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糕见她不做任何准备,忍不住迟疑道:“小姐,要奴婢将那套月上楼的衣裳拿来么?” 卫瑶卿低头看了眼自己细布长裙边有些发毛的边角摇了摇头:“不必了。” “可是……” “我穿着月上楼的衣裳,那些长安贵女就会高看我几分么?” “这……” “让门房备车吧!” 大楚朝民风开化,不忌男女大防,家宴国宴之上,有看对眼的男女,若是双方父母同意,倒也能成佳话。这等情况之下,如青阳县主这样的宗室贵女举办的宴会之上,参会的无论男女自然要jīng心打扮,唯恐被别人比下去了,久而久之,攀比之风便兴了起来。 但是当她是明珠儿时就浑不在意,旧有旧的好处,穿着合身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张家是自太宗皇帝开始便起的百年世族,她身为张家的嫡长女,却自小被送到实际寺天光大师那里学yīn阳十三科。yīn阳分十三科,却自有侧重,天光大师那里侧重的是yīn阳十三科中最特殊的一科——国祚,若说张家出尽大天师的话,那么实际寺那一脉出的便是国师,这一点也可看出张家对她的厚望。自小,她的定位便与一般女子不同,当一般女子的愿望是嫁个良人,谋个贵婿时,她的未来却是在yīn阳司中,要去拼杀出一条大天师的血路。 所以,她生于簪缨世族,却长于山野江湖,对于这等攀比之风自是不喜。她是明珠儿时,身份特殊而高贵,自然无人敢说,便是说也只敢说些赞美之语。但到了卫瑶卿这里,一样的喜好,不同的身份,众人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不同了。 不过那又如何?真正内心高贵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妄图以外物粉饰自身的弱点。 今上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算不错,连带着青阳县主也有几分脸面,出身宗室的青阳县主与其美貌齐名的就是私生活的糜烂,十三岁的年纪便尝了禁果,有了经过人事的女子才有的风情,身边也豢养了几个容貌不错的面首。这等家世背景,她看上了崔九郎,若非崔九郎出身博陵崔氏,怕是早被抓进去做入幕之宾了。 眼前的青阳园便是今上在青阳县主十三岁时赐予的园子。喜好jiāo际的青阳县主时常张罗举办各式宴会,说来也好笑,她是明珠儿时,青阳县主也对她下过邀请,不过彼时,她便是坐着不语,也有大把大把的人主动凑上来。 枣糕被人拦了下来,不得已,只能回马车上等着。 卫瑶卿独自走入了青阳园,这个也是她“借尸还魂”的地方。 最宽大的正园正中竖起了一道巨大的花墙,花墙不算密实,男宾女宾各置一边,透过花墙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对面的状况。 早有人领着卫瑶卿走到女宾处最下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桌上摆了一叠gān果,一叠水果,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就这般坐着,没有人与她搭讪,只时不时大量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作为主人的青阳县主姗姗来迟,拖地的彩纱长裙,jīng致的发髻妆容,就算是卫瑶卿也不得不承认,青阳的容貌是当真生的不错。 她懒洋洋的坐在上首,与几位贵女闲聊,目光略过花墙边最下首的少女时,顿了一顿,见她端坐在那里,却说不出的姿容优雅,头上半点朱钗也无,在众人带着深意的打量中泰然自若,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来。 正与青阳县主说话的是大都督府的嫡长女盛大小姐见她嘴角突然冒出的冷笑,只觉后背一凉,连将要说的话也忘记了。 青阳县主也浑不在意,招了招手,唤来个下人,叮嘱了几分,盛大小姐离的最近,自也清楚的听到了那几声嘱咐,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下人准备的极快,不多时,卫瑶卿就见面前的小几被撤了,几样jīng致的小菜被端到了自己面前。 青阳县主gān咳了两声,下人会意,将小菜倒到了盘子里,放在卫瑶卿面前的地上。 “前不久,手下婆子冒犯了卫六小姐,青阳御下不力,该罚!听说卫六小姐身子大好了,特地请来招待一番,还请卫六小姐给青阳个面子。”