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洐踏进屋内的时候, 只见里面一片昏暗。 没有开灯, 也没开暖气，室内温度几乎与室外相同。 不过落地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的月光以及城市夜光照『射』进来, 倒也不至于漆黑一片。 霍言洐还以为陆落锦是在房间里, 直到打开灯，才看到陆落锦红着眼睛从窗帘后面钻出身子，怀中抱着那只小小的『奶』猫，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霍先生？” 霍言洐诧异，不知陆落锦躲在窗帘后面做什么，尤其这天这么冷, 他没开暖气, 甚至连双袜子都没穿，就光着脚坐在冰冷的瓷砖上——怀里的猫倒是穿上了小『毛』衣, 他自己却受着冻。 霍言洐不解, 先开了屋内的暖气：“你怎么坐在地上, 不冷吗？” 陆落锦脸上的伤好了不少, 就额头跟嘴角还结着痂。脖子上的掐痕虽然还在, 但比起前两天那吓人模样已好太多。 霍言洐很自然地去『摸』他的手，『摸』到一片冷冰后，皱了皱眉。他怀疑这小孩在自虐, 不然没事这么冻着自己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还光着脚，你不怕着凉吗？”霍言洐将人带到沙发上坐下，用小『毛』毯将他裹起来了, 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自己委屈了自己。” 小猫还太小，跳不上沙发，在下面扒拉着，陆落锦连忙将它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魔法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向霍言洐，就在霍言洐勉强要看出几分可爱的时候，它又扭过了头，趴在陆落锦胸口撒娇了。 霍言洐不喜欢这只猫。 不是因为他本身对猫没好感或魔法不乖惹他介意，纯粹只因为这猫是霍正楠送给小美人的。 这就像是前任的拖油瓶，以后看到这只猫，陆落锦都会想起世上还有一个叫霍正楠的人。 霍言洐尽量不让自己将这种情绪迁怒到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猫身上，他只好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对了，我买了几本书给你。”想起自己还是带了东西来的，霍言洐将几本书拿了出来。 他是没空去选书的，这都是助理买的，据说是对着图书网古怪神秘分类销售排行榜选的。第一本竟是a3大小，像张试卷似的，叫《神秘动物图鉴》。第二本又厚又重，是《史前世界大图鉴》，霍言洐来时也没看到底是什么书，一翻翻出这样两本，他只想揍助理一顿，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了袋子里，对陆落锦轻声道：“等会儿你自己看看吧，也不知是不是你会喜欢的。” 陆落锦没有看到是什么书，但想霍言洐来看他，又给他买了书，他就觉得很安慰了。 待在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并不是那么好受。 尤其是在发生那样的事后，陆落锦免不了总是想多，一会儿担心霍正楠会不放过自己找到他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忧自己的将来该怎么办。 今天是他生日。 虽说也从来没对自己的生日有过任何期待，可新年临近，霍言洐这里的地段又热闹繁华，他坐在落地窗前往外看，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熙攘忙碌，难免就觉得自己孤单冰凉了。 他不懂，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跟使命是什么。 他看过不少书，里面总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带有自己的使命跟意义。之前陆落锦是相信的，毕竟生活有太多的酸楚，他总得有些可信坚持的念头。因此他相信自己的存在是有使命意义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原谅命运拨划了这么一条坎坷的路给他。 但现在，他累了。 这条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路似乎还是太难了些。 其实最近他都睡不好，噩梦缠绕，闭上眼睛就是霍正楠要掐死自己的样子。陆落锦对霍正楠的感情太复杂，一方面有愧疚不安，毕竟霍正楠救了他，照顾了他两年，现在他砸伤了人还说不见就不见，的确对不起霍正楠当初救下自己的这份恩情。 可实际上他心里无比清楚，也无比希望，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霍正楠了。一想到霍正楠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心悸发凉。便是霍正楠来跟他道歉，他也不要了。 他只希望霍正楠就这么放他走，他真怕了。 入夜后即便怕黑也不开灯，他躲在窗帘后，稍稍才有那么一点安全感。