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羊入虎口

    向母看着贺权，似乎在权衡到底该不该将突然想起的事说出来。

    防盗门半开半阖，他站在门外，向母站在门内。几秒后，他感觉到向母施加了点力道，防盗门在朝他的方向逼近。贺权左手盖在防盗门上，人又退回了室内：“麻烦您将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他人高，近距离站在面前时，有一种自发的压迫感，加上身上那股常年当警察留下来的正义感，让向母挣扎的天平瞬间倾向了另外一方。

    向母叹了口气，身子稍微朝旁边侧了一步，示意他进房间。

    贺权坐在沙发上，之前的温水已经凉了，向母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开口之前，向母仍然试探着问：“我说的这些，不会对我女儿有什么负面影响吧？”

    贺权避实就虚，说：“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

    向母目光又看向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她叹了口气：“要说她有哪里不对劲，最大的改变应该是不喜欢拍照了吧。”

    贺权在重新进入房间时，就已经打量过那张照片了。说是全家福，那张大尺寸的照片上其实只有两个人，便是向母和向小园。

    向母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向小园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搭在向母的肩上，右后方是一扇两开的窗户，窗外是一大片草坪，还有蓝天白云；很普通的布景，应该是在影楼照的。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着镜头的方向。

    只是……贺权眯了眯眼睛，目光凝在向小园的脸上。

    “小园很喜欢拍照，每年都会抽空去拍照片，她说这是一种仪式感，看着自己一年一年的变化，”向母说：“就是从我和她爸离婚之后，她就不喜欢拍照了。”

    贺权收回目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这不是很正常吗？父母离异，孩子某方面发生异常的变化。”他喝了口水，将压下的那句话缓缓道出，“您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

    向母又叹了口气，回忆道：“这张全家福是两年前我拉她一起去拍的。她从上高中起就很想拍一套艺术照，但我和她爸都觉得浪费钱，推说等她大一点了再拍。后来我和她爸之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这件事一直都没提上日程。怕耽误她学习，我们一直等到她考上大学才提的离婚。”

    说起往事，向母眼圈有些红，她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要拍，我和他爸离婚后的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我就想起了这件事，说要带她去拍。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她明显很兴奋，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一早，突然就跟我说不拍了，让我把拍照的钱折现给她去旅游。”

    “你让她去旅游了一趟，回来拍了这幅照片？”贺权目光紧紧的看着她，脑海中突然有一个想法。

    向母有些诧异，眼眶稍稍瞪大：“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贺权目光有些深，淡淡道：“猜的。”

    向母笑容有些无奈：“确实是这样，哪有父母能争过孩子的。我给了她钱去旅游，回来之后又带着她去拍了艺术照，这张全家福算是当时额外赠送的服务。”

    贺权说：“她应该是旅游回来之后不对劲的吧？”

    “是有一点奇怪，她回来那天脸很肿，像是在水里泡胀了的。”大概对那一天的印象很深，向母回忆的时候声音很轻，口气却很笃定，“我问她怎么了，她当时说昨天晚上在火车上哭了。她当时的神情看起来很不对劲，就跟我和她爸刚离婚的那几天一样，我不敢多问，怕又惹她伤心。”

    “她脸肿的跟照片上一样吗？”贺权头微微抬起来，看了眼对面墙上的全家福。

    向母擦了擦眼睛：“那时已经是五天后了，要好一点。”

    贺权提问：“她的脸肿了五天都没消，您不觉得奇怪？”

    “我让她去医院看，医生说是过敏。”

    “她是一个人去医院的吧？”这句话是问句，贺权的口气却很笃定。

    向母点头，“我那个时候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小园自己去的医院。”

    贺权心中大概有了一个概况，他的神情轻松了一下，抿了口手中的温水，身上那股压迫感散了。他看着向母道：“您女儿是在西丽区五山路那边上的高中？”

    向母看他的眼神有些怪了，点了点头。

    贺权道：“您女儿有高中毕业照吗？刚才在相册里没有见到。”

    “毕业照的尺寸太大了，相册里塞不下，”向母眉头皱起来：“说了这么多，警察同志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贺权正色：“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向母拿他没办法，又回去卧室拿了一张照片出来：“这就是他们高中毕业照。”

