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从一柄无心无情的战刀转化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别哭,”他用力揉弄小丫头发顶,哑声道,哥哥回来了,哥哥活着回来了!” 虞襄慢慢止住哭泣,用衣袖胡乱擦掉脸上的涕泪,将脸紧紧贴着兄长的脸,轻快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用鼻尖蹭蹭兄长鼻尖,与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疯丫头,又哭又笑的成何体统,快点让你哥进屋歇会儿。”老太太嘴上训斥,眼里却满是喜色,上前捏捏孙子qiáng健的臂膀,喟叹道,壮实了,比你祖父还高了!” 虞品言也惊奇的盯着她双鬓,笑道,老祖宗看着比以前年轻了。” 你不知道吧,咱襄儿能耐了,会帮我管理中馈,这府里上上下下全由她说了算,我不用操半点心,每日里只吃斋念佛,养花种草,过得可松快,能不年轻么……” 祖孙三人一路笑一路往回走。 ☆、第二十八章 下人早置办了一桌酒席摆在正厅,三人进去时还冒着热乎气,闻着可香。 来来来,去了西北那苦寒的地方,许久没吃上好东西了吧?这都是你最爱吃的,赶紧把你妹妹放下,垫两口!”老太太一叠声儿的招呼。 虞襄也挣扎着要下去。 虞品言颇为不舍的将妹妹放进轮椅,先给老太太斟满一杯,哑声道,老祖宗,孙儿一去经年,苦了您了!孙儿自罚一杯。” 老太太被他说得又开始泪水泛滥,却听虞襄嗔道,哥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苦不苦,罚不罚的。你在外边儿打拼,咱们就把这个家守好,那是各司其职,各安其命。空腹喝酒小心伤胃,赶紧吃东西!”话落直接夺过酒杯,顺便塞了一个翡翠虾饺进他嘴里。 虞品言忙把东西咽下去,爱恋的揉揉妹妹发顶。 老太太附和道,襄儿说得很是,咱们各司其职把这个家维护好,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经年不见,你倒对老祖宗生分起来了!” 该打!”虞襄拿起轮椅上挂着的小马鞭,轻抽兄长手臂。 小丫头越发凶悍了,不愧是我的妹妹!”虞品言朗声大笑,越看娇俏可爱的妹妹越是喜欢,又忍不住将她抱到膝上,伸手去捏她鼻尖。 虞襄偷拿了一个虾饺去堵他嘴,兄妹两闹成一团。 坐着好好吃东西,吃完了随你们亲热。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得!”老太太嘴里训斥,脸上却笑盈盈的。 虞品言吞掉虾饺,摸着妹妹的额头问道,这里怎青了一块儿?” 老太太正欲张嘴,虞襄抢白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一高兴就撞门柱上了。都怪你!” 既然孙子已经回来,以往的艰辛就不必再让他知道了。老太太这样想着,便闭了嘴。虞品言信以为真,低笑道,好,都怪我,日后襄儿犯的错都是我的错,多大的事儿我都替你扛着。” 气氛正好,却见马嬷嬷肃着脸进来,轻声禀告,老夫人,夫人来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这样大好的日子,她真不想看见林氏那丧门星! 虞品言表情不变,眸光却逐渐转冷。要不是听马嬷嬷提及,他都快把这位母亲忘了。虞襄跟老祖宗每隔十日便会给他写一封信,连带着捎来许多衣服鞋袜,就是营地里从不缺少的gān粮也几十斤几十斤的送,还分甜口咸口,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然而林氏却似没他这个儿子一般,莫说一片纸,就是一个线头也不见她寄过。 虞品言以前还常常猜测,自己是否也跟襄儿一样,不是她亲生的。但现如今,这个问题却再也不能困扰他。 林氏为了配合喜庆的气氛,难得地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衣裳,鬓边别着一支蝴蝶钗,慢慢踱步进来,笑道,母亲说得什么话,我怎就不能来了。言儿大胜归京,正该好生为他庆祝才是。” 看见坐在虞品言怀中的虞襄,她笑容微冷,斥道,快些下来,吃饭也坐在你哥怀里,成何体统。” 虞襄不以为然,却也拉拉虞品言衣袖,让他放自己下去。 空气中漂浮的脉脉温情被她三两句话冲散的一gān二净。老太太气笑了,冷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有言儿这个儿子。他在外头打仗,你在gān些什么?给俊杰绣遗像?是不是绣完还打算帮言儿绣一幅?” 话音刚落,老太太连忙自打嘴巴,焦急的呢喃道,佛祖莫怪,信女这是气糊涂了,做不得数的!佛祖千万莫怪!” 林氏自顾坐下,语气幽怨,母亲把夫君的遗物全烧了,媳妇无以为念,只得绣一幅遗像。这不是已经听您的话,没再动针线了么?言儿,你在西北可好?有无受伤?” 虞品言凝视着像个仓鼠一样往自己碗里搬东西的妹妹,眼里含笑,嗓音却平淡无波,劳母亲惦记,孩儿一切安好。” 