的其中一个医生走出来, 对周枕月说:“万幸, 病人的内脏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但是四肢皮肤和额头被一些碎片划出了较深较长的创口,右脚踝肌腱被割断,左小臂外侧粉碎性骨折, 现在正在进行清创和缝合。您先放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周枕月听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一直紧绷的那口气才稍稍松了一点。 医生顿了顿,又说:“可是您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右脚踝肌腱受损非常严重,就算后续进行保养和复健,也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完全恢复。” 周枕月愣住:“什……什么意思?” 医生:“就是说,她有可能一辈子都要拄拐杖了。严重一点,就是一辈子轮椅。” 周枕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吸气时,气息都是颤抖的。 良久,她才把那口气缓缓呼出来,嗓音还有些不稳:“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看了一眼表:“可能要到明天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 周枕月:“好,谢谢。” 等昏迷的穆雪衣从急救室里推出来安置到单人病房后,周枕月看了看时间。 这会儿还是下午。 她叫上小艾一起先去了派出所,想要趁穆雪衣昏睡的这段时间亲自查看一下这次车祸的记录和那个逆行的大货车司机的供词。医生的话,已经让她没有办法再冷静地处理这件事. 按医生的预测,穆雪衣应该在明早才醒来。 可到了晚上八点多时,她就模模糊糊转醒了。 因为没有人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所以周枕月不在旁边,老爷子那边怕他担心就没通知,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穆雪衣只觉得身上有些地方很疼,手臂和脚踝都痛,额头像是也有个口子,疼得她都不敢大幅度晃动头部。 她尝试着慢慢坐起来,太久没有喝水进食,想拿床头柜上的水壶给自己倒杯水。 可手指刚刚触碰到水壶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 伴着“嗡嗡”的震动声,那串熟悉的数字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穆雪衣盯着手机,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不断翻涌。本来“恐惧”占据着情绪里的主要地位,可似乎害怕过了头,就又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拿起手机点了接听,放在耳畔。 穆国丞深沉的声音响起:“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啊?” 穆雪衣不再绕弯,直接问道:“是你对阿月那辆车动了手脚?” 穆国丞:“没办法,这是你逼我的。我知道,你现在喜欢她,为了待在她身边你可以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不在意周枕月的安全吧?这次是你凑巧坐在了驾驶座上,才让周枕月走运逃过一劫。下一次,你可未必能保护得了她了。” 穆雪衣眼睛通红,语调极轻:“你用她来威胁我?” 穆国丞:“对,我就是用她来威胁你。你要是早点答应乖乖回来嫁人,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了,不是吗?”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月她有她的手段,她会查出来是你做的,周老爷子不会放过穆家的。” 穆国丞冷笑:“我看未必吧?三年前我就叫人对她的刹车线做过一次手脚了,三年了,我也没见有人查到我头上来啊。” 空气一时凝住。 穆雪衣不可置信地问:“三年前阿月那场车祸也是你做的?!” 穆国丞不紧不慢道:“你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把机密文件送回来,我总得保证,我利用它大做文章时周枕月处于一个无法主持大局的状态吧?” 穆雪衣喉咙哽住,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穆国丞:“我和你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穆家也有穆家的势力和手段。别心存侥幸,你除了乖乖听我的话,没有别的路能走,懂吗?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叫司机去接你,准备好,离开周枕月。” “嘟——” 电话被挂断了。 穆雪衣闭着眼,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胸口起伏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呼吸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她再也忍不了了,拿起手边的水壶和水杯使劲向墙上砸去。 “砰——” 剧烈的玻璃破碎声惊雷般炸开。 她从床上踉跄着爬起来,把病房的门反锁上,拿起手边所有的东西发了疯一样地摔砸,还没吊完的药水瓶,细高的输液架,都在地板上磕出了响亮的声音。就算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能动,也阻止不了她的疯狂。 穆雪衣的两辈子加一起也从未这样摔过东西。她性格温吞,有气从不撒出来,更何况这种公共场合的公共财产,她一向都非常尊重爱惜,放在往常,她绝对不会磕碰它们一下。 可现在,什么道德,什么隐忍,在她身上似乎都没有了。 砸到后来,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半截断掉的针在她手背的血肉里已经弯了,身上包扎好的伤口都重新裂开渗血,右脚踝更是痛得她太阳穴都在抽搐。 她靠着墙无力地滑坐下来,拿着输液架,看着尖头的那一端,眼角流出一行泪。 她究竟要怎么办? 她不能回去,因为她答应了一定要陪在阿月身边。 可是待在阿月身边,又只会给阿月带来更多的危险。 是不是…… 是不是这一世……只有她再死一次,所有事情才能得到解决? 穆雪衣攥紧了输液架,疯了一样地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把铁架子狠狠甩出去,在墙上发出巨大的一声,铁架直接被拦腰砸断。 她一边哭一边笑,对着墙大喊:“凭什么?凭什么是我死啊?我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只是想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我有什么错?!” “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一点光的时候就要拉我回泥里去?为什么要一直一直威胁我?”穆雪衣浑身剧烈颤抖,额头渗出的血透过纱布,顺着太阳穴往下滑,“我已经尽量顺着所有人的心意了,为什么还要一步又一步地逼我!我选不了我的出身,我选不了嫁给谁,我什么都不能选!凭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凭什么只有我要像狗一样活着?!” 她喊得声音嘶哑,脚上的伤也无法再支撑她的站立,她膝盖一弯跪下来,脸上全是泪。 “我也……没有办法保护她……我上辈子没有办法保护她,这辈子还是没有办法保护她……难道在这个社会里,不做人上人,就真的没办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吗……” 医院里的护士已经注意到了病房里的异常响动,马上过来查看情况,却发现门被反锁了打不开。她们一边联系其他护士找钥匙,一边给家属打电话通知。 周枕月本来还在派出所翻看笔录,接到医院的电话后,脸色大变,马上带着小艾往医院赶。一路闯着红灯过来,只用了十分钟。 护士们还在尝试打开病房的门,钥匙可以把反锁的锁打开,可里面那道插销就没法从外面打开了。 周枕月跑到病房门前,长发被风吹乱了,额角还渗着汗,听到里面的哭声,她使劲拍着门喊:“雪衣!雪衣!” 小艾急得脸色酡红:“怎么办啊?” 周枕月往后摆手,对周围的护士和保安说:“你们都让开,今天在医院造成的所有损失我都会赔给你们。” 小艾:“周总……” 周枕月后退两步,盯紧门栓的位置,一脚踹过去,门被“砰!”的一声踹开,断掉的插销咣啷一下掉到了地上。 周枕月摇了摇手,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进。 她一个人小心地走进去,目光飞快地在一地狼藉里搜寻着那个人。病房不大,她很容易地看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的穆雪衣。 周枕月大略扫视了一眼地上破碎的各种玻璃渣,慢慢靠近过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雪衣,冷静一点,是我。” 穆雪衣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眼前的周枕月,泣不成声:“阿月……” “我在,”周枕月在穆雪衣前面小心地蹲下,手轻轻地放在她瘦削的肩上,捂住那里正在流血的伤口,语气温柔得像一捧温水,“我在。” 穆雪衣的眼泪却更汹涌地流了出来,啜泣着说:“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们明明和我流着最亲的血,却还要……这么对我……” 周枕月握着穆雪衣的肩,把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柔软的语调上。 “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人都很不好、很糟糕。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