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目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耗时悠久、投入巨大、前路不明的马拉松。 在项目最初起草的时候,大家无不是牟足了劲儿,心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好愿景。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反倒成了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棋盘越下越大,也越下越乱,涉及到的领域越来越广,也越来越深。 可以说放眼整个生物科学界,已经没有几个能兜住它的人了。 当初提出这一课题的上一任院长李荣辉已逝世多年。自他以后,项目进度可以说是无限趋近于停滞,但经费消耗和人力投入却有增无减。 今年又赶上研究院十年一度的内部大审,现下正是决定要不要叫停项目的关键节点。 秦国昌思来想去,无论是出于情怀还是其他原因,终究不愿让这场两代人跑了十几年、投入上百亿的马拉松,临到终了连个结果都给不出来。 抱着拼一把的心思,他力排众议、直接拍板决定将项目jiāo到林言之手里,由他来全权负责。哪成想这项目jiāo接才起了个头,一大早突然收到林言之“撂挑子不gān了”的消息。 电话那头,林言之面色冷淡,一边听他声泪俱下地罗列着为了能让自己提早复岗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缠着的纱布解开。 红肿狰狞、布满缝合线的伤口在镜头前晃了晃,秦国昌那边瞬间噤了声。 林言之声音里透出些漫不经心,和那有些吓人的伤口形成对比,“院长您既然这么有本事,不如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伤口瞬间愈合的法子。等你想到了,我立马回到岗位上给你当牛做马,如何?” 秦国昌眉头紧皱,沉声道:“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多余。 除了林言之本人,谁有那本事能在二十四小时站岗的特种兵眼皮子底下,把人伤成这样。 林言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看样子也没打算要回答他的明知故问。 “哎,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好。” 秦国昌顿了顿,犹豫片刻后缓声劝道:“言之啊,别怪老师我多嘴,小展他已经不在了,你也该慢慢学会照顾自己才对。” 林言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浅灰色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声音又低又沉,“他在还是不在,不由你们说了算。” 他抬眸看向屏幕对面的老人,“老师,既然不想让我怪你多嘴,那就不要多嘴。” 秦国昌叹了口气,终究是不敢再劝下去。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请假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先把伤口包好吧。” 林言之低下头继续摆弄起水瓶,饶有兴致地看着被离心力带着转圈的水波从大到小,从有到无。 “不会。” “不会包扎你还拆得那么起劲?!” 能让一向笑容可掬的秦国昌秦老院长屡屡失态的人,这世间屈指可数,好巧不巧林言之正是其中之一。 这通视频电话打了二十来分钟,大半时间都拿来听秦国昌半真半假地诉苦,林言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项目截止目前的实验资料找人给我送过来,这几日我先在家办公。” “那也行,你这几天就先把材料摸透。” 秦国昌面上一喜,还要再说两句“好好养伤”、“注意休息”之类的客气话,视频那边已经暗了下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林啊,进来一下。” “院长,您叫我。” 秦国昌正要吩咐林秘书把早就整理好的资料拿去送给林言之,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你去叫秦梧研究员过来一趟。” “好的,院长。” ***** “叮咚、叮咚、叮咚——” 言之哥是不是出去了? 秦梧正想着,门突然开了。 林言之看了眼大包小包的小助理并未惊讶,转身走回了沙发上窝着。 他既没有开口让秦梧离开,也没有丝毫要表示欢迎的意思。 不过在秦梧看来,门没甩在自己脸上,这已经是他今日心情尚可的证明。 林言之手肘撑在沙发上,歪着脑袋侧身缩进了靠垫堆成的小山里,修长的双腿蜷缩着塞进沙发,半阖着眼打量着进进出出的秦梧。 那模样特别像是只被从睡梦中吵醒的大猫,正甩着尾巴百无聊赖地盯着猎物,仿佛在思考一会儿该从哪儿下嘴。 不过若是心理医生陆青在这儿,只怕会嗤笑一声:这哪里是只懒洋洋的大猫,分明是条盘踞在藤蔓间、竖瞳冰冷、伸缩着蛇信的巨蟒,正在等待时机将恭候已久的猎物吞咽入腹。 秦梧呼哧呼哧地把一箱又一箱的资料搬进屋内,难得一次的体力劳动让他脸颊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