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 时新月像往常一样递了一个小纸条给“何默默”。 “需要笔记和记录的作业吗?” 何雨想了想,她晚饭的时候复印了一份儿盖欢欢的笔记,现在又有了老师的教案, 时新月的那份她应该是用不上了,至于老师们作业, 她自己记下来了。 什么一个单元的练习册,多少道题, 还有两张卷子。 于是, 她看着时新月, 笑着摇了摇头。 小姑娘于是转了回去, 继续做试题。 何雨还是看着她。 她现在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 一开始, 人们都会以为她是个性子又软又内向的小可怜, 被人叫着自己不喜欢的称呼, 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后来又会发现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秘密,她为什么回家从来不学习呢?为什么要在周末顶着太阳骑三轮车呢?现在, 又让人觉得她绝没有印象中那么懦弱, 她有一双明眼,一颗玲珑心。 察觉到“何默默”在看着自己,时新月抬了抬脑袋。 放学的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何默默看着自己面前堆的这一摞材料,书包里是塞不下的,幸好老师给她的时候是用一个专门装教材资料的帆布袋装着, 虽然重, 好歹能提起来。 林颂雪这两天都不来找她了, 何雨也乐得轻松,一个人带着那堆材料慢悠悠地走。 周围的同学骑着车或者步行, 几乎都在讨论明天的月考,这个时候何雨心里生出了一丝丝的优越感:“你们考试,我不用,嘿嘿嘿……” 想完了又觉得自己变幼稚了,如果不是抱着这么多东西,她说不定要敲一下自己脑袋。 可一想到明天后天不用来学校,周五来一天就又放假了,她还是忍不住开心。 因为走得慢,从校门出来再到一个路口的时候,放学的大部队已经过去了,路灯下,有人在拉拉扯扯。 何雨眯了一下眼睛,应该是看书看多了,何默默这双眼比她原来那双是差点儿,虽然不至于戴眼镜儿,但是在晚上的时候确实有点儿看不清。 是一个不高的男人,和一个清瘦矮小的姑娘。 再往前走几步,何雨看清了那小姑娘是谁。 时新月。 “我不跟你走,你也不准去找我妈妈!你都拿了钱了,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妈妈?!” “新月,你就忍心看你爸爸我过得辛苦?啊?我可是你爸爸!” “你不是!你放开我!你不准碰我!” 何雨第一次听见时新月这么大声地说话,或者说,这个女孩儿是在尖叫。 旁边有放学路上停下的同学都在说“你放开她”“你别抓她”,那个中年男人抓着时新月的手臂,大声说:“我跟我女儿说话关你们什么事儿!她是我女儿!” 时新月喊得撕心裂肺,瘦弱的四肢拼命挣扎:“我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 男人神情狰狞抬手掐住了时新月的脖子。 “嘭!” 何雨手里的东西就是这个时候抡出去的。 男人一下被砸倒在了地上,何雨冲上去左手拎起那摞材料,右手拉着被带了一个踉跄的时新月: “快跑!” “啊!” 路灯下,两个女孩儿拔足狂奔。 何雨实在跑起来费劲,左边一只手突然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何默默,我这车带不了你,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送你家小区门口。” 说话的是个没见过的男孩儿,他骑着车与“何默默”保持平行,时新月的爸爸已经追了过来,何雨肩膀一甩,把自己的书包连着材料都递了出去:“麻烦你了!” “默老大!加油啊!” 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男孩儿把车也蹬得飞快。 没了负累,何雨觉得自己简直是健步如飞,可惜何默默的身体还是弱,跑了也就几百米就累了。 “快点儿跑!”谁也没想到,时新月两条细腿迈得飞快,何雨换了一口气,局面立刻变成了时新月拽着她狂奔。 何雨:…… 不停有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们经过她们身边,还有的挡在他们的身后。 有几个孩子大声喊:“默老大,我挡了他一下,你快跑!” 有的说:“默老大你跳上来我带你一下吧。” 何雨被时新月拖得狂喘如狗,什么都顾不上。 只能听见自行车的车铃声响成了一片。 只能看见路灯成了一束束的斑斓流光。 拿走东西的男孩儿依约停在了何雨家小区的门口,在她们冲过来的时候把东西送了回来。 “默老大家在里面,我跟保安大叔说了,他马上关门。” 这些话是他跟时新月说的,显然看出来“何默默”是真的累了。 时新月闷声不响地接过了“何默默”的那些东西,然后冲进了小区。 在她们身后,保安把大门缓缓关上。 “这个楼!”何雨噎着一口气指着自己家的方向,“进去第二个单元!” 时新月拖着她又奔了过去。 进了楼道里,何雨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说: “你让我,喘口气!” 声音里夹着气音,怎么都大不起来。 等她换回来她就要让默默每天跑一千米!少一米都不行! 时新月也在喘,抱着何默默的书包和材料,借着外面照进楼道的暗光,都能看出来她整张脸已经红得像个番茄。 “我,躲一会儿,就回家了。”小姑娘说话都断断续续,现在声音又变成一如既往的小。 