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谷不见了。 秦九轻只觉周遭声音远去, 剩下的唯有覆盖全身的冰冷。 “九儿!”许诺的声音唤回秦九轻,“这是怎么了,小谷呢?” 许诺和秦咏也看到了外头的异象, 与其说异象更像某种不详的征兆, 仿佛世界要被极致的白和深沉的黑给吞噬了。 他们急忙赶来是担心孩子们出事。 谁知还真出事了! 小谷去哪儿了? 秦九轻和白小谷形影不离, 这种嘈乱以小谷的性子不可能自己跑出去, 况且……那身空荡荡的衣裳, 和小谷最心爱的乾坤珠…… 秦九轻弯腰, 将乾坤珠捡起来收进怀中:“爹、娘……” 他声音沙哑,听得出是在压制着深深的不安和不愿表露出的恐惧。 别人听不懂,秦咏和许诺哪会不懂? 许诺一把握住秦九轻的手, 声音坚定道:“去找他。” 秦九轻心一震。 秦咏恍惚了一下, 虽面色微白, 但视线亦是一片坚决:“不用担心我们, 去找小谷。” 秦九轻看着他们, 薄唇颤着:“如果……” 秦咏打断他:“好孩子,爹娘很知足。” 许诺更是拥住了他道:“这九年, 我们很开心。” 他们说得隐晦,可秦九轻听懂了。 他们记起来了。 记起秦家被灭门, 记起自己被屠杀, 记起他们曾阴阳两隔。 秦九轻眼眶泛红。 秦咏眼泪直流, 许诺强撑着不落泪, 可那转在眼中的泪水比落下来还要让人揪心。 她看着秦九轻, 笑道:“九儿,爹娘没有遗憾, 你有了相守一生的人,我们很开心。” 死过一次后, 每多活一天都是幸运的。 多好,他们一家人逃离了那冰冷的宅邸。 多好,他们家多了那么可爱的小宝贝。 多好,他们孤零零的儿子有人陪伴此生。 “爹娘……”秦九轻嗓子像卡了一块巨石,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 这是幻境吗。 这终究是一场梦吗。 他离开了,他们还会在吗。 他此行一走,是否就是永别。 他失去过他们一次了,他…… 秦咏深吸口气,拍他肩膀道:“去吧,爹娘在这等你们。”秦九轻一怔。 许诺懂了丈夫的意思,也收起了哽咽,笃定道:“爹娘等你们回家。” 等你们。等你们回家。 父母给子女最好的祝福莫过于此。 秦九轻心落了下去,迷茫和混乱褪去,他寻回了理智。 幻境又如何,梦又怎样。 他们在的地方,既是世界。 爹娘。 小谷。 他会让他们团聚,在属于他们的世界,在他们的家里相聚。 “我一定会把小谷带回来。” “好。” “等我们。” “嗯!” 秦九轻想也没想,直接去了绛霜谷。 一切的起源,一切的根源,全在那枯骨累累厉鬼漫天的狭小山谷。 秦九轻感觉得到,白小谷在那儿。 孤零零地在那儿。 刚踏入绛霜谷,厉鬼蜂拥而上,秦九轻手持窃天,用越发接近于墨黑的剑气杀出了一条路。 他记得自己是在哪里遇到的白小谷,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相遇的地方。 小小的白骨,莹润的像天地间最美的夜明珠。 温柔的照亮了整个世界的黑暗。 他会找到他,他答应过他,不会……丢下他。 厉鬼怨魂陡然稀薄,一个白色的光盾悬在半空,秦九轻看到了那柄熟悉至极的天下第一剑――问道。 冷白色的剑柄,泛着浅蓝的银白剑身,通体没有任何纹路,淡淡的无品白芒仿佛自天地之初便已诞生于此。 秦九轻看到了君上暝。 窃天爆发出冲天的黑紫剑气。 天空是由乾坤清明阵压制的白昼和黑夜,狭长的绛霜谷中厉鬼冤魂铺天盖地,而再浓郁的恶也不能靠近执剑而立的两个人。 君上暝看向秦九轻。 他视线落在窃天上的那一刻,魔剑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光盾破裂,问道争鸣,君上暝一动未动。 秦九轻盯着他:“他在哪。” 剑尖离君上暝的脖颈仅有咫尺,那修长白皙的肌肤似乎下一瞬就会像融化的霜雪般破裂。 生死一线,君上暝面色平静,垂落的一缕银发擦过雪白的衣襟,恍惚间竟似融入其中。 他抬眸看向秦九轻:“他竟想让我做你的师父。”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让秦九轻眼眸凛然。 君上暝抬手,指尖轻轻拨开了煞气冲天的魔剑窃天。 以他的境界,秦九轻没法伤到他,可他亦伤不了秦九轻。 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却杀不死秦九轻。 秦九轻……秦九轻…… 是了,他最牵挂的唯有他。 君上暝抬手在虚空中轻点了一下:“你以为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他只划下个鬼界便救得了十二仙山?” 他不需要秦九轻回答,他要给秦九轻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 一团白雾浮在空中,紧接着雾中现出了千年前的景象。 