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是在去姜言归院子里的路上, 被一名小厮叫住,让她去那边的。 池青代封朔把『药』和新开的方子交给她,说封朔在跟楚老爷他们商议要事。 转交个物件, 封朔大可让府上的小厮代劳, 但他却让池青亲自交到自己手上,显然他是怕这『药』被人动手脚。 姜言意突然觉得,封府的郎中之前说的, 姜言归吃的『药』里,少了一味配着吃的『药』丸一事不简单。 她仔细看了郎中新开的方子,发现跟之前姜言归吃的方子又没什么不同。 姜言归之前吃的『药』,还有好几包是从京城带过来的, 没煎完, 那天封府的大夫也看过那些『药』,说是没问题。 姜言意去耳房拿『药』时,楚忠看到她拿了从京城带过来的『药』包, 突然道:“表小姐, 表少爷如今吃的这『药』比之前的见效些,还是煎大夫新开的『药』吧。” 姜言意感觉他有事瞒着自己,追问道:“忠叔, 这些『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楚忠犹豫了一下, 才道:“小人不是大夫,不知其中的『药』理, 但少爷吃这副『药』,『药』『性』似乎十分烈,之前配杏林医馆的镇痛丸还不觉有什么。路上没了镇痛丸,表少爷光吃这『药』,好几次痛得用头撞车壁, 甚至让小的把他捆起来。” 姜言意没料到还有这样的隐情,她怒道:“你之前怎么不说!” 先前封府是大夫只说这『药』丸用于消炎镇痛,姜言意却不知与之相辅的其他『药』『药』『性』这么猛。 楚忠垂下头道:“是表少爷不让小的说。” 他不懂医理,之前也以为那镇痛丸只是单纯止痛用,治疗的『药』还是外敷的草『药』和每天煎给姜言归喝的『药』。路上姜言归伤口恶化,他们又是一路逃往西州的,姜言归交代他不许向楚昌平说,怕楚昌平去给他找大夫,又旁生枝节。 楚忠不知道单服那剂『药』会有问题,冬日伤口裹太严实化脓也是常有的,就没怀疑,怕整个楚家再次陷入危难中,姜言归又几次三番交代他,他才一直没说。 姜言意请大夫给姜言归看过后,换了『药』,姜言归的伤势明显好转,他才意识到,没有镇痛丸的话,单用那个『药』方会有大问题。 姜言意问:“你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为何没提前去杏林医馆买『药』?” 楚忠为难道:“表小姐,小的是在路上才负责照顾表少爷的,在京城时,表少爷身边有楚家的奴仆照看,那会儿发生了什么,小的也不知。” 姜言意也知道自己有些迁怒了,她深吸一口气道:“对不住,忠叔,是我太激动了。” 楚忠十分自责:“表小姐哪里话,三爷让我照料表少爷,我没把表少爷照料好,这本就是我失职。” 姜言意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药』包递过去:“以后言归但凡有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镇痛丸我已找人制好,你去把这『药』拿去煎上吧。” 楚忠应是。 姜言意拐则去了姜言归房里。 姜言归已经用过饭了,手上捧着一本书正看着。 姜言意推门进去,他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笑道:“阿姐来了。” 见姜言意不说话,脸『色』也明显不对,他收了脸上的笑问:“阿姐怎么了?” 姜言意道:“言归,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姜言归微敛了眸『色』:“阿姐何出此言。” 姜言意道:“为何离开京城前,你外敷的草『药』和其他内服的『药』都备了许多,只有镇痛丸没买?” 姜言归听到这里,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敛了去,攥着书卷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指节发白。 “你说话啊?”姜言意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因为腿上的伤发炎而耽误了治疗,就心疼得不行。 