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言谈中,燕思空问出了封剑平和吏部尚书刘岸有私jiāo,与南直隶一些官员和江南世族都有密切关系。 燕思空心想,若封剑平能够扶持陈霂,那陈霂的太子之位就坐稳了。 谢忠仁之所以能够为非作歹二十年,无非是因为他是昭武帝的大伴,辅昭武帝于冲龄,深受宠信,若是失了皇恩,阉党定会迅速瓦解。 要让谢忠仁失去圣眷,要么离间他与皇帝,要么……换一个皇帝。 无论是哪一条路,他都要试,以图尽快抵达。 俩人把酒畅言了半宿,封野在客房睡着了。 燕思空坐在chuáng边,端详了封野良久,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封野刀削般完美的面部线条。 他其实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啊,燕思空心中感慨万千。 —— 隔日,燕思空早早醒来,亲自备好了早饭。 他去客房叫封野起chuáng,叫了两声,却全无回应。 “封野?”燕思空走了过去,“起来吃饭吧。” 封野既不动,也不吭声。 “封野?”燕思空走了过去,手伸向了封野的肩膀。 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下一瞬,他整个人被甩向了chuáng榻,跌进了封野硬实温厚的怀抱。 “哈哈!”封野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得逞地大笑。 燕思空无奈道:“你真像个顽童。” 封野将脸埋进他胸口:“昨夜我要你陪我睡的,你跑哪儿去了。” “自然是回自己房里。”燕思空试图推开他,“快起来,我做了饭。” “你?”封野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那有何难?” “你那个仆人呢?” “他这几日起了疹子,一直躲在房内养病呢。” 封野埋怨道:“不早说,我接你去我府上住,你好歹也是个翰林,出行没个车马也就算了,府上就一个侍仆,怎地这般寒酸。” “我俸禄微薄,再说,也不影响什么,无妨的。”燕思空被封野压得有些心慌,“你快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去我府上住。” “胡闹,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快起来。”燕思空用力挣扎了起来。 他使上力气,也不容小觑,俩人就在那曲木chuáng上较起了劲儿,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木,此时跟着他们的动作吱呀作响,封野被燕思空那扭来扭去的身体弄得有些心燥,他一手并住燕思空的两只手腕,低声道:“别动了。” 燕思空果真不敢动了,因为他感觉到下身有什么硬热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腿。 俩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碰撞在一起,一时气氛非同寻常。 封野慢慢低下了头,鼻尖轻轻抵住了燕思空的鼻尖,小声说:“我想亲你。” 燕思空紧张得腹部都绞痛起来,他的喉结用力滑了滑,郑重道:“封野,放开我。” 封野深邃而明亮的瞳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思空的眼睛,羽睫微微颤抖,竟是显出几分无辜之态。 燕思空加重了语气:“放开我。” 封野撇了撇嘴,失望地放开他,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 燕思空翻身下了chuáng,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道:“起来吃饭吧。” 燕府简朴,早饭自然也丰盛不到哪儿去,两碗清粥,三碟小菜,四个肉包,就是桌上的全部。 封野并不在意,高兴地做了起来,提鼻子一嗅:“嗯,很香啊。” “快吃吧,不然放凉了。” 