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自小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也还记得在雨天里,牵着小小的人儿回家的场景。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眉心一点红砂,娇娇软软的挨着他,莹澈的双眼里满是依恋与眷慕。 那时候他生母卑贱,只是一个洗脚丫头,为了富贵荣华爬上了龙床,结果刚生下他就难产而死。 他就像一个皮球,被各宫的妃嫔踢来踢去,谁也不想领养一个毫无前途的小皇子。 最后他被挂到张妃的名下。 一个表面温柔实则歹毒的老妖婆。 这女人最喜欢用她那长长的染了蔻丹的手指甲,一块一块掐着他的肉。 太监们也见风使舵,对他非打即骂。虽说是一个皇子,却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像条流浪狗一样,肮脏的、毫无尊严的活着。 他忍耐着,总有一天他会脱离这个泥沼。 然后,机会到了。 周太傅的女儿在御花园走丢了,宫里调出了大批的侍卫去搜寻,但都均无下落。 他们当然找不到。 因为这小姑娘掉进了他捕猎的坑里,小腿还被捕猎夹咬住了,鲜血淋漓,一时昏迷不醒。 他完美导演了这一出戏,成功赢得了小姑娘的信任与依恋。 很快的,他入了周太傅的眼,得到了读书的机会。虽然是太子的伴读,只是个旁听,可架不住女儿的喜欢,周太傅对他也关照了几分。在所有的皇子中,他是进步最快的,最有天分的。 一切都渐渐好起来。 她眼中的爱慕也愈发明显。 顺理成章的,他们订婚了。 然而魏钰却厌了。 厌恶她依旧天真清丽的眉眼。 厌恶……自己的满手血污。 “啪——” 狼毫被男人硬生生折断。 魏钰伸手一摸,脸上全是眼泪。 “活该,魏钰,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他自嘲看着掌心里的血红,顺着纹路,一滴滴落到纸上,最后竟麻木到一丝痛意也没有。 这天,他夜不成寐。 自此以后,魏钰再也没有见过琳琅。 她不再去两人相约的地方。 那池水结的冰越来越厚,翠绿的芭蕉叶也开得衰败了。 他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雪越下越大,碎玉般纷纷而落,覆盖了他的眉眼。 魏钰听到远处击掌的仪仗声。 垂着宝相花的天青色纱帐里,殷红的流苏微微颤动着,那人坐在里面,那妙曼的身姿影影绰绰。 “贵妃娘娘金安。” 他的眼神紧紧随着那道身影,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 “王爷免礼。” 她声色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冰水,没有一丝的温度。 魏钰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捏住了他的心脏,血液凉得透了,久久都没办法回暖。 她是君,他是臣。 无动于衷,犹如陌路。 魏钰怔怔看着那远去的轿子,喉咙突然一甜,他死死捂住嘴,任由指缝间溢出丝丝的猩红。 他真是活该啊。 偏偏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谁是最重要的人。 一连好几天,魏王没有上朝。 据说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至今还在修养之中。 病中的男人着了一身松垮的素衣,散了玉冠,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便连以往那殷红的嘴唇,都淡得薄了。 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无端得叫人心疼,冯思思纵然对他有再大的不满都消失了。 “这是刚熬的药汤,你趁热喝了吧。”她殷勤将匙勺递到他嘴边。 “先放着,本王暂时不想喝。”魏王显得很冷淡,眉眼一扫,便厌恶转过了视线。 面前的女孩子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弄得心肝砰砰直跳。 比起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冷漠俊美的王爷完全叫人抵抗不住啊! 她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笑得很古怪。 因为她刚刚想到了一项撩汉绝技。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它太苦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有方法让它变得更甜哦!” 魏钰皱着眉看她,“你在说什么?” 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冯思思冲着男人妩媚一笑,便低头喝了一口药汤,含着嘴里,探过身体来吻他。 呵呵,这一招她从电视中学来的,保证让男人对她神魂颠倒! 魏钰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他只能呆呆看着这个长得很普通的女人像蛤/蟆般鼓着腮帮子、瞪着眼、一副凶狠的样子凑过来,要将他吃到肚子里。 真难看。 恍惚之间,魏钰想到了那个上元节的夜晚。 那个柔弱美丽的红裙女孩,在他胸口前害怕颤抖着。 却纵容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行凶。 她的眼泪,是甜的。 甜的苦了。 “碰——” “哎呀!” 冯思思捂着自己撞到桌角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让她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当即破口大骂,“魏钰你不是有病啊,再差一点我这颗脑袋就要废了!