姜言归慢慢红了眼眶:“阿姐,我和母亲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躲到楚家去的,母亲从前就和大舅母多有龃龉,楚家遭此横祸,两位舅舅尚且对我和母亲冷言冷语,更别提大舅母。但凡要添个什么物件,母亲都得到大舅母跟前低声下气,说尽好话大舅母才给添置。那小小一瓶『药』丸贵成那般,舅母听说只是止痛用的,就没给买。母亲被『逼』得没法子,把外祖母给的镯子拿给下人,让下人拿去当铺典当了给我买『药』。此事叫大舅母知晓了,大舅母认为母亲身上有钱,后面要离开京城时,任母亲怎说,都没肯松口买镇痛丸。” “母亲要告去外祖母跟前,是我拦下了她,不想再给外祖母添扰,也不愿让母亲看大舅母脸『色』,怎料却因此害了母亲,让她为我的伤烦忧,在出城时下了马车……” 姜言归当时以为那『药』丸只是纯粹止痛的,觉得自己忍忍就能熬过去。 后面在路上伤口恶化他也没往『药』上去想,姜夫人的死对他冲击太大,那时候他心如死灰,压根不关心自己一双腿如何。 到了西州,姜言意请大夫来给他看伤,说他喝的『药』必须得配镇痛丸,他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当时选择瞒下镇痛丸的事,一则是不忍姜言意难过,二则是怕姜言意冲动之下把事情闹大,捅到外祖母跟前去。 楚老夫人痛失爱女,这千里之遥颠簸过来,身体本就大不如前,他已经失去母亲了,他怕外祖母知道这些,也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姜言意听完姜言归的话,沉默良久。 楚家刚到西州那天,她去看老夫人,刘氏走后楚老夫人絮絮叨叨给她哭诉了许多,内容都是楚大爷楚二爷对姜夫人冷言冷语,时不时又拿话刺姜夫人之类的,老夫人骂得最多的就是姜尚书。 姜言意没跟姜夫人接触过,仅凭原身的记忆和原着中的笔墨,只觉姜夫人是个拎不清却又凡事逞强,出了事就找娘家人擦屁股的的『性』子。 因为对姜夫人的印象太过客官,也没切身处地跟姜夫人相处过,姜言意得知姜夫人跟楚家大房二房不合,闹了不少矛盾时,她也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看待,觉得双方都有错。 现在听姜言归红着眼讲了在京城的种种,她心口不可避免的沉重了起来。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后面,都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因果。 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对的地方,又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杀害姜夫人的固然是禁军,姜尚书也的确是根搅屎棍,但楚家两位舅舅的冷嘲热讽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击垮姜夫人的心理防线? 且不论刘氏知不知道那镇痛丸的重要『性』,姜言归腿上的伤的确因此而恶化了,姜夫人也为之送命……哪怕她是无心的,但这份过错终究是存在的。 姜言意艰涩开口:“言归,对不起。” 姜言归仰起头,死死忍着眼眶里的热泪:“阿姐,我想尽快搬出楚家。” 姜言意说:“好。” *** 楚家前厅里,这顿饭也只有封朔跟池青吃得自在些。 池青得了封朔的吩咐,先把『药』丸和『药』方拿去给姜言意了。 封朔对楚家的龃龉一概不清,但他那日得知姜言意那般心急请了大夫,回府后特意问了郎中,郎中说,姜言归的吃的方子『药』『性』极烈,伤是好得快,但必须得配一味镇痛丸消炎止痛,否则伤口处犯了炎症,反倒危险。 在京城时给姜言归看病的大夫既然能开出这道方子来,定然也不可能忘记让他配镇痛丸服下。 封朔曾在吃人的皇宫里待过十几年,首先想到的就是楚家有人对姜言意姐弟不利,故意在『药』上做了手脚。他今日亲自来一趟,就是想『摸』『摸』楚家的底。 楚家人只有楚昌平和楚老太爷神『色』稍自然些,楚大爷和楚二爷畏畏缩缩,筷子都没敢怎么动。 楚昌平对于封朔的突然造访,也颇为奇怪,但下意识觉得,或许跟姜言意姐弟有关。 楚老太爷向封朔敬酒:“王爷到访,当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封朔喝下了楚老太爷敬的酒,才道:“楚老爷过誉,听闻府上表少爷伤了腿,如今可好些了?” 