虞襄一只手遮挡在颊边,面向兄长用口型无声劝道,快吃东西,别废话。” 虞品言忍俊不禁,又爱又怜的揉揉她唇珠,然后低头进食。 林氏也象征性的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慢点吃,别噎着。听说你这次擢升为广威将军了?手底下jīng兵十八万?” 虞品言不置可否,往妹妹的菱形小嘴里喂了一勺蛋羹,满眼含笑的看她咽下。虞襄也拿起勺子,喂给他一口。兄妹两你来我往,吃得格外香甜。 老太太喜的跟什么似得,一叠声儿的叫仆役再添一碗蛋羹。儿子第一次打仗回来时,足有三个月吃不下饭,见了肉菜就呕吐不止,瘦的简直没了人形,且听说首次征战归来的人都这样,吃多少药都治不好,得让他自个儿想通。她对此记忆深刻,就怕孙子也跟他父亲一样,得了这怪病。 眼下倒好,孙子看着jīng神头十足,吃得也香甜,她高悬了一年半的心这才算真正落地。 林氏见无人搭理自己,面上颇有些尴尬。好在她是个没心的,除了亡夫谁也不在乎,很快便调整过来,径自开口,人手多了,是不是该加紧点儿把你妹……” 虞品言砰地一声将碗顿在桌上,冷眼睇过去,母亲,吃饭的时候勿要多话!”随即垂头去看襄儿,发现她一脸懵懂之色,眼中的冰霜这才稍微化开。 合着她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儿子与面都没见过一回的女儿,究竟哪个重要?老太太气得手直抖索。因‘女儿’两字总出自林氏之口,还每每挑在这种时候,老太太对嫡亲孙女的期待那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了漠不关心的地步。 她也并不是不想把人找回来,但能不能让孙子好生休息几天?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归来便忙不迭的给你去找人。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不知疲累不知苦痛的石头么? 老太太压了压火气,看向虞襄柔声开口,襄儿,老祖宗跟你母亲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话落命马嬷嬷收拾些好菜,让桃红柳绿提回去。 虞襄可不想现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乖巧的应了。虞品言抱她回去,又给她青紫的额头上了药膏,哄着她吃完饭,这才回到正厅。 林氏像往常一样,手里捏着帕子抹泪,见他来了哽咽道,我知道战场上危险,可女儿流落在外就不危险么?这世道如此之乱,那沈家又是行商的,bào富或赤贫只在瞬息之间。女儿在他家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可比不得言儿身居高位,荣华富贵……” 你给我闭嘴!你当咱们的荣华富贵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言儿拿命拼来的!你心里除了你女儿,可还有言儿丁点位置?他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啊?”老太太勃然大怒,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虞品言上前握住她手腕,轻轻揉了揉,再开口时语气冷沉,母亲,我这便命人去找,就是把岭南翻过来也给你找到。日后妹妹回来,你就跟她安生过日子去吧。”莫再给我添乱,还了这份情,我却是顾不得你两了! 林氏没听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老太太却是领会了,看看孙子,又捻捻佛珠,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摊上这样的母亲,谁还能始终如一的保有那份骨肉亲情?走到今日这等地步,也是林氏自个儿求来的! 林氏这才收住眼泪,gān脆利落的走了。 祖孙两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直过了一刻钟,老太太才低声问道,襄儿睡了?” 睡了。”虞品言点头。 老太太对着房梁喟叹,你那母亲是个不长心的,你这妹妹却实心实意。血缘有假,对你的情分却半点儿也不掺假。她那额头你真当是撞了门柱?却是每天为你祈福磕出来的,今儿刚消,明儿又不要命的磕,我见了都不落忍!”抹去眼角的泪光,她继续道,日后你那亲妹妹回来,也别把襄儿抛到一边不管不问!” 虞品言喉头堵得厉害,抬手灌下一杯烈酒,哑声道,瞧您说的,我怎么可能抛下襄儿不管?她虽然不是我亲妹妹,论起情分却比亲妹妹还亲。老祖宗您放心,我就是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襄儿。对了,襄儿身体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