青阳县主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卫瑶卿看着眼前那一盘放在地上的珍馐出神,青阳没有指名道姓要跪,但放在地上这样的折rǔ意味,想必众人都看得清楚。 卫瑶卿没有动。 青阳县主拍桌而起:“怎么,你不给我面子!”似乎就等卫瑶卿说一声“不”就要翻脸。 这里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男宾那边的注意,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崔家的人没来啊!” “听说邀了九公子,被拒了。” “难怪啊,”有人挤了挤眼,“这也太折rǔ人了。崔家若有人在这里,怕是面子上也过不去。” 就在一片私语中,一位中年着官袍的男子拉了拉前头那人的衣角:“何大人!” 前头那人闻讯起身,看了眼身边那个着钦天监监生服饰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离了席。 第5章 折rǔ 在众人的注视中,卫瑶卿坐了下来,她席地而坐,以一个郊游野炊般的坐姿坐了下来,端起那盘带着折rǔ意味的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只是言语举止的折rǔ还是小看了青阳县主,咸的发苦的菜肴,看得出是青阳县主着人“jīng心”准备的。 舌头渐渐麻木,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折rǔ?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乖乖的把脖子伸到她人的武器下,任人鱼肉的人,一口一口将那咸的发苦的菜肴吃进腹中。青阳,今日之rǔ,还有当年卫瑶卿本尊的丧命之痛,我记下了。 看她默不作声的吃掉了那盘加了料的食物,青阳心里痛快了不少,终于移走了目光,面前的小几重新被端了上来,鱼贯而入的侍女为每一个人案几上都备置了一套茶具。 “今日,我青阳特意请来了茶娘子为大家现一手点茶的绝学!” 她率先拍了两下手,便跟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随后进来的茶娘子一露面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 “是陆女官!” “陆女官可是茶道高手,几届斗茶的魁首!” “没想到县主能请得来陆女官!” …… 进来的茶娘子对这些掌声与夸赞视若未见,径自走到最上首青阳为她准备的案几前坐了下来,开始净手准备煮茶。 从那位陆女官的冷淡的表现和青阳的恭敬,卫瑶卿也能猜到几分,大抵有真才者多傲物吧! 案几前摆了一壶煮好的清茶,舌头难受不已,卫瑶卿不是一个肯亏待自己的人,伸手倒了几杯茶下肚,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苦涩。 一声轻笑声冷不防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青阳县主也毫不在意,只用那染着丹蔻的手指指向了末首的卫瑶卿:“卫六小姐,都说茶要细品,你这般牛饮能品出个什么味儿?” 那位神色淡漠的陆女官总算看了过来,而后,她动了动唇。 “出去!” 不等周围跟风的取笑声起,卫瑶卿就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这般gān脆的离席,连带着众人的取笑声都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位陆女官目光转到了青阳县主的手指上艳丽的丹蔻,摇头:“县主还是不要煮茶了,看着吧!” 青阳脸色转青。 从正园走出来连通的是侧园,侧园有一大片林子,卫瑶卿在长廊边坐了坐,饶是早有准备,可受rǔ这等事在明珠儿的过往中从未有过,身体本能的委屈过后便是泼天的恼怒。调整好了心境,卫瑶卿起身,准备离开,却见从侧园中走出了三个人。 一位中年男子着六品官袍,神色焦急,一旁钦天监的监生一脸的惴惴不安,满头大汗的捏着手里的算筹发抖,正中的那位三十不到的模样,容貌倒是普通,只不过身上的官袍却是四品官员的袍子。 何太平?卫瑶卿倒是认得这位四品长安府尹,论起来也算个传奇般的人物。科举入仕,他的名次并不靠前,但在审案、断案之上却是个个中高手,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长安府尹也不过四年的时间,何青天的名字在民间也算声名赫赫。只不过那是之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