楚老太爷受宠若惊道:“承蒙王爷关心,幸得贵府郎中妙手回春,那孩子这几日气『色』好多了。” 楚家三兄弟则神『色』各异,姜言归一个半大的孩子,怕是还不够分量让封朔亲自过问,里边的缘由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封朔把席上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本王倒是听郎中提了几句,说是贵府表少爷所用的『药』『性』烈,却又没服用与之相配的镇痛丸祛炎症止痛。” 这话一出来,楚家父子四人都变了脸『色』,楚老太爷和楚昌平具是震惊,楚大爷眼神闪躲,明显心虚,楚二爷也惊讶,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 都是活了几十岁的人,只需一个对眼,就能把彼此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楚老太爷嗫嚅道:“竟有此事……” 封朔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人家的家事他也不方便『插』手,看楚老太爷和楚昌平的态度,也不像是会给姜言意姐弟气受的,他道:“今日多谢设宴款待,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楚老太爷看向楚昌平:“三郎,你送送王爷。” 楚昌平应了声,起身送封朔出了前厅。 二人都尚武,封朔今日着一袭墨『色』打底的暗红『色』绣纹蟒袍,更显清贵,楚昌平刚从军中赶回来,戎甲未退,较之封朔身形魁梧不少。 封朔走在前面,他步下台阶时,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头。 楚昌平突然叫住他:“王爷,您今日之举,是为了什么。” 封朔停住脚步,微微偏过头道:“自是为一人。” 他身侧就是一株雪松,他的身形却比雪松更挺拔几分。 尽管早有猜测,但楚昌平还是被他这话震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阿意没了母亲,我权当他们姐弟是自己的孩子。阿意命苦,楚某只盼他们这辈子平平安安度过,王爷对楚家的大恩,楚某没齿难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报答。您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只求您放过阿意吧!” 封朔唇角缓缓勾起,隔着纷飞的大雪看上去,冰冷又瑰丽,他道:“若非姜夫人身故,本王已三媒六聘迎娶她,等姜夫人丧期一过,本王自会遣媒人上门提亲的。” 封朔踩着积雪一步步走远了,楚昌平却愣在当场。 他运棺回京时,皇帝要治罪楚家,封朔暗保他们,楚昌平就已经怀疑过封朔的动机,只不过那时他以为封朔是为了拿姜言意当筹码,以此来揭『露』皇帝的残暴不仁。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封朔保楚家,竟然是因为看上了姜言意! 他说的是三媒六聘,以姜言意的身份嫁他做正妃,门楣实在是低了些。 联想到封朔在军中对他屡屡委以重任,让他在短时间内在西州站稳了脚跟,楚昌平心中颇为复杂。 这是一头让龙椅上那位忧心得夜不能寐的北疆之狼,阿意入了他的眼,究竟是福是祸? 屋子里传来的瓷盘碎裂声打断了楚昌平的思绪,他折身回屋,就见楚老太爷正气得拿着拐杖追着楚大爷打,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地上也碎了不少碗盘。 “逆子!你个逆子!那是你亲外甥!你怎么狠得下心去?”楚老太爷胸口剧烈起伏。 楚大爷衣袍上沾了不少菜羹,狼狈得紧,他道:“我也是出城那天才得知素娘没给言归买镇痛丸,以为就是个止疼的『药』丸子,想着出了京城再去别处买,哪知道一路上都没买着!” 楚老太爷怒道:“别以为我老了,不知道你们夫妻俩打的什么算盘!我跟你娘还在喘气呢!楚家的基业,多也好,少也好,都是我跟你娘年轻时攒下的。你们夫妻俩成天把银子往自个儿腰包里刨,我跟你娘看在孩子们都大了的份上,没说你们。