你赔偿的起吗你!混蛋!” 男人披了件深紫斗篷就向外面走去。 “喂,你就这样走了啊?魏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老娘都被你害成这样了——混蛋!你给我回来!” “妈的,这混账王爷,气死我了!” 人都见不到影儿了,冯思思愤怒摔了旁边的花瓶,依旧气不过,干脆把他房间里的玉器古董统统砸烂了。 听到声响的丫鬟赶过来,看这狼藉一片,瞬间惊呆了。 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夫人,你别砸了,王爷会生气的!”小丫头都快哭了。 “哼,不就是一些破古董吗,死人用过的东西有什么好收藏的!谁叫他惹我生气,我偏要砸,偏要砸——砸它个稀巴烂!” 冯思思胸口上下起伏着,很不解气,转过头,一把扯下了挂在墙上的名家传世之作,粗鲁撕成了碎片,然后往头顶上一扔,哗啦啦往下掉,像凭空下了一场雪。 “哈哈!真美!”她在里面旋转着。 丫鬟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喂,你干嘛哭丧着脸,好像死了爸妈一样,太晦气了!”冯思思叉着腰,中气十足地说,“怕什么,魏钰那混蛋要是追问起来,你就说我干的就好了!那丫的就是欠收拾!” 她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丫鬟扯了扯嘴角。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魏王妃,谁敢找你麻烦? 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魏钰浑然不知冯思思已经毁了他的收藏,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回廊,靠着栏杆坐着。庭中堆着厚厚的雪,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令他双眼有些疼痛,就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静,他听见枝头落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有人踩着轻缓的步伐走到他身边。 腰间佩玉响动。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本王吗?”他的口吻里带了几分少见的戾气。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药,你记得喝。” 来人将碗勺搁到他的身边。 魏钰猛然睁开眼,凭着感觉抓住了那只退回的手。 对方纤细的皓腕上套了一只银镯子。 “琳琅……不,娘娘怎么来了?咳咳咳!” 他立刻站起来,因为过于激动,猛然咳嗽起来,看起来很难受。 琳琅一手撑着他,一手轻拍着后背。 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她不放,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我……想来看看你。”她咬了咬唇。 “臣无大碍,娘娘可放心。”他轻声地说,“倒是娘娘,这么冷的天还跑出来,小心着凉。” 时隔多日的见面,对于魏钰而言,更像是一场失散后的重逢,他愈发珍惜能看到她的每一刻。 琳琅被男人炽热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把带来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盅药汤,“这个是我叫人抓了药去熬的,熬了六个时辰呢,祛除风寒很有效的,我上次就是喝了这个才好。” 魏钰一听,立刻紧张了,“你病了?什么时候?怎么这么不小心!” 琳琅躲闪着他的眼神,“没什么,小病而已,不值一提。” 于是他沉默了。 什么原因,两人心知肚明。 “来,快趁热喝吧,凉了就没效果。”她将玉碗递过去。 魏钰笑了笑,接过来一饮而尽。 然而这其中的苦涩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他不由得皱起了墨眉,咂了好几回的嘴。 “有这么苦吗?” 琳琅有些好奇,就伸出了手指,温柔揩下了对方唇边的那抹药汁,放到嘴里微尝了一下。 魏钰心跳瞬间加快。 他看她张开红唇,轻轻吻了吻指头,柳梢似的眉儿蹙着,怪委屈地说,“呜,真的好苦啊。” 对比女主冯思思那个失败的撩汉经历,琳琅一出手,无疑是可以拿下满分的。 因为下一刻,心旌摇曳的男人捉住了她的手腕。 “……钰哥哥?” 琳琅抬眼,不解看他。 在下雪的庭院里,她微微倚着漆红的栏杆,凤眼丹唇,美不胜收。如同他心底的一场雪,蛰伏了好几年,才在这个冬天纷扬落下。这雪来势汹汹,也不讲道理,一下子就活埋了他,再也没有呼吸的余地。 于是他不再挣扎。 眼看着对方凑过来,琳琅立马别过脸,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撩拨是撩拨,可她不想被传染感冒啊。结果她这一偏头,余光看到对面有一道红影闪过,在王府里敢穿这么鲜艳衣裳的人,可没有几个呢。 她心里哂笑,看来时机抓得刚刚好啊。 魏钰将琳琅的脸扳回来,不管她愿不愿意,重重吻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嘴里,将他的酸涩,他的后悔,他的余恨,一并传达给她。 琳琅试着挣扎了好几次,都被无情镇压了。 他的情绪很投入,压根不知道还有第三者的在场。 在看不见的地方,琳琅坏心眼眯起了漂亮如玉石的眼睛。 哎呀,不知这出戏,女主大人看得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