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半是湿润,半是疼惜的目光凝望着他。 那个爱过却被我遗忘了的沐哥哥。 那个亦失去前世所有记忆且带着一身夙疾的风儿。 他像在空气中寻找着什么? 是声音。 霜羽陌的声音。 也有我的。 “师傅?” “婆婆?” 我不知道霜羽陌看着他,会不会心怀愧疚。 我不知道白渡看着他会不会心怀慈悲。 风儿,终是个孤独的人。 他的痛楚,谁也无能慰藉半分。 我藏起了所有的忧伤。走向他。 因为,以风儿内心的光明,不需要眼泪来温暖。 太多的怜悯,对他又何尝不是种凌辱。 他那么倔强。 清心好见性,自在步红尘。 也足以度过一个安稳的一生。 我曾放下过过往。 又何必让他重新记起。 你只是风儿就好。 对着南荒拜过天地的是沫儿同沐哥哥。 让我一个人祭奠残局就好。 此生里,有的是风儿和梦婆婆。 我理了理他几丝凌乱的发。 抽出一方冰绡丝帕为他擦了擦额间的汗。 轻声唤了句,“风儿。” 闻声。 他竟愣了片刻。 旋即用手摸寻着我。 又从声音判断,确定我安然无恙。 旋即那张俊逸的脸上附着的那层阴霾化为一抹浅笑。如初月破云而来。 笑道:“婆婆无恙就好。” 那抹浅笑后被他隐去的那份惊悸到底为何? 许是他在云境中经历了一场他不想面对的变故。 “风儿心中所求,可得解决之法了?” 我笑问道。 他点了点头,回应我。 “风儿,遇到任何棘手之事,同为师直言无妨。” 霜羽陌不知何时来到风儿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间的对话。 左右不过,与你同在,并肩而战。 不过与风儿也是受用的。 至少他还有师傅。 还有我。 “公子,没想到你比我还先走出云境。真担心你命丧女妖神的腹内。” 归舒从一片云雾里现身。 从风儿身后,笑虐到。 她目光无意间落到我眼里。 她莫名收起了笑意盈盈。多了几分闪躲和猜忌。 可她的话却萦绕我耳畔,盘旋不绝。 “命丧女妖神之腹?” “女妖神?” 风儿却缓释道:“那些只是幻境。许是对我们心身的一个考验。你我,不都也安然无恙?” 归舒无奈地轻咬着粉嫩的嘴唇。 “若不是你失明,我还真觉你是贪恋美色,才会如此维护她呢。” 终是找了两句可以揶揄他的话,才肯作罢。 风儿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白渡的声音与此际从空中飘了过来。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知此浮生是梦中。” 言语间,又见他指点云壁。 随即一卷又一卷的锦轴飞落到从云境归来的各位手中。 “得解之日,便是兑现之期”白渡山君片语之后,飘然隐去。 白渡这是无视我的存在吗? 正想叫住他。 一个声音从云境中飘然而来。 “雨沫。日后有用得着小仙的地方。你尽管唤我一声便是。” 随着他的声音,一记浅蓝色的云光印在了我右手掌心上。 一个“渡”字,在我掌心静默隐去。 这是三生术中的【心有灵犀】结。 而我左手心也曾出现过一个字。 羽。 到底是谁曾与我种下的那记【心有灵犀】结? 再回首,我同风儿等已身置不知山下了。 整座云宫亦随白渡山君隐没了。 但凡到不知山下的各位,手中都执有一卷锦轴。 缠绵一生的心事,一卷薄如蝉翼的锦轴便能轻易承载。 果真,浮生如梦。 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呢。 即便是梦。 想来也没有谁愿虚度此生。 用以他日来兑现的承诺。 大抵不过几千年的等待。 数万年的守候。 于我。 也是愿意的。 终能不负卿来。 不负君。 “公子,接下来我们是回青龙山,还是回长安城?”归舒一边忙着展开她手中的锦轴,一边向我身侧的风儿问道。 “师傅,我曾答应婆婆帮她寻龙芯草。” 君子,重在一诺千金。 “所以,风儿可能有段时间不能去青龙山上了。” 果然是我的风儿。已然决定同我共进退了。 霜羽陌驻足了片刻,仰望了一下天色。 “变天了。风雨将至。” 他没有回头,径直独行了。 “离此三十里外便是万疆国的念城。” 这是从他背影里穿出来的方向。 念城? 万疆国的念城? 我忽然想起白渡曾与我说过:落叶归根。悯生剑的剑体就在万疆国的念城之中。 为了风儿,我必须去一趟万疆国。 去一趟念城。 我拉起风儿,向他言道:“风儿,我们也去念城。” 夜幕中,剩归舒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公子何时多了个婆婆?那女子看起来还没有公子大,怎就成了他的婆婆?” 等反应过来,才匆匆呼喊着:“公子,你们等等我。” 风雨无情。 等不及我们赶往念城,已然倾盆而来。 霜羽陌向身后掷来两片飞羽。 御羽而行在风雨的夜空中。 风儿一只手扶在我的腰间。 一路无语。 约莫有三炷香的时间。 夜已深。 随着霜羽陌来到念城中的一家客栈前。 名为红尘客栈。 一袭红衣女子,款款向我们迎来。 面若秋月,色如夏花。眉如黛染,眼若春波。 “风公子,数日都不曾来我这儿红尘客栈了。莫不是将晚晚忘了?” 似怒而浅笑。 似嗔而深情。 纤纤玉指,触摸到风儿的鬓边,风情万种道:“这模样,怎越看越比先时俊逸了些许。” 风儿巧妙地忙避开了那女子令人销魂的素手。 不失礼地还之以微笑。 “姑娘许是认错了人。在下从未来过念城。也是第一次来此红尘客栈。” 她那美目笑意更浓,仿佛住过春天里陌上百花。 “风沐希公子,不仅是痴人,还是梦中人。” 痴人?梦中人? 她对风儿何曾了解。妄下断言。 那女子又将目光移视到霜羽陌同我。 “霜大侠,雨沫姑娘别来无恙呀。” 那份熟悉,显然不容置疑。不容否决。 再做陌路已然是不可能了。 只是为何,我对她毫无映像? “几位里面请吧。你们曾住过的房间,我一直留着。” 她将目光递落到风儿身上。 “风公子,还是需要温一壶红尘醉是吗?” 她哪里是询问,明明擅作主张了。 “霜大侠,可是要一壶竹叶青?” 她下一刻,仿佛才注意到我们的衣衫被雨打湿了般。 “雨沫姑娘,可随我去房内另换一身衣裙。” 她转身向阁楼上走去。 见我静默不动。 又折身回来说道:“我这红尘客栈桃花酒倒是藏了几坛。就是做不出姑娘爱吃的桃花羹。往日都是风公子亲自下厨为姑娘做的。” 她笑着从风儿身侧走过,指尖点了点风儿的胸膛。 “雨沫姑娘的晚膳,晚晚无能为力。还得麻烦风公子你喽。” 再看自己的一身狼狈。 也只得随她上了阁楼。 她倒是妥帖地安排了我们每一个人。 “雨沫姑娘,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唤我。” 走进她为我准备的客房内。她从身后说道。 并帮我关上了门。 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 却不知何时见过她。 风儿十六年从未踏足过念城。 她偏偏说数日不见。 可她熟稔地叫着我们的名字。 分明相识已久。 念城。 红尘客栈。 一定藏着被我遗忘的过往。 或是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