萍儿带着孩子回来,吃穿用度花的银子没让你大房二房私出吧?你们给她看的劳什子脸『色』?还背着我们克扣买『药』的钱!” 楚大爷没忍住道:“爹!你跟娘从小就偏心偏到没边!你们眼里就只有小妹!你们就没为儿子想过吗?我是家中老大,从小被你们呼来喝去,什么都不许跟弟弟妹妹争抢,有好东西也要让出来。我知道你跟娘从来就不待见我,那二弟呢?二弟妹因为这场祸事直接自请下堂离了楚家,你光知道姜家那对姐弟小小年纪没了娘,你知道嘉宝也没了娘吗?” 楚二爷因为楚大爷的话,面『露』愤懑之『色』,但什么也没说,只拎起酒壶灌了一口酒。 自从跟发妻和离后,他就成了个臭酒篓子。 楚老爷被大儿子问住了,他看看大儿子,又看看颓废不已的二儿子,一面愧对死去的女儿,一面又为这个家成了这模样难受,忍不住老泪纵横。 楚昌平进屋直接给了楚大爷一拳,打得他摔了个仰趴,爬起来时嘴角都破了。 楚昌平道:“二嫂怕事,自请和离,这如何能怪到小妹头上?就算没有小妹的事,只要将来楚家出事,她一样会走!” “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不给言归买『药』,是你的主意,还是刘氏的主意?” 他大嫂都不叫了,可见是气得狠了。 楚大爷被楚昌平那一拳打怕了,嗫嚅道:“她……她背着我干的,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楚昌平转身就往外走。 楚大爷骇道:“楚昌平,你还想打你大嫂不成么?” *** 池青奉封朔的命令,把『药』给姜言意后,就在府上瞎晃悠。 楚家买下的是之前胡家的宅子,楚家做花庄生意,府上收藏了不少名贵花卉,只不过现在下大雪,应该是把花草都转移进了花房里。 一名小厮说要带他去花房看看时,池青也就却之不恭了。 刘氏躲在暗处,见小厮引着池青往花房去了,这才喜上眉梢。 她一早就把楚淑宝忽悠去了花房那边,只要池青一过去,就能跟楚淑宝遇上。 她自问自己女儿长得也不差,容貌虽不及姜言意,但姜言意曾被发送军营充『妓』,只要进了那种地方,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名声已经毁了。 只要对方不是个傻子,就知道该怎么选。 她哪里知道,她自己前脚离开花房,楚淑宝后脚就跟着离开,回屋睡大觉去了。 刘氏想到之前池青给姜言意的东西,还是不放心,想去姜言意那边探个究竟。 *** 府上下人不够,楚老夫人本想给姜言意配个小丫鬟供她使唤,但姜言意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动手,便婉拒了。 她住处没个人看守,刘氏很容易就『摸』进去了。 姜言意的房门闭得紧紧的,但里面似乎有说话声传来。 刘氏靠近墙根,支起耳朵细听。 “你又是□□进来的?” “……军营那边不是正忙着,你如何走得开?” “……舅舅知道我们的事?他不同意?” 男声太低,刘氏听不真切,但她确保这屋子里绝对有男人。 刘氏心中大骇。 □□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把外男带入自己闺房! 池青被她指派的人带去了花房,房里的人肯定不是池青!这野男人貌似是军营里的人,听姜言意那语气,像是楚昌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刘氏一番猜测,觉得房间里的野男人应该是个军营里的泥腿子,身份太低,楚昌平才不同意他跟姜言意在一起。 她心中不由得暗骂,姜言意这都有姘头了,怎么还盯着她瞧上的准女婿。 刘氏第一反应是叫人过来抓『奸』,但又怕事情闹大了,坏了自己两个女儿的名声,姜言意自是不怕的,毕竟她早没名声可败了。 刘氏眼珠子一转,轻手轻脚离开了姜言意的住处。 叫来管家说府上进了贼,她亲眼瞧见贼人往姜言意姐弟住的地方去了。 管家立马集结了护卫,把院宅围起来。 楚昌平脸『色』阴沉走进后院的时候,刘氏见他这副神『色』,还以为是楚昌平已经知道了姜言意房里藏了个泥腿子的事,她煽风点火道:“哎哟,三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家里进了贼!我瞧着好像是进了阿意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