封野拿起一个白胖的、冒着热气的包子,大大咬了一口:“嗯,这包子真好吃,有点像……你小时候带我吃过的张瞎子的包子。” 燕思空眼前一亮:“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你说你们全家都爱吃,也特意带我去吃。” 燕思空脸上漾起笑意:“是啊,我少时闲来无事,还特意去找张瞎子学了两手,倒也能仿出几分味道,就已经色香味俱全了。” “我不太记得味道,只记得特别鲜香美味。”封野几口就把包子吃进了肚子里,“也许有一日,还能去回味一下。” 燕思空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恐怕,早已经不在了吧。” 封野忙岔开话头:“还有吗,这几个根本不够我吃。” “尽管吃,后厨还多着呢。” —— 用过早膳,封野要给阿力请好的大夫,被燕思空拒绝了,又要燕思空去他府上,也被拒绝了,倒是答应他明日陪他去chūn雨楼听曲儿。 封野在京的那两三日,俩人几乎天天会面。渐渐地,很多人也都知道他们jiāo好,但燕思空也不冷落诸如周觅星、梁随等友人,jiāo际甚广,如此一来,外人只当他爱结jiāo公子名士,不会以为他和封野的关系格外密切。 封野回景山大营后,阿力也回来了。 见他面色平静,神情笃定,燕思空知道任务顺利完成了,但他并不能松上一口气,因为一场风雨才刚刚开始。 昭武帝的寿诞过去月余,京城入秋了。景山之上,层林渐染,叠翠流金,橙huáng朱绿布满山头,季节jiāo替所产生的缤纷之美令人叹息,封野邀他去凌舞山庄赏秋。 燕思空原本已经答应,可就在成行的前一天,他接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那日,他惯常去到翰林院,却被一脸深沉的颜子廉叫进了屋内,屋内,沈鹤轩早已侍在一旁,神情凝重。 燕思空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道:“老师,可有吩咐?” 颜子廉目光犀利地看着他:“新编史十一卷是何人执笔?” 燕思空略一思忖:“刘钊林。” “复核,三核分别是谁。” “复核是学生,三核是……”燕思空看了沈鹤轩一眼。 此次修史,由王生声主持,他选了博古通今的文渊阁大学士霍礼作为统筹,霍礼将翰林们分为四组,新晋翰林的一组,由沈鹤轩领头。霍礼来决定新编史的筋骨,以及每组负责的年份,翰林们来填充血肉。实际起到关键审核作用的,是燕思空等人,他们会jiāo叉审核别人、别组的内容,沈鹤轩一个人不可能看那么多书卷,只做抽检。 但是,一旦内容出了问题,从上至下一个也不能免责。 沈鹤轩沉声道:“老师,蔡大人的疏奏,可否给学生一阅?” 燕思空急道:“老师,出什么事了?” “这是庆阳巡按御史蔡中繁的奏折,今日刚刚送到阁中,本来今日就该呈jiāo御前,但我压下来了,不过也只能压上一日,你们自己看吧。”颜子廉把一封疏奏扔给了他们。 燕思空摊开疏奏,沈鹤轩也凑了过来,一目十行的读了下来,俩人的面色都变了。 “这……”沈鹤轩额上冒出了细汗,他跪在了地上,脸色青灰,“学生失职了。” 那封疏奏是蔡中繁批判新编史十一卷出现重大错误,将昭武写成了“武昭”,居心叵测,虽然这封奏折并非弹劾奏折,但矛头直指王生声,已经非常犀利。 世人皆知,武昭意指汉武、汉昭二帝。原本汉武帝英明神武,也算千古一帝,但他穷兵黩武,使得征战连年,民不聊生,是个褒贬不一的帝王,偏偏写错的那一处,刚好是昭武帝放弃辽北七州的时段,文中大肆chuī嘘昭武帝止戈为武、垂衣而治,为天下太平、苍生喜乐而做出高瞻远瞩的策略,跟兵马qiáng盛、开疆扩土的汉武帝呈天壤之别,此处出错,岂不是在讽刺昭武帝软弱? 至于汉昭帝,那是个短命皇帝,偏偏他与昭武帝即位时年纪相仿,均是八岁,在蔡中繁杀气肆意的笔杆之下,就变成了有诅咒之嫌。 区区颠倒二字,竟被如此借题发挥,这封疏奏之yīn毒,令人寒毛倒竖。 燕思空也跟着跪了下来:“老师,这……这仅仅是笔误啊,就是给刘钊林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存心写错啊。” 颜子廉狠狠拍案:“写错就是写错,还有你们,没有核出错漏,还找什么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