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正如晏危楼所言。 赵重之本就野心勃勃, 暗中发展炼血宗,蛰伏数年也未让人察觉, 如今废掉了原本埋在西山郡的一枚棋子, 大费周折将晏危楼“请”过来,自然不是为了真的和他交朋友。 赵重之只想看他的痛苦。 ——满门灭绝,寄人篱下,难得遇见一丝善意、有一个愿意为徐家奔走的人,没想到却是北斗魔宫少主;从灭门危机中逃出生天, 难得有一线生机与希望, 转眼却沦为阶下之囚,『性』命难保。而这一切,都是萧无义带来的。 这样大起大落的遭遇又岂是一个从未受过磨砺的富贵公子所能忍受的?一旦生死危机不断『逼』近,他迟早会心态崩溃。 没办法对付灭门的仇人, 也不能拿赵重之如何, 唯一能够做的便是迁怒于萧无义, 将所有的愤怒、怨恨、恐惧、不甘都倾泻在对方身上! 而这就是赵重之想要看到的。 他要让这位即便遭遇了灭门惨祸也不改微笑的天真小少爷放弃心中坚持,彻底堕落;让哪怕身处魔道却还抱有某些不切实际妄想的萧无义认清现实,受到来自本身一时心软的反噬;让好心不得好报,坚持难得正果。 而欣赏这种幻想破灭、坚持粉碎、信念扭曲乃至道心蒙尘的戏码,正是赵重之最大的乐趣所在。 前不久萧无义的表现就让他很满意。 然而晏危楼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意料。 被突然抓到某个魔道宗门来,他不紧张不害怕, 从容得像是回了自家;几天时间里被明示暗示即将同萧无义陪葬,他不怨不恨不愤不恼,还有心情用干草编了一堆小玩意。似乎即便刀斧加身, 也难以破坏他身上那份自在从容。 心如顽石,从不动摇。 这正是赵重之最厌恶的一类人。 地宫深处,距离关押几人的那间地牢不远的另一处暗室中,远远透过墙壁上的一扇小门能够清晰看见地牢中的一切。 一身青衣的俊秀少年高高坐在干草堆上,姿态悠闲,饶有兴致地编着一只草兔子,不时说些什么; 原本急切惶恐在一旁走来走去的谢淇不知不觉被感染,渐渐也淡定地坐了下去,神态专注地看着他编兔子,偶尔还会出声问上几句; 而此前一直冷着脸、垂着头的萧无义也不知何时『露』出了淡淡笑容,注视着这一幕,似乎心中的愤怒都化解了不少。 眼看着晏危楼如此佛系,还将另外两人也都带成了佛系咸鱼,坐在暗室中的赵重之目光死死钉在晏危楼身上,眉头越皱越深,表情近乎扭曲。 “不该是这样的……” 他呢喃着,心头没来由涌起一股怒气,猛然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 “砰!” 没有动用真气,这一拳实打实砸在墙壁上,顿时鲜血迸溅,染红了他的五指,一股剧痛从指节处传来。 “宗主你这又是何必!” 暗室的另一边,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外貌还年轻,但头发却半数灰白,相貌也算清秀,却偏偏透出一股子阴沉诡异。一件灰扑扑的长袍上混杂着种种『药』香,闻着就透出苦味。 这人名为瞿方,是炼血宗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和赵重之说话,而对方还不会发火的人。因为他是炼血宗唯一的炼『药』师,关系到赵重之的大计。 一走进来,看见地牢中那副堪称和谐美好的画面,瞿方便明白赵重之突然发火的原因所在了。他“啧啧”两声,又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赵重之那变态又无聊的爱好有何乐趣所在。 不过瞿方也并非好管闲事的人,他突然到来是有正事的:“宗主,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炼血池随时可以启动。现在只差最后一份大『药』。” 说到这里,他伸手便指向了不远处的萧无义,两眼放光,那张死人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笑容:“以活人入『药』,炼就血丹……嘿嘿,这个想法我已经完善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真正尝试!” 赵重之惊喜道:“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瞿方笑眯眯回答:“大部分『药』材宗内早就收集到了。只有少许不易久存的新鲜『药』材是这几日弄到手的。”至于是偷是抢是买是骗,这就不必在意了。 表现得活像是一个蛊『惑』君王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奸』佞之臣,瞿方兴奋地搓着手掌,甚至『舔』了『舔』嘴唇:“还要多谢宗主给我这个机会!宗主放心,定然不会让宗主失望的!” ……这可是难得的天人血脉啊!或许世上仅此一人。当世活着的天人,别说并无继承血脉的后裔,便是有,又有谁敢去招惹?萧无义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天人血脉,对瞿方这种人而言,更甚于绝世美人,倒也难怪他如此兴奋。 他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反而因激动有些飙高了音调。以萧无义几人的修为,隔着一段距离仍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放宽了心蹲在地上看晏危楼编东西的谢淇顿时一惊,一个屁股蹲儿坐了下去,骨头撞在地上,摔得他倒吸凉气。 只不过,见萧无义本人只是惊了一瞬,便『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而晏危楼更是淡定至极,连手指头都不曾停顿一下,谢淇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 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他也硬生生挤出一个笑,云淡风轻般起身。 这时,那边又传来声音,略带几分沉『吟』。 “……另外两个也不能随便浪费了。好歹也是两个修行者,若是能利用起来,血『液』里蕴含的灵气比普通人可强多了。” 谢淇:“!!!” 刚刚小心翼翼从地上抬起屁股的谢淇一下子又坐倒在地上,某处骨头直接遭受了二度创伤。 他闷哼一声,眼中满是惊恐。 ……这就是魔道中人吗?张口便是用人炼『药』,真的太凶残,太凶残了! 且不提谢淇在心中如何腹诽,已经决定好了的赵重之也暂时忘记了被晏危楼激起的愤怒。他命令一出,地宫中随时待命的人手便都行动了起来。 这巨大的地宫宛如机器运转起来,一条条地道中有人穿梭来去,平日里关闭的几处宫室尽数打开。 瞿方也领着一些打下手的家伙走近地牢,目光像是挑拣『药』材一样在三人身上扫过。 突然间,他眼神一凝,上下扫视着晏危楼:“不对劲,这小子好像有些古怪。” 赵重之在旁边问:“哪里不对?” 犹豫了一会儿,瞿方才答道:“禀宗主,凭我的经验判断,他的体质应该有点特别……倒是一味上好的辅『药』。” 闻言,晏危楼冲他笑了笑,那张俊秀出奇的脸上丝毫没有即将被“下锅”的焦躁感,看向瞿方的眼光反倒有些奇异。 ……他的体质的确有点特殊,否则前世也不会被阴魁门看重。这人“经验”的确不俗,至少一眼就能发现不对,这得是挑过多少次“『药』材”才能培养出来的? “至于那边那个……就算了。” 挑挑拣拣的瞿方并没有注意晏危楼的眼神,只是目光移到谢淇身上时,嫌弃地撇了撇嘴。 “刚才没细看,现在一看,这不过是块废料。修为恐怕都是丹『药』堆起来的,血『液』里尽是丹『药』。真要一起炼了,说不得便会影响血丹质量。” 他这么一说,那些执行命令的人便也直接绕过了谢淇,分成两批去提晏危楼与萧无义。 被直接无视的谢淇一下子瘫软在地,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简直不知该愤怒还是该庆幸。 ……这么说,暂时保住一条小命,不用担心被炼成丹『药』,还要感谢他太废喽?! 这可真是太真实了:)。 这处地宫修建在地底深处,面积极大,宫室众多。而防守最森严的便是最核心的炼血池。 随着炼血池所在的宫室被打开,上下左右的宫室也尽数有人进入。 布置阵法进行加热的,对『药』材进行过滤筛选的,萃取『药』『液』精华并转化的……就像是准备一道宴席一样,从洗菜切菜到烹饪,不同的人有着不同分工。 作为辅『药』,或者说前菜,晏危楼很快就被七八个人押进了其中一间宫室。甫一踏入其中,空气中立刻有无形的热浪层层叠叠而来,仿佛位于火山口之上,那熏人的热气近乎凝结成雾,扑面而来时几乎将人烘化。 咕噜咕噜…… 出现在晏危楼眼前的是一方不断沸腾冒着滚滚热浪的岩浆池,偌大宫室空空『荡』『荡』,唯有中间这一方池子尤为显眼。 池中翻涌着赤红如火的“岩浆”,具体材料不知,但滚滚热浪之中喷涌着奇异而浓烈的『药』香,又有着某些类似硫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极其刺激。 晏危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他强大的神魂察觉到一道灵『性』气息潜伏于池底。看来这池里似乎暗藏玄机。 几人押着晏危楼一起来到“熔浆池”边,注视着下方喷涌的赤红『色』熔浆,个个面『色』发白。 这可是瞿方特意设置的『药』材熔炼池,专门用来炼制辅『药』,与旁边宫室的炼血池通过阵法连接。 据说池底布有着特殊阵法,因此真实环境与火山熔浆几乎无差,是用来熔炼各种辅『药』,萃取其中精华的。别说是人,哪怕是一块玄铁扔下去,也用不了多久便会融化。 而通过阵法转化得到的『药』『液』精华,则会源源不断转移到隔壁的炼血池中,与炼血池中那些宝贵的天材地宝一起,配合主『药』,经由瞿方亲自炼制成丹。 “咕咚!” 望着下方滚滚沸腾、好似深不见底的熔浆,有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快点把这小子扔下去,就算完成任务了。这地方呆久了可不好。” 尽管这还是第一次拿人炼『药』,但以前这里也是扔下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包括一些罕见的毒物。想到瞿方那张死人脸,几人就头皮发麻。 “哗啦啦……” 玄铁锁链的声音轻轻响了一声,几人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等,人呢?” “刚才还在的……” “居然被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要是让宗主知道了……” 这些人完全没搞明白,怎么一晃眼间刚才还好端端押着的人就不见了。直到有人颤颤巍巍指向那熔浆池:“好像、好像在那里……” 赤红的熔浆中央翻起了几个泡泡,隐约似乎的确有一抹人影一闪即逝。 这些人面面相觑:“他自己跳下去了?” ……居然还有这样主动找死的人?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出地宫,难道江湖风向已经变了吗? 尽管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人已经进了池子,分分钟就要被融成血水,他们也算变相完成了任务,又不敢在这里继续停留,便互望一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走出了宫事。 咕噜咕噜…… 赤红的熔浆池中,一缕又一缕翻涌的『液』体犹如火焰般炽热,一道少年的身影如游鱼般在其中划过,缓缓向着池底深处而去。 丝丝缕缕的白『色』火焰在他身周缭绕,仿佛织成了一件森白『色』的斗篷,他所过之处,四周炽热的熔浆几乎自动分成两半,如有意识一般将他簇拥。 “找到了。” 池底深处,蓦然『荡』漾起一片奇异波光,隐约间似有龙『吟』之声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遇难呈祥、绝处逢生,还有奇遇送上门……原本已经编好了合适的剧本,不过现在看来,这次的剧本道具不用我自己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