望着窗户外的景『色』，他就像所有总会度过一段挣扎黑暗时期才能成熟的孩子一样，默默地思考，自己为了什么活着，又为什么要活着。 也不知这座城是不是他的故土，他没有故乡，没有来路，没有归途。 渺小卑微，就算真这么死去，也无人察觉，无人在意。 他想得难受，直到魔法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他才意识到，怀里还有一条依赖着自己的小生命。 又好像有了些精神，陆落锦『揉』了『揉』小卷耳的脑袋，虽然他的魔法不会魔法，可却在这样的时刻，让他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还有一只猫陪着他。 霍言洐开锁进来的声响他没注意，直到霍言洐开了灯，他有些被吓到，才从窗帘后面出来。 陆落锦觉得霍言洐很好——哪怕心底还是有无法卸下的担忧，总觉得霍言洐好像会把自己交给霍正楠似的。但这担忧并不是针对霍言洐，只是陆落锦自己无法放过自己的担心，所以才牵扯到了霍言洐。 霍言洐拉着他坐到沙发上，为他开暖气，又为他裹毯子，还给他买了书。那一刻陆落锦好希望霍言洐今晚能留在这里陪陪他，身旁有一个温暖的人，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听着霍言洐问：“今天的『药』吃了吗？耳朵还疼吗？” 坐下之后，霍言洐又细看了看陆落锦脸上的伤，发现脸竟还有些轻微肿着，大概是牙掉了的缘故，不过好在粗看并不明显。 皮外伤都是会好的，虽然看着惨了些，但总会自愈。 他就担心陆落锦的耳朵，耳膜穿孔可大可小，要轻微的也能自愈。可他怕陆落锦真有什么事情却因不敢说瞒着，要真这样，落下大问题就来不及了。 陆落锦很乖地回答：“『药』吃了，耳朵也好多了。今天早上起来还有些疼，不过下午开始就不疼了，一直到刚才都没疼过。” 陆落锦微笑的模样很好看，就是眼下总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凉感。 美好的事物不宜蒙上染灰的暗纱，霍言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陆落锦一愣，却没有躲开霍言洐的手。 跟霍正楠会让他想要强烈排斥反抗的接触不同，霍言洐的指尖是温暖的，又带着霍言洐身上的味道。 也许是什么香水，也许只是衣物清洗剂的味道，陆落锦并不排斥，他觉得这股味道很好闻。 那晚霍言洐带着他离开医院时，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就有这股味道，陆落锦潜觉得这是可以令他安心的味道。 霍言洐是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说道：“以后不要躲在窗帘后面哭了。” 刚才霍言洐开灯的时候，陆落锦很快就将脸上的眼泪擦掉了。没想到没有擦干净，还是被霍言洐发现了。 陆落锦下意识就想道歉，但他还没说出口，霍言洐又道：“要是因为什么事情难过了，你可以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告诉我，就是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可陆落锦知道霍言洐忙，又哪里真好意思为了这些小事去打扰他。况且他也没想过要去找霍言洐寻求安慰，本身他就说不出口。 不过霍言洐这么说，他还是点了点头。 霍言洐看出来陆落锦只是先应一下，实际会不会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不心急，这种事只能慢慢来。 霍言洐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老是将你闷在这里，也要闷坏了吧？” 陆落锦摇了摇头，闷倒是不闷，就是觉得每天的时间很长很长，好像怎么都过不完。而且现在就算能出去，他也不敢出去。 陆落锦想到霍正楠就是无休的担忧，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正楠哥，他还好吗？” 其实他是想问，霍正楠真的不准备找自己了吗，他真的肯这样放过自己的吗。 霍言洐吃不准小美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小美人心里还惦记思念着霍正楠就好了。 小美人这些天都没提过要回去的话，说明他是不想回去的，但现在突然提到，霍言洐就怕他是冷静过来又要主动回去狼窝了。 那哪里成，好不容易将人藏到了自己的地盘里，除非霍言洐傻了，否则他是不会把陆落锦还回去的。他也希望小美人能意识到，他应该远离霍正楠，嗯，离得越远越好。 “他啊，好得很，现在已经出院，回去霍家了，老爷子亲自看着他。”霍言洐一边说，一边看着小美人是什么表情，“等新年一过，他就立刻去b市了，没个两三年，老爷子不会放他回来的。” 这对陆落锦来说当然是好消息，霍正楠要去其他城市，还是两三年。 霍言洐看到陆落锦的反应，才稍稍安心了，道：“你放心，他不会来找你的，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说到做到。” 陆落锦心里就是想听到这样的话，现在多听听这样的话，多想想这样的话，他才觉得好受。 “……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霍言洐笑了笑：“他会不会不重要。” 陆落锦没来得及明白霍言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得他问道：“你怪他吗？” 其实霍言洐就是想知道现在小美人心里对霍正楠是怎么看的。 而陆落锦一直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怪霍正楠什么，只是害怕霍正楠，后来变得越来越想要离开他而已。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在霍言洐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他救了我，照顾了我两年，我不能怪他……虽然我想离开他，希望他别再找我，但我也希望他没事，以后也不要有事，毕竟这一回，是我打伤了他……” 小美人很善良。 听完这段话后，霍言洐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懂得感恩，也很大度。 如今现实中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不过既然问了，霍言洐干脆更直接地再问一句：“……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 陆落锦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要不是现在的脸不允许他用力摇头，他估计能摇到头掉。 陆落锦不明白霍言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想可能是霍言洐误会他跟霍正楠之间的关系了。 但他该怎么解释？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开口说明他跟霍正楠其实不是那样的关系——毕竟霍言洐也没问这个，只是问了他对霍正楠的看法。 陆落锦道：“……我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救了我，将我留在他身边，所以才一直没能离开……” 陆落锦想继续顺着主动说下去，他跟霍正楠之间甚至连交往的关系都算不上，他不可能喜欢霍正楠的。 就是他话还没说完，霍言洐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了。 对霍言洐而言，知道小美人现在不喜欢霍正楠就够了，手机响起，他自然就接了，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之中断了一段多么重要的话。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霍言洐站起来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新年到了，一些难得见面的老友开始提前约他日子。霍言洐一般不会拒绝，但一般到时候也不会去，寒暄扯皮几句应了，对方满意，然后就能顺利快速地将电话挂了。 霍言洐挂了电话看到时间，晚上九点半。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忘记问陆落锦一件事，刚才瞧着陆落锦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想问了，但那时被陆落锦手心的凉意惊着给忘记了。 霍言洐又坐回去，问他：“晚饭吃了吗？” 这两天陆落锦哪里还有心思吃饭，霍言洐请了人为他送一日三餐，但每餐陆落锦也吃不了几口。再加有些菜不是陆落锦爱吃的，他也不好意思说，吃的就更少了。 霍言洐这么问，他就有种做坏事被抓的感觉，连忙点头：“……嗯，我吃过了。” 反而是他这时略显积极的样子引起了霍言洐怀疑，他干脆直接过去餐厅看陆落锦到底吃了多少。 不看还好，一看他只想叹气。 陆落锦生『性』俭省，不舍得浪费东西。所以哪怕他不爱吃，也不舍得将东西都扔了。这两三天下来一日三餐送的菜盒子还有好几份是根本没有动过的，陆落锦可能就打开看了一眼，也不想吃，就这么放进冰箱了。 可想霍言洐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塞着这么多盒子是什么心情。 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些无奈，更有些心疼。 也许小朋友就是这样，难受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就只一个劲向内委屈折腾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转移注意力似的。 陆落锦看着霍言洐打开冰箱，就好像小时候被老师检查作业，抱着猫站在一旁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我吃不了这么多……所以都先放起来了……” 霍言洐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是在撒谎，但他不可能去戳穿，另问：“这些饭菜还合你胃口吗？