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背着竹箩筐的青年满身狼狈地摔在地上。 大雨过后,许多石块被水流冲击得有些松动,一个不慎就容易踩空,这个青年就是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崴了脚,在石块堆里坐着倒抽凉气。 他将箩筐解下放到一边,那里面已经堆了不少石头,或大或小,有的被摔崩了,露出里面的玉石。 沈清濯扫了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采石匠。 饶山虽不生草木,地势险峻,但因盛产美玉,常常引得一些不惧危险的采石匠前来寻宝,毕竟危险总是和收益成正比的嘛。 不过这个青年倒是胆子大,刚下了雨就敢上山,也不怕一个失足成鬼魂。 青年歇了一会,背好箩筐,站起身来,支着根木拐,一瘸一拐地走着,看样子竟是想继续。 青年沿着溪流一路上走,很快就走到了沈清濯身边,沈清濯岿然不动,看着他忽然欣喜地蹲下身去,颤抖着手拨开水底碎石。 他将那两块赤红碧绿的石块掘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发出了兴奋地赞美。 采石数年,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石头。 四周景色忽然变得模糊而扭曲,沈清濯隐隐约约听到了两块石头的痛呼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敲击打磨声,他向前踏了一步,幻象骤变。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有采石匠身着布衣,诚惶诚恐地跪在台阶下。他的头埋得很低,几乎触地,他用一双精致玲珑的石铃铛,奉给殿上那位年轻的帝王,换来了“天下第一石匠”的称号。 …… 石铃铛坠在帝王腰间,一挂就是数年。 因是罕见的玉石所雕,帝王对它们甚是喜爱,尤其是那枚赤红色的铃铛,色泽之奢艳,帝王总是爱不释手。 瑶跟随着帝王,看见了百花盛放,看见了水榭华殿,看见了玉盘珍馐……它终于知道了山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了。 于是这个夜里,它对躺在它身侧的碧说:“碧,我想变成人了。” 它想变成人,去亲自体验人类的生活。它想像帝王一样,受万人跪拜,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切,轻轻一抬手就能轻易改变任何一件事。 今夜的窗没有关好,它们被帝王随手放在窗边小榻上,浑身沐浴在温软如流水的月光下。 瑶拼命地吸收着月光,月光里有一种神秘强大的力量,能让它实现梦想,它越吸越快越吸越多。最终那枚赤红色的铃铛微微一颤,碧听见了它铃心破碎的声音。 月光下,身材姣好容颜妩媚的女人茫然地将纤纤细手举到眼前,尔后发出欢喜的惊叹。 “碧!我变成人了!”她笨拙地跳起来,回想着平日所见,手忙脚乱地学着人类优雅从容的步伐。 碧色通透的铃铛寂然无声。而她在奔涌而来的喜悦中,无暇顾及。 “恭喜你呀,瑶。”碧小声又温柔地说。 但是瑶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幻象戛然而止,一切如梦幻泡影,清风拂过,卷起些许尘埃,沈清濯略略一闭眼,再睁开时,面前的饶山已经恢复了毫无生机的模样。 …… 沈清濯踩着点回到杂货铺时,发现一楼竟然还亮着光。 铺子里并没有拉电线,自然不会有电灯。沈清濯将几个住着游魂小鬼的花型灯盏略作改造,固定在墙壁上,白天它们羞然含苞,晚上有人来时便会盛放,托着明亮的夜明珠,俱是雅致。 不过有时候汝窑水仙盆它们兴致一起,讲恐怖故事的时候,就算没人也会让小鬼开灯。 经常被凤凰暗地里偷偷叫老古董的空巢老花沈清濯,其实并不是很懂它们这些真古董的操作。 一群本就是超脱科学范畴之外的非人类,几只没法投胎的小游魂,为什么听个鬼故事都能被吓得咿呀乱叫?到底谁才是鬼呢。 他一边随意想着,一边踏入屋内,一进屋就被面前一团黑黢黢宛若□□蹲着的某人吓了一跳。 等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都没等回来沈清濯的龙很生气。但是他又不敢乱砸沈清濯的东西,免得被扫地出门。于是火气上来了就只能疯狂□□自己的头发,将一头短发揉得宛如鸡窝。 他姿态不雅地坐在门槛边,面色沉沉地酝酿着怒火,浑身散发着阴郁暴怒的气息,将一干大小古董们吓得噤若寒蝉。 那汝窑水仙盆晕了又醒醒了又晕,都已经第三回了,此时正奄奄一息气若游魂,见到沈清濯回来,它挣扎着留下遗言:“沈老板……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葬在最美丽的花树下……”说完就再次昏睡过去。 “……”沈清濯低头看黑魆魆一团,说,“我不记得我养了只黑□□精。” 假□□精真龙气鼓鼓地抬头,沈清濯戳了戳他的脸后,以指作梳,动作温和地替他整理乱发,道:“我也没有养河豚崽崽。” 于是龙河豚就咻咻咻地漏气了,乖乖地半低了头蹲着等顺毛,错过了沈清濯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龙忽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沈清濯没听清:“什么?” 龙于是大声道:“你是个大猪蹄子!” 沈清濯:“………………?” 