仙魔大战,生灵涂炭,毁掉的何止是万千生灵,更是这整个世界。 日月陨落,海水倒置,白昼和黑夜化作洪水猛兽,从天际两侧开始吞噬一切。 天崩地裂,灭世之兆。 像极了此时的景象。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世人只道是月知划下鬼界,禁锢了上古魔修,却不知他真正做的远比这些还要惊天动地。 秦九轻在雾中看到了月知子,那位传说中的仙人。 只是一眼他便怔住了。 银发白肤,蓝灰眸子,单薄消瘦的身体不久前还在家中把玩乾坤珠。 小谷…… 白小谷…… 他竟生得与千年前的月知一模一样! 秦九轻怔怔地看着,心中越发混乱。 千年前月知陨落,千年前小骷髅诞生。 这…… 君上暝也在看着雾镜,看着月知子用瘦削的肩膀扛下了这灭世之祸。 “他没有划下鬼界,他只是重建了已被毁灭的世界。” 月知擅长幻术,化神前一手幻术已登峰造极,化神后他的幻术更能以假乱真。 百年度劫,千年飞升。 可他却为了苍生,放弃飞升上界,以身为祭,重塑了原本已被毁灭的世界。 神力扭转时空,幻术营造真实。 月知护住的是天下生灵的魂魄,他将他们放到这个由他重建的世界,不断重复着时间的轮回。 鬼界中最凶险的莫过于千月幻境。 可谁又能知晓,这天地间唯有千月幻境才是最后的真实。 这个世界的真实早在一千年前已经是一片虚无与混沌。踏进千月幻境,只会认清这个真相,进而被混沌吞噬。 没有鬼界、没有十二仙山、没有俗世万千。 有的只是月知以身为祭,开启的盛大幻术。 顶级幻术,是在虚无之上建造真实。 一切的虚妄皆因世间万物的灵识与魂魄尚在,方可落地为实。 如此华美的牢笼,如此天真的幻想。 唯有他的师父能做到。 他拯救了世界,也囚禁世界。 但君上暝不在乎这个世界。 他要他回来。 他要他活着。 君上暝收了雾镜,看向秦九轻。 秦九轻死死握着魔剑窃天,心中震荡难以言喻。 世界早已覆灭。 一切皆是幻象。 从来就没有真实? 全是月知布下的为了拯救苍生的幻术! 认为是幻象的千月幻境是唯一的真实。 但其中只有吞噬一切的混沌。 认为是真实的十二仙山其实是最大的幻术。 但却是无数生灵的生之港湾。 死于真实,生于幻象。 这对于每一个真切活着的人来说,是何其地讽刺。 秦九轻轻吸口气,凝声道:“我也走进过千月幻境。”但他没有见到混沌,更没有被吞噬。 君上暝笑了下:“谁陪你进去的。” 秦九轻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愿相信。 他的小骷髅,他的小白骨,他的小家伙,怎么会是……那位陌生且遥远的月知子。 君上暝轻声道:“鬼界也好、十二仙山也罢,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玩具,他想陪你开心,你自然只会开心。” 这话的末尾尽是讥讽,还有竭力掩藏的妒意。 君上暝划开了狰狞的厉鬼,让下方的一幕映入眼帘。 秦九轻的心猛地一揪。 下方的累累枯骨上坐着个小巧玲珑的小骷髅,他通体莹润透亮,每一根指骨都如深海珍珠般莹白圆润。 他低垂着小脑袋,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很难过。 哪怕只是背影,秦九轻也感受到了他的难过。 啪嗒一声。 原本不该听到的声音,秦九轻却听到了。 一滴泪水化作莹润的蓝色珠子落在了小白骨的掌骨。 一滴、一滴、一滴…… 滚落的珠子带着难言的悲伤与痛苦,凝固了时间,冻结了世界。 秦九轻看得到,可他动弹不了。 君上暝看向小白骨时目露炽热,但转瞬即逝,他掩盖了情绪,轻描淡写道:“他不是月知,只是他的一身仙骨。” 秦九轻沉声道:“他是白小谷。” 君上暝一愣,旋即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给他起的名字?” 秦九轻不言语。 君上暝也没有再问,随着小白骨的泪珠落下,周遭一切都变了。 凝固的时间中,吞没一切的白昼和黑夜逐渐褪去,乾坤清明阵从天边落下,回到了绛霜谷。 太阳升起,天空灿烂,一切恢复如初。 唯有一只小小的骷髅,孤零零地坐在绛霜谷,头痛欲裂。 很痛、很难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空荡荡的掌骨,空荡荡的胸口,空荡荡的山谷。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小骷髅不哭了,他看到了一本厚厚的书,落在累累枯骨上。小骷髅站起来,伸出白皙的指骨,小心地将那本书拿了起来,书名有些脏了,但能看清前面的字――《那些年我们疯狂迷恋的天虞山首席》。 被挡住的是名字吗? 天虞山首席是谁? 小骷髅打开了书本,看到了那个名字――秦九轻。 刹那间,喜悦融入胸腔。 小骷髅蓝色火瞳跳成了灿烂的小花花。 秦九轻。 骨喜欢。