这几天忙，我都忘记注意这些了。” 陆落锦不想让这种小事再麻烦到霍言洐，因为这回霍言洐已经帮助他许多了，陆落锦又点头：“……嗯，都很好吃。” 霍言洐想他是没有说实话的，小美人撒谎的样子也太好懂了些。 思索了一会儿，霍言洐道：“不如这样吧，这里楼下就有个大超市，明天我叫保镖陪你下去，你想吃什么就买些什么，冰箱里这些就都扔了，明天你做点自己想吃的。” 霍言洐掏出两张银行卡给他：“拿着吧，这两张卡不需要密码，直接能用。你需要现金的话楼下也有自助提款机。” 陆落锦却不敢接，他现在就住在霍言洐这里，怎么还能好意思拿霍言洐的银行卡花他的钱，这成了什么了？ 霍言洐将两张卡留在餐桌上了：“明天晚饭我也会过来吃，你再做点我喜欢的，可以吗？” 这对陆落锦而言并不是难事，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房子里，不出去也无其他事可做，人只会越来越封闭。像这样有点事能做倒好些，尤其霍言洐帮了自己，陆落锦也愁自己不知该怎么才能回报。 更何况霍言洐只提了这么小的要求，陆落锦自然要去做到：“……嗯，当然可以。” “那就好。”霍言洐道，“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陆落锦听到这句话瞬间失落，说得好好的，结果一下霍言洐就说他要走了。他现在很缺乏安全感，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他希望霍言洐别走，有人陪着他跟他说话才好些。 但陆落锦不敢表现出来。 他无法这样要求霍言洐，所以只一言不发地跟着霍言洐，一直跟到玄关。 霍言洐回头看到陆落锦跟着他，眼神跟他怀里的猫一样水灵可怜，一大一小这么齐齐盯着他，霍言洐还以为他有话要说：“嗯？怎么了吗？” 陆落锦又摇了摇头，说道：“……霍先生，你，路上小心……” 霍言洐『摸』了『摸』他的头：“明晚我再过来。” “……嗯。” 霍言洐就真这么走了，陆落锦呆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有些后悔，要是刚才挽留一下就好了。 屋内的暖气已经热起来了，身上的小『毛』毯还裹着，陆落锦现在不冷了，可心里却好像比之前更难受。 一直都在冰冷中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最怕是突然闯入这份冰冷的温暖，用热度将冰融了一角。他以为心里的冰能全被消融，可温暖又猝不及防地抽离，还在他的冰上烫破了一个洞。 其实霍言洐要知道这天是陆落锦的生日，他就不会这么匆匆来一趟又走掉了。 可霍言洐等到第二天才知道，还是助理提醒他的。 助理早给他准备好了礼物，就跟那袋书放在一起。是霍言洐自己忙糊涂了，只想着陆落锦喜欢看书，就只拎了一袋书走。 第二天霍言洐发现这个礼物纸袋还在，就问助理这是什么。 助理吃惊，说道这是您提前半个月吩咐了要准备的礼物啊。 霍言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他竟然错过了陆落锦的生日，昨天可是他成年日。虽说生日年年都有，可这种特定的日子，一辈子却是只有一次的。 再说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本该在这日子做些什么，好让以后陆落锦回想起成年的时候，除了霍正楠的暴力殴打外，至少能有其他一两分由自己带给他的美好。 结果他忘了。 霍叔叔懊恼，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延迟补救一下了，他希望迟到一天补救还来得及。 而第二天陆落锦的心情好了许多。 因为耳朵不疼了，脸上的肿全消了下去，他也终于出了趟门。 虽然只是从楼上到了楼下的超市，身旁还跟着一个霍言洐安排的保镖，但这样就足以让陆落锦的心情好起来。 他是不介意身旁跟着保镖的，因为现在要他一个人出门他也不敢，身旁跟着个人才好些。 陆落锦戴着围巾口罩遮脸遮伤，只『露』出一双好看水颤的大眼睛，却反而更引人注意。保镖是个中年大叔，看他跟看儿子一样，知道陆落锦又是霍言洐特别在意的人，他护得小心紧张。 保镖推着购物车，陆落锦负责拿东西，要是路过的人多看陆落锦两眼，保镖就狠狠把人家瞪走。 陆落锦最近是没有什么食欲，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想晚上想霍言洐做一顿菜的心情，毕竟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还记得霍言洐喜欢吃虾跟排骨，所以最先拿的就是这两样。不过其他配菜也少不得，不知不觉就拿了挺多。 陆落锦发了这两天的第一条消息给霍言洐，是问他：你喜欢吃西蓝花吗？今天的西蓝花很新鲜。 还附上了的西蓝花的照片。 霍言洐的回复很快：你回头。 陆落锦举着西蓝花拍照的手还没有放下，收到霍言洐的消息就立刻回头了。 霍言洐竟就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慢慢走来。 陆落锦呆呆地看着霍言洐走到自己面前：“刚才打你电话没接，所以直接问了保镖你们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