旁边的瓷碗忍不住扑哧漏了半声笑,又狠狠地憋回去了。 沈清濯道:“你又哪里听来的浑话。” 龙一动,站起身来。初见时弱弱的小龙崽子已经长得比沈清濯还要高了,沈清濯在他面前不像个大人,反倒像个弟弟。 沈清濯察觉到这一点,还搁在他头顶上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压,企图把这个大崽摁下去。 但是这个龙大崽很快就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冲力之大,让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后背抵在门边。 沈清濯听见龙在他耳边闷闷地说:“跟你学的。” “……” 他恍惚间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替声声找琵琶那会儿,见到了温晟离开的场景,想起了曾经的那条大黑龙,忍不住就念了一句。 那条大黑龙也总是这样,无数次的离开,最后一次明明说会回来的,结果还是…… 都是大猪蹄子! “我问过陶碗了,它说大猪蹄子就是指花心负心汉,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你是不是在外边有别的龙了?我才睡了几天你就有别的龙了?他在哪里?看我不弄死他……” 龙大崽吃了炮弹似的还在他耳边哔哔叭叭,沈清濯脑袋放空了一瞬,回过神后一巴掌把这只崽糊到墙壁上抠都抠不下来,平和道:“别挡路,我要去睡觉了。” 龙顺手把被他砸歪的灯盏扶了扶,又不依不饶地黏上去叨逼叨:“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是你最爱的龙了吗?和我睡的时候喊我小黑,现在翻脸就不认龙啦……?” “砰!” 请龙大崽吃了个闭门羹的沈清濯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想,他真的要禁止楼下那群老古董们天天瞎说些什么奇怪东西了!老古董就该有老古董的样子! 龙把门敲得砰砰响,沈清濯设了结界,他推不开门:“放我进去!大猪蹄子!负心汉!” 半晌他听见屋内传来沈清濯冷漠的回应:“方方圆圆已经给你收拾好新房间了,去睡吧。” 继续敲便再无回应了。 龙气恼地想砸门,用上了灵力用力一推,门纹丝不动。 于是龙河豚又开始充气充气充气……充满了之后决定就蹲在沈清濯门口,不走了! 就不信明天一早还逮不到人! 欺骗龙感情的大猪蹄子! 而屋内,设了结界隔绝门外一切动静的沈清濯轻轻舒了口气,面色不见轻松,反倒是带了丝凝重。 他将手腕一翻,一块剔透莹亮的石静静躺在他掌心。 这块石并不大,半掌长宽,一指厚,外层是薄而晶莹的月白色玉壳,内里有温润柔和如流水般的月色在晃荡着。 月光石,由月光汇聚凝固而成的一种奇异石头,玲珑剔透似玉非玉,有着追溯过往场景的效用。 而这个过往,囊括着前世——虽然只能追溯一部分,但对于沈清濯而言,已经够了。 他微微闭眼,手指微动,握住了这一盈月光。 …… 龙失策了。 他在沈清濯门口蹲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早上,再次把头发揉成鸡窝,都没有等到沈清濯出来。 直到午餐时间,门才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推开。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你又关我!你又不让我进去!你是不是偷偷把别的崽带回来了!” 他一把拽过沈清濯,翻袖子——没有,扯领子——没有,摸摸腰——没有,哪里都没找到什么小崽子。 沈清濯雕了一早上的石头。月光石之珍贵,千万年难得一颗,他不敢轻易动手,斟酌再三,他劈出来两颗米粒大小的月光石,决定先做个实验。耗时一整个早上,用了十二分的精力,才堪堪将阵法雕刻上去。 这番折腾下来,连沈清濯都觉略略疲惫,故而都懒得理这条龙的动手动脚,由着他翻了一遍,最后不死心还想解开他腰带时才伸手一隔开:“别闹了,去吃午饭,下午客人要来了。” 龙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今晚我要和你睡。” 沈清濯心里有事,没仔细听他讲话,随意摆摆手:“随你随你,让路,黑崽。” 龙得了允诺,满意了,也不在意他喊黑崽。不过想了想,他决定也给沈清濯取个小名,以显示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不过取什么小名好呢…… 小白?不好听。 莲莲?龙发了个抖。 花花?楼下有个花瓶好像也叫这名。 龙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濯身后,走出了卧室,路过了书房,开始下楼梯。他埋头沉思,毫无头绪,走到最后几阶楼梯时他忽然灵感上头。 “甜甜!” 走在前面的沈清濯一个趔趄,一脚踩空,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被龙拦腰抱住。 “甜甜!”这条龙还很得意,“甜甜!”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里确实是有饶山,无草木但有美玉还有骆驼鸺鹠,河里还有一种有毒的鱼。 然后其余我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