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太医是两年前进入太医院的,那么他对于一年前的事,应当知晓。 周逊道:“何太医对去年西洲时疫之事可有了解?” 何太医停住了动作,周逊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上有过片刻扭曲。 像是压制着怒气的扭曲。 “我听闻去年太医院曾派出过两名德高望重的太医前往西洲,不知何太医对他们……” “去年的两位太医,一名是章始炎章御医,一名是邹谋邹太医。” “何太医对他们二位可有了解?” “章始炎章御医是臣的师父,艺术jīng湛,性格谦和;邹谋邹太医医术随不及章御医,但性格也是稳重随和。” “西洲时疫再起,不知这两位太医如今?” 何太医的牙齿动了一下:“章御医……已经去世了?” “去世?”皇帝愣了,“可是因为时疫?” 何太医犹豫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然而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若真是因为时疫,倒也算舍身成仁……”何太医低声道,“西洲的病人们不遵医嘱,不喝药,却去喝大巫烧的符水……因而去世。然而他们反过来却把此时怪在章御医的头上,和他发生了冲突……” “然后呢?” 皇帝看向他。 “然后章御医在争执中不慎摔了一跤,撞到了头……半个月后,便去世了。” 第11章 chūn日宴往事 “啪!” “岂有此理!”皇帝狠狠一拍桌子,“朝廷派去的御医也敢打!反了天了!” 他看上去愤怒至极,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qiáng平静下来:“没有人追责吗?那个bào民呢?!” “回皇上的话,那群bào民按律当斩,但……是时城中,形势紧迫,而且参与者人多,法不责众,若是一并罚了,反而会引起bào动。因此……只流放了领头的两个人,其余人等便让他们各自回家了。” 皇帝一时气闷,周逊见他难过,对他道:“皇上。” “……朕没事。”皇帝道,“随后呢?” “在邹太医的一力支持下,兼之时令过去,时疫也就渐渐平息了。” “当地建设医馆的钱可曾落到实处?” 何太医道:“医馆确是都建了,只是……” “门庭冷落?” 何太医有些讶异地看向周逊:“这……周公子从何而知?” 周逊道:“面对时疫这等生死大事,当地百姓依旧迷信大巫不肯就医。又如何能期待他们平日里会去医馆看病呢?这些医馆里尚有医师坐诊,而不是变成了方士馆,已经是顶好不过的事了。” 何太医苦笑。 “宁可相信大巫,相信符咒,相信老天爷也不肯去相信真正能救自己命的药……”周逊淡淡道,“即使再派医师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何太医道:“是啊,病人不肯吃药,咱们总不能抓着他们的下巴把药往他们嘴里塞吧?” “章御医的家属呢?”皇帝突然道,“他们如今如何?” “回皇上的话,”何太医道,“在章御医去世后,其家人便已经返乡了。章御医的儿子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孙女。他的孙女从小跟着他,也懂得一些医术。” “只有一个孙女……”皇帝叹息一声,“章御医是因公殉职,给他追授表彰,小李子,你安排一下。至于他的孙女,给她多送些钱过去,照顾一下。” 小李子领命便要去安排,周逊却开口道:“皇上,一个孤女在乡下,孤身一人可不好过活。若是天降一笔横财,只怕要引来他人的觊觎之心。” “觊觎?”皇帝有些困惑,“ 这可是我……是朕赏赐给她的钱,也有人敢抢?” 周逊笑了笑,神色间有些冷意:“天下盘剥孤女财产的方式可不止qiáng抢一种。这世上多得是合法夺取孤女财产的方法,比如……嫁娶。章太医的孙女孤身一人在乡下,婚事可未必能由自己做得了主。若是她的宗族亲属看上了这笔‘嫁妆’钱,联合外人将她嫁予某人,她随后的命运,便不是她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了。” 皇帝目瞪口呆。 周逊看见皇帝这幅不敢置信的表情,在心底里笑了笑。 ……皇帝这是被他的yīn暗揣测吓到了? 就像五王爷说的那样,他既然是生长在石头缝里的杂草,便永远做不了周采那样的鲜花一般的光明、柔软而温暖。 鲜花不必争取便有阳光、有雨露微风。杂草却要靠着搏命才能从石缝里生存下去。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皇帝一拍手掌,“这样,小李子,你安排几个可信的人到章御医的家乡去,拿着朕的信物去寻她,问她是想要留在家乡,还是想要回京城。既然她学过医术,若是她想要回京城,便让她到太医院里领份医女的职位,给她置办个小院子住下。之后给她立个那个啥……户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