    贺权伸手接过来。照片上面一片白。男生都统一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裤，女生都穿着白色衬衫配黑色百褶短裙。衬衫上印着两个字——骄傲。

    这应该是他们班的班服。

    贺权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圈，很快在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看到了向小园。之所以这么快就发现了她，是因为向小园的变化不大，甚至连发型都没变——中分长直发。照片画质不高，可还能从照片中清晰的看见向小园嘴角的一颗小黑痣，大概是光线关系。

    向母见他一直盯着照片，有些焦虑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贺权没说话，目光以向小园为中心点，向周围扩散，寻找和她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女生。照集体照时，因为要整体看起来线条流畅，排列是按照身高顺序来的。他很快锁定站在向小园右侧的一个女生。

    这女生相貌不突出，但身上的戾气很重，大家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唯独她嘴角朝下弯着，看着镜头的眼神仿佛带着力道。

    贺权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一张表格，表格里填着对应的学生的名字。

    向小园身边那个女生的名字，果然是李佳人。

    ——

    送走慧慧后，钱笑笑便上了直达客户家的公家车。

    车上人不多，但并没有空位，她拉着拉环站在车厢中间，没一会，便感觉到后背的位置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回头看了眼，原来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人，撞到钱笑笑的，是女人手中的皮包。

    注意到钱笑笑探究的视线，女人冲着她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女人很漂亮，笑起来时跟全身闪着光似的。

    钱笑笑说：“没事。”

    她朝前走了一步，换到了前面的拉环，又状似不经意的朝后面看了眼。正巧女人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对上，对方笑了笑，钱笑笑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她也扯了扯嘴角，之后便正正经经的站着。

    不过脑海里却是那个女人挥之不去的脸，她莫名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大概是在鸳鸯桥上有过一面之缘？毕竟鸳鸯桥上人流量那么大，见过也不稀奇。钱笑笑不再多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到了站，她从后门下车。钱笑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前走，在路口拐弯，没一会，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眼。身后有个低头看手机的女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走。钱笑笑没见到她的脸，但是认出了她的皮包，正是在公交车上撞到她的那个人。

    这么巧吗？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跟踪，有谁跟踪的时候还低头玩手机？再说她有什么好跟踪的，对方手里那个包比她全身的家当加起来都要贵。

    钱笑笑正这么想着，对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那种尴尬的感觉再次缠绕了上来。她怎么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偷窥狂似的？

    不过对方大概并没这么想，两人距离不远，她走到钱笑笑面前两步远，“你也住这里？”

    钱笑笑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客户小区门口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是。”

    女人笑了笑：“那，拜拜了。”

    她转身朝小区内走，钱笑笑想要解释两句，最后还是忍了，默默的跟在了后面，视线中是女人华丽的长裙和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的脚踝。

    走到电梯间，女人有些诧异的发现了站在身侧的钱笑笑，她长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看了眼门外的方向：“你不是说不住在这里吗？”

    “嗯，到这里来办点事。”

    女人点头。两人萍水相逢，她没有多问。电梯到了，钱笑笑跟在女人身后电梯，女人摁了楼层，又回头看向钱笑笑，“你到几楼？”

    “十五楼。”说完，她注意到十五楼的那一层按钮已经亮起来了。

    女人微笑道：“我也去十五楼，真有缘。”

    钱笑笑平时侃大山厉害，现在嘴唇跟人粘了胶水似的，张都张不开。她有些窘迫的点了点头，电梯启动。

    这一瞬，她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等电梯停了下来，门朝两侧打开，她想起来了。这层楼只有一户，如果这女的也是到十五楼，那她和客户家……

    “不出来吗？”女人站在门外微笑询问道，那种闪着微光的感觉又来了。

    钱笑笑被那光芒炫了下，停下思绪，走出电梯。

    她走到客户家门口，摁了门铃。大脑重新运作，问题又跳了出来。她想回头看看那女人到底要去哪，然一回头却发现女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两人距离很近，二十厘米都不到。尽管女人长得很漂亮，但突然出现在这么近的范围内，她还是吓得瞳孔缩了下。

    钱笑笑诧异的睁大眼睛，话还没说出口，女人忽的伸手推了她一把，把她推进了面前刚刚打开的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