何雨掐着腰喘气,觉得肺自己都要炸开了:“都到这儿了,上去休息会儿,再说了,你是做末班车往新区那走吧,车都没了你怎么回去。” 时新月也喘了两口气,说:“你、怎么知道……” 收废品既然是收废品的,那活动的地方能离她家有多远啊? 何雨说:“我都看见过你上车了……” 时新月不说话了。 “先去我家吧。”何雨又说了一遍。 小姑娘摇了摇头。 俩人又喘了一会儿,听见楼上有一户房门打开了。 “哒哒哒。”有人下楼了。 脚步声唤醒了声控灯,灯光一点点下移,等她走到一楼的时候,何雨的眼前也亮了。 何默默穿着一件外套,赤着脚踩着一双鞋,站在光下,一双眼睛看着两个狼狈的“女孩儿”。 “怎么了?站在楼道里不回家。” 哟,这话说得可真像个当妈的。 何雨摆了一下手,说:“我喘口气就上去了,你怎么下来了?” “保安给家里打电话,说有个男人在小区门口,是追着你来的,闹着要进来找人,我去看看。” “别去!”何雨连忙拦自己女儿,开玩笑,那可是个能大庭广众就掐人脖子的疯子。 “阿姨,阿姨你别去,他会打人的。” 何默默认出了时新月,于是她缓缓蹲下,把自己踩着后跟的鞋子穿好。 楼道里的灯灭了,她跺了一下脚,灯又亮了起来。 “他打过你么?”何默默是这么问的,在光下。 时新月抬头看了“阿姨”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他刚刚还掐我脖子了,他谁都打的,阿姨你别去!” 说话的时候她揪住了对方的衣服一角。 何默默转头看想自己的妈妈。 何雨也在摇头。 何默默说:“放着他不管,他以后还回来找人的,总不能每次都这么躲着。” “你管不了。”何雨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笃定,清官难断家务事。 时新月低着头,捏着的两根手指多用了几分的力气:“阿姨,没人管得了的。” 楼道里响起了手机铃声,大概又是保安打过来的。 何默默对妈妈说:“你们上去休息一下,我就去看看情况。” 何雨急了:“你看了情况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所以我只是去看看。” “你……” 何雨抬手要拦住自己的女儿,反而被何默默握住了手。 “就是去看看,我也做不了什么,跟保安道个歉,他闹大了我就报警,就这么简单,好不好?” 属于中年女人的那双眼睛很亮,何雨明知道那里面是她才十六岁的女儿,竟然也在一瞬间被说服了。 “我送新月上去,陪你一起去。” “好。” 何默默又去看时新月,她真没想到再次见到自己的同桌是这样的场景。 “你好好休息,我做了面条,你可以随便吃。” “阿姨,您……您小心。” 何雨拉着时新月往楼上走,还回头看了看自己女儿。 楼道里的灯又暗了下去。 一口气狂奔了一千米,何雨累得步子都慢了,勉强爬上楼又打开家门让时新月进去,她转身就想下楼。 时新月小姑娘说:“我也一起去。” “说什么傻话呢?他再打你怎么办?”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没事儿,我们就是去看看。” 唉?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儿耳熟? 何雨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先是冲进了厨房拿了点儿东西,然后提着一口气噼里啪啦地下了楼,果然,说好等她一起去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熊孩子! 站在小区门口对峙的出了何默默、保安、时新月的爸爸之外,还有警察。 其实何默默在第一次接到保安电话之后就直接报了警,第二次的电话是警察打来的。 “我来找我女儿,她把我女儿藏起来了!” 时新月的爸爸在北方男性里也算比较瘦小的人,头发乱糟糟的,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裤子,面对警察,他有些气虚的样子。 “警察同志,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们了,这个人从学校门口一路追着我女儿,现在两个孩子都吓坏了。” 派出所来的两位警察是两个男的,个子也矮,在何默默来之前,他们正在保安室里跟保安了解情况。 “你为什么要追别人孩子啊?” “那是我孩子!她孩子打了我,带着我孩子就跑。” 何雨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人对着警察吵吵嚷嚷,她立刻大声说: “警察叔叔!他打人!” “这是你女儿吗?” “不是,她刚才打我了!” “你有没有追她跑?” “我那是追我女儿!” 一个警察在询问那个男人,另一个警察从保安室出来,走向了“何雨”。 “是你报的警?” “是,我接到保安电话说有人追着我女儿跑。吓得我立刻报了警。”何默默木着一张脸,她演不出一个焦急的妈妈,就这样面无表情在这个时候竟然也可以解读成愤怒。 “妈妈!吓死我了!” 匆匆赶来的“何默默”突然就红着鼻子流着眼泪大哭了起来。 “他打人!他掐着我同桌脖子!吓死我了,好多同学都看见了,我就拿我的书包打了她一下,呜呜呜,妈妈,吓死我了!” “别哭。”警察连忙安慰这个“小姑娘”。 连值班的保安都急了:“你看看这孩子被吓成什么样了!是这人他先打人的呀!” 另一个警察隔着大门的栏杆说:“孩子妈妈,你劝劝孩子别哭了,我们先解决事情。” “孩子妈妈”何默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她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