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死的!这样有什么意义?” 明崇俨拂袖大怒,还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身。 只见床榻上,谢云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眼睛。 “----谢统领?” 明崇俨一步上前,在他身后单超也动了动,但似乎脚下突然坠了千钧之重,竟又硬生生停住了。 明崇俨关切道:“你没事吧?” 谢云的目光隐藏在眼睫后,涣散、恍惚而不清晰,也许是被输了血的缘故,薄冰般脆弱的肌肤下隐约透出几丝血色,仿佛稍一触碰便会化作千万龟裂的碎片。 他还没有度过最危险的时候。 这个掌握着北衙数万禁军,隐藏在无数神秘残忍的流言之后,立于帝国权力之巅的男人,明明应该是刀锋般坚定、冰雪般冷酷的。 但此刻他看上去单薄而虚弱,似乎只要伸手按住那纤细的咽喉,稍微一捏,便可轻易置他于死地。 明崇俨俯下身,但被谢云抬手挡住了。 “……”安静的房间里呼吸异常明显,在两道目光眼错不眨的注视下,谢云收回手,转向自己左臂,费力而不容拒绝地,将针头拔了出来。 明崇俨动容道:“统领!……” 哽咽如同破冰,从凝固的空气中缓缓渗了出来。单超大口喘息着,用拳头堵住嘴巴,宽厚结实的肩膀止不住颤栗。 “……你走吧……”谢云一字一字,轻而沙哑地道。 单超猝然上前,发着抖抓住了他的手,单膝跪在了地上:“不!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求你……” 谢云摇了摇头。 “你……你要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行。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去做,求求你别让我走……” 单超双掌紧紧攥着谢云那只冰凉刺骨的手,将它抵在自己额头前,泪水顺着年轻男子挺拔的鼻梁,一滴滴洇进血迹斑驳的榻上。 “坐拥江山,威加四海……”他绝望道:“只要能回到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个时候……” 然而谢云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 “你走吧,”他说,精疲力尽闭上了眼睛: “你自由了。” · 麟德二年,当今率文武百官、武后率内外命妇,集各国使节酋长,东巡泰山祭封天地,立舞鹤、万岁、景云三台,改元乾封,勒石纪德。 皇恩普照,大赦天下,文武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皆加一阶。 乾封元年,二圣率扈从仪仗归京。 北衙禁军统领谢云因重伤难以移动,奉二圣隆恩,准留奉高行宫养伤,直至开春返京。 “我不走。” 傍晚刚下过雪,清凉殿御花园内一片皑皑雪景。皇后裹着银白狐裘、大红宫制绫锦襦裙,发间别一支黄金曲凤镶宝流苏,立于梅树之下,转过漆黑锐利的眉眼,审视地望向身后。 单超肩头落了雪,但箭袖束腰身姿挺直,犹如立在雪地中的利剑。 武后语气微微加重了:“圣上与本宫已决定回京后晋你实职、加封赏爵,你却不愿意走?” 单超道:“谢皇后提拔。但统领性命垂危,臣罪孽深重,不能离开,请皇后恕罪。” 单超话说得不重,甚至声音很淡,但不知为何武后就是听出了某种斩钉截铁的,不可抗拒的意味。 “便是你想留下来侍奉汤药,你们统领也未必愿意见你吧?”武后冷笑一声:“本宫听说你昨晚又在偏殿门口立了一夜,谢云连院门都没开,可是真的?” “……” “即便你留在行宫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先行返京,替本宫约束好北衙禁军,也算是帮了你们统领的大忙----再者比武场上刀剑无眼,谢云不可能真因此而视你为仇人,或许等他回京后看你勤勤恳恳、忠心不二,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后自觉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但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不远处宦官提着灯笼,绕过长廊,身后跟着弯腰端盘的小宫女,脚步在雪地中咯吱作响。 那是向偏殿送药去的。 武后转过身,上下打量单超半晌。 这个年轻男子已经长得比她都高多了,眉眼如同玄铁浇铸出来的,深邃、冷漠而阳刚,身形结实利落,足以令深闺少女怦然心动。 但他头发还是短,手腕用朱红缎带缠着乌木佛珠,隐约从禁卫制服箭袖下露出端倪----青灯古佛的寺庙气息并未从他身上消去,隐隐露出家人禁欲苛刻的气质。 武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臣死罪。”单超的回答依旧简洁:“待统领痊愈后,臣愿护送统领上京,届时必定听凭处置。” 如此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武后简直快没有办法了,要是身边有奏折的话一定劈头盖脸摔了过去:“也就是说谢云一日不好你也一日不走,就是要守在清凉殿门口当看门犬,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